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扶楹说着,自袖袋里掏出一只青玉色的香囊,双手递给他。
到底是姑娘家,抬袖间香气馥雅,姿态小意柔情,就那样目光温柔的望着他,等他来接。
平嘉皇后在旁,瞧得心里满意,姑娘家柔些,再是铁石心肠的男人都得心软。
香囊送了,睹物思人,少不得时常想起,再磨些时日……
“我有了。”赵徵淡声道。
骨节分明的手,似珍而重之的从袖袋里摸出所藏之物,慢条斯理的挂在了蹀躞上的白玉旁。
——是一只盈粉的香包,绣着姑娘家喜欢的海棠,下缀五彩丝线的流苏,很应端午寓景。
苏扶楹神色一顿,递出去的动作僵住了。
稍远些软榻上坐着的平嘉皇后,神色倏然一变,语气严厉训斥:“你是太子,什么狐媚子的东西也敢戴在身上,成何体统?”
赵徵抬眼,面容正色道:“这是华缨所赠。”
殿中,几张脸上神色皆怔。
“她祝我端午安康。”
尚不知送了人家一只香包的华缨,此时正赖赖唧唧的躺在床上,抠不起来。
“我今日乏累的紧,不想出门。”华缨抱着小被子,体面道。
“赵记的卤煮,陈家的樱桃煎,还有东桥的滴酥,你不想吃吗?”华敏坐在她床边,掰着手指头数,眼巴巴的看着她。
华缨想了想那滋味,道:“你回来会给我买的。”
华敏:……
她垂头丧气的出来,院中坐着逗鹦鹉的徐九涣毫不意外,厚颜道:“大侄女儿,借大伯些压岁钱用用。”
院子里安静了。
华缨闷着脑袋在床上赖了片刻,爬起来换了身轻便束袖口的衣裙,抱着大刀出屋练刀去了。
时辰尚早,刚用过朝食没多久。
日光和煦又安静,穿过枝繁叶茂,落在飒飒踏踏的姑娘身上。
院中伺候的小丫鬟们纷纷跑出来瞧,好不赞叹。
大刀扫过繁茂的枝叶,一簇开得正艳的石榴花朝檐下站着的几个丫鬟飞去!
“啊……”
“小姐……”
几声惊讶,慌手慌脚的接住了那枝石榴花。
最后一招式罢,华缨利落收刀,纤细的身姿柔韧,一双眸子似水洗过,晶莹黑透。
她呼出口浊气,笑盈盈道:“今日佳节,几位姐姐忙完便回家过节吧,端午安康。”
“多谢小姐。”
去大相国寺看热闹的徐九涣二人,是在晌午前回来的。
还未进院子,便听见了华敏清脆的喊声——
“阿姐!快来!”
华缨坐在堂屋轩窗下的软榻上自个儿对弈,闻声,脑袋探出去瞧,却是没见着人。
她侧身穿上鞋子,边往外走边整了整裙摆。
晌午日光刺眼,晒得人发晕。
华缨往外走了几步,正欲迈出堂院,就见外面她爹爹似是撵着什么,阿敏抱着满怀的吃食哈哈笑。
“这莫不是个蠢蛋?”徐九涣皱眉道。
华缨歪着脑袋仔细瞧了眼,那团白绒绒的……是幼犬?
她想了想檐下舔毛、威风凛凛的鹦鹉,只觉往后日子要鸡飞狗跳的热闹了。
几息间,二人走近。
华缨蹲下身,想要摸摸那玉雪团儿。
“阿姐!大伯给你买了只幼狮回来!”华敏欢喜道。
闻言,华缨手顿住——
这……是狮子?
“不咬人,”徐九涣从袖袋里掏出帕子擦汗说,“还是只喝奶的小东西。”
华缨‘哦’了声,手掌落在那团白软的毛上轻轻摸了摸,便对上了小白狮蓝宝石的眼睛。
很干净,像是雨后晴空。
“嗷呜……”小白狮歪了歪脑袋。
“它可是饿了?”华敏也蹲下瞧,好奇道。
徐九涣用帕子扇风,使唤人:“去买只下奶的羊回来,总不能饿死它。”
华敏乐呵呵道:“好呀,它喝奶,我吃羊肉串!”
华缨:……
徐九涣:“且说好,我嫌那羊腥膻,我不去买。”
“我……”华敏刚张嘴,便被大伯使了两个眼色,粉唇嗫喏下,机灵道:“我怕羊呢。”
两人一道看向了华缨。
府中的下人备好端午宴,华缨便谴了人回家过节去了。
这府上一时半刻的,还当真是找不出个得手使唤的下人来。
“刚出生的小畜,可食米汤。”华缨恍若不知,抬眼认真道。
徐九涣、华敏:……
端午饭只他们仨,便也少了许多规矩。
用过饭,华敏跑去跟华缨挤着软榻上,一同看闲书吃小食。
“若是日日能这般悠闲就好啦~”华敏晃着脚丫说。
华缨从话本子上抬眼,眼睛里又几分使坏,道:“祖父说,后日教考你们功课。”
华敏气得瞪她,委委屈屈的抬手捂住耳朵,“听不见……”
日光渐西斜。
正房里午歇醒来的人,难得舒展筋骨,使唤人研磨,“来,给你俩做幅画。”
父女仨日光悠闲,宴散回府的几人,面色却是不佳。
苍邬院。
宋喜脱了繁琐沉重的朝服,又坐去梳妆台前拆卸发钗发髻。
徐士钦也将身上的袍子脱了,拧了凉帕子擦了擦脸,侧首朝屏风内室问:“你可要帕子擦脸?”
“擦个屁!”
传出的声音恼道。
徐士钦眼皮一跳,“不可说粗俗之言。”
他说着,拿起凉帕子进来,便见妻子散着一头青丝,脸色委屈又恼怒的瞪他。
徐士钦脚步微顿,迈步过来,身后立着一道百花春景图的屏风,他将手里的凉帕子递给她,道:“一个香包罢了。”
“啪!”宋喜朝那只伸来的手拍了一巴掌,尚不解气,“你是不知其意,还是脑袋坏掉了?”
端午佩戴香包,有驱邪避灾之意,今日宴上众人,几乎人人佩戴着兰草香包。
太子殿下亦是。
绿裳红裙,不及那腰间香包惹眼。
粉莹莹,缀着五色绳的流苏,不消想都知道,那是姑娘家用的!
太子东宫中,尚未有女眷,而一向与太子走得亲近些的,唯有平嘉皇后的亲侄女,镇国公府的大小姐。
今日宋喜与众夫人去东宫请安,苏扶楹与商絮公主伴在平嘉皇后身侧,二女皆尊贵,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太子妃呢,连商絮公主都坐在她下首!
宋喜从前不是不知平嘉皇后的心思,可谁都没搬到明面上,可今日!赵徵竟是连那般亲密私物都明晃晃的佩戴在身上,私相授受都不知藏着掖着,他们一家子将泱泱当作了什么!
镇国公府宠妾灭妻,难不成如今他赵徵也要效仿,太子妃还未入主东宫,他就要将太子侧妃先娶进门!
宋喜恼得眼圈都红了。
平白挨了一爪子的徐士钦:“……你怎的还先哭上了?”
宋喜闹脾气似的踹他一脚,霍得起身往床榻走。
徐士钦跟上,“依爹的意思,泱泱与太子的这桩亲事不能成,你又何必恼?”
“亲事一日没退,在旁人眼中,泱泱就是太子妃一日,”宋喜踢了鞋子上床,“他们若是退了亲事倒也罢了,如今亲事不退,行径张扬,是在恶心谁?”
她说着,手臂抬起,指向窗外,“瞧着吧,外头那些个,还不定怎么笑话泱泱呢!”
“阿娘!瞧大伯给我哥阿姐画的像!”
蝴蝶似的华敏边喊边跑了进来,乐陶陶的。
绕过百花屏风,步子倏地止住,一家三口大眼瞪小眼。
半晌,华敏张了张唇,呆呆问:“……我又要有弟弟了?”
只穿着里衣坐在床上的夫妻俩,脸蓦然一红。
第36章 年糕。
五月初六,武定伯府的二小姐定亲。
郎婿是靖安伯府的世子爷,段家亦是从武,段晁身材孔武有力,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模样更是威风堂堂。
被打发去瞧自家未来二姑爷的小丫鬟,对着几个小姐,笨口拙舌的说不出那威风模样来,急得都要哭了。
“诶呦,别哭别哭,今儿是你家小姐的好日子,可不兴掉眼泪的。”姚宝蕙连忙道,又将她打发了出去。
姚宝璐双手托腮,一双杏眼圆溜溜的,低声道:“二姐夫定是要去跟夫人请安的,咱们快些去偏堂,躲在屏风后瞧瞧也成啊。”
她口中的夫人,是武定伯夫人,也是姚宝蕙的阿娘。
前些年,老夫人故去,这府中如今有客,少不得要去武定伯夫人跟前请安。
姚宝蕙眉心一跳,两簇弯眉微蹙,道:“仔细我阿娘知晓了,罚你抄规矩。”
他们这样的人家,姑娘家失仪,可不单是丢自个儿的脸面,便是家族都蒙羞。
若是不慎传扬出去,日后说起他们家的姑娘,少不得被人说笑一句没规矩。
姚宝湘今儿梳妆得格外亮眼,发包上的花钿,做工精美,上镶嵌着颗小红宝石,瞧着娇俏。身上穿着石榴红的外裳,抹胸亦是桃红,上绣一朵含苞待放的芍药。
姚宝湘歪在榻上,不以为意道:“我与表哥自幼便识得,有甚好偷瞧的?”
年岁小时,段晁还时常来武定伯府做客呢,他们姐妹几个都是见过的,哦,小阿敏没见过。
直至十岁往后,段晁才来得少了,多是给老夫人请个安,便跟哥哥们往练武场去了。姚宝湘去外家做客也少了许多,只有年节和摆宴时才去,但也只是跟表姐妹们见面。
如今是何模样……倒还真说不好,只求他别长残了,她也喜欢美男子。
“少装,”姚宝璐手肘碰碰她,又忍不住挠她痒,“我就不信你不想瞧瞧自己郎婿的英姿?”
姚宝湘被她闹得往炕稍缩,梗着脖子说:“我才不稀得瞧呢。”
就是想看,也断不能承认!
她不要脸面的啊?
“好了好了,别闹了,”姚宝蕙连忙来拦,“等下裙子皱了,再见男方家的女客便失礼了。”
今儿是定亲,男方家的女眷少不得要来看看未婚娘子,正如她们家也要看段晁。
旁边,老五姚宝芳和华敏凑着脑袋不知嘀咕什么,忽的,这边闹声一止,那厢‘啪’的一声——
几个姐妹被吓了一跳,满目呆愣的看着拍桌的小华敏:……
“王八蛋!”
华敏恼道。
不消想,便知这两个小的方才在嘀咕什么了。
几人对视一眼,姚宝蕙过来劝道:“阿敏,这事你回家莫要与泱泱说,仔细她听了难过。”
“可怎能瞒着我阿姐?”华敏皱着小眉头说,“等她日后从旁人嘴里听说,又知咱们都知道,却是独独瞒着她,那才会难过呢。”
越说,华敏越觉得有道理,语气十分笃定道:“阿姐只会因咱们亲近的人瞒着她难过,才不会因那王八蛋与旁人生情难过。”
果不其然,华缨听她说起时,作画的手都未有停顿,好似华敏只是说了毫不相干的一事,转而问起武定伯府的宴席是否热闹。
秋蟹冬雪,吃奶的小白狮长胖了一圈,一脑袋扎进了下人清扫的雪堆里,惹得院中丫鬟们捂嘴笑。
院中张灯结彩,又是一年到了头。
华敏趴在窗前瞧热闹,看见这一幕,扭头便与阿姐告状,“阿姐,年糕又犯蠢撞雪堆啦!”
华缨歪在榻上翻着话本子打瞌睡,充耳不闻。
屋里烧着地龙,将屋子烘得暖洋洋的,人盖着毛皮毯子窝在榻上,筋骨都懒了。
这半年,宋喜将许多事交给了华缨管,这春居堂多管事婆子和庄子下人来禀事,忙碌过一日,便多一日,年根儿下尤其的忙。
今儿年三十,仆妇婆子们各自忙,丫鬟们也井井有条的忙着手上的差事。
华缨窝在榻上,不多时便打起了瞌睡。
到傍晚时,檐下将上灯,华缨方才被华敏往嘴里塞了瓣酸甜冰凉的蜜橘,悠悠转醒。
她舒展着身子伸了个懒腰,嚼着汁水丰沛的橘子瓣咽了,也清醒了几分,“几时了?”
“都要用团圆宴了,”华敏来拉她,“咱们去前堂玩儿啊!”
今年徐鉴实和徐士钦都没进宫赴宴。
前几日徐鉴实有些染风寒,不重,吃过两贴药便好了,只趁着这风寒,与宫中告了假。
父亲卧床,为人子女怎好宴饮贪欢?是以,徐士钦也告了假。
门窗关起,挡了一室风雪。
堂屋燃着炭盆,窗前徐九涣悠哉的与老爹对弈,案桌前,徐华宋研墨,徐士钦提笔写了几张福字,待得晾干,被宋喜指挥着张贴在屋里。
华缨姐妹俩进来,笑盈盈的给祖父问安,姐弟仨凑去一块儿,听这几日府外放了风的华宋将从戏楼听来的戏。
徐九涣听见,道:“这有甚稀罕的?左右今夜守岁,一会儿用过团圆饭,去听戏就是。”
他说着,眼珠子在老爹身上一转,又扬言:“你们祖父请客!”
徐鉴实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前儿才发了份例,怎的,银子又败完了?”
“大过年的,怎能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徐九涣理直气壮。
徐鉴实险些没给他一棋子。
往前数几年,徐九涣父女俩在外,徐鉴实与徐士钦一家子也入宫赴宴,今岁难得都在家,一桌子团圆饭极尽丰盛,便是饭也用了五色饭,寓意五谷丰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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