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香啊。
和她的花瓣一样香。
白蟒吸溜了下口水。
想吞……
想………
与白蟒神念相通的谢无恙,眼风凌厉地又扫了它一眼。
白蟒佯装若无其事地扭过头,吐了吐信子。
他能感应到它的想法,它也能感应到他的。
装什么装,难道你不想吗?
但白蟒不敢忤逆他,毕竟屈居人下,还要在人家灵府里过活,只能夹着尾巴作蛇。
鲜血沿着掌心的纹路,再次喂入少女微张的唇瓣中。
谢无恙又取下少女腰间的储物袋,将自己储物袋里的灵石尽数放了进去。
当他把储物袋系回少女腰侧之时,垂眸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颊,少女闻言睫羽动了动,似是快清醒了过来。
他唇角微抿,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无力地对她解释:“我师父在望星台卜筮雷劫之兆,卦象为大凶,唯有用定元珠护住元神,方有一丝生机……”
“对不起,我一定要拿走定元珠……”
她努力地抬起眼睫想要看清面前之人。
谢无恙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他知道这颗定元珠一拿走,新仇加旧恨,少女只会更恨她,可是他不得不这么做。
他到底是从她的手心取走了那颗定元珠,嗓音艰涩低哑:“我亏欠你太多,待此间事了,任你清算……”
……
随着守境大妖被杀,桐花秘境随之崩塌,秘境里的人接二连三被传送回了秘境之外。
纪通正和好友合力猎杀着一头金丹期的妖兽,忽然被传送了出来,便知是有人杀了守境大妖。刚好他被传送出来的位置就在谢无恙身旁不远,一扭头就便瞧到了他,以及他的手中正莹莹发光的定元珠。
纪通目露惊喜之色:“师弟,你真的拿到定元珠了?”
通往秘境深处的路有无数条,纪通他们也在一路杀着妖兽,一边往秘境深处走,只是他没有那么幸运,连花海的边都没碰到。
纪通心里明白,就算他幸运地找到花海,以他的实力,也杀不死守境大妖,还很可能把自己给折进去。
“嗯。”
谢无恙应了一声,脸上却没有拿到定元珠的喜悦之色。
纪通没有察觉,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太好了,走,我们现在就回宗。”
谢无恙越过他的肩膀,看到不远处,糜月也被传送了出来,被等候在外的烬花宫弟子们纷纷围上前相迎。糜月拨开她们,神色有些忿忿的羞恼,目光四处地在人群里梭巡,似是在寻找他的踪影。
谢无恙隔着人群,看了她半响,默然转身,跟随纪通离开了。
……
记忆花瓣从她指尖脱离,糜月的神色有些微妙的复杂。
那些带有毒素的黑水,麻痹了她的神识和五感,她全然不知谢无恙竟然给她喂过血?
他不仅不怕黑水之毒,他的血还带有解毒的功效。
难怪,她之前在菜肴中给他下迷魂散,他吃了之后没有半点反应。
这是他与生俱来的特殊天赋吗?所以,他凝出来的神相才会是五毒之一的蛇?
他取走定元珠时,自己当时还未彻底清醒过来,根本没有听到他的前半句话,更完全没在意储物袋里多出来的灵石。
望星台……
糜月蹙眉,那是一处上古留存下来的秘境,位于北方。入口处设有禁制,唯有渡劫期修士方可进入。里面有一座刻满上古符文的浑天仪,占星卜筮极准。
几乎所有面临渡劫的修士,都会提前去望星台占测天劫兆象。
从谢无恙的话里得知,当时秦不眠天劫在即,也去了望星台卜筮,结果卦象为大凶。
大凶,即有死无生。
定元珠不仅是追踪法宝,更能定神元,能在天雷降世时护住神元,让佩戴者多一分抵挡雷劫的希望。
他原来取定元珠是为了他师父……
糜月在这瞬间,有些理解了谢无恙的行为。
如果换成她是谢无恙,她也一定这么做。
就像那守境大妖是她和谢无恙一起杀的,而她也从未考虑过将定元珠让给他。
但理解不代表释然。
糜月悻悻地想,望星台的卦象一向不会出错,定元珠给了秦不眠又有何用?
他最后不还是死于雷劫了?
那个畜生还在临死之前,杀死了她娘亲……
糜月狠狠咬牙时,忽然意识到她娘亲被杀那日,谢无恙如果在隐剑宗,或许会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她想弄清楚,秦不眠到底为何会杀了她娘。
她仰起头,环顾漫天的花瓣,想要从其中找出来带有她娘亲的画面。
但是想从这些无数被打乱的花瓣中,找到特定某一日的记忆,无异于大海捞针。
糜月不断地抬手拂过一片片花瓣,一个个记忆片段涌入她的脑海。
她看到谢无恙把定元珠拿给秦不眠,秦不眠摇摇头,说了一句“人各有命”;她看到秦不眠问他想不想继任掌门之位,谢无恙沉默了一会儿,说“师兄更合适”;她看到秦不眠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交给谢无恙,说若他扛不过此劫数,就把此信交给烬花宫主糜芷音。
她还看到秦不眠和谢无恙相对而坐,秦不眠的右手罩住了他的额头,似是进入了他的灵府,想要取花瓣,接着谢无恙的记忆便是眼前一黑,不知道被什么打断了,记忆出现了断层。
她不断主动触碰着记忆花瓣,却迟迟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看的。
正当她有些不耐烦地转身时,眉心一凉,一片记忆花瓣撞进她眉间,不料想又看到一段令她印象深刻的记忆。
……
谢无恙一身雪色道袍,跪在一座剑冢之前。那剑冢的坟包上,插着秦不眠的本命剑:奉渊。
隐剑宗自古的习俗便是不立碑,以本命剑代替碑文,以此分辨下面埋骨之人是谁。
谢无恙带了两壶酒来,是秦不眠平日最爱饮的莲花白。
师父喜欢喝酒,可他滴酒不沾,从未陪他喝过。
“师父,徒儿来看您了……”
谢无恙将酒坛的封泥拍开,将那坛酒缓缓洒在坟前,他又拍开另一坛酒,仰头饮尽。
烈酒入喉,带来辛辣的灼烧感,一路烧到心底,仿佛要把心烧出一个窟窿。
酒坛在他手中应声而碎裂,谢无恙眉眼低垂,看着酒水沁入泥地,将土地染得更深,仿佛恍然真的看见了师父在无数个黑夜于月下独自饮酒的模样。
视线渐渐被水光模糊取代之时,他怀中的定元珠忽然嗡鸣不止,伴随着一道足以传遍半个隐剑宗的愤怒娇咤:
“秦不眠,你给我滚出来!!”
谢无恙御剑来到悬海阁的海域上空,少女孤身一人,海风将她的裙角猎猎作响。
她同样是双眸泛红,见他如同见到不共戴天的死敌,咬牙切齿:“谢无恙,叫你师父秦不眠那个混账,出来受死!”
谢无恙艰难稳住身形,睫羽投下的阴影让他的面容看起来平静到麻木,他低声吐出一句:“我师父他于七日前便已神陨……”
少女似是早已听闻了此事,在他口中得到确认时,更有种有仇无处宣泄的郁结恼恨。
“你师父死了,那他的债,就由你来还!”
少女唤出烬花神相,掌风裹挟着炽烈的火焰,袭向面前的男修,抑制不住的泪水如同珠串往下滴落。
“谢无恙,你还我娘亲!!”
伴随着掌风袭进,他手中的无为剑被她一招挑飞,噗通一声坠进海面之下。
看着他空荡荡的双手,少女的泪眼睁大了一瞬,继而被更加旺盛的怒火所取代。
“谢无恙,你这般如此……是对我故意相让,还是自知有愧,心中有鬼!”
“你连剑都不用,便想打赢我吗?好,那我成全你!给我去死!”
少女带着十成力道的一掌,无情地击向他的胸前。那一掌带着想致他于死地的狠辣果决,谢无恙一动未动,那一掌结结实实地拍在了他的胸口。
鲜血顷刻从他唇边喷溢而出,谢无恙抬眸看着少女近在咫尺的容颜,薄唇动了动,反而扯出一丝笑来。
师父死了,世上再无人念他,记挂他。
他死后,或许都无人为他立碑。
而被他所念所牵挂之人,恨他入骨,一心盼着他去死。
胸口应该断了几根肋骨,但他完全感受不到痛意了。
夫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
他在风中下落,直到无尽的海水淹没了他的观感,如同黑雾般包裹了他全身。
谢无恙想,这世间真是荒诞得可笑,他本该在四岁时就葬身大海,却平白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
隔着冰凉蔚蓝的海水,他看到少女抖落衣袖上的血珠,漠然转身御风离去。
他缓缓闭上眼,任自己黑暗的死寂里,继续下沉,下沉。
直至沉入不见光的海底。
他的世界本该是灰色的一片。
一滩幽暗乌沉的死水,怎么可能映得出月亮?
……
在旁围观的隐剑宗弟子们,全然没想到当时已经以剑道名扬四境的谢无恙,面对和他同境界的烬花宫少主,会连一招都不敌。
在岸边傻愣了半晌,才纷纷跳入海中救人,将奄奄一息、重伤昏迷的谢无恙救了上岸。
糜月被他记忆中的情绪侵染,切实体会到那海水刺骨的寒意,窒息的溺水感。
好半晌,她轻捂着胸口,才从那股喘不过气的绝望感中抽离。
糜月忽然惊觉,那时候的谢无恙,好像是真的想死在她手里。
第48章 一记耳光抽在了他脸上。……
糜月一时怔在原地。
谢无恙的记忆花瓣承载了太多的情绪,那些情绪绝望、悲观、厌世、孤独,连记忆花瓣的触感都是冰冰凉凉,如同在触碰着一朵朵雪花。
让旁观者都难免沉郁。
仿佛睡了一场漫长的午觉,醒来之后发现窗外是暮色铅云,那种经久的空虚和心悸感,挥之不去。
在秦不眠死后的记忆里,那些花瓣笼罩着更深更浓的灰雾,糜月已经有些不太想去触碰了。
谢无恙的记忆和她想象得很不一样。
毕竟是隐剑宗的天之骄子,四境魁首,被称之为剑尊之人。
她以为他的记忆世界纵然不是绚丽多彩、波澜壮阔,但也不应是这样雾霭重重,愁云惨淡。
相比之下,无涯学宫的那一年,就算是他最快乐的时光了。
她一直觉得谢无恙情绪稳定,是他本身的性格使然,此时才意识到他是经历过太多绝望和孤独,本就是一片死气沉沉的潭水,还能指望他有多少情绪起伏。
糜月从小就是烬花宫的团宠,娘亲爱她,副宫主们也把她当女儿似的爱护,所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是在蜜罐子里泡大的,所以被谢无恙抢走一个珠子,她便能耿耿于怀很久,因为从来没有人敢和她抢东西。
在她的前半生里,唯一对她造成能称之为打击的事,便是娘亲的离世。
但就算这样,她也没想过去死。
她和谢无恙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除了秦不眠,这世上似乎便再也没有人在乎他了。
在八岁以前,他的天地就只有悬海阁那一方小小的庭院,甚至从来没尝过核桃酥饼的甜是什么味道。
她失去了娘亲,谢无恙也失去了从小把他养大的师父。
娘亲于她,是能遮风挡雨的那把伞,没了娘亲,她被迫成长,被迫继任接管烬花宫,而秦不眠于他,或许是能照亮他这滩死水的微光。
微光灭了,他好似心里漏了一个大洞的破布娃娃。
而她那一掌,彻底拍碎了他的生念。
……
不知不觉,糜月已经快走到小路的尽头。
就在她翻找并沉浸于谢无恙的记忆时,殊不知桃花树下,那条白蟒悄然睁开了眼,一双碧绿的竖瞳紧紧地盯着这个闯入它领地的不速之客。
光滑的蛇鳞悄无声息地蜿蜒过绵软的草地,从背后接近着毫无所觉的少女。
糜月翻找了许多无用的花瓣,仍然没找到秦不眠历劫当日的记忆。
她总觉得那天应该还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否则谢无恙的打击也不至于会那般大。
但这里存放着谢无恙出生以来的所有记忆,实在太多,且顺序都被打乱,她便是找上几天几夜也找不完。
糜月放弃了,心道就算找到那天的记忆也改变不了什么,无非是将伤疤再揭开一次,娘亲离魂灯里的画面,足以证明就是秦不眠杀了他娘亲,谢无恙对此也从没否认过。
正当她松开手中花瓣,正欲转身继续往桃花树下走时,一条粗壮的蛇尾猝不及防地缠上她的腰际,将她紧紧箍住,她下意识去摸腰上捆绑她的东西,摸到了一手光滑的蛇鳞,顿时浑身汗毛竖起。
“!!!”
糜月一扭头,直直对上那双如同翡翠般的蛇曈,瞳孔紧缩,一声惊叫卡在喉咙里。
这大蟒蛇什么时候醒来的??
换做以往,如此近距离地与她最害怕的蟒蛇对视,糜月大概会两眼一翻,直接昏倒。
然而此时进入谢无恙灵府中的本就是神识之体,连昏倒的机会都不给她。
她喉咙滑动,轻轻咽了下口水,浑身遍体升起寒意,头脑反而愈发的清醒。
她极力推着腰间缠绕的蛇身,想从禁锢里挣脱出来,然而这蛇身的宽度比她的腰还要粗上一圈,力道极大,她根本挣脱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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