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宝湘却是不耐文静,女四书是什么鬼东西,哪里有游记、话本子有趣?
从前先生在堂上讲妇德,她在底下偷看用浆糊套着女戒的皮,实则读的是女子仵作验尸的话本,被老头儿发现,气得吹胡子瞪眼,连告而去!
姚宝湘被阿娘罚了戒尺,罚了跪祠堂,仍不悔改,她肉多,不怕疼呢!
于情爱一事,她自也诸多畅想。
她姚宝湘来日要嫁的夫婿,无关那双手是握笔还是扛刀,但定要是顶天立地的好儿郎。
与段晁定亲,也是她点了头的。
段晁身形高大勇猛,虎背猿腰,与二哥比试时,厚重的大刀劈下来,他脚下纹丝未动,大伯亦夸赞,他武艺不俗,靖安伯后继有人,他再瞧家里几个儿郎,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处处不满意。
几个哥哥、弟弟吐苦水,那时姚宝湘与姐妹站在一处乐滋滋的瞧热闹。
再有,段晁待她,如待靖安伯府的姊妹,多有体贴关心。
姚宝湘想,有夫如此,也没得挑剔什么了,待她成亲,定会好好与表兄做好夫妻的!
可如今!
段晁这个王八蛋,与旁的女子做了夫妻!
他心尖儿上的人不是她,身子也给了旁人,她与之做个鬼的夫妻啊?!
对着几个姐妹,姚宝湘托着脸颊坦言道:“我可不打算日后与满院子的姨娘争风吃醋,娶我之人,必要洁身自好,院中只有我一个妻子,我亦会全心全意的待他,可若他要三妻四妾,那就有多远滚多远,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男人却是满地爬的,我何愁出嫁?”
姚·资深继承姚宝湘话本子·宝璐,连连点脑袋,附和道:“就是就是!”
姚宝蕙眼皮一跳,道:“别捣乱。”
“你与段晁还未成亲,等三婶回娘家时,与段家外祖母和婶娘将此事说了,段家若是要体面,自会让段晁将那女子打发了去,等你们秋里成亲,她也碍不着你的眼。”
华缨乌亮的眼珠子眨了眨,道:“庄子上的管事若是欺上瞒下,大姐姐可还会再重用他?”
这话转得陡然,姚宝蕙一脸茫然的答:“不会。”
华缨点脑袋,“且不说段晁可愿意将那女子打发了,又是否会因此冷待湘表姐,就是他今日应了,愿意将人打发走,可咱们就信了?再有,纵然这个女子被打发走,来日湘表姐与他成亲了,可否能全心全意的相信他,外面没有养着外室?疑心一旦生根,便没那般容易拔了去。”
“可、可成亲不是生意,如何能与打理庄子相提并论……”姚宝蕙茫然的呐呐道。
“若成亲不是生意,又怎会挑门第高低?挑个喜欢的过日子岂不正好?”华缨也睁着桃花眼懵懵道。
屋里静了,几双眼睛大眼瞪小眼。
忽的,姚宝湘噗嗤一声笑了,丰腴的身子靠在华缨身上,打趣道:“咱们泱泱还没开窍呢,不知如意郎君四字中,‘如意’两个字作何解。”
华缨倏地红了脸,却不是因这话,而是脊背触得的丰满柔软,她结巴的轻推姚宝湘,“沉、沉呢……”
敢说她沉!
姚宝湘勒着她抱着,就是不给她躲,与大姐姐说:“不过,我倒是认同泱泱说的,今儿既是有这么一桩,来日成了婚,我与段晁但凡有些不如意的,我怕是都得疑心他外面有人,还得将他今日养外室的事拿出来说嘴,如鲠在喉。”
华缨满脸的生无可恋。
衣裳这样厚,她都能仔细感觉到,软软的……
她与湘表姐不过差两岁,她就没有。
得喝羊奶,喝牛乳!
年糕来家里喝了半年羊奶就长大了,都能撞雪堆了呢。
“……是吧,泱泱?”
“啊?”华缨茫然抬眼。
“湘表姐说,就是嫁不出去成了老姑娘,也好过与别人用一个夫君。”华敏将剥好的小金桔给了她,说道。
华缨刚想点头,手心里塞进来个凉凉的桔子,她忽的脑袋一木,口干舌燥的呐呐道:“那湘表姐岂不是暴殄天物……”
姚宝蕙唰的脸通红,默默地别开了头,又忍不住看一眼二妹妹。
姚宝湘本是没反应过来这话何意的,愣是被姚宝蕙那一眼,看得嗖的明白过来,顿时脸颊连着脖颈通红一片,将人压在了榻上挠痒,羞恼道:“看你还浑说……”
华缨委屈。
怎是胡说呢……
午间用宴,姚宝蕙出嫁了的姑娘,被喊去了大人桌。
她们几个还未出阁的,都留在暖阁用的。
饭后略坐了没多久,宋喜便打发了丫鬟来喊华缨和华敏,准备回府了。
姚宝湘吃了酒,脸颊红扑扑的,不舍的抱着华缨,嘀咕道:“泱泱,你也觉得我该退亲的是吧……”
华缨想了想,道:“爹爹说,世间之人,万般活法,权看心性。”
华缨姐妹俩回家了。
姚宝湘在暖阁酣睡到申时末才醒来。
暖阁中静悄悄的,也让人无端生出些空荡荡的寂寥。
姚宝湘忽的想,若是成婚后,她时常要这般醒来只她一人,而夫君宿在别处,这婚不成也罢。
天色渐暗,檐下上了灯。
姚宝湘起身收拾妥当,便回了自家院子。
母亲段氏正坐在多宝阁中看家装单子,见她进来,招手唤道:“来,看看这两个庄子,你喜欢哪个?”
姚宝湘蹭过来,脑袋枕在阿娘肩膀上,“要去庄子上小住?”
“年下里哪有那功夫,”姚三夫人道,“这个小些的,风景好,离汴京也不远,后面依山傍水,夏日里避暑好,这个倒是大些,但也远些,一来一回的便得两三日,但果蔬种的好,收成也比这个小的每年要多几十两银子,你先挑,剩下的这个给你哥哥。”
“哦,我要这个小的,”姚宝湘说,她听出来阿娘的意思了,这是要给她做嫁妆,无甚犹豫,她直接道:“阿娘,我不嫁表哥了。”
话出口,姚三夫人侧首看她一眼,蹙眉道:“别胡说,亲都定下了,哪有不成婚的道理。”
姚宝湘将段晁养外室的事闷声说了。
“当真?”姚三夫人面色诧异,就这么侧了半身,姚宝湘险些出溜了。
“自是真的,事关表哥名节,我怎会吣口胡说。”姚宝湘梗着脖子不高兴道。
姚三夫人眼皮狠狠一跳,男子有啥名节,“先前你舅母还与我抱怨说,你表哥一旬半月的不回家,都是宿在营中,她连个影子都摸不着。”
姚宝湘撇撇嘴,幽幽道:“是眠花宿柳吧……”
“姑娘家家的,说的什么混账话!”姚三夫人斥道。
姚宝湘不服气,“表哥都做得,我怎就说不得了?”
姚三夫人被她吵得头疼,抬手揉揉额角,也没了理嫁妆的心思,哄劝道:“你先别声张,后日我回去与你舅母问问。”
“我与阿娘说这事,非是要舅舅舅母和外祖母给我什么交代,”姚宝湘跳下榻,过去倒了碗凉茶喝,满眼清亮,“是我要退了这门亲。”
“胡说八道!”姚三夫人被她左一句不嫁,又一句退亲,说得有些恼,“成亲是你过家家不成?轻言反悔!”
“我知阿娘替我筹谋,要我嫁回舅舅家,一来体面,门当户对,二来,舅舅舅母向来待我好,旁人家的婆母磋磨儿媳,少不得站规矩,整日伺候跟前,但舅母和外祖母疼我,不会如此待我,表哥……”姚宝湘说着一顿,满脸晦气,“他待我也还好,可是,阿娘,我是你生的,你自也知晓我性子,若是有舒坦日子,我怎会不愿的过?”
“别嚷嚷。”姚三夫人头疼道,“若你说的这事属实,你舅舅舅母自会将那女子打发了去,你权当不知就是。”
男人嘛,有几个不贪那事的?
她闺女和侄子相差几岁,她又私心将闺女多留了两年,侄子身边就是跟着个嘘寒问暖的,也是人之常情。
世家大族里,男子到了岁数,家里人都会给他们身边添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也是她早早与娘家将这亲事定了,嫂嫂才没给侄子房里添人,按理说,这是想着宝湘的,今儿这外室之事,哥嫂大抵是不知情的。
“你也别钻牛角尖,过日子,哪能事事顺遂?睁只眼闭只眼的,日子才好过些。”姚三夫人劝道。
姚宝湘难掩失望,她问泱泱那句话时,便知阿娘会劝她忍下。
平心而论,阿娘觉得这是门好亲事,盖因那是血脉牵连的亲人,也因段晁年不过二十,身上已有军功,如今不过是悄悄养了个外室,打发了就成,何必大动干戈闹着退亲?
“阿娘错了,我非是介怀表哥在庄子上养着谁,而是表哥非我良人。他是先生夸赞的武才,也是家中孝敬长辈的孝子,是爱护弟弟妹妹的兄长,表兄妹一场,我懒得去揣度其中有几分是他真面目,但将女子如灵雀般圈养在庄子上,心有所属也好,逗弄着鸟雀消遣也罢,若是前者,他无担当,若是后者,其心可诛。”
姚宝湘说着站起,看着软榻上眉眼间已有细纹的母亲,顿了片刻,还是坚持本心道:“本来嘛,此事与我无甚干系,但阿娘既是要我硬着头皮忍下这桩亲事,想要与家里亲上加亲,那我便也不得不管了。”
“你要做甚,别胡来!”姚三夫人急忙道。
“阿娘大可放心,我不会坏了家里的名声,宝璐和宝芳还未定亲,我总要替她们想着些的。”
姚三夫人眼皮猛跳几下,没等她出门,便慌忙唤了仆妇进来,厉声吩咐道:“将小姐关回房里去!这几日谁都不许给她开门!”
姚宝湘:!
被四五个仆妇摁回房里时,姚宝湘眼睛险些绿了!
不讲武德!
第40章 湘表姐。
正月里多宴席,连徐鉴实都赴了两家宴,偏华缨自武定伯府回来,没再出过门,说是要修身养性。
徐九涣听得耳朵疼,隔日,拿着弓箭站在闺女门前喊——
“打猎去嘞!”
华缨坐在屋里喝牛乳,头都没回的说:“正月打猎不吉利,造杀孽。”
徐九涣:……
“小孩子家家还挺信佛……”
嘀嘀咕咕的将弓箭放了回去。
华缨倒也不是真的修身养性,去岁忙着学管家,她都许久不曾懒怠着了,发髻不必梳,厚重的冬衣也不必穿,抱着一卷有趣的杂记歪在榻上,盖着狐狸毛皮,手边摆着热茶点心,日子快活呀,哪里是出门应酬比得?
就这么养到了正月初十,官员都上值了,她矮案上的书卷摞了两卷,屋中茶果从樱桃煎换成了冷酒,姑娘一头青丝,懒洋洋的铺在迎枕,雪白的狐狸毛皮中伸出只手,拿了那冷酒吃了口,眉眼餍足的弯起。
忽的,绿稚在檐下禀:
“小姐,武定伯府的二小姐喊您出去呢,人就在府外。”
“欸?”
华缨讶然抬眼。
少顷,华缨穿着件茱萸红拢花织锦的披风小跑出来,就见姚宝湘一身烟紫色劲装坐在骏马上,青丝如男子束发,被寒风吹得招摇,朝她招手喊——
“泱泱!”
自曹门出城,贩货郎的叫卖声远去。
荒野无人,华缨勒马慢了慢,稍等姚宝湘追上来,好奇问:“今日不是你家摆宴,怎的还能出来跑马?”
姚宝湘眼睛亮晶晶的,垂涎的看着她骑着的汗血宝马,“徐大伯自哪儿给你寻的这宝马,当真是个宝贝啊!”
“也是凑巧,那人赌擂台,将这匹宝马输给了爹爹。”华缨摸着马鬓毛咧嘴笑,得意又可爱。
“难怪二哥日日念叨你这宝马呢,方才我尽全力都追不上,累人的紧,”姚宝湘脸颊红扑扑的,又道:“可别提了,初二那日,我说要退亲,就被阿娘关起来了,今儿趁着家里人多忙乱,才悄悄穿了姚明牧的衣袍溜出来的。”
“我外祖母家摆宴那日,阿娘去与舅母问了,家里几人皆不知段晁那事,听说舅母当即喊了段晁去,当着阿娘的面问他,段晁倒也承认了。”姚宝湘说着轻哼了声,又长叹声气,“阿娘说,舅母会让段晁将那女子打发了,就连舅母都特来家里,与我宽慰了几句,说是定不会让那女子碍我的眼。”
两匹马啪嗒啪嗒的溜达似的往前。
姚宝湘吐苦水道:“可是她们越是要保这门亲事,我就越是难受,就想发脾气,阿娘反过来将我骂了个狗血淋头,说我的心眼儿跟针尖儿似的,一点不如意偏揪着不放。还说,哪有男子不纳妾的,让我肚量宽些,左右那些个姨娘也越不过我这个正室去,可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啊,他既是不能全心全意的待我,凭何我就要掏心掏肺的对他?”
“我不过是想要一个一心人罢了,怎就是我错了?”姚宝湘瘪了嘴,一双眸子雾气氤氲的看着华缨。
华缨听罢,默了片刻,问:“表姐是决心要退亲?”
“自然的!”姚宝湘一丝停顿也无,满脸真挚,“我今日寻你出来,也不为跑马,是想去东营找段晁,与他说退亲之事的!”
姚宝湘说着捏紧小拳头,“他若不应,你替我将他屈打成招!”
华缨汗颜:……
东营驻地在曹门外往东几十里外,与西郊三营不同,东营皆是战场上厮杀下来的儿郎,便是百户千户,都是身负军功的铁血男儿,每年京中军饷,可是能与那鼻孔朝天的禁军对半分的。
二人过来,便被卫兵拦在营外,剑指心口,满脸凶煞,“何人擅闯军营?”
姚宝湘拉着华缨默默的朝那枯草凄凄的地儿退了两步,眼睛不觉睁圆,撑着气势道:“武定侯府二小姐,姚宝湘,我找段晁。”
两个卫兵对视一眼,“稍等,待我禀报段骑都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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