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爱不是一时的,是长久永恒的,李秋屿感觉到了,是一种无穷的存在,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人活着,有这样的能力,才能真正自由。人得认准些什么,才不至于毁灭自己。雪细密地下着,视线都要阻断了,李秋屿隔着大雪看她,走上前去,摘掉手套,双手捧她脸揉搓几下:“对,哪儿都好。”
明月咧着嘴直笑。
“回去吧,你还没养好身体,别着凉了,咱们回家烤火吃花生,说说话,哪儿也别去了。”她拍拍他胳膊,“好啦,倒霉的事都叫大风刮跑啦,你心情好不好?”
李秋屿笑道:“好,好得很,我会记着这场雪的。”
“记着好,你一记起这场雪,就能想起我,我比狗子跑得还快。”她笑嘻嘻说,李秋屿笑起来,笑到咳嗽,明月看他笑又怕呼吸太多冷的空气,把他围巾往上提了提。
他们回去时走很快,雪非常大,人间成白的了。两人都淋湿了,回到家,杨金凤已经回来,吃了一惊,批评明月不懂事,把李秋屿带出去乱跑。
李秋屿说:“是我自己要出去的,不怪她。”
杨金凤说:“明月起小就爱跑,肯定她提的,看下雪了想往外疯。”
她发现明月脸有点肿,问她怎么回事,明月说自己摔了一下。杨金凤今天去镇上照相了,十块钱,送个相框,里头做的假背景,人还挺好看的,庄子里的老人都去照这东西,棠棠闹着也要,杨金凤说,你离照这玩意早着呢。
杨金凤想把棠棠带家来,她嫌冷,睡一夜脸冰凉,都要面瘫了。表叔家暖和,有空调,还舍得给她开,杨金凤没强求她,在人家里享福,不受罪,这就很好。
“你给我们也照个相吧。”明月要挎着杨金凤照相,就站在雪里,李秋屿用手机给祖孙两个拍了几张,明月爱笑,杨金凤神情有些拘谨,不大自然,严肃着一张脸。
“你看看,李先生穿这么薄,这一淋要受风寒了,你尽会折腾人家,李先生不跟你小孩计较。”杨金凤说着进屋,把取暖器打开,叫李秋屿坐那,明月帮他挂湿了的大衣,用干毛巾擦拭着,李秋屿便坐床上披着被子看,她一回头,他注视她眼睛一笑:
“你最漂亮,没人比你更漂亮的了。”
明月的脸一直红着,她低下头,继续擦大衣嘀咕说:“怎么湿这么多?”
第66章 李秋屿在庄子里大约……
李秋屿在庄子里大约住了一周,这几天,李昌盛没再出现。杨金凤听闻此事,沉默异常,她觉得叫外人看了笑话,抬不起头。明月宽慰她:
“他不是那样的人,不会看人笑话,只会替咱们难受。”
杨金凤不说什么,她闷在心里,有时看着明月很欣慰,有时想到儿子,又觉得造孽。她照例泡豆子、卖豆腐,动作明显慢了,不如往常利索,干一会儿,便要喘口气。
李秋屿要带明月回去了,配房重新空荡,被褥收起,取暖器也还了回去,摆在窗台上的牙刷、牙缸,长绳上挂着的毛巾……好像短暂存在了一些时候,又消失了。
杨金凤请他下个新年,再来小住,这话叫人充满希望,下个新年,他答应了老人一定过来。
明月最后一次往灶膛里添柴火,好叫李秋屿再烤会儿,杨金凤看着,说:“明月,上堂屋收拾东西去。”她便往堂屋来,杨金凤跟着,显然是有话说,“马上该走了,不要再烧无用的柴。”
话里有话,明月听得有些紧张,她嗯嗯应着,杨金凤往塑料袋里装过年的炸货,自家的素丸子,冯大娘给的小黄鱼,还有炸豆腐。
“李先生一来,你看你高兴成啥样了,一天到晚,光想偎着人家,也不知道人烦不烦。这过了年,又大一岁,是大闺女了,不兴跟个大男人这么近乎,能听懂不?”
明月心扑腾扑腾跳,奶奶什么都清楚,她一边撑口袋,一边答应得可好了。
“人对你是当个小辈,不该有的心思咱也别有,叫人笑话。指不定哪天,人就成了家,老大不小的人了。”
“知道了。”
明月心想,他不会成家的,他连活都费劲,成什么家呢?
杨金凤觉得她听进去了,到灶台前,跟李秋屿又说了几句。
“一个年关,家里也没能叫李先生吃好喝好,就这么过去了。”
李秋屿笑道:“哪儿的话,我给您家里添不少麻烦。”
杨金粉道:“明月这孩子大了,孩子一大,心思就多,她要是说的行的有不对的地方,李先生尽管说她,不能叫她走了歪路。”
李秋屿道:“明月一定不会走错路,我跟您保证。”
杨金凤说:“我老婆子没文化,也没啥见识,明月往后路长着,还得靠李先生给她掌舵。”
李秋屿道:“您小看她了,她比我看事情透,她聪明,早晚有一天会超过我,我不会有什么大变化了,可她还一直在成长。”
杨金凤听人夸明月,很自豪,她没白忙活,这一辈子都值了。她就说,这孩子有出息,果然,李先生都这么夸她,杨金凤深信不疑。
“您保重身体,有事情可以打我电话,千万不要觉得麻烦我。”
杨金凤点头说好,她松快了,孩子长大就该远走高飞,她不用担惊受怕,那个畜生突然冒出来,连累明月。走了就好,走了就好,杨金凤站路边送他们,她这一年,真是见老,筋缩了人佝偻了。
“到那好好吃饭,好好念书,别跟人红脸,跟人都好好处。”
杨金凤交待她的话,始终是这些,明月跟她说:“知道,从没忘过,你有事记得找八斗叔,冯大娘也成,别忘了啊!”
每次打家走,杨金凤都没什么表情站那送她,这次也不例外。她不爱笑,也没掉过眼泪,跟株老树一样,活在子虚庄的土地里。明月恋恋不舍回头,看奶奶又变成小人儿,最后成个黑点子,消失了。
车窗外有人骑三轮赶路,李秋屿让司机停车,他降下窗户,明月也看见了,是八斗叔。
“八斗叔!”明月叫他,李秋屿冲他点头,“过年好。”
八斗很高兴:“明月?哎呦,李先生,这是要走吗?你看我都没见着你们,这就要走啦?”
李秋屿微笑着掏烟,递给他一根:“该回去了。”
八斗说:“去我家喝口茶再走?”
李秋屿笑道:“不了,明月她奶奶还请多走动走动,有事情记得找我,”他伸出手,八斗愣一下,忙不迭同他握手,“李先生这话客气了,不交代我也该留心留心,明月,”他弯腰往车里看,“搁外头争气,好好念书,别挂心家里,有你叔我在,没事的啊!”
车子开走,八斗目送他们老远。
因为有司机在,一路无话,这司机是酒店的人,李秋屿跟他说工作的事,明月便安静听着,李秋屿说起工作又换作另一个人了。
他们刚到,李秋屿接了赵斯同的电话,他要趁年关请客。一整个年关,谁也没见着李秋屿,只听说他受了点伤,又生病,不知道跑哪儿疗养去了。
赵斯同敏锐地猜到,他跑村里去了,去那种上个厕所都要恶心半天的地方过新年,李秋屿对万事万物的忍耐,看来已经达到新高度。
不知说了什么,李秋屿把电话挂了。
明月看看他:“叫你吃饭的吗?”
李秋屿说:“对,不去了,我得好好洗个澡,休息一下,哪儿也不去。”
他一周没洗澡了,到达极限,乡下的条件确实恶劣,他又不爱跟人挤澡堂,觉得自己脏透了。一个澡洗很久才出来,神清气爽,他揉着头发接了杯温水,明月一直看他,李秋屿脸叫热气熏红了。
“奶奶让你明年再去,其实你不想去吧?”
李秋屿笑着坐下:“有吗?我有表现出不想去的意思了?”
“很不方便,你又爱干净。”
“住几天而已,很快就过去了。”
“那你真的会去啊?”
“去,怎么不去,以后我都去你家里过年好了。”
明月笑了,她高兴得很,已经盼着下个新年了,每一个新年。她早把杨金凤说的话忘到九霄云外,她就爱跟他一块儿,他不会成家,她确定得很,这也没妨碍谁什么。
她爱对他有什么心思,就什么心思,他一个人,现在谁也没拥有他,要是将来谁能拥有他,那一定不是旁人,明月突然自信得不得了。这个念头一旦生出来,她余生就活在这个念头里了。
手机又响,李秋屿扫了一眼,扔那继续让它响,明月偷瞟一眼,是个号码,没有标注。
“你不接吗?”
“还是赵斯同,他想找我吃饭,一群人我懒得去。”
明月一听是他,心里又怪怪的了:“他怎么老找你?”
李秋屿微笑:“他看不得我好过,必须骚扰骚扰我。”
明月说:“他怎么这样啊,为什么老想骚扰你。”
在庄子里时,赵斯同给他发了拜年短信,他回得很简短:同乐。他以为他不会那么快从上海回来的。
“我们念大学那会,有段时间关系很近,他是个很有想法,也比较离经叛道的人,后来分开了,他毕竟比我低两届,我比他先一步离开校园。”李秋屿放下杯子,打算认真跟明月谈谈他,“我知道你不大喜欢他,我想过,这是你的本能抵触,因为你很聪明,能察觉出他大概什么人,他让你不舒服。还有种可能,是你觉得他像我,但你不希望他像我,因为在你心里,我肯定跟他不一样。”
李秋屿完全不像自杀过的人,他思维敏捷,一旦说起正事,就是聪明人的样子、气质。
“我必须得诚实地告诉你,我跟赵斯同的关系,可能复杂一点。”
“你不会因为钱就去巴结他,是的吧?”
李秋屿一下明了了:“所以问我大衣的价钱?”
明月有点不好意思,李秋屿说:“我不会因为钱,去巴结任何人。”
“你是喜欢赵斯同,还是讨厌他?”
李秋屿斟酌着:“我跟他,每个阶段都不太一样,单纯用喜欢或者讨厌形容不太准确,他很多事自认为是受我影响,其实根本原因在于他本来就是某种人,我说的某些话,可能正好符合他期待听到的。我一般不跟人流露倾向,他替我定了倾向。”
明月听得似懂非懂:“你受他影响吗?”
李秋屿笑了:“明月,你问得太尖锐了,应该多少受点儿?也许我自认为不受,但无形之中受了影响,还有种可能,”他很专注地看着明月,“他做了我客观上觉得不好,但潜意识里希望发生的事,可能我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希望这个事发生,但他做了,我没有反感,甚至会感到一阵痛快,这大概就是他对我的影响,他好像承担了我的其中一部分,你怎么看待我这样?”
明月说:“事情是他做的,不是你做的,人脑子里每天都会想很多事,同学还幻想抢银行发财呢,可只要没真的去做,我觉得就好了。”
“如果我知道他做的很多事不好,但没阻止,成了旁观者,这恶里是不是也有我的一份了?”
“你能真阻止住他吗?如果不能,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觉得不怪你。”
李秋屿却还要继续问:“如果我阻止,多少能起一点作用,但我还没去做呢?”
明月望着他,忽然过去搂住他脖子,趴他肩头说:“你活着都很费劲了,还天天想这样的事折磨自己,只有你在乎,赵斯同他们根本不会这样折磨自己,这对你不公平,慢慢别想了吧,我知道你从不做亏良心的事。”
她说着说着就哽咽了,搂紧了他,这个房子她害怕,书房不敢再进。她总觉得血还在,不太吉利,她好像把他搂紧点,李秋屿就能暖和一点,安全一点。
“无论你想到什么,记得想想我,咱们永远在一块儿。”
李秋屿的手,在她后脑勺不停抚摸着:“我会的,你放心,我不会再做叫你这么难过的事,我什么都能答应你,答应你的,就一定会做到。”
明月破涕为笑,她松开他,李秋屿攥住她手腕:“我积压了一些工作,可能要忙一忙,周末再去接你,咱们还像从前那样。”
他再次到酒店,没人发现异常,李秋屿永远叫人觉得舒服,他好像已经养好了身体,气色很好,没有一丝孱弱感,反倒像打哪刚愉快地度假归来。员工们关切地问候,他解释几句,也就过去了。
投资人,还有他的旧同学在一起吃了个饭,叔侄俩都很喜欢他,李秋屿在他们眼里,是非常值得信赖的,有才干的人。他们总担心他会离开,但他真有一天离开,又清楚没人能留住他,李秋屿看着好说话极了,可同时意志坚定,没人能改变他想法。
大约忙了几天之后,赵斯同来到泳池,和他一块儿游泳。他突然跳下来的,李秋屿知道是他,手臂上的伤疤没法遮掩,赵斯同瞥了几眼,忽然精光一闪,盯住他问:
“我听说,师哥过年受了点伤?一个年关都没露面?”
李秋屿极其平静:“已经好了。”
赵斯同眼睛闪烁,他没笑,敏感地又多看几眼:“怎么受的伤?”
李秋屿说:“怎么受的伤不重要,重要的是,伤已经好了。”
赵斯同用一种怀疑的目光打量起他:“你年关,是不是去那小姑娘那个村子里过了?”
李秋屿笑道:“你聪明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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