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时,褚岁晚看了眼孤竹熙,他正在帮着镇民修缮房屋,不过是过了几日,十四岁的少年,竟能从背影中看出稳重。
稍稍思忖,褚岁晚向南初提议道:“南寺卿,我看小熙那孩子,聪明机灵,心思又细腻,若加以培养,日后定有一番作为。”
南初闻言,眼眸闪过讶异,他正有此意。褚岁晚没错过他的反应,她笑了笑:“倒是我多滤了。”
南初:“都督考虑周全,南初佩服,此次西陵,若不是都督出手相助,恐难逃一劫。”他退后一步,郑重对褚岁晚弯腰致谢:“南初替西陵百姓,多谢都督相救。”
“还有殿下。”南初顿了顿,补充道。
奚云祉轻笑瞥眼,倒没多在意。而在南初拜谢后,自发集聚的西陵百姓,站在街道两旁,齐身弯腰,众声道:“褚都督,一路平安。”
那日惊变后,他们都知道,这位样貌不俗的小少年,是他们大凉赫赫有名的晏清将褚都督。
褚岁晚牵着马匹走过,听到一声接着一声的祝福和谢意,眼眶不由得微微湿润,她停下脚步,拱手回礼。
这时,药铺老大夫从人群中走出来,双手呈给褚岁晚一个陶瓷白罐,旁边的药徒则是递来一封信。
老伯道:“褚都督,这是意欢那丫头,让我交于您的。”
褚岁晚打开信,几秒后,她将信折好小心翼翼放入衣襟,对老伯保证道:“您放心,我定不负所托。”
老伯望见她的动作,悬着的一颗心彻底放下。
等褚岁晚几人转身,背后却突然响起跪地声,众人声势浩大的道:“褚都督对西陵有恩,我等拜别。”
褚岁晚眼睫嗡动,有点不知所措,瞳孔满是震惊。下一秒,她撩开衣摆,跪在地上,拱手郑重道:“西陵父老,山高水远,我等在此,别过。”
话落,她重重回以拜礼。
奚云祉跟着她回礼,不过他没跪,而是弯腰
行拱手礼。对于他来说,很稀奇,也不用,但他依旧这么做了。
望着褚岁晚的侧颜,奚云祉内心深处,由衷生出一股澎拜。
真厉害。
他勾唇的想道。
旁边的南音和沈顾两人,也是跟着行拱手礼,两人亦是与有荣焉。
路途中,奚云祉和褚岁晚说起牡丹宴背后的主人,话尽,漂亮的桃花眸闪着暗芒,嗓音却是懒洋洋的评价道:“霖霪国的野心不小,一场恶战怕是不远了。”
褚岁晚稍稍压低眼尾,束在马尾的红色发带飘荡在空中,周身充斥着少年的意气风发,但咧开的唇角,却像是头狼凶嗥前锋利雪白的牙龈。
她道:“殿下可以等着,看他们跪地求饶的画面了。”
语气轻飘飘,很是风轻云淡,内容却是无比狂傲。
奚云祉眉峰一挑,微微一笑,花开雪融。
“我很期待。”
两日后,南疆女皇收到暗卫传来的消息,立马派出近卫赶赴,那时褚岁晚等人,还在南疆苗城街上吃着大凉人卖的馄饨,刚吃上一口,街道就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紧接着,街道被身披羽甲的人清空,来人下马,跪地肃声道:“南疆羽卫首领,奉命接二位入宫。”
首领是一位长相英气的女子,褚岁晚虽早有耳闻南疆是女子当权,所过街摊大多也是女子摆卖,然当看到南疆将领,还是忍不住惊异。
南音直接付诸行动,她咽下一个馄饨,来到羽卫首领身前,好奇的打量,而后,她竖起大拇指,赞道:“姑娘,真乃女中豪杰是也。”
对方愣了一下,抬起头,刚想道谢,待看清南音长相,瞳孔一缩,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恭敬道:“多谢姑娘夸赞。”
褚岁晚没错过这一幕,奚云祉眼里闪过兴味,两人对视,他朝褚岁晚摇摇头。
他这回还真不知道。
这小妮子,什么时候和南疆扯上关系了。
很快,两人知道了羽卫首领震惊的原因。
苗城离皇城不算远,快马加鞭,半日路程便抵达南疆皇宫,几人秘密拜见女皇,女皇淡淡吩咐起身,但下一秒,空荡的宫殿有茶杯落地,一阵香风拂面。
褚岁晚看见女皇双目含泪,激动的抓着南音的手。
第98章 自古帝家多无奈。
女皇望着南音的那一刻,仿佛看到年轻的自己。眉毛,眼睛,鼻子,嘴唇,脸型,到处都是她的翻版。
但女皇仔细瞧时,肖似自己的五官又有着那个人的影子。
原本她以为,自己早已忘记,结果却是只要有人稍微像他,脑海便会浮现对方的身影面容,过往的记忆一一显现,心中竖起的高墙瞬间崩塌。
半响,女皇温柔的抚摸着少女的五官,眼中泛着泪花,“真好看。”
能在朝堂一人对朝臣犀语的帝王,现在词穷到三个字的话她重复了三遍。
感慨,愧疚,悲伤,怨恨。
四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凝聚在这双长着皱纹的美目,南音定定看了女皇几眼,突然推开她,扯着沈顾,躲到了褚岁晚和奚云祉后面。
“你是谁?”褚岁晚听到身后传来少女闷闷的声音,同时她的衣摆也被对方紧紧抓住。
“陛下,蓉儿找了些稀奇玩意,您快来瞧瞧。”
女皇刚想回答,殿外就响起娇俏的少女音,银饰叮铃叮铃掠风而过,发出声声清脆活泼的响声,很是动听。
女皇闻声,却是皱着眉,她看向一旁候着的羽卫,对方立马会意,出了大殿,及时拦住莫思蓉迈进的步伐,面无表情的道:“郡主留步。”
莫思蓉嘟起嘴巴,她早已习惯对方的严肃脸,只如往常一样撒娇,“哎呀,末姐姐,你就让我进去吧,陛下肯定欢喜我来。”
末雨蔓闻言,脸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动,“这是陛下的吩咐。”莫思蓉唇角笑意凝固,目光满是不可置信。
要知道,往常不管是朝政还是秘论军情,她从来都是畅通无阻,今天被拦在殿外,这是第一次。
难道传来的消息是真的?
莫思蓉咬着唇,不甘的看了一眼殿门,里面屏风隐隐立着四道人影,凤冠随着主人低下,弯腰小心翼翼的对一道人影说着什么。
人影依稀可见是位女子,即使没有在现场,也足以看出帝王对其的珍重。
莫名的,莫思蓉红了眼眶,不发一言的转身离开。末雨蔓在她身后,几秒后,她叹息一声。
此时,里面女皇回答完后,南音情绪激动起来,她松开攥紧衣服的手,站出来指着女皇,“你才不是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早死了,我也不需要母亲。”
“放肆!”末雨蔓回到殿里,听到这一番大不敬话,下意识便出声呵斥。沈顾立马护在南音面前,褚岁晚和奚云祉脸色也在刹那,冷了几分。
女皇本还在伤心,闻言骤然恢复帝王威严,看向她厉声道:“末雨蔓,退下!”
转头语气却是又温柔下来,手足无措的安抚着少女,“小溪,我——”
“住口,别叫我小溪!”南音打断她的话,大声反驳。
末雨蔓出去的脚步微顿,瞥了一眼和帝王相似的少女,目光有着不赞同,但终是不发一言离去。
相似的面容,再联想到之前查到的杨家长子状况,褚岁晚现在没什么不懂的了。
她先是把别过头,倔强不让眼泪留下的南音,重新拉到自己身后,而后看向无措的女皇,“小姑娘潇洒惯了,陛下还请见谅。”
一旁奚云祉就没那么有礼了,他抱着臂“嗤”了一声,笑意不尽眼底。
“是啊,陛下可莫要怪罪,毕竟没爹疼,没娘要的,能长那么大,都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女皇脚后退一步,眼眶悬积水雾愈发的多,但身份让她只能忍住,面容一下子老了起来,帝王的盛装都掩盖不住流露出的沧桑。
褚岁晚看在眼里,惆怅几秒后,她出声打破僵硬的气氛,主动移开话题:“女皇陛下,此番前来,是想讨要双子蛊的解蛊之法。”
毕竟是南疆之主,闹僵场面可不好看,而且她和奚云祉还是个外人。
“双子蛊?”身为一国之主,女皇没被情绪控制多久,不过听到邻国来使的话,她有些惊讶,同时暗含审视:“何故要解药?”
双子蛊是南疆皇室用于控制族人的特有手段。历代女皇的继承人,会从小选出培养,而培养的第一步,便是在太女体内,植入双子蛊的母蛊王,母蛊王可以控制所有双子蛊,且指令高于所有双子蛊的其余母蛊。
而南疆人在出生,便会植入双子蛊,但不管是子蛊,还是母蛊,都不得背叛和伤害母蛊王,由此也就形成一张庞大的控制网,用来维系皇权。
因此双子蛊只有皇室的直系血脉才可拥有,但要使用,只有得到皇位继承人的允许,才可以对其族人使用。
至于想解蛊,那是不可能。连中蛊人死亡的身体,都会成为母蛊王的养料。
褚岁晚知道此问,无疑在挑战皇权,可那又如何,不管双子蛊的作用如何,那都是针对本国人,与她的国家没有任何关系。
南疆也曾在各国立下条约,永不会除本国之外的人,使用双子蛊。
“女皇陛下,怕不是明知故问,我国早已发来密函,告知您缘由。”褚岁晚嗓音含着笑,黑眸却锐利无比。
奚云祉在她身旁,姿态很是松弛,也未言语,气势却不容小觑,一白一红的两道身影,背后犹如有千军万马。
明明是君臣关系,倒是像反过来,还看出一种融洽。女皇不动声色打量,心下一阵稀奇,不过她的困惑没有作假,“朕从未收到过贵国信函。”
褚岁晚和奚云祉二人互看一眼,紧接着褚岁晚向对方说起事情经过。过了一会,女皇听完,面色发沉,有种风雨欲来的压
迫。
她做出承诺:“还请贵国放心,此事朕会给一个交待。”
待褚岁晚提出告退,女皇爽快准允,没走几步,身后又响起女皇的声音。
只听女皇放轻语气,嘴唇动了动,话到嘴边,她又害怕起来,但还是近乎恳求的问道:“小……姑娘的父亲,如今在何处?”
语气藏着自己都没发现的希翼。
南音步伐一顿,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回禀女皇陛下——”
她咬重音:“民女全名杨南溪,全家人于今年岁旦,葬身于火海。”
话落,她不再停留,大步往前走,沈顾跟着她,快速离殿。而褚岁晚全当没听见二人对话,和奚云祉也双双离开。
大殿恢复寂静,得到答案的女皇,脚步一踉跄,下一秒径直瘫倒在地,眼泪终是忍不住,汹涌夺框而出。
当初分别的真相,这么多年固执要等的答案,在这一刻,似乎像羽毛一般,轻飘飘吹走。
人都已经没了,她还能再恨什么。
突然,女皇捂嘴咳嗽起来,颇有种要把心肺咳出来的错觉,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不断回响在空旷的大殿。
在殿外一直候着的末雨蔓脸色大变,顾不上规矩,快步进去,接过女皇握在手里来不及打开的药瓶,倒出药丸喂女皇服下。
过了一会,女皇慢慢摊开手心,上面鲜艳的血迹,刺眼极了。
末雨蔓着急道:“真是一群庸医!属下这就去加大人手把神医找来。”
女皇拉住她,摇了摇白色的药瓶,笑着道:“吃了阿兄的药,我已经好多了。”
只是话落,在下属看不到的角落,女皇眼中划过一抹自嘲。
另一边,回到落脚的驿站没多久,褚岁晚几人被从皇宫来的华丽车架,接到一处宁静幽美的府邸。
一行穿着南疆宫装服饰的女子分成两批,想要把南音和褚岁晚几人,引去不同的院落住下,经南音冷脸坚持,为首侍女终是把几人全部领到主院。
此处似乎已经空寂多年,四处都静悄悄的,风吹脚步,清晰入耳。但周围摆置却很整洁,院中没有枯枝败叶,家具没有灰尘,连门槛都擦的发亮。
褚岁晚从进府,到现在一路走来,目过之处,皆是这番干净的画面。
从皇宫出来,再到这里,不过短短两刻钟,想要一个面积不小的府邸,没有一丝灰尘,这根本做不到。
除非是每天都有人打扫。
南音抬眼望向侍女推开的房门,蓦地冷不丁问了一句:“这是哪里?”
侍女恭敬回道:“回姑娘,此处是您父亲……陛下曾经住的府邸。”自知言辞有失,侍女很快改口,尽量用了一个符合事实的回答。
南音抿了抿唇,没有在意侍女前后不同的话语,只道:“你们回去吧,这里不需要伺候。”
“这……”侍女为难起来,一旁的褚岁晚温和道:“你们且安心回去吧,我们会照顾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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