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灵力从地上随意挑起一把散落的剑,扔向单丹,他伸手抄住了。
众人都明白了崔莹的意思,她这是知道今日在劫难逃,因此想给自己保留一具全尸,不至于在战火纷飞中面目全非,或像麒麟神君那样被强悍的灵波撕成碎片。
阮遵严目光中流露出冷笑,却还是向后退了几步,让开了位置。在这么多人面前,他不能失了一家之主的体面,让敌人有机会保全尸首,这点大气他是必须要有的。
“好,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我就保全你最后的体面。”单丹沉声说道,持剑走近,平时一直沉稳低垂的头颅在此刻扬起,带着嚣张轻蔑,不可一世。
众人眼见他一步步走进,崔莹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而是微笑以待,似乎已然放弃挣扎,心中竟都不自觉地有几分叹息。
她先前还在云端手刃麒麟神君,多么耀眼夺目。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带血的剑直刺向崔莹,剑光之后是那一双激动又得意的眼睛。
“单丹,我从紫金阁里出来,本该将你们全杀了,一时心软才留了你们一命。你知道你先前如此说话,我心中有多伤心吗?”崔莹看着即将到来的剑,仿佛有几分落寞地问道。
“有多伤心?”单丹握着剑的手已然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面目也变得狰狞扭曲了几分。他等这一刻已然等了很久,筹划了很久,眼看着就要成功了。因此,此刻他再见到崔莹,默认她马上就要死了,便毫无防备地口问道。
“半点也没有。”
所有人都愣住了,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而在话音落下的一刹,单丹突然感觉胸口被揪紧,痛到竟然站立不住,膝盖一软跪倒在崔莹面前,剑脱手飞出,扎在远处的地面上了。
“这……”他只来得及发出一个声音,便被巨大的痛苦折磨的脸皮抽搐,再难开口。
等到他再开口时说的却是:“天女大人在上,我罪该万死,当自尽谢罪。”一边说,一边竟使劲跪倒谢罪,甚至要用手抓破自己的喉咙。
他惊恐得瞪大了眼睛,这才发现他的行为已然不受自己意愿的控制了。
崔莹笑了起来,声音难得温柔了几分,一字一句地道。
“我等这一刻已然等了很久了,心中只有高兴,哪里来的伤心呢?”
她未被面具遮盖的半边脸是那样娇美动人,仿佛天生就该被人捧在掌心千娇万宠,让任何人为之神魂颠倒——可她身上的杀意却如此凛冽,让人在心中砰砰乱跳时,都不知道是因为痴迷,还是恐惧。
这电光火石间的变化让众人都看得呆住,阮遵严忍不住皱了皱眉。
紫金阁弟子们皆骇然失色。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是见风使舵,眼看事情突然反转,自然焦心,还有些人则原本就不想反叛,却被其他人拖累,有口难言。
“你……”单丹感到心口的束缚一松,终于颤声道,“你早在我身上下了缠心线!”
那是一种缠在人心脏上的无形线,只要牵线人手指微动,便能随意操纵被牵者,而牵线人不动手的时候,一切便与寻常无异,因此他才一直没有发现。此线需要埋藏至少六十三日才可发挥作用,而从他们下山以来,也就只有四十余日而已。
单丹恍然之间明白了些什么,神色间尽是嘲讽和悲愤。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他只感觉自己就是一个笑话,费尽心机谋划的一切,原来只是他自己自作聪明地钻进别人设好的圈套。
“你从一开始答应与连淮同行,就是为了刻意给我反叛的机会,引诱我上钩,然后名正言顺地处死我,真正成为紫金阁的主人。”单丹仰天大笑,笑出了眼泪,状似疯魔,“你早就看我不顺眼了,却知道我是阁中老人,掌握实权,不能任你处置,所以才处心积虑……”
“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崔莹摇头笑道。她下这一盘棋,实则是为了一件东西。
她面带浅笑,红纱裙在风中微微飘荡,一步步走向紫金阁众人。
“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觉得我只不过是运气好,才从地牢里一个任人宰割的羔羊一飞冲天,反而成了你们要讨好的对象。”
紫金阁众人不约而同地低下头,都不敢与她目光相对,而即使这样,他们依旧感到如芒在背,眼前也仿佛一直亮着那双娇美却让人发慌的翦水秋眸。
“我不过是个在地牢里长大的孩子,能有什么见识和手段,做你们这些修为高深,江湖阅历丰富之人的主。”
“你们不服我,却又害怕我的重火,这才不得不听话,却总在心里低看我一眼,想我只靠重火傍身,什么都不会,早晚下场凄凉,到时候你们就自由了。”
这话说得紫金阁众人背上冷汗层层,却又无法反驳。
在今日之前,他们确实或多或少有类似的想法。
可是今日一事……望着在地上抽搐,面露惊恐的单丹,他们觉得头脑一阵阵眩晕。
都错了。
单丹心思深沉缜密,威望最高,修为也最高,而她在紫金阁中明明孤立无援,却能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设局,让他从此再也不得翻身……
他们心中不由得涌起巨大的震颤。
倘若换做他们,能活着走出她的局吗?
一种被全然掌控的不安和臣服感无可抑制地涌上心头,他们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可是以前只是身体上的,而今却连内心都在悬空颤抖。
“天女大人明鉴,我并非自愿,只是这几日大人不在,我处在队伍之中,不敢不从!”当即有人站出来喊道,声音因为恐惧和激动还有些哆嗦,“大人从未苛待过我,我又为何反叛?”
“我也是!”当即就有数人出列。
这下瞬间带动了一片,越来越多的弟子跪倒在地请罪,片刻之后,竟然跪倒一地,几乎没什么人站着。
崔莹感到手腕上隐隐发热,便状若自然地用袖子挡住。
“想走的人现在就可以走,从此天高地远,我不追究。”她神色依旧平静,甚至还有点隐隐的厌倦,仿佛面前臣服的盛况对她而言是过眼云烟,她没有那么在乎。
少数站着的几个人仿佛有些心动了。然而听到下一句时,却如当头霹雳,浑身一僵。
“反正阮家是要甩锅给我们了,我的法术虽然厉害,却也没把握保护那么多人从连家的攻击里出去,最好多走一点,死了也不是我杀的。”
那群人立刻便明白了其中的不对。是啊,单丹带他们向连家表诚意的前提是反伤崔莹,可是单凭他们群龙无首怎么可能伤得了崔莹,既然如此,连家又怎么会不记他们的仇呢?他们不久前还在刀剑相对,彼此残杀呢。求助阮家则更加可笑,以阮家的作风,此事结束之后,他们就该是第一批被灭口的。
而跪在地上的众人听到这话也都是心头一凛,庆幸自己刚才做了无比正确的决定。同时又生出几分感激。
他们分明背叛了崔莹,可她竟还愿意管他们的死活。
崔莹感到手腕上有异样的质感,低头便见浅浅的光华萦绕在她的手腕上,凝结成一个玉镯的模样。
“我们也愿意追随大人。”他们也纷纷跪拜臣服。
他们都是聪明人,当然不觉得自己落到了这步境地会是偶然。这一切恐怕早在她的算计中了。
想到这里,他们心头又是一阵骇然,崔莹的手段恐怕远非他们所能想象的。不过有这样的人做阁主,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敢轻看紫金阁了。
崔莹着看向他们,轻叹了口气说道:“受人跪拜折寿命,你们是想让我早点死吗?”
众人顿时坐立难安,于是由卫昊和叶青牵头,纷纷站了起来。
“我知道有人心中觉得我就是走运,若把重火给他,他也能横行天下。只是我倒不太想要这幸运,你们谁要是有这个想法,尽可以一试。”
众人纷纷摇头口称没有,崔莹见状一笑。
“那就都试一试。”
话音刚落,她目光中燃起幽幽火焰。
“重火有两重火焰,灼身的那一重我就不放了,怕伤了修为,只放灼魂的吧。”
下一刻,紫金阁所有人目光中都燃起同样的火焰,晦暗幽深,直探心魂,裹挟着滔天怨气……
“啊!”“不——”
眼泪几乎是同时夺眶而出,随机就有人开始吐血。
崔莹收了火。
他们大口喘着气,目光灰暗惨淡,仿佛受尽折磨。从放火到收火不过弹指瞬间,然而他们却已然像在十入层炼狱里走过一遭似的。
只是这一瞬,却在他们的认知里开辟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再也没有人怀有他也能行的想法了。
这火真他妈不是人能受的。
就在此时,崔莹感到手腕上一凉,牵起袖口去看,只见那原本的光已然凝结完毕,成了一个精致的银镯,它感受到紫金阁法术的感应,放出了与之相映的光华。
——玉骨镯。
这是紫金阁中与紫金鼎并称的秘宝,是初代阁主历经十年炼成的。当有人取得紫金阁中九成以上弟子的真心认可之后,这镯子会自动出现在他手腕上,而他也可凭此作为信物,成为新阁主。
只是此镯已然有百年没有出现过了,因为人心越来越难测,近几代阁主都不曾做到取得九成以上弟子的真心认可。
玉骨镯有许多妙用,其中之一就是窥破一切虚妄。崔莹处心积虑想得到的也正是这个,她执念太重,容易陷入幻境,很需要这个镯子。
崔莹压下心中的欢喜,若无其事地垂下手臂,再抬头看时,目光却猛然之间一凝。
她看到之前与她一同围杀连淮的昆仑派掌门人,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从面容到装束,都是她从未见过的。
而他此时正看着她,目露沉思,却绝非善意。
山坡上,奢华的马车依旧垂落车帘。
“倒是一场好戏。”男人阴沉的声音响起。
车轮滚动的声音缓缓响起。
只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第25章
“没想到竟有如此精彩的一幕。”阮遵严看向崔莹笑道,目光中的笑意却不达眼底,“天女的谋算,连我看了也是敬佩有加啊。”
却见崔莹摇了摇头,漫不经心地轻笑一声道:“这算什么谋算。”
阮遵严听她虽然在嘲讽,但是话里有话,这会儿再也不敢小觑,心中微沉,面上却不显。
崔莹又道:“不过我倒没想到你这老匹夫野心大胆子却小,被人用障眼法蒙蔽,竟一声不敢吱了?还是说老眼昏花到如此地步,连昆仑派掌门人是旁人假扮的也看不出来?”
众人听到这话皆是脸色微变,四下里顿时炸开一片议论。
“什么?竟有人敢假扮昆仑派掌门!”“可他的功法明明就是昆仑气波……”
阮遵严与那“昆仑派掌门人”的面色顿时变得凝重无比,任他们再如何老成稳重,目光中也难免露出了惊骇。结丹期的伪装她不可能看得出来,既然如此,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们此刻受了之前那幕的影响,下意识以为这也是崔莹早已运筹帷幄的一环,心中不由得先慌了,罢手止住,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远处,仿佛在待人指示。
众人顺着目光看去,这才发现一辆奢华的马车缓缓驶来。
这马车好似是凭空出现一般,没有人知道它什么时候来的,也没有人知道它在这里多久了。
马车轮子触地,发出沙沙的摩梭声,越来越近。
“恭迎殿下!”
阮遵严与那昆仑派掌门人道。
“恭迎殿下!”
连载仪也认出了东宫的车驾,当此一刻,连、阮,包括陆续到达此地观战的众门派全都听到了,顾不得心中的震惊连忙行礼,放眼望去,汐日谷中数以千计的修士全都口称颂辞,蔚为壮观。
崔莹透过正午阳光在岩石上打出的模糊光晕,看到了那黑色马车——布置慵懒华贵,周围灵气环绕,充满上位者的强势和倨傲。
原来是东宫。
连阮相争,削弱的都是世家实力,有利皇权,而在此之后,东宫又可集中此地各门派的实力不费吹灰之力地杀了她。
看来,东宫想做那鹬蚌相争之后,得利的渔翁。
“紫金阁天女蓄意谋逆,杀害孤的爱臣,当诛。”马车里传来男子阴沉的声音,“伤天女者受上等赏,杀天女者加封新一任神使,继管神使印章。”
神使印章是护国神兽的象征,原本归麒麟神君保管,其威慑力仅次于帝王圣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此诱人的许诺叫人怎能不心潮澎湃。
“遵命——”
一时之间山千人群情激荡,阮遵严等人纷纷应声,千万道杀意凛然的目光向崔莹袭来。
众人对视一眼,各自无话,一齐杀向了崔莹,离崔莹最近的剑气已然逼至面前。
此时的汐日谷早已不只有连、阮、紫金阁了,沧浪阁,御兽门,洗心堂等门派也陆续到达,听到谕令纷纷出手,将汐日谷的出口堵住。
在众多势力人人喊杀的围剿之下,崔莹就算是神仙也插翅难逃了。
崔莹一挥衣袖,腾腾火海将所有的攻击全都吞没,那些灵力就像落进了幽暗的洞穴,听不到半点声响。
如此骇人的火术让周围发动攻击的修士都愣了一愣,虽然明知人多势众必定能赢,心中却不知为何阵阵发凉。
“且慢。”
她分明已然陷入了绝境之中,声音却平静如常,仿佛面前密密麻麻的万千修士皆是山坡上的杂草,或者是堰塘里搅不起风浪的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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