姬珩叹了口气,替她轻轻擦去眼泪。
“朕也很后悔。”
“你还……逼我入宫,”婉瑛带着哭腔哽咽,一瞬间,所有伤心事都涌上心头,“把我好好的人生……都搅乱了……”
姬珩现在能确定她真的是醉了,这些话放在平时,她绝对没胆子说出来。
不知为何,他并不生气,反而有些想笑:“看来小九对朕有诸多不满,还有什么,全说出来,朕都听着。”
还有什么呢?婉瑛茫然地想,平日只觉得这人实在可恶,可此刻想起来的,却全是一些微末小事。
“你抢我的香囊。”
“这个说过了,还有呢?”
“你……你还骂我的字丑。”
“说归说,可不许冤枉朕。”姬珩纠正道,“朕的原话是,小九的字还可有所进益。”
婉瑛顺着他的话思索半天,头脑混乱不清,好像记得仿佛是这么说的。
这个便算了,想来想去,终于又给她找到一件事。
“你还不让我睡觉。”
“朕什么时候不让你睡觉了?”姬珩正要鸣冤,忽然想起什么,恍然大悟,“啊,是那种不让睡觉啊。”
他撑不住笑了:“是,这点是朕做得不对。”
“我不想和你那个。”
醉酒的人皱着脸,显然很是为此事烦恼。
姬珩坐在床边脚踏上,伸手揪了揪她滑溜溜的脸蛋,直到揪出红印子了,才满意地收回手。
“怎么会不想呢?小九不是很喜欢么?”
“不是!”婉瑛瞪他,“只有你喜欢,我……我一点也不喜欢。”
她含糊不清地嘟囔,但姬珩还是听清了,笑道:“是么?可是朕怎么记得,小九一直催朕快点儿。”
“我说的……不是那种快。”
婉瑛停顿片刻,像是突然忘词,呆了半晌,才接上道:“我还要你停下,你怎么不停呢?”
“……”
姬珩笑倒在床沿,双肩不停颤动。
真是不得了啊,往日笨嘴拙舌的人,喝醉了酒,竟然如此口齿伶俐,什么话都敢说出口。
姬珩想起那一年去靖国公府,她也是喝多了,稀里糊涂地闯入梅林,向他倾吐起了伤心事,还将他错认成萧绍荣,可怜巴巴地唤他夫君,小猫一样地蹭他的手背。
醉了的婉瑛总是比平时更加胆大妄为,说出口的也全是真话,让人的心软成一摊水。
看来,让她偶尔醉上一回,也不是坏事。
他收住笑,握着她的双手,声音温和亲切:“朕知道了,还有呢?”
还有?怎么还有呢……
婉瑛已经逐渐忘记他在问什么,思绪悠悠荡荡,突然飘到千里之外的家乡。
“我想回江陵。”
鼻头一酸,眸中浮动着泪光,她带着哭腔呢喃:“我想见阿娘,我想回家。”
“你回不了家了。”
姬珩俯身凑去她额头轻轻一吻,在她耳际温柔地低语:“小九要陪在朕的身边,与朕白头偕老,长长久久,过一辈子。这里,就是你的家。”
*
第二日宿醉醒来,婉瑛头疼欲裂。
她按着疼得似吞了刀片的喉咙,声音嘶哑地问春晓:“好疼,春晓,昨日我做了什么吗?”
春晓一边替她穿着衣,说:“不知道呀,昨夜你喝醉了,是陛下抱你回来的。”
说完又摸了摸她的喉咙。
“嗓子疼吗?待会儿喝了解酒汤就没事了。”
婉瑛已经完全不记得昨晚的事了,只依稀记得自己好像说了很多话,说了些什么又记不清,还记得夜里身上滚烫,一只大手一直抚摸着她的额头,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
“对了,”春晓替她穿好衣裳,终于记起来,“方才吕公公来了一趟,说您要是起来了,就往澄心堂去一趟。”
“为什么?”
“陛下让您交课业。”
所谓的课业,便是婉瑛每月需练的字,一般是月底交,但最近为了操办清河长公主的出降礼,宫中诸事皆忙,所以略迟了几日,上个月的还未交。
用过早膳,婉瑛便抱着字帖去了澄心堂。
她如今正在学楷书,这对于新手来说是最容易学的,姬珩给了她字帖让她临摹,规定每日练两大张,一个月就是六十张。
她来后,姬珩放下手中正在批的折子,拿起那一沓厚厚的字帖,一张张地翻看,六十张很快便看完了。
看完后,他只想叹气。
这一看就知道,婉瑛又忘了他教的要点,把临摹当成照抄,写出来的字倒是工工整整的,只是全无神韵,呆气死板,全无自己的思考。
姬珩从未收过学生,只是想起他幼时习字,三五岁时,字就写得有模有样了,还被当时教他的太傅夸赞。他天资颖悟,学什么都一点即通,便以为全天下都是像他这样聪明的人,只是没想到,会碰上像婉瑛这么不省心的学生,教她一年多,半点长进都没有。
想说她几句,但抬眼时,见她抠着指甲一脸紧张的样子,又想起昨夜醉酒后她的那些控诉,姬珩的气又消了,只点点头,说:“不错,比上次写得好了。”
婉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皇帝在教她念书这件事上格外严厉,她本来都做好被他训得抬不起头的准备了,没想到他竟然夸了她,婉瑛一时有种自己是不是在做梦的错觉。
姬珩笑了一下,放下手中字帖,冲她招手。
“过来坐下,朕有事同你商量。”
婉瑛站在原地没动,有些迟疑。
这不是他第一回这样说了,往往把她骗过去后,并没有什么正经事同她商量,不过是为了做那事的。她就算再愚笨,也不能连上好几次当还不长记性,再加上书桌太硬,她不喜欢。
看着她满脸防备的样子,姬珩都给气笑了:“是真的有事商量。”
婉瑛这才走过去,坐在他的腿上。
姬珩一手揽着她,一边拿起那些字帖,给她分析哪里写得不对,哪里下笔还需有力,哪里起笔需要藏锋。一字一句,极尽耐心。
婉瑛拿起字帖,蹙眉看得认真,忽听他在耳边问:“小九觉得,一月几次行房更合适呢?”
“……”
是不是听错了?
婉瑛诧异地扭过头,却没想到距离太近,差点撞上他的脸。
她下意识想仰头,姬珩却有先见之明地抓住了她的后脑,在她的唇上蜻蜓点水地一吻。不同于之前不将她吻到窒息不罢休,这个吻十分的温柔,就像雄狮给自己的幼崽梳理毛发。
“昨夜朕想了想,你说的没有错,云雨一事,本来就要双方都得了趣才是正经,若只有朕得趣儿,小九却觉疲累不堪,那也不是朕想要的。所以小九来说,你想要一月几次呢?”
“……”
“我不想和你那个”“我不喜欢”“我让你停下”“你怎么不停”,昨夜酒后的只言片语,零星闪入脑海,婉瑛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久久得不到回答,姬珩抬了下大腿,催问她:“几次?”
婉瑛被他颠得身形不稳,险些摔下去,赶紧扶住他的双肩,脸色通红地憋出一句话:“一……一次。”
姬珩挑眉:“一月一次?”
她庄重地点头。
“……”
姬珩无语道:“你还不如要了朕的命。三日一次,这是底线,没得商量。”
婉瑛不由得有些气闷,原来多久一次,全凭他说了算,那又何苦来问她一遭。
后来她才知道,所谓的三日一次,跟之前根本没有什么差别,因为到了那日,他总会把之前没做的全部补上来,而且做得更猛更急,她基本上一夜都不能睡。况且那留给她休息的三日,也不是什么不做,只是不做到底,事实上,该做的还是都做了,换个方式折腾她而已。
难怪春晓总是背地里叫他狗皇帝呢,有的时候,婉瑛都想这么骂他。
商议完这件事,姬珩又提起另一件亟待解决的事。
“小九想回江陵吗?”
婉瑛身子一僵,垂着头没有做声。
姬珩将下巴搁在她纤薄的肩上,淡淡道:“江陵是回不成的,不过小九不是想家了么,那让家人举家搬迁到玉京怎么样?这样你也能时时见到思念的亲人了。”
婉瑛一怔,眨着眼反应好半晌,才确信自己没有幻听。
“真的?”
她显而易见地激动起来,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像生怕他反悔,眼底有不可置信的惊喜。
入宫已快满三年,这是头一回,姬珩见她露出这么生动的神情。霎时间,极致的鲜妍妩媚从那绝色眉眼之中流露而出,好比海棠花开,冰山雪融,刹那芳华令这天地万物都黯然失色。
姬珩的呼吸都停滞了,下意识攥住那雪白下巴。
“再笑一下。”
她的神情僵住,姬珩知道自己肯定又露出她不喜的眼神了,只好暗自调整了一下呼吸,克制着即将突破胸膛而出的狂跳心脏,挤出一个不太自然的微笑,温声诱哄:“再像方才那样笑一下。”
婉瑛僵硬地提起嘴角,按他说的笑了一下,但这一笑再没有方才的灵动。
姬珩有些难言的失落,倒在她的肩上,苦笑道:“怎么办?朕嫉妒了,不想让小九的亲人来京了。”
怀里坐着的人没了动静,姬珩抬起头一看,才发现不知何时,那明净的双眸里又蓄满了眼泪。
他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刮了下她的鼻头。
“朕说笑的,怎么什么都当真?还总是哭鼻子。”
婉瑛低垂着脑袋,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往下落,吸着鼻子说:“反正什么都是陛下说了算。”
姬珩沉默片刻,抬起她的脸,将她的泪擦干净。
“朕逗你玩儿的,封你父亲为宁远伯的圣旨,已经拟好发出去了,这会儿工夫,送信的使者恐怕已出了玉京,你父亲一家若动身早的话,可赶在八月十五中秋前入京,与你团聚。”
第42章 入京
送信使者于三月下旬抵达江陵,传达了封江陵县令慕慎为宁远伯的旨意,慕府全家喜不自胜。
慕老爷这辈子胸无大志,当天和尚撞天钟,做官只求无过,不求有功,只想着窝在七品知县的位子上荣养终生,万没想到还能沾上女儿的光,捞个伯爷当当,这下喜从天降,赶紧派人打扫宗祠,焚香祭祖,跪谢祖宗保佑。
圣旨上说尽快入京,但毕竟是举家搬迁,诸事繁琐,既要打点行囊,又要交割公案,还要告别亲友,遣散僮仆,宴请上属同僚。好不容易忙完,一家人紧赶慢赶,总算赶在八月十五前入了京。
中秋佳节,花好月圆,本就是家人团聚时刻,何况前两年皇帝就曾有旨意,宫中后妃可于中秋、端午、元宵等节日归家省亲,所以婉瑛这个宫出得理所当然。
一大清早,皇帝还在上早朝时,她便带着春晓和小顺子出了承恩宫,到得宫门外,见车驾早就套好了,除了她坐的马车,后面还跟着好几辆骡车,上面堆放着数不清的礼盒。
小顺子趁机解释:“这些都是皇上派人准备的,皇上说,娘娘头一回归家省亲,又与亲人远别重逢,不能不多带些见面礼。”
婉瑛一怔,她心里只想着马上就要见到姨娘,却忽略了这一点,想到嫡母素日的孤拐脾气,若是大过节的空手上门,还不知要遭上她多少白眼。
皇帝日理万机,竟还记得为她准备这些,要说心里没有一点触动,是不可能的。
婉瑛呆呆地在原地站了片刻,最终还是在春晓的搀扶下上了车。
春晓却没急着上车,回头瞪了小顺子一眼:“就你话多。”
小顺子挠挠头,理直气壮:“怎么了?做了还不兴让人说了?”
春晓懒得理他,头一扭上了车。
其实要说这趟省亲最高兴的人,不是婉瑛,而是她。
“哼,咱们这趟回去,也算是出息了,看谁还敢瞧不起我们,这就叫什么来着?”
“衣锦还乡?”
婉瑛最近读了不少书,一下就想到这个词。
“对对对!”春晓忙不迭点头,“尤其是夫人,以前她不是总拿嫡庶有别的道理来压你么,明明你和二小姐都是慕家的女儿,一个好比在天上,一个在地里。这下好了,咱们老爷的脸面风光都是靠你这个庶女挣来的,要不是你,慕家祖坟冒青烟也出不了一个伯爷,看他们谁还敢不捧着你。”
她一副鼻孔朝天小人得志的神气,婉瑛忍不住抿着唇笑,其实她倒没有想这么多,只是想快点见到姨娘。
只是她出门的时机实在不怎么巧,恰好今日八月十五,婉琉也抱上儿子过来拜节。慕老爷眼拙,大老远地见骡车在雾霭中的街头出现,还以为是宫里来的车驾,连忙招呼人放鞭炮。
小厮高举着缠满鞭炮的长篙,噼噼啪啪炸了个昏天暗地,等鞭炮响完,从车上走下来的却是抱着孩子的婉琉。
慕老爷一下子傻了眼:“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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