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汀汀手肘撑在桌上,手心托着下巴,满脸不解,“很是古怪!”
“古怪?”
第92章 觅得麒麟意,雨打梨云落 ……
司遥叹了口气,将画搁在桌上,疲倦地捏着鼻梁,这几日发生的事儿太多了,她措手不及,身心俱疲。
“要听么?”顾汀汀小声询问,“昨夜没睡好?”
“你说!”司遥拿起茶杯,猛然灌了一口。
顾汀汀清清嗓子:“清崇三十二年,宫里举办中秋家宴,宴会即将散场时,突发宫变,刺客刀刃直指清崇帝,文贵妃以身挡刀,薨逝于这场宫变。”
“然,令宫闱上下不解的是,文贵妃并未下葬皇陵,且清崇帝罢黜其封号,并下旨不许任何人提起文贵妃,数年下来,满皇城竟找不到一丝一毫与文贵妃相关之物,一个大活人连一丝痕迹也不曾留不下。”
“至于聂氏一族,在文贵妃死后,被清崇帝寻了个由头 ,全族发配,如今族人遍布东南西北,宛如散沙!”
司遥的指腹轻轻摩挲着青玉杯的边缘,她沉静片刻,才问:“文贵妃闺名是?”
“聂文心!”
司遥沉默了。
顾汀汀继续说:“传言,文贵妃“身后后宫,心在前堂”,你可知这是何意?”
司遥并未抬头,只说:“文贵妃心上之人,乃前堂朝臣!”
顾汀汀笑了笑,轻嗯了一声: “没错,文贵妃的心上人乃是护国大将军,叶凛!”
“有趣的是,宫变当日,叶凛自请卸下兵权,归隐山田,许是隐姓埋名,总之江湖之中,不闻此人!”
司遥捏着玉佩,隐姓埋名?
叶凛,叶占雄?前朝将军,战功赫赫!
文贵妃闺名唤作聂文心,而聂文心正是武林霸主叶占雄的妻子。
也就是说那场宫变,她根本没有死,而是与叶将军远走高飞了。
司遥低头看着手中的玉佩,玉佩昏黄的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顾汀汀伸手摸了摸茶壶内的水,还温着,她提起茶壶,起身给司遥添茶,说:“这块玉佩不止文贵妃有,聂氏族人手一块!”
她见司遥仍满脸凝重,有心缓和,说,“关于那场宫变,我还打听到些许传言,不过都是道听途说,也未曾证实,不知真假!”
“说说看!”
顾汀汀斟酌片刻:“你可知晓京都司家?”
“司空玄?”
顾汀汀挑眉,微微吃惊:“正是!”
“司空玄乃是内阁第一人,权势滔天,雄踞朝野,传言,那场宫变刺杀便是司家一手策划的!”
“胡说!”
顾汀汀愣怔,司遥自知失态,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道:“我听闻司家家风严正,传言果真信不得!”
顾汀汀仍神色古怪地看着她,半晌,才踌躇道:“阿遥……”
“这画,我带走了!”司遥打断了她。
“啊?好!”顾汀汀一时也忘了方才要说的话。
司遥拿着画,正要离开。
“阿遥!”
司遥回首。
顾汀汀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
“今晚你能不能留下来?过几日我就要上京都了,只怕此生再回不来了!”
“上京?”司遥不解,“张均平没来提亲?”
说到这个,顾汀汀满脸落寞,她坐了下来,趴在桌上,“提了,爹爹不许!”
司遥又走了回来,想了想:“你爹知道你跟张捕头已经……”
顾汀汀垂着脸,一言不发!
司遥悚然:“他知道还让你嫁去京都?”
“阿遥,我该怎么办?”顾汀汀一把抓住司遥的手,“我不想嫁给旁人,爹爹也不能上京都!”
司遥正欲说话。
“咕噜噜——”
“咕噜噜——”
顾汀汀面色微红,她忙捂住肚子。
“你这是饿了一整日?”
顾汀汀轻轻点头,略带委屈:“我吃不下嘛!”
“爹爹非要上京都,他若是去做生意倒也罢了。,可他……”说到这里,顾汀汀叹了口气,摆摆手,“不说也罢!”
说完抬脸看向司遥:“阿遥,我想吃你做的荷花糕!”
司遥什么都不会做,唯独只会做这道荷花糕。
“这都入秋了,上哪儿给你弄荷花去?”
顾汀汀知她这是应了,高兴地直起身子:“院里就有,那口缸里浮了好几朵呢!”
她拉着司遥出了房门,来到院子,就见院中摆放了一口大缸,当瞧见那口大缸时,司遥一阵恍惚,脑海中一阵火光闪过。
“你怎么了?”顾汀汀问。
“没什么?”
水缸内果然飘着几朵鲜艳的荷花,司遥将花取了下来,弹了弹:“还挺新鲜!”
“那是,我可是专门雇了人看养的!”顾汀汀颇为得意!
“厨房在哪儿?”司遥问。
顾汀汀取下缸内另一朵荷花,很是积极:“我给你打下手!”
司遥从她手里接过荷花,推着她的肩膀:“你别帮倒忙我就谢天谢地了!”
顾汀汀笑眯眯的:“那我去铺床!”
司遥抱着两朵硕大的荷花去了厨房。
对于顾汀汀,她是感激的,她救了她,救命之恩,如何还清?
她算计了她,可司遥平生最恨的,便是被人欺骗,算计。
她叹了口气。
顾府的厨房坐落在东南角,一路出来,都没见什么人,四处静悄悄的。
廊檐上挂了照路的灯笼,笼里头的烛火逐渐变得微弱,被夜风一吹,灯笼晃晃悠悠,伴随着树叶的“簌簌”声,整座顾府安静地有些诡异。
厨房黑灯瞎火,司遥摸出火折子点了灯,生了火,坐在灶头,看着火苗一点点吞噬干柴,明亮的火光照在她的脸上。
她取出玉佩,细细查看,这是一块青白相间的麒麟玉佩,两只麒麟一左一右,一正一反,两相交错,阴阳互生。
指尖摩挲着麒麟凹凸不平的躯体,她突然想起梦中瞧见:被大火吞噬的叶府。
雪中湖心亭恩爱的夫妻。
榻上病重的姑娘被强喂一寸心!
以及极乐坊她瞧见那颗骨头时,心脏剧烈的抽痛!
时至今日,那些曾经被她刻意忽视的,以为是梦的景象,纷纷化作大山,重重地朝她压了下来。
她是司遥,是黎昭,也是,叶见心!
这个认知沉重地令她快要喘不上气,司遥闭上眼睛,那些听到的话却仍历历在目!
“我是你的师娘,灵隐已经……这拂尘是他留下的唯一遗物了……”
“事成之后,那盏鬼灯归我了!”
“武林双侠灭门案,至今仍是个无头悬案。”
“上次芦苇荡一别,我与娘亲的确见过一个捕快,无冤无仇的,杀他作甚!”
司遥攥紧玉佩,强行将这汹涌,杂乱的情绪压了下去。
火已经足够旺了,她将荷花一片片摘下,放入水中清洗,紧接又在厨房的柜子里找到了面粉,舀了一碗,在面粉里倒水。
忽然瞧见外头红光漫天,竟将黑沉沉的天空照出个火烧云来。
司遥丢下花,快步走了出去,当她瞧见眼前的场景,不由得睁大了双眼!
只见顾府火光漫天,大火宛如长龙吞噬了整座府宅,以大风过镜的趋势迅速蔓延,院墙外响起了嘈杂的人声。
“走水了!”
“顾府走水啦!”
居于街道两旁的百姓推开门窗,瞧见被大火蔓延的顾府,纷纷燃起了灯,一时间,整条街巷乱了起来。
汀汀!
司遥想起顾汀汀还在房里等她,她急忙朝着顾汀汀的院子跑去。
大火蔓延到了后院,窄道两侧的花草树木皆被大火焚烧,四面八方皆处高温,裸露在外头的皮肤被炙烤得疼烫不堪。
司遥来到院子,火焰已经烧毁了大半个屋子,院门前的水缸中倒影出一片刺目的红。
她跳进水缸,将身上打湿后冲进了屋子:“汀汀!”
“汀汀!”
屋里浓烟滚滚,无孔不入地窜进她的口鼻,呛得她心口一片发闷,压抑!
“汀汀?”
司遥朝着内室跑去,借着明亮的火光,依稀瞧见顾汀汀趴在地上,身上的衣物燃着大火,浓浓的烟雾夹着烤焦的肉香!
“阿遥,救我!”
“我好痛啊!”
明亮的火焰倒映着顾汀汀的脸庞,她左侧的脸血糊糊的一片,上面覆了一层泛黑的焦肉,她颤抖着朝司遥伸出手,苦苦哀求:“阿遥,救救我!”
司遥脱下湿漉漉的外袍,用力拍打着顾汀汀身上的火焰,眼见四周火势越来越大,房梁已摇摇欲坠,她一把拽起顾汀汀:“先出去!”
强力拖拽下,扯动烧伤的地方,顾汀汀疼得脸都皱在了一起。
她冷汗直流,头昏眼花,极力朝四周扫了一眼,眼见漫天的大火快要将大门堵死,眼中流出一丝恐惧,沙哑着嗓子:“阿遥……别丢下我!”
说完,晕死了过去!
无法,司遥只得将湿外袍覆在顾汀汀仍被大火灼伤的背后,而后利索地将顾汀汀背起来,在大火封塌的瞬间冲出了房间!
才到院中,“轰”的一声,房屋坍塌下来,大火窜了上去。
司遥剧烈地喘着气,看向四周,整座顾府宅院已成了一片火焰废墟,照亮了大半个鲤州城。
她挣扎着起来,提着一口气将顾汀汀托起来丢进水缸。
顾汀汀浑身几乎都被烧伤了,用水泡着兴许她会好受些!
司遥扒着水缸边缘,缓缓蹲了下来,看着被大火灼伤的手背,苦笑一声,原来梦里都是有预兆的。
太安静了!
顾府太安静了,与墙外嘈杂的人声相比,恍如两个世界!
司遥不知蹲在水缸下多久,直到身后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她便被扯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她恹恹抬起眼皮,便见山尘眼底泛着红,隐忍而又克制地看着她,环住她的双臂还在微微颤抖!
第93章 欲得一杯羹,白布裹焦尸 ……
彩华将脏污的衣裳换下,丢在木盆内浸泡,片刻后,她扫了眼木盆。
“嗯?”彩华面露疑惑,走到木盆前,双指将沾了染料的衣裳捻起,只见盆内的水仍旧清澈。
借着微弱的烛光,她瞧见那红污隐隐泛着黑,已渗透衣料,像是干涸的血?
她垂下脸,闻了闻,松了口气,没有味道,不是血。
彩华面露惋惜,“可惜了这样好的料子……”
她将衣裳丢开一旁,解下里衣,进了浴桶,木桶内的温水漫上身躯,令她四肢百骸皆放松开来。
她泡了会儿,这才不慌不忙地拿起澡巾。
搓了半天,荧白的皮肤泛了红,身上被飞溅的红污像是与她皮下骨肉相融,竟无法清洗干净。
她一骨碌直起身子,手下更用力,眼见光滑的皮肤破了皮。
彩华恐慌不已,洗不干净了?
“哗啦——”
头顶传来瓦片破碎的清响。
彩华猛地顿住,抬脸看向房顶,她放轻呼吸,细细聆听着动静。
屋内安静极了。
她将浸泡在水中的手轻轻伸出,动作间带起了轻微水花,五指触到搭在木架上的衣裳。
随着衣裳被扯下,木架后露出一双宛如嗜血豺狼的眼睛,阴沉沉地盯着她。
彩华瞳孔放大,大脑一片空白。
她认得这样的眼睛。
那是一个战乱的年头,江北术士闯入均州,以活人练煞,那些术士的眼睛,会吃人!
城中无壮丁,满城皆妇孺;狼烟伴鼓鸣,泥血入沟流;马戈声嘶竭,横尸遍荒野。
后来,均州城百姓举家南上,背离家乡,却于昌城官道惨遭流寇。
如今十年已过,她以为她早已忘了那场梦魇,刀光剑影中,那一双双赤红的眼。
木架后的黑衣男人笑了,狠厉的眼睛眯了起来。
一道刺眼的剑光闪过。
彩华身子重重跌回浴桶,她的血飞溅水中,像是一道盛开的血莲花,逐渐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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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遥坐在门前石阶上,任由山尘清理着她手背上的烧伤。
“嘎吱——”门开了。
司遥忙起身迎上去,“如何?”
李神医摸着胡须,连连摇头叹气。
“是不好么?”司遥忐忑。
“顾小姐性命无虞,只是……”
李神医顿了顿:“性命可保,心药难医啊!”
他写好药方后问,“谁去抓药?”
“我去罢!”张均平从李神医手中接过药方。
司遥瞧见他手背上的煞丝似乎更明显了,像是一道蜘网,密密麻麻地从手背延进收紧的袖口。
张钧平垂着眼细细查看药方,片刻后才将方子折好放入怀中,哑着嗓子,说:“有劳大夫,我送送您! ”
院子里空了下来。
“张均平身上的煞丝,瞧着比昨日更重了。”司遥疲倦地重新坐回石阶上。
此时,天光渐明,黑暗散去,四野轮廓凸现,远处传来几声洪亮的鸡鸣,厨房檐下堆叠的柴火昨夜并未盖上遮布,柴尖被晕湿,凝了些许露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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