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字都正常,可落到江观云耳朵里,皆是刺。
才想借引开口斥责几句,便听江闻谷和樱桃两个奔到堂中,两个人一前一后入门,一个一脸菜色,一个眼睛通红,与先前来棠州的路上遇袭何其相似。
除他二人之外未见唐薏身影,江闻谷的心咯噔一跳。
第五十八章 寻到
“嘶――”
脚踝处传来一阵刺痛,唐薏神游天外,是被脚踝处剧烈的刺痛唤醒的。
睁开眼,是被夜色包裹住的绿茵,眼前一片昏暗,唯有霜似的月光照进来,柔和不刺眼。
单薄皮肉下的骨架子似被人拆散了,稍一动念便泛疼,后脑嗡响个不停,她努力睁了眼,待适应了黑暗,方看出来自己身在何处。
此刻倘躺在地,头顶似一处圆形出口,有野草遮蔽,四周石壁虽不光滑却排列规律,此境似曾相识,应是一处枯井。
勉强撑着胳膊坐起,借着幽幽的月光,她探手摸到自己一动也不敢动的左脚踝处,指尖儿才触动,便是一阵钻心。
“真倒霉啊!”于井中破口大骂一声,壁有回音,却无人回应。
细想白日,明明是出城追那道人,谁知那道人骑着马奔的飞快,她没跟出去多远便跟不上了,想打道回府,哪知根本没留意脚边被野草覆盖的废弃枯井,失足坠落,这一摔直接晕了过去。
她似一只青蛙坐井观天,仰头望出去的天自这角度看过去也不过巴掌大小。
“真是流年不利,先前被人追杀摔下山坡,这回又掉到井里.......”心里怨气盛集,“江闻谷那死小子也真是个灾星,我也是多事,非管他干嘛!”
可怨气归怨气,到底是自己不长眼珠子,追人心切才失足,怨人无用,只能仰头干巴朝井口呼喊道:“有没有人呐!”
除了无数虫鸣,根本没有人回应她。
“救命呐!”
这一声唤得破音,仍旧无用。
天气炎热,她良久未进水米,嗓子干的似冒火,极力所力唤出两声已是嘶哑。
肚子也不争气的叫了两声。
记忆回旋,她隐隐记得,小时候也有过这么一次,她调皮将麻绳捆在树上,另一端系上自己,降到一口枯井下探玩,谁知打算上去的时候,麻绳断了,她自己一个人在井下待了近乎一日。
娘亲和兄长为了找她都快急疯了,好在最后天将暗时刘丰年听到她的哭声,才将她从井底下救上来。
可这次,不晓得有没有那么幸运。
不过她胆子大,人又闯浪,孤身在此倒不至于吓破胆。
只是猜想,这么晚了,他们怕是想破了头也不会找到这里来,况且这个时辰,城门早就关了。
想要呼喊也的确没有力气,只能眼巴巴的望天,在心里默念:“江观云啊江观云,你一定能找到我的,是吧,一定能的。”
饥饿勉强忍得,可脚踝处的痛楚一下重过一下,那痛楚蔓延全身,连带着头也跟着疼。
“江观云......江观云.......江观云........我要吃肘子,我要吃烧鸡........”
别无他法,只能用这些碎杂的意念硬抗此刻的狼狈。
也不知过了多久,隐隐听得井外有说话声,唐薏迷迷糊糊打了个盹,猛然抬起头,那声响时有时无,唐薏还以为是自己幻听。
强忍痛楚竖起耳细听,人声虽忽远忽然却真实。
她身子挺直,试图站起身来,可左脚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用尽全力高呼:“喂!有没有人啊,我在井里!”
“喂!”嗓子干的似破锣,这两声已是极限。
井底声响,传到上面变得越发深幽微弱,在夜里尤其}人,周南逸抬手止了身后搜寻的吏官动作,“别出声!好像有人在喊!”
几名提着灯的吏官忙定在原处,屏息细听。
可除了风声虫鸣再无其他。
当周南逸以为是错觉时,又传来一声半死不活的呼救――
“救命啊――”
一时难辨方向。
“有人!”众人立即警觉,周南逸朝前走了几步,高声回道:“有人吗?”
这一声清亮,唐薏于井底听得清楚,几近绝望的脸于月色下有了华彩,她一边敲着井底的石壁一边叫道:“有人!有人!我在这儿呢!”
“拿棍子来。”周朝逸自吏官手里取了一盏灯,又拎过一只半人多高的木棍慢慢朝前探路。
于郊外夜色中难行,为免涉险,往往举棍先探,行步谨慎。
他一边呼应着一面朝前走,七拐八转之下,终敲探到一处井口。
好险,若是踩空定要摔落,他后怕到。忙靠边蹲下,伸手拔开挡井的乱草,唐薏看到一抹火光正照头顶。
她欢喜摆手:“我在这儿呢!”
“夫人!”二人相距不近,周南逸看不太清井底情况,但一听声音便知是她,“夫人可受伤了?”
“我脚扭伤了,疼的厉害!”
周南逸安抚道:“夫人别怕,我这就来救你!”
周南逸虽官居副使,却一点儿也不矫情,待人取来了绳子,他麻利顺绳而下。
唐薏看到他就似看到了救星,险些哭出来。
“伤哪里了?我看看。”他提灯照在唐薏的腿脚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侧脸像极了江观云。
一想到那人,唐薏觉得更委屈了。
伸手指了自己左脚处,“那里动弹不得,一动就疼的要命。”
暂将灯把别到旁处,腾出手来小心抬起她的脚踝,隔着裤脚捏按两下,“没伤到骨头,还好。”
“傍晚时听说你不见了,江大人急坏了,率众人几乎将棠州城搜个遍。”他一顿,“好在你没出事。”
“我已经派人去给江大人报信了,相信很快就能赶来接应,我先让他们把你拉上去,这里待不得。”
说话落,他稍起身,凑到唐薏近前,“试一下能站起来吗?”
井中昏暗,若不瞧脸,还以为真是江观云在身边。
为了不麻烦旁人,唐薏只能咬着牙应下,“可以的。”
手扶上井壁,将下肢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到手臂上来,她吃力的模样瞒不过周南逸,他干脆探过手臂,架着她的胳膊将人扶起。
腰间绑了绳子,井上的人合力将她拉上。
唐薏终重见天日。
待周南逸再上来,他猜唐薏应当是行走不了,出来寻人也未带担架一应,事从权宜,周南逸只能背过唐薏的身半蹲,“我背你吧,上来。”
这样的话江观云也说过。
可唐薏并不想上周南逸的背,她踌躇捏拳,又不好贸然拒绝,怕辱没了旁人的好意。
见她没动作,周南逸微偏侧过头催促道:“江大人还等着你呢,夏日夜外蛇蚁多,不便多逗留。”
话已至此,唐薏也不好再扭捏,探过身上了他的背。
身前人直起身来,唐薏尽量前胸与他的后背离得远些。
她的身量照比周南逸所想还要轻些,背着唐薏缓缓前行,很是稳当。
前后皆有吏官照亮,他只要稍低头,就能看到两个人叠到一起的身影,周南逸未看前路,目光始终落在投照于地面的影子上,“江大人带着人去了西郊找,想来没那么快能赶过来。”
背上的人抿着嘴小声道:“我好像又惹祸了。”
前面的人只轻笑不说话。
前方走的不远便是城门,谁又能想到,唐薏竟摔落在城外乱草堆所盖的一口枯井之内。
才一入城,便听到不远处有马蹄疾驰之音。
周南逸定身,唐薏伸长了脖子朝远处观望,随着马儿越来越近,唐薏也看清了马背上的人,马蹄尚未停稳,江观云便翻身跃下,大步流星奔到周南逸跟前,他贴近的一瞬间,唐薏双唇紧紧抿在一起,泪珠子大颗大颗落下来。
第五十九章 复杂
周南逸背上一松,已是江观云将背后的人拦腰抱在怀中。
不同于在他背上的拘谨,唐薏一落到江观云的怀里,手臂紧紧环住他的肩,头亦埋进他的肩窝处,低低抽泣。
这一刻江观云什么都不顾了,咬着牙低声问:“伤到哪了?”
“夫人掉在城门外不远处的枯井里,伤了左脚踝,属下方才替她看过,没伤到骨头。”
周南逸替唐薏先开口。
那人似一下子被噎住,再未讲片言。
看她这副样子,铁定是骑不得马了,便遣人牵来马车,将人抱到车上,江观云回身朝着众人道:“今夜大家辛苦,早些回家歇息吧。”
他对一旁随行的小吏官道:“吩咐下去,自我账上划些银子赏给大家,以慰今夜辛劳。”
话毕才上了马车,马车缓缓驶动,于寂静的街市上越行越远。
待江观云走后,原本对今夜奔劳颇有怨言的吏官们忍不住议论明日到底会收到多少赏银之类。
不知是谁在身后高声一句:“放心吧,江大人是信国公府的世子,自是不会亏待咱们。”
听到信国公府三个字,站在最前的副使周南逸眼皮一跳,下巴稍稍扬起,沉眸微眯,盯着马车远走的方向,讲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江大人还真是滴水不漏。”
此举使这些小吏官颇为受用,小吏官根本没听出周大人内含的阴阳之意,还以为是他奉迎,也忍不住多嘴,“江大人性子好,公私分明,虽是临时调来棠州的,可做事细致,是个难得的好官。”
“可惜再过不久就得回京了。”
“京城。”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周南逸身形挺得笔直,月光照不到的角落里,他阴沉一笑。
......
马车里的人是个鹌鹑一般窝在江观云的怀里,本以为会在井里受罪一夜,此刻美男近在眼前,她觉着自己幸运极了。
江观云将她的小腿架在自己膝盖上,未能确认她伤势如何的情况之下根本不敢乱动,手臂环住她的腰腹,轻轻拍着,以作安慰。
闻着他身上淡然的香气,一颗浮沉不定的心缓缓安稳下来,瞪着红红的眼小声问道:“我是不是又惹祸了?”
她鲜有这般气虚的时候,江观云面无表情回道:“你说呢?”
再次将头埋下,声若蚊蝇,“好像是。”
他十分无奈,看她这副样子又不忍心,“这才消停了几天就乱跑,郊外到底有什么把你魂勾了?”
“说来话长。”此事的确荒唐,她也是出于热心帮忙,可是忙没帮上,还惹了这一场。
可现在又不好把江闻谷供出来,只能闭口不言。
头往他的怀里又钻了钻,委屈道:“我饿了。”
“回去先请郎中诊查一下,确认没事了再吃东西。”
“我后脑勺撞了个大包,好疼啊。”
“这里?”江闻谷手掌上移,挪到她的后脑处,果真摸到一个大包。
虽未见到那口枯井,可不想也知道,她这样的身板掉进枯井将是何种场面。
“嘶――”后脑的包有些疼,唐薏倒吸了一口冷气,抬手止了他的动作,“有些疼。”
终回了府司衙门,郎中曾来给唐薏治过外伤,对她并不陌生,只是好奇她整日都在忙些什么,能将自己次次摔成这样。
不过好处一如周南逸所猜测,没有伤筋动骨,只是崴了一下,左脚踝肿得老高,上药这种事儿江观云自不会假手旁人,仍像上回那样,替她小心上药。
她这会儿已经稍用了些吃食,洗得干干净净换了寝衣坐在榻上,脚搭到他膝盖上,双手朝后撑去,眼前的人阴着脸一个多余的字也不讲,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冰凉。
“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江观云面色不动,只是将头沉得更低,答非所问,“这药酒需多涂些,郎中说这几日不便走动,得静养。”
上回是小腿,这次是脚踝,她伤得齐全。
听这别别扭扭的语气,便知是生气了,向来无法无天的人头一次向人低头,“我保证下次不乱跑了好不好?”
她歪头努力想要看清江观云的表情,“今天是事出有因,我也是热心帮忙才会如此,谁知道那里能有枯井呢......”
“不过还好是枯井,如果是水井,怕是我今天命就没了。”
都这时候了,竟还有心思玩笑,江观云终停下手上上药的动作一脸无语看向她,“这还知道?”
“说吧,到底有什么不得了的事非让你往城外跑!”
“这不好说,你去问江闻谷吧,他非要追个道人,看起来像是有急事,我瞧他急的那样就帮着他去追,谁知道那道人骑马跑了。”
“道人?”江观云眉心一跳,眸珠转动,没再接着问下去,而是将她的腿放平后起身,“罢了,我去找他问问就成了。”
唐薏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又仰脸追问:“你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反手握住她的,“别多心,早些歇息,我还有事要处理,可能要很晚回来。”
很努力的做出轻松之态,可却是努力反而越适得其反,身旁无镜,哪里晓得他强颜欢笑的模样有多难看。
脱身出门,快步前衙行去,走到无人处,江观云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再抬眼,却见着江闻谷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又是那副想说话却不敢的样子。
白日里脾气也发过,这会儿已是心力交瘁,不愿与他计较,只抬手招呼他过来,“有什么话就说。”
“哥,今天的祸也是我闯的,你别怪嫂子。”
“我知道了。”
“哥,是我今天,我看到.......”
“无论看到什么,都不应该擅自行动。”
“哥,我........”
“好了,早些回去歇息,这两日命人着手收拾东西,距回京没有多少时日了。”
无论江闻谷说什么,他都一一打断。
着实是,不想留在这是非之地了。
而且,他急于回京,求证一件事,对他们江家很重要的事。
第六十章 他委屈
唐薏觉着近几日的江观云奇怪的很。
时而忙到很晚才回来,天不亮就出门,虽夜里照常抱着她睡觉,可两个人话也说不上几句,因脚伤行动不便,也不能随时去前衙寻他。
她心虽大,但不代表不会看眼色,虽猜不透江观云心思,却也感知他这两天心里不痛快。
巧遇阴雨,唐薏难得弃了手边的话本子坐在窗沿下赏雨,连日炎热暂可舒缓,窗前的芭蕉叶被雨滴子敲打出啪啦啪啦的声响,伸手扯了芭蕉叶尖儿处,再一弹开,水珠子飞散到眼前,她这样无聊的玩了许久。
隔着阔叶,她看到那头一道修长的身影独自撑伞归来,离得老远二人对视,伞下的人露出一抹温润的笑意,而后快步入房。
雨下得急且大,江观云肩头被打湿,还有些碎珠子挂在发梢上。
“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唐薏将上身自窗外收回,探着脖同他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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