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古。
他
们面前隐约可见跪倒着一大片“俘虏”,俘虏背后就是洱国的城墙,此时,穿着明皇帝袍的白发老人,依靠太监的手,颤巍巍登上城墙最高处。
明珠似乎看见熟人,情绪愈发激动,幸好褚岁晚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不然两人就要加入俘虏的阵营。
“老皇帝,你若投降,我可以饶你们一命,不然不止炸掉你们的房子,我还杀光你们。”说话的乌古人站在军队前头,褚岁晚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看到对方腰间挂着一把偃月刀,正是大凉的款式。
老皇帝大笑起来,嗓音很沧桑,却有着他这个年纪所不能承受的中气。
即使看不清面容,褚岁晚似乎望见了老皇帝睿智的眼神。
这番笑,显然激怒了乌古,还没等将领发话,挟持洱国人的士兵,就利索抹掉一个洱国人的脖子。
对此,乌古将领没有呵斥士兵,反而威逼老皇帝:“如果你还这样不识抬举,休怪我国勇士不客气。”
老皇帝不回话,他挣脱太监的手,走到城墙边,慢慢张开双臂,仰天高呼:“洱国——”
“永远不降!”
话尽,他跳下城墙。
如飞蛾扑火,毫不畏惧飞去火海。
但又有点不像。
飞蛾迎来灰飞烟灭,而他。
却得到了传承。
老皇帝的举动激起国人心中的豪情,原本缩在墙后妇孺老少,声势浩大登上城墙,一个接着一个,跟着国君的路线,直直堕落高空。
“洱国永远不降!”
“永远不降!”
下方捕获的洱国人,趁着乌古兵呆滞住,纷纷把脖颈抹向那一把把锋利的武器。
赤热的鲜血洒了一地。
褚岁晚大受震颤,不过始终没有放开对明珠的桎梏。她的手背不断落下滚烫的泪珠,渐渐稀释从手心咬口溢出的鲜血。
就在这时,耳后传来货船停靠的声音,踏板声声响,有人源源不断下着船,同时夹杂着兵甲的摩擦声。
乌古人骤然回神,调转马头,有士兵发现了褚岁晚两人,惊呼道:“将军,那里有一对男女。”
上千道视线齐刷刷看来,少年依旧镇定自若。乌古将领眯起眼睛,忽地踏马,一边朝褚岁晚冲来,一边拔出偃月刀,破空飞掷。
“大凉将,拿命来!”
自从年初大败,灰溜溜滚来乌古的诸将,私下纷纷递传一副画像,甚至还把此画当成靶心,日日用箭击射,希翼有一天杀到大凉,取下大凉晏清将的人头。
褚岁晚推开明珠,映月出鞘,精准抵住袭来的刀刃,冲击让她脚步往后,不过仅此一步。
随即她握住刀柄,手臂一挥。
乌古将僵硬一瞬,扭头眼睁睁看着擦耳而过的偃月刀,径直击穿空中飘荡的赤旗。
而后,断杆的旗帜跟着刀锋,野蛮的埋入洱国坚硬的石墙。
耳肌泛起细密的疼痛,像针扎那般,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
被仇敌击落国旗,实在屈辱。
乌古将通红着双眼,号召士兵,蹄起尘飞,浩浩荡荡奔向褚岁晚。
咻——
一支黑箭射中乌古将坐骑的马腿。
马儿痛呼一声,把主人颠落在地。
南音厉喝传来:“尔等是要撕毁盟友,向南疆宣战吗?”
少女换去常衣,首次穿上象征太女身份的华服。不过半月光景,昔日活泼的性子无声无息种下沉稳的种子,此时南疆尊崇的暗红衣色于她身,种子渐渐发芽,长出细嫩的芽尖。
停留几秒,褚岁晚掠过她,看向背后缓缓放在弓的修长身影。
海浪声声涌,隔着距离。
褚岁晚的视线被精准抓获。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此人好像在忍耐着什么。一双褐眸无波,唇角却向她勾起浅弧。
袖袍飞扬,清朗矜绝。
褚岁晚瞧着,倏忽觉得有些心虚。
她扭过头,不再看他,提步把呆坐在地的月珠拉起来,“总要有人活着,证明存在的痕迹。”
月珠缓缓抬头,红肿的眼睛对上少年鼓励的眸光,定了几秒,她突然抓住褚岁晚的手:“我娘她们肯定还活着,她们在家等着我,我要回家,回家。”
她只看到了父兄,娘和妹妹定是躲起来了。
明珠说着,涩痛的眼眶又流出眼泪,嘴里不断重复,说服自己相信判断。褚岁晚稳住她颤抖的肩膀,安抚她:“好,回家,我们回家。”
“等哥哥把坏人赶跑了,就带你回家,好不好?”明珠点点头,在褚岁晚离去时,又攥住她的手,莫名说了一句:“对不起。”
褚岁晚笑了笑,没问明珠缘由,只摸摸她的头:“没关系的,不用自责。”
“褚符叙,你就只会躲在背后吗?莫不是怕了吧?”乌古将看着南疆悬殊的人马,信心再次充盈周身,得意洋洋的挑衅。
褚岁晚微微扬眉,起身拔步迈向集聚的士兵区,南疆兵见她来,自发让出一条路。
一步,两步……
黑靴迈着从容不迫的步伐,停在乌古将六步开外的地面。
“好久不见啊,”少年指尖弹了一下剑刃,抬头,言笑晏晏的启唇,把剩下的话道完:“手下败将。”
“小儿猖狂,本将从没有和你比过,何来败——”
“嗡”一声。
少年剑尖直指乌古将的脖颈。
哒。
乌古将吞咽了口唾沫,哪还管得上自己没说完的话,下意识就是拉着缰绳,马儿顺从往后踩一步,紧接着就是齐声的一步后退。
见此,褚岁晚灿然一笑,她收回剑,松弛垂下首,手腕翻飞。
一个漂亮的剑花跃于众目。
同时,她往前走一步,对上乌古将惊措的眼神,极为困惑道:“不是要找我吗?怎么我来了,你们却害怕了?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嗓音不紧不慢,黑眸却亮起锋芒,唇角带笑,露出的虎牙似狼看见猎物的利龈,伺机而动,让猎物血溅三尺。
这份不同于年纪的狠辣,令敌军畏然生寒,不得不走出退缩之步。走时,碍于面子,乌古将领对代表南疆的南音,留下一句无痛不痒的“威胁”。
“三日后,如若南疆还不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下次火炮打的,就是你们南疆的国门。”
话虽那么说,顺利跑走的乌古众人,却时不时回头,看看疑似南疆盟友的少年有没有追上来。
一个士兵发出自己的疑惑:“将军,我们有那么多人,何须怕他一个小小的少年郎。”
“蠢货。”乌古将给了他一个棒槌,说出自己的分析:“此人从来不会打无准备的战,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定是有诈,你想死,我们可不想死。”
事实证明,褚岁晚还真没什么准备。刚刚那番,是想先发制人,“唬”住他们,不然就这几百人对上几千人,输赢暂且不论,死伤定无法避免。
而且,此时她身份尴尬,和乌古开战,未免会被南疆的有心人安上一个挑唆的罪名。
等乌古军退出洱国国境,褚岁晚便和众人一起,帮忙安顿不多的洱国人,那艘货船也按照路线,停靠在洱国海岸。
当看见城墙下堆积如山的尸体,他们泪水沾襟。褚岁晚也陪明珠回到住在半山破的家,山顶株株九星草迎风飘荡,旁边是红彤彤的月亮果。
远远望去,它们像是在和重新升起的洱国星月旗帜呼应,亮丽鲜活的告诉世人,洱国还在。
洱国没有降。
明珠也在家中地窖找到了躲起来的亲人,注视相拥间,她脑海闪过少年说的话。
总要有人活着,证明存在的痕迹。
剩下的人,要带着死去的人那一份,轰轰烈烈的活下去。
晚上。
“你不顾威胁,就为了取这玩意?”奚云祉顶着上鄂,黑着一张脸看着褚岁晚递过来的九星草。
褚岁晚想也没想,径直点头:“殿下不是缺十五株吗?这有二十几株,包够的。”
她还特意摘多了几株。
奚云祉:……
他本来以为对方去洱国采九星草是幌子,肯定另有原因,没想到是
真的。
想到这里,奚云祉抬眼,想在少年神色找出一丝撒谎的痕迹,奈何没有,只有那分外清澈的黑眸,照亮出他的卑劣。
看来此人是真的很想当他的人。
褐眸掠过复杂,随即奚云祉拍了拍褚岁晚的肩膀,“有心了。”
说完,他沉默离去,一边走,一边忍受自责的煎烤,叹息声声起。
不过主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一声叹息中,还夹杂着如释重负。
留在原地的褚岁晚,眸光闪烁,里头全是狭促。
喜欢试探是吧。
不得让他愧疚一下。
过了一会,青年又折返,把一张手帕递给褚岁晚:“你的伤,处理一下。”他指着褚岁晚垂在身侧的左手。
经他提醒,褚岁晚后知后觉,才感知到手心散发的疼痛。她定定看了奚云祉几秒,沉默接过洁白的手帕。
带着余温的帕子贴近皮肤,神奇般扶平些许伤痛,蕴含的白梅香输着脉络,钻进心房,渐渐扰乱着她的思绪。
见她把自己的手帕绑在掌心,奚云祉心里蓦地生出一股满足,连夜里安睡时,唇角都不自觉弯起。
到第二日,褚岁晚接到女皇秘密邀请。
第104章 于深渊中起舞,烈焰败伏在她的……
褚岁晚去到时,女皇正在茶几上煮茶。
今日她褪去了繁复华丽的银饰,仅着一身清丽的碧绿衫,发丝盘起,用一只白玉簪固定,眉目柔和,没有半分帝王的威严。
就如一位普通人家的妇人。
当见面的地点是茶室,而不是大殿,褚岁晚就隐隐有种猜测,但现在,她又不敢确定了。
她正想着,女皇突然开口道:
“作为一名女子,走到今天,想必受了不少苦吧。”女皇把冒着茶烟的杯盏推到褚岁晚面前,面带慈祥的看着她。
褚岁晚手指微微蜷缩,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陛下说笑了,臣是男子,并不是女子。”
女皇笑了笑,没在这个话题上多言,伸出手,示意褚岁晚坐下,见对方似在踌躇,女皇温和道:“今日没有君臣,快快坐吧。”
褚岁晚颔首,撩开衣摆,屈膝在软垫上跪坐。
女皇:“尝尝茶,试试我的手艺。”
褚岁晚低眉品尝,随即抬起头,弯着眉眼赞叹道:“入口饱满,回甘喉韵,陛下好手艺。”
女皇笑而不语,静静注视着少年。一时间气氛变得宁静,只有缕缕香气四溢的祥云,在空气酣眠入睡。
褚岁晚没有闪躲,大大方方让她看。
不骄不躁,有勇有谋。
这样的人怎么就生在大凉了呢。
女皇满意的眸色之中,掠过几分惆怅。半响,她敛下神色,说起自己的目的:“我就不兜弯子了,在南疆这些时日,你觉得国内局势如何?”
褚岁晚眸光闪烁,不答反问:“陛下这是,想臣帮帮太女殿下吗?”
女皇讶异一瞬,笑赞道:“看来你已经全部都猜到了。”
“我确有此意。”女皇抬目,越过少年,看向室外的天空。天空碧空如洗,她的心却暮霭沉沉。
“别看如今朝堂相安无事,但我坐在这个位置,看到的却是群狼环伺,内忧外患,暗潮汹涌。不少人,都惦记着那把椅子。”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知道溪儿不愿意坐这个位置,可她是帝王之女,皇位的唯一继承人。对于那些心术不正之人,溪儿的存在,就是原罪。”
“我如今还在,能护着她。倘若有一天,我不在了,溪儿该怎么办?”
此时的女皇,像寻常人家忧心女儿那般,双目含泪:“如果有选择,我宁愿溪儿出生在普通人家,而不是生在帝王之家,每天都是勾心斗角,连活着,都成为了奢望。”
像是想起往事,女皇的嗓音夹杂几分自嘲。
褚岁晚沉默片刻,道:“这个世界上,寻常人家忧心柴米油盐,权贵之家忧心家族名利,人各有忧。”
“人无法选择出生,却可以选择如何活。脚踏实地,钻研商机,油盐不会少。冷静沉着,抓紧时机,名利不会远。臣懂陛下作为母亲的担忧,但一个人,最大的底牌永远都是自己。”
“依靠别人存活,与菟丝花无异。太女殿下既然注定不俗,那磨练她,让她把权牢牢握在掌心,才是首要之策。况且——”
褚岁晚在女皇怔愣的注视下,笑着继续说道:“陛下应该相信太女殿下才是,陛下别看殿下外表看起来图个玩乐,但陛下交待的每一件事,她都有在认真完成,也在一点点进步。”
“殿下只是需要时间,也需要一点刺激,让她真正看清自己想要什么。”
在大凉,南音就不是普通子女。她从小就被定国公府当作国公养,该学的东西,必是不会少。
但南音天生向往自由,不喜权势,只爱好蛊物,从在山里初见,褚岁晚就对她,有了一定的判断。
85/105 首页 上一页 83 84 85 86 87 8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