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玉容本就浸淫男女之事,在这方面看人很准,旁人都说糜月是妖女,殊不知她愧对极了这个名头,真正妖的事没做过几件,还动不动就被人泼脏水,每日只知吃喝玩乐,打打小架,还傻乎乎的乐在其中。
什么时候羊入虎口,被吃干抹净了都不知道。
谢无恙没回答他,但是手中停顿了一息的剑招,出卖了他此时并不清白的心境,转而又凝为更凌厉的杀招。
唐玉容手中的扇面快速翻飞,化作盾牌相当,但终究不敌这剑势,向后节节败退。
“这俩人怎么说打就打起来了……”
江蘅在一旁袖手看戏,心道这合欢宗主也是,这么大人了还抢小孩糖葫芦。
糜月急得瞪他:“你傻站着干嘛,不会上去劝架吗?”
“劝不了劝不了,我过去那挨揍的不就是我了?”
江蘅很有自知之明,谁能劝得了东极剑尊的架啊,他过去就是纯挨揍。
而且他习得是音律,以琴为刃,一旦出手,那就是范围性的声波攻击,要么把他们都震晕,包括这个可怜的小女娃娃,要么选择给他们弹奏一曲高山流水的伴奏助助兴。
所以江蘅决定不掺和,以他过去这些年的惨痛经历,往往这个时候,被殃及的倒霉蛋都会是他。
甚至还拉着糜月往后退了两步,试图用手遮住糜月的眼睛:“前方杀气太重,少儿不宜,我们站远些。”
“……”
“你别管我。”
糜月不耐烦地把他的手从眼睛上扒拉下来,关注着不远处的战况。
眼看着唐玉容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糜月此时心里有点后悔方才出卖他的行为。谁知道谢无恙因为一根糖葫芦,下这么狠的手啊,唐玉容那个绣花枕头肯定打不过。
还有唐玉容问什么私心不私心的,是什么意思?
当然她知道谢无恙总归没安好心。
果然,在勉强抵挡两招之后,唐玉容手中扇骨被剑气击溃,彻底碎裂成一根根玉片掉落在地,谢无恙手中长剑一旋,剑尖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银色圆弧,直至唐玉容的咽喉要害。
糜月急了,大喊:“谢无恙!”
锋锐的剑尖堪堪停留在男人的喉结处,改为用剑柄击向他的肘部,唐玉容左手脱力,糖葫芦顺势被抛向空中,谢无恙抬袖,精准接住了那根命途多舛的冰糖葫芦。
唐玉容喉咙滚动,吞咽了下胸腔里翻涌的气血,唇边溢出一丝鲜红的血迹。
他盯着谢无恙,反而舒眉地笑起来:“东极剑尊的剑招无匹,在下领教了。”
谢无恙可以说是九州四境里,敢封剑尊封号中最年轻的一位,他曾有两桩事迹最为出名。
一个是他十九岁时,在桐花秘境,斩杀守境大妖,另一桩是在他二十岁时,于东极海底深处,斩杀了一头沉眠的蛟龙。
后者的传闻神乎其神,无从考据,只有东洲少部分的人才知道。
唐玉容从未和这位剑尊正面打过交道,亦觉得那传言有不少夸张的成分,然而今日一交手,他才有了切身体会,这人的剑道天赋太可怕了,比纪通不知强了多少倍。有这样的人在,隐剑宗怎会让纪通做掌门?
糜月趁机连忙跑过去,拉住谢无恙的袖角:“我不想吃冰糖葫芦了,我想回悬海阁,我困了。”
谢无恙弯腰把糖葫芦放进她手心拿好,旋即将无为剑收回剑鞘,无声瞥了眼正抬手拭去唇角鲜血的唐玉容,牵过她的小手道:“那我们回去。”
糜月只想赶快把他哄走,小手抓着他的手指,连连点头。
唐玉容想不到她为了功法,能屈身到这种程度,当真和最痛恨的仇敌牵上小手了,没忍住嘴贱,幽幽开口:“……想不到堂堂东极剑尊,竟然会有给别人养孩子的癖好。”
话音落,成功让那一大一小准备离开的身影顿住。
江蘅的耳朵也瞬间支棱起来。
什么,这小丫头不是谢无恙和糜月生的?孩子的生父竟然另有其人?
没想到他问了半天抓耳挠腮不得答案的事,在这看了场打架就顺利吃到瓜了。
谢无恙转过身,双眼微眯:“你知道她生父是谁?”
“我曾经送过阿月一本双修指南,”唐玉容唇边的笑意恶劣,谢无恙让他受伤,他又怎会让他好过,桃花眼不着痕迹地划过他身边的小团子,“至于她和谁用过,这我又如何知道呢?”
方才他觉得糜月傻,现在他又觉得谢无恙可怜。
阿月一门心思只为功法,又视他师父为害死她娘亲的凶手,注定此生要与隐剑宗为仇敌。他的心思藏得再深,动得再深,哪怕把认为潜在的情敌都打退了杀光了,也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怎么不算可怜呢。
糜月气得耳朵发红,恨不得把这家伙的嘴给缝起来,谁用了,破书还你,明天就还你!
心里那点歉疚瞬间没了,这货他就该打。
谢无恙的手指还沾染着无为剑上的凉气,糜月感受到他牵着他的手指轻颤了一下,复又寸寸收紧。
唐玉容往前几步,继续刺激他:“阿月肯为那人生孩子,想必是用情之至,她如今不肯露面,说不定已经和那男人双宿双飞去了,你早就看出,今日出席的糜月是假冒的罢?”
江蘅也被他的话说得一愣一愣。
今日铸剑大会上的“糜月”竟是假的?
难怪一副全然不认识他的样子,他就说么,当初在无涯学宫,他们三人关系是最好的,糜月怎么可能不记得他?
也难怪今日在铸剑大会上,谢无恙和糜月都像陌生人似的,一句话都没说过。
原来竟是这么回事!而且为什么他们全都知道,合着就他一个人蒙在鼓里啊?
“阿月……”谢无恙低低念了一声。
糜月心下突地一跳,抬头看他。
见他目光不善地定定看着唐玉容,才意识到谢无恙是在重复唐玉容对她的称呼:“你跟她很相熟?”
“……”
唐玉容没想到自己输出了这么多,他最在意的竟然是自己对糜月的称呼?
他的笑容一时凝固,继而听到了一阵似龙吟似幽咽泉流的声响,浑厚悠长,仿佛蕴含着无尽的剑意,令周遭的空气都为之震颤,草木竹叶簌簌作响。
是无为剑的剑鸣声。
仿佛只要他说一个“是”字,剑刃就会毫不犹豫地出鞘。
“……”
面对赤/裸/裸地摆在明面上的威胁,唐玉容识趣地噤声了。
糜月眨巴眨巴眼,后背有点凉飕飕的。
谢无恙是有多恨她啊?连只要跟她相熟的人,杀意都这么重?
她的马甲可得捂紧了,千万不能掉。
“师弟,唐宗主,你们这是什么情况?”
此时,纪通闻讯匆忙赶来。
他二人交手惹出的动静不小,附近的弟子们发现,立刻就去通传了他。
纪通看着地上被斩落的一片落叶残花还有灵器残片,谢无恙和小姑娘站在一旁,片叶没沾身,而唐玉容除了唇上残留的血迹,看着倒也没什么事。
只见他从储物囊里又拿一把新折扇,徐徐地在胸前扇着,强撑颜面道:“我和东极剑尊论道切磋了一番,没什么事。”
江蘅心下寻思,不是你单方面被打吗?这也能叫切磋的?
面上还是帮腔道:“我作证,是这样的。”
纪通看了看没出声的谢无恙,知道他不轻易和人切磋的,毕竟能给他打得有来有回的人,这世上五根手指都数得过来。
他师弟虽寡言少语,脾性一向算好,这个合欢宗宗主也不知怎么惹到了他,竟然直接在内宗里动了手。
“唐宗主,眼下夜色已深,还有许多贵客在内宗里休息,此时切磋怕要扰了旁人歇息,不如改日再与我师弟……”
纪通额角微跳,觉得自己这个掌门就是一块撑门面的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然而还未等他话说完,谢无恙朝他点头示意了下,便犹自牵着小姑娘转身离开了,纪通话锋一转:“改日再与我切磋,也是一样的,所谓大道万千……”
糜月临走前,扭头看向唐玉容,偷偷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上,意思让他管好嘴巴。
唐玉容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梢。
纪通还在念叨:“……殊途同归,虽然我们两宗功法不同,但还是可以友好探讨,和谐交流的……”
唐玉容阴阳怪气地打断他:“纪宗主,我宗功法便是双修之道,你要同我交流什么?我对男人可没兴趣。”
纪通:“……”
大意了。
……
夜色如磐,月色之下,宫阙灯火通明地连成一片。
糜月跟着谢无恙走在石板路上,三两口把糖葫芦吃完,指了指他腰间还在嗡鸣躁动不止的无为剑。
“它还在叫……有点吓人。”
“……”
谢无恙低头一看,将腰间的无为剑连同剑鞘都化为一道银丝,收入了心窍之中。
他心里有点懊悔,至少在月月面前,不该动手。
本以为今日能找出那个男人是谁,熟知仍是徒劳一场,半点进展也无,糜月更没有因为那谣言现身,烬花宫甚至连以假冒真这个法子都想了出来。
他心情差得很,唐玉容也是撞到枪口上了。
江蘅快步跟上他们,对谢无恙道:“我明日一早便要回宗门了,还想着此次,能跟你和糜月叙叙旧,但可见眼下不是个好时候……”
他看了眼小姑娘,低声道,“我要是有了糜月的消息,立马快马加鞭告诉你。”
“嗯,多谢。”
谢无恙应道。
定元珠是世间罕有的极品追踪灵器,它都没有感应到那人的行踪,他也不指望江蘅能打探到什么消息。
糜月:“……”
就这么在她面前,商量这事真的好吗?
江蘅这个墙头草,竟然还想把她的行踪卖给谢无恙!
她暗暗心道,以后决计不跟此人来往了,绝交!
“小姑娘,论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叔叔。”江蘅忽然又走到糜月那一边,倾下身子来,笑着同她讲话。
虽然还不知道这孩子的爹是谁,但她是糜月所生,是板上钉钉了。
江蘅对幼时的糜月简直印象深刻,乍一看到宛如和糜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团子,觉得很有趣,忍不住就想逗她。
糜月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我娘亲告诉我,不能和怪叔叔讲话。”
小姑娘把脸撇过去,一副“莫来沾边,肯定是又来骗我糖葫芦”的样子,江蘅更加忍俊不禁:“小丫头脾气还挺大的。”
说着,他伸手想揉揉小团子的脑袋,结果被谢无恙侧身挡住。
他幽幽道:“会揉乱的。”
他知道小姑娘爱美,每天要换小裙子穿,连带着的绒团发饰都是要搭配颜色的。
方才看到如精致娃娃似的小姑娘被那合欢宗的登徒子揉得刘海都乱了,他就很生气,又不是蹲在大门口的石狮子,谁都能过来随便揉一下。
“好好好,不是你的闺女都这么宝贝……”
江蘅无语住了,要是以后有了亲女儿,那不得是个妥妥的女儿奴?
谈话间的功夫,谢无恙低头看到糜月懒懒打了个哈欠,发觉她是真困了,小孩子睡眠早,以往这个时辰她都已经睡熟了。他见江蘅还在跟着他们,不由得问:“这么晚了,你还要去我那里坐坐?”
“……”
江蘅觉得友谊的小船根本不需要大风大浪,一个从天而降的闺女就能把小船拍翻在沙滩上。
他直接一挥袖:“告辞!”
……
与此同时,在距离悬海阁的百里之外,烬花宫众人遵循糜月的嘱咐,已然动身离开隐剑宗了。
薛紫烟再度打扮成糜月的模样,戴上半截面纱,同弟子们坐着大型的灵舟,往回宫的方向行驶。
弟子们原以为此行多少会跟隐剑宗起些摩擦,没想到这么顺利地就能回宗了,灵舟上一片欢声笑语。
衬得薛紫烟和廖红叶格外沉默。
她们还在愁,怎么回去跟其他副宫主们和沈灵淇解释,宫主变成小孩子还要执意留在敌宗,孤身涉险找功法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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