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柯没跟梁立华客气,从冰柜拿了两支冰可乐,跟在自家档口一样轻车熟路,开了瓶盖插了吸管,递给梁曼秋一支。
两个少年肩并肩,默默看着这个中年男人狼吞虎咽,偶尔低头吸一口可乐。
梁曼秋没话找话,“你现在、在哪里干活?”
以前听阿嬷说,梁立华两年义务兵专业后,做家装类工作,到处给人批腻子,后来跟着工友黄赌毒俱沾。
梁曼秋有印象的家庭生活,梁立华两口子总在吵架,鸡婆、筹码、粉仔之类的词汇横飞,年幼的她听得稀里糊涂,隐隐害怕。
梁立华含糊下一口炒饭,“没有固定的地方,到处走,哪里有活就去哪里。”
梁曼秋:“还是在海城?”
梁立华点点头。
梁曼秋不知道该再问什么,如果对话还要晚辈去开启和维持,这段关系基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梁立华总不会叫她出来,单纯见见她。
梁立华吃完一盘炒饭,付了钱,乍一看跟经常来烧鹅档口吃饭的工地佬差不多。
梁曼秋不得不再度开口,“老豆……还有其他事吗?”
梁立华领着他们走出店外,不远处还站着一个刚才见过的少年,正在奶茶档口前端详菜单,目光偶尔扫来。
转头意味深长看着梁曼秋,“小秋,你魅力真不小啊。”
这哪像一个长辈说出来的话,戴四海和章树奇从来没有这样打趣过梁曼秋。
梁曼秋:“要是没事的话,我就先……”
“急什么,老豆难得见你一次,”梁立华防备地打量一眼戴柯,“小秋,过来我单独跟你说几句。”
梁立华不是第一次想撇开其他人,跟梁曼秋单独相处。如果是一个普通父亲,这种要求不足为奇。梁立华消失六年突然诈尸,事出反常必有妖。
没等梁曼秋表态,戴柯再度揽住她的肩膀,警惕开口:“有什么话在这里说。”
梁立华比戴柯多吃二十几年的盐,哪能看不穿少年人的心思,“我是她老豆,你还担心我拿她怎样?”
戴柯:“我是她哥。”
这是戴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承认是梁曼秋的哥哥。
哥哥暂时不是一个暧昧的词眼,而是责任心与担当。
梁立华敬畏戴四海,但没把他儿子放眼里,不甘被一个少年人看低。
“我跟你爸当兵扛枪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
戴柯:“梁曼秋发烧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梁立华怒气上头,“毛还没长全,轮不到你来质问我。——小秋,过来。”
“不要去。”戴柯搂紧了梁曼秋的肩膀,除了担忧,难免有一点逆反心理。
“哥……”梁曼秋犹豫,不想激怒梁立华,也不想戴柯操心。
“还想喊我作哥哥,你就不要去。”
戴柯的威胁显然比梁立华奏效,梁曼秋岿然不动,“老豆,我们就在这里说吧,哥哥不是外人。”
梁立华一脸为难,欲言又止。
戴柯和梁曼秋有得是时间,陪他干耗。
巷子弯曲狭窄,勉强三车道,路旁车位仅供卸货,一部分违停的车需要轧上人行道停放。
午休时分,行人稀少,路边店家要不临时打烊,要不打起瞌睡。
一辆小面包车嘎啦停在三人旁边,车门划拉打开,车厢忽地蹿下两个人,扑向梁立华,“死粉仔,还钱!”
梁立华大惊失色,拔腿就跑,不忘吩咐:“小秋,快跑。”
梁曼秋年少缺乏经验,没见过这样的阵势,吓蒙了。
面包车下来的人先反应过来,立刻转头,“抓这个,他女儿。”
一股蛮力攫住梁曼秋,将她拽向洞开的面包车门。
梁曼秋猛然尖叫,身体轻飘飘,下盘不稳,失去抓地感。
“哥——!”
与此同时,另一道力量将她牢牢锁住,梁曼秋还是被拖拽,多了依靠,不至于孤立无援。
戴柯挨了狠狠几拳,胳膊震痛,险些松手。腾不出空手回击,只能苦苦忍下,先拽紧梁曼秋。
他们被拽倒在地,水泥地面粗糙肮脏,不断摩擦着他们裸露的肌肤。戴柯护住梁曼秋为先,四肢并用,死死绞缠,不肯松开。
猛虎难敌群猴,面对两个暴戾无度的成年男人,戴柯体格再强健,也不是对方对手。
怀里女孩哭声渐弱,戴柯的体力也似乎一点一点流失,痛疼吞噬他们的理智,仅剩下唯一的直觉……
他们不能分开。
第69章 梁曼秋,你亲我一下。
“警察来了!有绑匪——!”有一道熟悉的少年音大喊。
从面包车下来的两个人警觉回头,来路风平浪静,别说警察,连想帮忙的路人都没有。
他们大骂一声,继续抢人。
周舒彦过去想帮手,没趁手的工具,刚要挨近,给其中一个匪徒暴吼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戴柯感觉等了有一个世纪,警笛终于扫清耳边的混乱,两股一直纠缠他的力量消失。车门嘭地关闭,面包车轰然上路,喂给两个少年人一团尾气,热烘又熏人。
梁曼秋和戴柯同时呛咳出泪。
周舒彦来扶他们,戴柯还当面包车的人没走,下意识踹出去。
周舒彦踉跄几步,摔倒戴柯停在路边的机车上,后腰剧痛,差点直不起身。
救护车跟着章树奇的身影抵达,戴柯和梁曼秋乘车去翠田人民医院急诊科。
暮色降临,海城中学1307班的班主任赵静听闻班里两个学生缺席晚自习,进了派出所,慌慌张张抵达翠田所。
接待的民警将她上上下下打量好一阵,当她嫌犯似的,却满眼惊喜,“你是赵静吧,我是章树奇,我们初中一个班的。”
赵静恍然大悟,“原来是老同学,难怪看着有点眼熟。”
章树奇:“你不记得我了吧。”
赵静:“好多年没有联系。”
章树奇:“高一寒假见过一次,后来就没见了,到现在12年了。”
赵静发挥人民教师的特长,善于发现对方优点,恭维道:“不愧是做警察的,记忆力真好。”
碰见熟人办事,赵静莫名放心一半,“我听说我的两个学生,梁曼秋和周舒彦,都在这里?”
“Jodie……”梁曼秋低声唤道,平时轻声细语,刚遭受惊吓,更弱得没气。
她紧攥着戴柯的衣角,若不是看他一臂淤青,早就抱上胳膊。
戴柯从医院半日游回来,拎着骨科胶片的大纸袋,撞见这一幕,“你们认识?”
章树奇:“大D,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我们初中班上成绩最好的女同学。”
“就是那个——”
章树奇初中暗恋过的女生。戴柯中考前失意,章树奇掏心窝安慰和激励过他。
戴柯挨了章树奇一记眼刀,改口道:“原来真有这个人。”
周舒彦也从大厅的另一个角落,叫了一声Jodie。
赵静交替看着自己的两个学生,“你们没事吧?”
章树奇眼神分别示意,“小周同学是证人,帮忙报了警,受了点伤,所以留下做询问笔录耽误了一会,等家长来了就可以走。小秋被大D护着,只是受了一点惊吓,没有受伤。”
赵静稍微松了一口气,“这到底怎么回事?”
戴四海也想问相同的问题。
梁立华最后被民警带回询问,再晚一点,估计买票逃离海城——这也是他原来的计划。
阔别六年,再见此人,戴四海不顾在派出所,扑上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铁拳。
章树奇拉了一会才拉开,不得不警告,“海哥,这里是派出所,哪里都有摄像头。”
戴四海不想给梁立华面子,还得给章树奇面子,“要不是大D没大事,老子早把你打——”
戴四海咬牙切齿,垂手喘气。
梁曼秋一直躲在戴柯身后,不敢挪出一步。
除了怕梁立华,还怕戴四海怪她偷偷跟梁立华见面。
事关梁曼秋家事,章树奇让周舒彦在大厅等家长,将其他人领进询问室。
问梁立华:“你先说说今天为什么找小秋?”
梁立华耷拉着脑袋,还在做最后的挣扎:“老豆见女儿,天经地义啊。”
戴柯刚想开口质问,吃了章树奇一眼刀,立刻噤声。
派出所是警察的地盘,还是警察开口比较有威慑力。
章树奇:“大D说,你一直想单独跟小秋讲话,明摆着要避开人。今天要不是大D一直跟着小秋,你女儿早被人掳走了。”
梁立华:“家里有些事情,哪里方便跟外人说。”
章树奇一字一顿,戳着桌面,“你还记得你有个家?你把小秋丢在海哥的档口,她几岁,你还记得么?”
梁立华只挠挠头。
赵静担心地看向在场的两个未成年人,“要不,让他们两个小孩先出去透透气,我们大人慢慢说?”
话题仍是太过沉重刺激。
戴柯立刻反驳:“我要听。”
梁曼秋不说话,一直黏着戴柯,就是表态。
章树奇:“赵老师,他们也到了该了解真相的时候。”
戴四海:“我同意章警官的说法。”
赵静只能默许。
章树奇继续说:“小秋小学毕业,你强戒两年结束,出来也该看一下,你人去哪了?”
戴柯忽然插话,“强戒是什么?”
“强制戒毒。”
回答的是身边小小的声音,不知道费了多少劲,梁曼秋才跟戴柯承认。
戴柯脑袋宕机几秒,一切拨云见日,有迹可循。
山尾村的“艾滋妹”,梁立华异常的形销骨立。
一腔热血似乎渐渐冷却,不想再声讨,只想带梁曼秋窝回碧林鸿庭的家,过回以前的生活,平淡吵闹,无忧无虑。
戴柯忍着酸痛,抬起胳膊,架上梁曼秋瘦削的肩头,像借力倚靠。
梁曼秋也以为他站不稳,小声叫了哥哥,眼神示意近前的空椅子。
戴柯垂眼扫了下,臂弯勾了勾,似乎要勒她脖颈,扼住她的废话。
他的胳膊淤青遍布,跟大花臂似的,看着都疼,梁曼秋小心着不碰上。
梁立华继续说:“我这不是怕我一出现,海哥就让我把小秋接回去嘛。其实我有偷偷看过小秋,在这也过的挺好……”
戴四海骂道:“你这算盘还打得响,知道小秋过得好,为什么消失六年,又出来打搅她平静的生活?”
梁立华:“我也不知道那些人跟踪我……”
章树奇:“你真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想顺水推舟让小秋去抵债?”
梁曼秋惊魂未定,攥紧拳头,缩进戴柯怀里。
戴柯胳膊横过她胸前,握住她另一边手臂,牢牢锁住她。
气氛剑拔弩张,全场大人没人在意两个少年人过分亲昵的小动作。
梁立华叫道:“海哥,警察领导,我知道我说什么话你们都不信。有句话叫什么,虎毒不食子,我再怎么孬种,也不会拿我唯一的女儿开玩笑。”
没人相信粉仔的良心。
梁立华众叛亲离,早不奢望亲友的信任与关心,“我要是有这种想法,就不会送小秋来海城,早把她丢在山尾村装作不知道,饿死算了。”
章树奇绕回前头,“别扯这些烂话,你老实交代,这次为什么偷偷摸摸找小秋?”
戴四海:“小秋姓梁,一直都是你的女儿,你要来档口光明正大看她,我还会留你一碗饭。你何必呢?”
梁立华嗫嚅,“我看小秋用那么好的手机,她哥哥开那么好的摩托,就想着……能不能问她要点钱呗。”
短短一句话,信息量过载,威力如爆炸。
梁曼秋吃穿都在戴家,腰板本就挺不直,她的老豆还盘算着借她之手,从戴四海身上搞点钱。她好像成了吸血鬼。
脑袋几乎要埋到戴柯胸前。
戴柯也一肚子的糟了,手机,机车,全部曝光了。
戴四海先抓重点,斥骂道:“小秋一个学生妹,能有多少钱?你还想着从一个学生身上搞钱,你真是、疯了你。”
梁立华怯怯地笑,“我能怎么办,现在活不好干啊。”
以前戴四海看梁立华可怜,托熟人介绍工作给他,但梁立华都搞砸了。戴四海差点得罪人,发誓以后再也不帮他。
当然,收留梁曼秋时,又发誓了一次。
章树奇说:“我们的出发点都是为了小孩好。你也看到,小秋现在在戴老板家过得很好,上了海城最好的高中,以后一定会考上好大学,找到一份好工作。她一直是你的女儿,也有义务给你养老。”
梁曼秋想说,她不想再见梁立华,更不想替他还债。
戴四海和章树奇似乎看穿她的心思,同时眼神制止。
章树奇继续:“你也知道那些债主丧心病狂,光天化日之下都敢抢小孩。”
梁立华打断:“所以我才想问小秋要点钱,准备去外地躲躲,我这不是走投无路了么。”
请神容易送神难,既然梁立华有远离的意思,戴四海趁热打铁,先哄住他:“你要是真为小秋好,就不该让那些人盯上她,让她安安静静长大。以后说不定挣了钱,还能帮你还上。”
最后戴四海又掏腰包给梁立华垫付去外地的路费,总算把这尊倒霉神送走。
赵静把梁曼秋叫到一边说话。
戴柯才有机会问戴四海和章树奇,“你们都很怕梁曼秋他爸?”
少年人风风火火,快意恩仇,在他的眼里,两个大人的表现无疑不够硬气。
戴四海想拍拍戴柯肩膀,想起他伤势,半路收回。
“有句俗话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有些事情不要做绝。”
梁曼秋不在,戴柯直言:“粉仔有什么好见?”
章树奇说:“大D,我知道你咽不下这口气,但你爸开了两个档口,你的弟弟妹妹准备出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万一那些人盯上你们家,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明白么?”
戴四海适时接过话头,“大D,今晚的事到此为止,凭我对老梁的了解,他胆子小,应该一段时间内不会再来了。回去好好安慰小秋。”
章树奇也说:“小秋受了不小惊吓,注意点她的情绪。”
“我当然知道。”戴柯说。
从询问室出大厅,周舒彦已经跟父母回学校,赵静给梁曼秋批了假,让她在家缓一缓,再回校。
章树奇说:“赵老师,你怎么过来的?现在要回学校吧?”
赵静终于有机会说:“你还是叫我名字吧,别叫我赵老师,挺不习惯的。我公车转地铁回去。”
章树奇说:“我送小秋她爸去盐山搭火车,不介意的话,正好送你回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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