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觉眼前一道阴影罩下,紧接着便是江观云覆上来。
外面的雨势渐大,二人衣带渐松,江观云抬手扯下帐上银钩,将他与唐薏扣于帐幔之内。
窗外芭蕉被豆大的雨点子敲得吧啦声响不断,恰好掩了屋内唐薏浅浅的低语。
“慢、慢些.......”尾音带着桃花似的娇嗔,指甲轻轻陷入江观云肩上的皮肉。
他坏笑一声,于她耳畔低语,“这样好吗?”
第六十二章 抱歉
阴雨于第三日后初晴,唐薏与江观云踏上回京的马车。
他们要回京的消息先于他们的行程传回京城。
有人欢喜自有人心虚。
最高兴的莫过于吴相宜,得了唐薏将回来的信儿,一早连开门都是哼着曲儿的。
身后马蹄声哒哒而来,陶文Z翻身下马,快走两步来到阶下,自陶相宜手里接过门板。
两个人的指尖儿刚好蹭在一处,吴相宜似被火灼了一般迅速将手收回,侧目望向这个不速之客。
“你可真闲,瞧你的样子也是个当官的,怎么整日不务正业。”既他接手,吴相宜也不与他抢夺,迈入门中取下挂在墙上的围裙,打了水擦灰,这是她每日开门第一件事便要做的。
“哪里有天天不务正业,自打上回你将我赶走,我快一个月没来了。”
这是事实,陶文Z有一段时日不曾踏足此地,并不是因为他碰了一鼻子灰就放弃,而是圣上派他出了趟远差才回来。
赶了一夜的路入城第一件事不是回府,而是来寻她。
可这些话陶文Z没有同她讲,只提了旁的,“听说江观云要回来了?”
“连你都知道了,更何况我。”吴相宜没放下手里的活计,对他说话永远是阴阳怪气,更不曾留意他一身风尘仆仆。
陶文Z早就见怪不怪,偏生喜欢她这语气、态度,隔了一个月再听到,心里暖乎乎的,常人讲这是贱,他承认,在吴相宜面前,他就是贱。
“你是替你妹妹跑来同我打探消息的吧,我什么都不知道,唐薏什么都没与我讲。”
“看你想哪去了。”将门板一一替她规整好,先前帮过她几回忙,这种活计现在已经信手拈来,步入屋内,“如果事情是她做的,依本朝律该如何便如何,我不会插手,如果不是她做的,我更不必费任何心思。”
想到他陶氏家风,吴相宜只觉着他说的话冠冕堂皇,冷笑一声,不以为意。
明明方才她还哼着曲儿,可一见了自己横眉竖目,不开心都写在脸上,“罢了,我还有事,不在这碍你的眼,有空再来看你。”
吴相宜头不抬眼不睁,他来她拦不住,他走,亦不相送。
待他人影彻底消失不见,吴相宜手上的动作才停下来,愣坐于椅子上望着外面逐渐热闹起来的街市。
先前她曾暗下决心,待唐薏自棠州归来她便与她道别离开京城,可眼见着唐薏将归,她原本打算要离开的心又动摇了。
在这里开铺子做的是小本生意,虽然每日忙碌却十分充实,她早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虽说并不缺重新开始的勇气,可是自己撑起的这一摊,舍不得放。
......
午时才过,便有客人来取提前定好的织品,吴相宜无论是织补还是刺绣的手艺都不错,加上为人和气,不少主顾都喜欢来她这里做活儿。
忙了整个上午,总算得了些闲时,吴相宜在后厨给自己下了碗面,取了钱氏上午送过来的小菜,面才端上桌,一瘦高男子便入了门来,吴相宜打眼一瞧心下有些别扭,可还是笑脸迎客,“您是织补还是要定些绣品?”
来者看上去二十七八的年纪,衣着破烂陈旧,身上脏渍显眼,自打进门,一双贼眼便直勾勾定在吴相宜身上,看得人心生不安,吴相宜面上笑意渐渐淡去。
男子不急着答,先是环顾店面四周,而后又伸着脖子朝后间查看,在确认了只有她一个人在的时候,这才面上堆笑,“织补。”
下意识觉出这不是个好答对的主儿,吴相宜暗自加了小心,“您要织补什么?”
男子朝前两步,一下子走到她面前,吓得她后退了两步,腰身贴到柜上。
他撩起上身补丁重重的短打,露出短打襟下原本盖着的水蓝色长裤来,指自己腰下道:“这里开线了,小娘子给我好好补补。”
笑意淫/荡又轻浮。
吴相宜心头一颤,几乎闻到了他身上的汗臭味儿,身子尽量后倾,却避无可避,更没瞧他所指之处,只朝门口扬了扬下巴冷脸道:“这活我接不了,您去别家看看吧。”
“别啊,”见吴相宜脸色由红转白,此人越发肆无忌惮,有意贴得更近了些,“我盯了你有几日了,一个人进进出出的,也没个男人在身边,怪可怜的。”
说话间便想上手,吴相宜侧身想走却被他困住,那人掌臂撑在柜上,恰好能将人围起来,“别急着走啊,咱们说说话。”
“你若再不走我可就喊人了!”
男子笑意更重,“喊啊,我还怕你不喊呢。你去这条街上打听打听,我刘三是个什么人物。”
他再次不怀好意的打量了吴相宜,“想不到啊,我不在京的这一个月,咱们街上竟多了这么水灵的美人儿。”
说不在京不过是给自己脸上贴金,实则是才从牢房里出来。
这种混日子的地痞流氓进牢房如走亲戚,成日好吃懒做,在街上偷鸡摸狗,若碰上这种孤零零的小娘子便跑来占便宜。全无半分做人的底线。
“小娘子,你也孤苦伶仃的,咱俩就个伴儿,进里屋你给我织补织补!”
“你给我滚出去!不然我可就不客气了!”吴相宜气急,反手从柜上抄起锥子握在手中,可眼前这人根本不怕。
“小爷就喜欢你这性子......”抬手便要抢夺吴相宜手里的锥子。
“你是哪里来的杂种,在这找死呢?”门口大步迈进来一人,随之传来一声高呵,吴相宜挪目朝前看去,眼前一亮,此人她识得,是陶文Z身边的侍卫。
男人脸色一滞,“哟呵?他妈的谁啊.....”
扭头来瞧,原本嚣张的气焰却在见到来者一身吏服之后灭得干净。
紧接着,陶文Z不急不徐迈上阶,虽遮了门外大半的日头,光线自他脊背散出,刺了吴相宜的眼目。
能见着这等小吏已是这流氓今生修来的服气,更何况是陶文Z。
入门第一眼,吴文Z最先看向吴相宜,瞧她脸色惨白便知吓得不轻,再将目光投向那男子,眼中狠厉如霜。
陶文Z阴着一张脸,侍卫察言观色自腰间抽出长刀架在那男子脖子上,“你方才嘴里不干不净说的是什么?”
小虾米见了真龙虾自是不敢造次,只觉得今日倒霉碰上不好惹的,“官爷饶命......”
二人身份他不识,长这么大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衙门里的差役,这两位不同寻常,尤其入门未发一言的那位,气度非凡,贵不可言。
随身佩了官刀这位还要看他眼色,叫官爷总是错不了的。
“公子,他如何处置?”侍卫最瞧不起这种地痞流氓,咬牙道,“不如让属下一刀砍了他,也当除个祸害!”
“你还成了个人物了?”
“官爷饶命,小人瞎了眼,小人不是东西......”此人顺势跪下磕头,青砖地被砸出闷响。
若是旁的,或陶文Z还不稀与这种人沾染上,只觉脏了自己的身份,可他方才对吴相宜说的那些腌H话,他在门外听得清楚。
恨意浓浮,面上不露声色,心底早就想活撕了此人。
“别脏了这铺面,拖出去,让人将衙门里的差役叫过来,在门口赏他二十脊杖,”他一顿,面无表情地道,“发配到寒州去。”
“大人饶命啊!小人知错了!小人真的知错了!”自知惹了贵人,任凭他如何求饶却都无半点用处。
侍卫招呼了门外几位随行,将此人拉出店内。
寒州是当朝犯人流放之所,常年苦寒,被流放的犯人能活着走到那里的不多。既获此刑,基本上是一条腿已经入了鬼门关。
远比一刀杀他还要可怕。
更何况他是陶文Z亲自发落的,官差顾念陶家之势又怎会给他好果子吃。
对这刘三来讲,已是解不开的死局。
在吴相宜的铺面门口脊杖二十,亦是陶文Z的心思,他就是要告诉众人,这铺子里的女人,他们碰不得也惹不起,谁若敢在她面前放肆,就是相同下场。
这刘三本就是被这条街上人人唾骂的流氓黑贼,听说他受刑一时间便成了热闹,于此看笑话的不知多少,与此同时也对这铺子里的小娘子有了新的猜测,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人竟背后有这等人相护。
他们并不知陶文Z的身份,只知是个气度非凡的公子,他于铺中坐镇,无一人敢轻易踏足。
吴相宜一脸呆滞的坐于桌前,此刻门板已经合上,隔着一层门板,仍听得外面刘三叫得凄惨。
这二十板子够他喝上一壶。
眼前的面早就坨成一团,吴相宜却没碰一口,之前刘三在她面前那副嘴脸恶心的紧,稍一回想隔夜的饭都恨不得吐出来,虽极不情愿,可吴相宜还是朝他道了声谢:“今日还好有你在,虽我不愿意承你的情,却还是要谢谢你。”
她很清楚,如果不是陶文Z,今日她指不定会发生什么。
唐薏不在京,刘丰年这些日子忙的厉害也抽不出身来看她,她这阵子为了赶活也一直住在店里,这才使得有心之人以为她孤苦无依。
比起她的感谢,陶文Z更多的是庆幸,庆幸他只是觉着有些想她了,便临时起意来此,若是错了一时半刻,可能她就要吃亏了。
“相宜,”面色凝重的人突然开口,目光投在她的脸上,一字一句郑重说道,“往后,我想每时每刻都在你身边。”
重言落地,室内气氛凝固住,唯有外面沸声醒耳。
在他讲出这句话的时候,吴相宜的手指紧紧绞住自己的衣裙,陶文Z的心思她不是感知不到,可是她不能。
“从前有个人也同我说过同样的话,”不知为何,一想到那个人,她的眼圈儿一下子便红了,随之自嘲般的笑起,“可是结果你也看到了。”
“抱歉,这种话我这辈子不会再听也不会再信了。”
第六十三章 火
一早就知她会是这样的回答,陶文Z并不心灰,只是今日一场更让他坚定了一个念头,缓缓站起身,目视前方,“我与徐朝不同,我会证明给你看。”
接不接受是她的事,爱不爱她,由他作主。
这二十脊杖打掉刘三半条命,被人似死狗一般拖走的时候,地面留下一滩血迹。
第二日起,左邻右舍见到吴相宜,远比从前还要热情。
从前西边铺面的掌柜偶尔会将门板放到吴相宜的铺面前,今日倒规规距距再没占她半寸地方,才一开门,来定绣活的人便比从前多了许多。
而那陶文Z更是成了这铺面里的常客,早起帮她开门,晚上替她关铺,在这街上显得十分招摇。
起初吴相宜只当他不存在,后来着实受不得他这般殷勤,终在一个午后同他开了口,破天荒的给他倒了杯茶,“这些日子你辛苦。”
接过那杯茶,他并不急着喝,而是接着她的下文,“陶姑娘许久没给我倒过茶喝了,上次喝你给我倒的茶,还是在你家的旧屋。”
一想到旧屋总会让吴相宜联想到那个人,因而过去的事多数时她不愿回想。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看出她主动倒茶的小心思,陶文Z直接切断她的后路,“有些事我是不会放弃的,我陶文Z说到做到。”
“茶我就不喝了。”将茶杯放下,他自椅上起身,正好站到吴相宜面前,“我知道你的顾虑,不管多久我都等。”
话毕,不等她回话,陶文Z大步出门去。
只留下吴相宜一个人在铺中心烦意乱。
无奈坐下,手边是快要成山的织补绣活儿一类,手掌覆盖其上,看来今日又要住在店里了。
吴文Z此人,比她想要的还要坚定,无论她如何无视,如何冷眼,他只作未见。
......
陶府。
陶夫人匆忙推门入室,却见着女儿坐在窗下绣花,她心提一口,示意房中的下人都退出去。
听到声响,陶雨霏也仅仅是目珠微顿,手上的活计并没有停下。
“你还有心思在这里绣花,我命人给你收拾了东西,让你暂去你外祖母家躲躲风头,你怎么偏偏不肯呢?”
江观云回京的消息早就传出,陶夫人自知此回若有信国公府插手,怕是不好办,只得先将女儿送往旁处,指望着到时打个马虎眼,便能像往常一样将此事罢了。
绣针扎入丝帕,指尖儿捏起,便听到绣线穿透之音,陶雨霏不以为然,“躲?我有什么好躲的,躲了不正落人口实,难道不算不打自招吗?”
贝齿轻咬,满目轻蔑,“母亲以为我会向姚嘉念那个废物一样,被人抢了未婚夫还落荒而逃?母亲也想让我成为她那样的笑柄吗?”
旁人或有猜测,可陶夫人清楚,这件事也怪不得姚嘉念,明明是自己女儿有意往她身上栽。
绣帕上的图案是一朵山茶,角落处是一个“朝”字。
徐朝离家这么久,没有给她来过一封书信,没有给她送来一个口信,她好似被他厌弃了,两个人闹成今天这副田地,可吴相宜却在京中过的风生水起。
让她如何能忍。
“别说那么多了,霏儿,若是再不走,怕是你爹到时候也保不住你。”
知女莫若母,陶夫人知道的真相不比陶文Z少,只盼着女儿平安渡过这关,旁的什么名声都不重要。“”
“我没有错,为何要躲?”她怒一摔手中绣绷,拍案而起,“道人和杀手都是我找的没错,可那唐薏不是没死?大不了赔她银子就好了,她不就爱钱吗。”
“母亲,你还是别为我操心了,”她冷笑一声,笑意不答眼底,“母亲还不知道吧,徐朝的青梅竹马早就入了大哥的眼了,大哥现在只怕是盘算着要娶她入门当正室呢。”
“你在说什么啊。”
陶雨霏笑意更甚,“吴相宜在京城开了间铺子,我的大哥整日往她那里跑,两个人眉来眼去,只怕是再过些日子,您就得为大哥准备成亲一应了。”
“你说的是真的.......”
“母亲若不信,大可自己去瞧瞧。”
此事陶夫人先前有所耳闻,只是觉着自己的儿子是个头脑清醒的人,不至于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可猜疑一旦被人证实,便犹如天崩地裂,使人难以承受。
且不说旁的,就说吴相宜的家世如何能配得上陶府,况且她还曾与徐朝定过亲,此事若传出去,陶家的声名何在?
“你们两兄妹,是想要气死我......”陶夫人脑袋嗡鸣一声,崩溃的坐到椅上痛哭起来。
陶雨霏满脸冷漠望向窗外,眼中布满血丝,用极低的声音自语道:“祸害就是祸害,不仅害了我,还想害我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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