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善不等他们下马,迳直走进了茶铺。
赵东椫掩不住得意,抛接着手把件,进门就说:“大过年的,找点乐子热闹热闹。我提早打发人去告诉了,过会我们看看谁先来陪你。你倒是好福气,这个疼你,那个也疼你。”
稍后进来的赵东麟咳嗽提醒。
赵东椫背靠徐家这棵大树,不以为意,招呼掌柜上最好的茶。
巧善厌恶,早在他落座前便起了身,独自上楼去雅间待着。
赵东椫打手势,两个小厮跟了上去。
他端起茶,才喝一小口就呸了出去,嫌道:“老七究竟看上她哪点?嫁了人,又是团干瘪菜,端茶倒水都不配。”
赵东麟坐下,不紧不慢道:“你年纪小,不懂这里边的意趣。都说‘自家的肉不香,别人的菜有味’,等你试过就知道了:偷别人的老婆,那才有意思呢。”
“我当老七不开窍,没想到是个这么会玩的!不过,我可看不上,难为他下得去口……”他听见门口的动静,立马跳起来奔过去,满脸堆笑道,“老七!哎呀,两年不见,大变样啊,哥哥我快认不出来了……”
赵东泰一个箭步冲上来,掐住他喉咙,威胁道:“她人在哪?”
赵东椫哪里肯受这气,当即变了脸,攻向下三路。
赵东泰躲了,将他掀翻在地,跪压在他胸膛上,恨道:“混蛋!你这是在找死!”
赵东麟上前劝道:“七弟,你误会了,路上见几个不长眼的混混要找她们事,帮着收拾了。王姑娘受了惊,就请下来吃杯茶压压惊,并没有动她一根毫毛。人就在楼上,不信你上去看看。我们又不是畜生,怎么好为难个姑娘家?若有差错,你只管下来打死我!”
赵东泰冷冷地扫过他们,心知事情没这么简单,可到底担心占了上风,于是丢下赵东椫,飞奔上去。
两个小厮帮着开了门,看他进去,又迅速将门上锁。
初八开印,天就要变了。干定坤不定,徐家人不敢再耽误下去。
赵西辞没有好的家世,背后只有一个赵家禾和赵东泰。搅浑两个赵字的往来,再将她在这一两年内的功劳模糊掉,划去家禾那。仅凭她再嫁女的身份,能进宫混个贵人就不错了。
这世道,从来都不干净。
斗倒昏庸无能的皇帝,作祟的奸臣贼子,眼看就要过太平日子了,又起了纷争——头前还是齐心协力的自己人,一踏上这块地,就成了容不下的敌对。
皇城果然是个邪门的地方!
她厌烦这些事,讥讽道:“这回不是小疯子吃醋,是他们一家人都急上了,要离间家禾和西辞。”
赵东泰猜到了一些,但担忧让他抛开一切,还是来了。
这心思绝不能泄漏。
他垂头,闷闷地说:“我答应过四姐要帮衬你们,不能置之不理。你让让,我从窗子这……”
“封死了!没事,七爷,过来坐吧。”
赵东泰踟躇,背过身去,急道:“你到东边躲一躲,我拆了这破楼。”
“他们知道你身手好,必定有后手。破门破窗,叫人意外看见,反倒不好,不如安心等他来。”巧善又劝,“没那回事,身正不怕影子歪,家禾不是那多心的人。”
干坐着尴尬,不如找点事做。
她从招文袋里摸出半个巴掌大的袖珍菜刀,在桌布上割下一大块,再拿行囊笔,画上棋盘格。
“下棋吧!”
她身上有为妙妙带的瓜子,掏了几把放在桌上。
她执黑子先行,剥一颗,吃了瓜子仁,将壳落在天元。
这样的机会难得,他没舍得拒绝,走过来,也剥一颗,把壳留在茶盘里,将仁落下。
剥一颗,落一子,不快也不慢。
赵家禾拖着死狗上楼,逼着小厮开了锁,随手将赵东椫扔下,大步迈进去,只瞧一眼就哈哈笑。
棋逢对手,臭得势均力敌。
巧善有自知之明,用手捂了一半,撇头看向门外那个,小声道:“依你看,这个连环计,算谁的?”
今早支开他,自然是徐家人在背后搞的鬼,要是伤了她,他一定会发疯,追着徐家讨债到底。徐家人不能太猖狂,也不想惹了褚颀的嫌,便设了这样一个恶心人的内斗局:她跟赵东泰有染,他会恨上“奸夫”赵东泰。他信她清白,就一定会报复设局陷害的赵东椫。
昨晚那句“人情往来”是在试探他的立场,也是徐家在彰显自家的能耐——褚颀跟前的那些旧人,不会站新来的他们这边。
赵家禾没有半分犹豫就下好了这一注:赵西辞是什么人,打了几年的交道,他不会认错。二则巧善绝对不会背叛赵西辞,他当然要以她的念想为先。还有,他也是男人,知道心爱之人的份量。心上人,心里心外都是她,什么都能抛之脑后,连命都可以丢。褚颀到了这年纪才寻得知心人,无论如何也舍不下。
“老狐狸,小狐狸,管它是哪一只,把事挑破了,让赵西辞闹去。”
巧善不愿意看她受苦,急道:“我们再商量一下吧。”
赵东泰听明白了,抢着说:“也好,让四姐看看值不值得。不进去更好,她有本事,不必围着男人转,天大地大,能做的事情多着呢。把赵东椫交给我,我带他去看伤。他不学无术,连马也骑不好,摔个半死,是他活该。”
他站起,走到门口,又回头说:“我的宅子也在学士街,年前请的工匠手艺不错,就叫他们进去修补了,顺手的事。只要再打扫打扫,随时能住人。”
赵家禾抱拳,“多谢七爷!”
“三哥,叫我名字吧!”
“好,东泰,这里就交给你了,我陪她去看看屋子。”
赵东泰点头,出门将扒着栏杆呻吟的赵东椫薅下来,没急着走,盯着楼下的赵东麟,冷声说:“赵五爷,你是跟我走,还是等着人来捉拿?”
赵东麟一直在朝他使眼色,赵东泰见他不识相,回头告状:“我这个五哥,面上做好人,暗地里挑唆拱火,出了事就躲在一旁看戏。这事绝对少不了他的份!”
赵家禾从栏杆这一跃而下,追上想跑的赵东麟,把他也收拾了。
徐家人出招,自然要比单个的徐风宜老练。
外头有事,里边也有事。
王夫人、常夫人、唐夫人,张夫人……
一屋子夫人来给老太太请安拜年,老太太请了赵西辞去作陪。这些夫人嘴巧啊,你一言我一语,把三纲五常唱了个遍。句句不提她,但字字在说她。
赵西辞恶胆横生,藉着恶心犯恶心,看她们齐刷刷变脸,而后理所当然地起身告辞。
老太太也吃惊,催着身边的婆子去送。
别人不给她留脸面,她也不用客气,不等那婆子跟上来,大步流星走了。
第152章 恼
院中等着的青青和阿福快步迎上来,觑着她的脸色,二话不说,上前左右搀扶,伴着她飞快地走开了。
婆子没办好事,心急如焚,气喘吁吁在后边追,想叫人,又不好称呼,只能尴尬地喊:“慢点儿,哎哟,急不得啊,我的姑奶奶,慢点儿……”
慢不了!
一出正院,赵西辞就细细交代两人,一进昭明院就赶紧关院门。
巧善正在等她,三言两语就把外头的事说完了。
赵西辞冷笑道:“这便是寄人篱下的错处,好妹妹,别等人家上门来赶,我们识相点。”
“我也是这么想的,东西都预备好了。”
赵西辞一转头,果然,她的姑娘们都在东厢廊下等着了,妙妙正伸着胳膊等她抱。
她大笑着应道:“好!走走走,看在风芝的面上,就不留昏寓钱
住宿费
打人家脸了。”
幸好赵东泰有先见之明,她们还在船上赶路时,他就请了工匠完成了修缮和淘井。
他买了两房人看屋子,这边一有动静,他就得了消息,将提早预备的柴米油盐都送过来。
姑娘们正闲得发慌,于是翻箱倒柜开始布置新家,帘子帐子,盆桶缸罐,一一陈设,忙得不亦乐乎。
褚颀和朝臣商议过,又要往城外去见牧栾,打发亲信找上了赵家禾。
赵家禾已经得了搬家的信,但憋着没说——毕竟眼下忙的是“大事”,“闲事”自然不要紧。
牧栾不是个好打发的,接连吃败仗不要紧,横竖他不必畏手畏脚,吃准褚颀不想天下大乱,狮子大开口:光拿钱可不行,他要留他的兵,要爵位,还要丹书铁券,防着秋后算账。
谈不拢,褚颀也没打算退让,天黑前回了家,进门照规矩先去给老母亲请安。
老太太办了件糊涂事,担心亲孙子就这么没了,此刻懊悔不已,催着儿子快去补救。
他再不懂女人事,也知道即便有了,孕吐不可能这么早。
又淘气了。
但怪不得她,依她的脾气,没打人,没掀桌子,是为了给他留脸面,甘愿咽下这委屈。
眼睛又酸又胀,他望着烛光,不觉叹了一声。
老太太更急了,心痛道:“你扶我起身,我去赔罪。”
他拦住,叹道:“是我的错,我去请罪就行了。”
他想了想,又说:“我睡相不好,半夜卷走她的被子。她着了风寒,是怕过了病气,才急着搬出去。”
老太太一听就明白了,失望道:“那你过去看看吧,风芝也不好受,没吃晚饭,你先过去问一句。”
唉,事难两全。
褚颀不知道此刻见了发妻该说什么,只能交代身边人过去问候,他才走出院门,又听阿钟来报:赵家禾求见。
赵家禾把外头的事原原本本说了,末了表明态度:“原是一家人,我和娘子都没有兄弟姊妹,就将小七看作亲弟弟,谁知竟招来这样的闲言。如今这么一搅和,我们也为难上了。再往来,说不清楚,断了,又像是心虚。”
褚颀一听就知道跟徐字脱不了干系,徐家两兄弟立了大功,徐舒达又一直在营中效力,他们有了张狂的倚仗。
他暗叹一声,惭愧道:“对不住了,这事早该有个定论。”
这样的麻烦,留给他为难去。赵家禾适可而止,不说了,再上前一步,压声将今晚的去向交代了。
褚颀沉默。
赵家禾抱拳,“是我们自作主张,有事一力承担。”
褚颀摇头道:“困兽犹斗,吃了些兵力,仍不容小觑,不要轻敌!”
“大人放心,我们会见机行事。虽说有些冒险,可也值得:只要群龙无首,后边的事就好办了,使个离间计,让他们自己斗去。”
褚颀拽住他,“稍安勿躁,安插的人手会见机行事,不要冒进。”
下午不欢而散,晚上毙命,傻子都会想到是他们做的手脚。
虽说成王败寇,杀完就算赢,可眼前这人极重名声,不好当他的面做得太龌龊。赵家禾说这些话,本就是试探,当即顺着梯子往下,“既然有自己人,那就来个里应外合。大人只管交给我,初四早上见分晓。”
褚颀见他斗志昂扬,加上先前的愧疚之意,斟酌一番,将信符交给他,仔细叮嘱堑龙卫要怎么用。
赵家禾一一应是。
金信符,沉甸甸的,事成之后指定会收走,那不要紧。他只要抓住这个机会,在堑龙卫里挑几个要紧的人交好,把这事的功劳让给他们,留个人情,将来用得长久。
“大人,今儿是初一,合该团圆。娘子担惊受怕一整年,瘦了不少。办完事,我就不过来了,直接回家,想多陪陪她。”
褚颀笑笑,点头放行。
巧善送走小五,回头就见他站在廊下,痴痴地望着自己。
“我没事,小五给我看过脉。”
她伸手示意他褂子上沾着翻墙蹭来的灰,他会错了意,立马奔下来举她,高高抱起。
她笑着提醒:“别闹,左右都有人呢。”
外边的屋子够住,这院子单留给了他们,可西屋有没成家的阿代和小留,东屋有青桃、寒梅。
“我不管。夫妻恩爱,天经地义。”
这话很有道理,她笑笑,任他胡作非为了。
他陪她一块梳洗,关了门再说悄悄话:“那小子确实惦记过你,不过,我不吃醋。”
她安心了,顺着问:“你是怎么想的?”
“你心里只有我,再有千个万个东泰西泰,也绝不会分一丝神。”
她笑着点头。
赵家禾接着说:“我也不讨厌他。这天下有数不清的姑娘,他跟我一样开了天眼,能看出你是最好的那个,也算难得。他是个知道分寸的人,我放心得很。恶心的是那些混球,迟早有一日,我要拿马粪填了他们的嘴!”
她本想顺势说出真心话:她讨厌这里。
他贴过来亲她,她瞬时改了主意,摸着他下颌,温柔浅笑,“家禾,等事做定了,我们往溯州走一趟吧。”
“好!你想去那做什么?”
“去打脸。有些人从前欺负过我夫君,我想,是时候叫他们懊悔了。”
他听明白了,抬手捂住眼睛,瓮声瓮气道:“这可不像是你了。”
她将手印上去,接着说:“是我!我信的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以德报怨。我们是人,有爱也有恨,不是空心佛。”
他把人抱住,感慨道:“是这么个理,我这辈子没完没了折腾,没白活:有了你,就是最大的福报。”
她笑着回应:“我也是这么想的!”
新年伊始,征途漫漫。
褚颀一进门就挨轰,好话刚起个头,就被骂了回去。
“你亏了心,不敢和我说实话,先打发几条狗上前叫唤。她们做了恶人,你再来卖个好,叫我感恩戴德去做小,当我稀罕呢。先吹毛求疵挑错,再来压价,那都是我厌弃了的伎俩。打量我不知道是吧,姑奶奶做了十年买卖,能不清楚这些小把戏?狗屁的玉夫人,老娘姓赵。”
他抓住鸡毛掸子,好声好气求:“我们好好说话,那些人不是我打发来的,有什么话,我一定会当面跟你说。”
“你娘的意思,不就是你的意思?我有说过要跟着你吗?你们想买羊肉,跑来嫌我卖的萝卜不膻,这不是在说笑话?你也不是个好东西,难道我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人,当初是你挑了我去唐家做骡子,我不嫁也得嫁,如今倒寻上我的错,嫌我再嫁名声不好听。呸!你这奸夫哪里干净,家里还有老婆呢!”
“是他们自作主张,我绝不会那样想。”
他小心翼翼解释,她懒得听,接着吵:“我在这里,想吃什么就有什么,想躺就躺,想站就站,想玩了,提脚就能走,天南海北都有法子去。别给我唱那些光宗耀祖、惠及子孙的戏词,我可不爱听,就算赵家断子绝孙了,我只会拍手叫好。一点好处都没得,放着逍遥日子不过,做什么要跪着去伺候你?得了吧,乌蝇搂马尾——一拍两散,多容易的事,犯得着弄出这么多事故?你有那个闲,我可没这个空。慢走不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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