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动了起来,因此刻天气放晴,地面干燥顺畅,马车驰骋在官道上,只须臾便到了东城门。
刚入城内,一名腰间别着折扇的捕快正拉着街道两旁的商贩说话。
那摊主边听,边连连摆手摇头。
折扇捕快似叹了口气,头顶的太阳明晃晃的照下来,他用手背擦了擦汗,捏着手中的画像继续问。
司遥跳下马车:“崔梁!”
崔梁应声回头,随即脸上露出笑容:“司姑娘?”
司遥低头看向他手中的画像:“怎么回事?”
崔梁只叹气,不说话。
司遥径直从他手中接过画像,打开,面色一滞。
画像上的人身形瘦削,眉眼清秀,穿着捕快服,腰间别了一把弯刀,垂在身侧的右手少了半截小拇指。
司遥声音发着颤:“这是何意?”
崔梁仍旧沉默。
“到底怎么回事?”司遥急躁起来。
崔梁道:“四日前,细猴从衙门离开后并未往家走,而是去找头儿了,次日,他与头儿皆未曾上值,我等只以为头带着他出任务了,也不曾放在心上,直至今日早晨,头儿回来了,可细猴……”
却不见了踪影!
四日前?
司遥突然想到那日张均平家廊檐下倒下的雨伞以及凌乱模糊的脚印。
“张捕头呢?可是去了青山院?”
崔梁不解:“此事与青山院有何干系!”
司遥来不及解释:“别找了,我知道他在哪儿!”
说完转头看向马车,山尘已经从车厢出来,站在马车上,居高临下,白衣逆着光,贵气斐然。
司遥冲他抬抬下巴,山尘便低笑一声,随即下了马车:“走罢!”
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人潮中,崔梁低头瞧瞧了手中的画像,珍重地将画像卷好。
到了青山院,已近午时。
“这?”只见青山院大门紧闭,红色的灯笼宛如风烛残年的老人,挂在空中摇摆,满地零碎的红绸布缎。
“难不成打草惊蛇了?”司遥猜测。
山尘问:“青山院之事只你我二人知晓,细猴是如何得知的?”
司遥面色不佳:“四日前,我与张均平说过此事。”
只三言两语,山尘便将来龙去脉梳理清楚,他盯着司遥惨白的脸,明白她心中自责,轻声宽慰,“眼下找人要紧!”
大门并未上锁,才进大堂,里头黑灯瞎火,窗户被钉得死死的,外头日头正盛,竟一丝光亮都不曾透进来。
鼻尖飘来一阵古怪的味道,司遥用力吸了吸,像是血液的腥甜又莫名夹杂着奇异的花香。
这味道令她无端生出些许不适,皱皱眉头:“闻到了么?”
“嗯!”山尘清润的声音回荡在黑暗中。
司遥摸出夜明珠,视线瞬间清明,只见大堂凌乱不堪,桌椅板凳七零八落。
地面,墙壁之上皆是飞溅的鲜血,已经干涸,呈现一种脏污的泥黄色。
“怎么会有打斗的痕迹?”司遥蹲下,盯着地面的血迹,“看起来,规模还不小!”
“去楼上看看!”司遥站起身来,举起夜明珠,才发现山尘站在角落里,抬眼盯着墙壁,不知瞧些什么。
“怎么了?”她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墙壁上是一道血色的人形。
司遥脑海中浮现出那具提线血尸的身影,只是墙壁上的血色人形瞧着更瘦些。
也就是说,这青山院不只一具血尸。
“你可知这血尸的来历?”山尘突然问。
司遥摇头,她前世身居山中道观,占据这副身体时日也才短短一年,对外界并不甚了解。
她只能感受到这血尸怨气颇重,厉害得紧。
“血尸炼制乃是江北易氏的看家本领,需取执念深重之人,引其入梦,令其与所执念之人或物梦中相会,再行生剥其皮,以煞相镇!”
“竟如此阴毒!”司遥喃喃道,不怪师父如此厌憎江北术士,她的目光投向山尘,“此等秘闻你竟也知晓?”
“我祖父,父亲皆出征过江北!对江北秘法,风土人情颇有了解。”
说话间,两人已至顶层。
“上锁了?”漆红色的门上挂着一把硕大的铜锁。
山尘右手探向身后,将天命拔了出来,翻腕间,剑刃朝着锁头劈了下去,只听咔哒一声,那锁被便跌落在地。
司遥抬脚踹在门上。
“嘎吱——”
门像是多年未曾开启,摩擦间发出刺耳尖锐的声音,门打开的瞬间,一阵浓烈的阴风瞬间冲了出来。
司遥起了警惕,将挂在腰间的千机铃解了下来缠在腕间。
屋内挂满红纱帐,四方墙上皆设木窗,木窗被木条钉得死死的。
红纱帐后隐隐传来一点微弱的烛光,烛火在摇曳,红纱无风自起。
司遥拨开红纱帐,山尘先她一步走在前头。
“咔哒——”踩到一块松动的青砖,司遥下意识低头,恍见地面出现一个黑乎乎的大洞。
“阿絮——”
她看见山尘满脸惊慌地朝她冲了过来。
身体在不断下坠,司遥忙从腰间拔出匕首,用力将刀刃插进石壁。
刀刃与石壁下滑间擦出微小的火花。
像是到了一处缓冲地带,司遥停了下来,她喘着气,重力拉扯下只觉得手臂疼得厉害。
缓和片刻后,她摸出夜明珠,抬头瞧了瞧顶上,地板已经合拢。
石壁潮湿滑腻,空中弥漫着浓烈的腥臭与腐肉的气息。
司遥低头看了看下方,松了口气,距离地面已经不高。
她收好夜明珠,将捆阴绳绑在匕首把柄上,顺着绳索滑了下去。
地面淌满积水,刚落地鞋袜便湿了一半。
她拽住捆阴绳,巧力一拉,匕首便从石壁脱离。
将捆阴绳收好重新别在腰间,再将千机铃缠在左手腕上,右手则是紧抓匕首。
“哒哒哒——”脚踩在薄薄的水面发出轻微的踩水声,四周寂静得可怕。
“吼——”
就在此时,黑暗深处传来一阵类似凶兽的怒吼。
司遥脚下一顿,恍然瞧见前方黑的像是一团凝聚的黑雾,阴冷之气从四面八方侵入骨髓!
“吼——”又是一声怒吼。
不对,不是凶兽!
这吼叫声略微沙哑,又带着无助的暴怒与烦躁。
是人?
司遥快步朝着那怒吼声走去,距离那叫声越近,鼻尖的血腥味就越是浓重。
路没了。
眼前只有一条通往地下深处的台阶,下头阴气森然。
司遥正准备下去,身后突然出现一只大手锢住脖子,极大的力量将她拽到一旁。
司遥没有犹豫,将匕首被朝身后捅去。
那人抓住刃口,低声喝道:“别动!”
竟是张均平!
司遥与他贴得极尽,对方呼吸时起伏的胸膛与她的脊背相贴。
她正欲说话,只见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地下石阶前。
此人身披黑色斗篷,通身阴气缭绕,带着兜帽,看不清脸,阴冷冷的目光朝着四方扫视一圈。
当对方的脸转过来时,司遥脊背僵住。
是师娘?
易昉并未察觉异常,她收回目光,快步下了石阶,身影消失在了转角处。
“你认识?”张均平这才松开司遥。
“嗯!”司遥含糊不清。
“来这里作什么?”张钧平又问。
“跟你一样!”司遥闷声道,细猴之事,与她脱不开干系。
张均平岂能不知司遥心中所想,他叹了口气:“山尘没跟你一起?”
山尘既与她定了心意,青山院又危险,岂能让她独自一人就来?
“走散了。”司遥看向张钧平的手,已鲜血淋漓。
“刀不错。”张钧平甩了甩手上的血。
这匕首是无人小岛时,山尘给她剔东西玩儿的,只不过她瞧着这匕首实在喜欢,便据为己有了。
“你的手得包一下。”
“嗯。”张钧平手伸进怀中摸帕子,触碰到那块熟悉的棉质手帕时,手下一顿,转而撕下衣摆囫囵包了。
两人顺着石阶下去,当看清眼前的景象后,司遥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一间巨大的地下牢笼,牢房堪设于两侧,过道潮湿泥泞,泥浆混着血液的气息在空中弥漫。
一眼望不到头的过道。
牢门前站立的血尸。
第77章 鬼钟撞梵音,身死起疑团 “……
“滴答——”
“滴答——”
地牢昏暗潮湿,水滴砸落在沉积的污水中,荡漾出层层水圈。
司遥缓缓朝着血尸走去,鼻尖的血腥气越加浓重。
她的目光对上了血尸的眼睛,这是一双黑沉沉的眼珠,嵌在没了皮的红肉中,像是两湾深邃的漩涡,眼底还有些许活人的生气。
她抬起手,两指并拢,轻轻按在血尸的脖颈处。
触感肥糯,湿滑且黏腻。
片刻后,她放下手,将指腹黏腻鲜血胡乱刮在牢门上,轻声道:“死了。”
对于这个答案,张钧平毫不意外。
“身死神生,诡异且怖,江北易氏穷凶极恶,终有一日,必自食恶果!”司遥沉重地看着过道两侧的牢房,几乎每间牢门前都站着一具血尸。
地面的积水折射出微弱的光,蜿蜿蜒蜒着,到了看不见的深处。
张钧平别开眼,这世上的恶人太多了,都活得好好的,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视苍生如蝼蚁!
自食恶果,谈何容易?
“吼——”
就在此时,那道神秘的吼声再次传来,紧接着是铁链扯动碰撞间发出的清响。
司遥扭头,目光沉沉地看向过道深处,那东西似乎就在这片地牢中。
她冲张均平打了个眼色,率先朝着过道深处走去。
每走一步,地上潮湿的积水裹着血泥飞溅在衣角上,污了一片。
越到地牢深处,那铁链声就越清晰,窸窸窣窣地回荡在黑暗中。
行至尽头,眼前是一间潮湿狭窄的洞穴,地面铺满被尸水濡湿的稻草,一脚踩下去,稻草凹陷,尸水涌上,漫过鞋头,自下而上飘出一股潮气腐烂的尸臭。
司遥顺着稻草看向角落,阴暗处支着一副巨大的十字木架,木架上血迹斑驳,残痕累累。
一只细瘦的血尸被铁链锁住,禁锢在十字木架上,他垂着头,凌乱的黑发覆盖了整颗脑袋。
像是察觉有人来了,他缓缓抬起头,凌乱打结的发丝间露出一双赤红色的眼睛。
司遥目光微缩,这具血尸,居然没死?而且跟外面的血尸似乎大不相同。
它动了。
动作间,扯动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司遥下意识后退一步,捏着千机铃,警惕地看着血尸。
那血尸动弹不得,越发狂躁,扯得铁链崩成了直直的铁线。
“咕咕——”喉骨转动,他发出低沉诡异的鸣叫。
“他好像有话要说。”张均平皱着眉头道。
“吼——”血尸失了耐心,癫狂地将铁链扯地哗哗作响,发出的怒吼声震耳欲聋。
可贸然靠近血尸显然是不理智的。
司遥沉下心想了想,眼下只能试试这个法子了。
只见她左手晃动千机铃,右手变化手势,口中轻念:“主定帝敕,扫荡乾坤。二十八宿,横列七星。乾坤启斗,飞天狼乾……”
“急急如律令!”
此乃安魂咒,血尸身未死,神魂在,便受得这咒语。
随着司遥念诀的速度越来越快,千机铃发出的铃声亦越来越急促。
那血尸动作逐渐变得迟缓,目光也呆滞下来。
铃声蓦地停住。
四周一片寂静。
司遥念完最后一句咒词收尾,千机铃身飘散着一缕微弱的光芒,那光芒朝着血尸飘去,像一根温柔的藤蔓缓缓自下而上缠上血尸。
血尸平息下来,头颅缓缓垂了下去。
司遥收起千机铃,与张均平正欲上前查看,忽而听见远处传来两道模糊的争吵声。
“瞧你这没教养的样子,易氏当真是越发不济了,竟派你来接应此事!”
是黎十娘的声音?
“好嫂子,易氏如何,你竟不知?”
司遥皱眉,这是……师娘的声音?
黎十娘冷笑一声,威胁道:“休得啰嗦,当心我送你与你那短命的哥哥黄泉相伴!”
“锵——”地一声巨响,瞬间地动山摇,司遥脚下不稳,张钧平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当心!”
“多谢!”
“铿——”又是一声。
刀刃劈在石壁上发出石破惊天的巨响,紧接着是二人过招时发出的破风声。
此二人边打边相互揭短,辱骂。
“你以为我是易天行那废物么?”易眆不甘示弱,赤手空拳便迎上了黎十娘的江北残刀。
“兄妹本是一体,怎的如今却不认了?”黎十娘呛了回去!
“多年不见,嫂子功法止步不前,嘴皮子功夫倒是日渐深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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