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一武,沾亲带故,正是做内应的不二之选。
鹭南,鋈州,恪州……
从南往北,中间略过一个岵州,必定也在计划中。
那些人敢说出来,就不怕赵香蒲传出去,是吃定他走不了,活不了。
冯稷是个靠力气谋生的粗人,不知道内情,必定想不到这后边还有大阴谋。他也可以当做不知道,只管办好事就走,先看着风向做点小买卖,等一切平定再筹划大的。
谁做了什么,要做什么,都不与他相干,他只要顾好身边人就够。真要乱起来,兴许还能发点乱世财。
只要他不说,她也猜不到,顶多是将来听到消息后心痛惋惜一阵。
他回头去瞧,她是老实本分的人,累极了也不敢冒犯公堂,蹲在门边,趴在膝盖上,连那门槛都不敢挨,生怕靠脏了。
“坏人都没了吗?你看这会能不能托人带个信,叫赵家的人过来抬他回去?”
他收敛心思,点头说:“能办。折腾一夜,累坏了吧?我先送你回去……”
“赵昽……你要去找赵昽?”
他点头,又说:“调换了人却没闹出动静,原先那些差人的家眷不可能不找,只怕也在他们手里。”
她瞪大眼,疾声问:“是要去救人吗?”
“是。”
“我会不会妨碍……”
“不会。”
她强打起精神站起来,说:“那我跟过去,我是女人,好说话,省得他们不信。”
“也好。”
牢里、兵房、刑房都关满了人,男女老幼都有,唯独没有赵昽。
粮仓是满的,就连料库都堆了数不清的麻袋,但这里也没有那混蛋的身影。
只瞧这外边的样子,就知道里边装的是粮。
管,还是不管?
他又看向了身后紧跟着的她,她不知道麻袋里装的是什么,小声问:“这里也藏了人吗?”
冯稷是个热心肠的,乐意为她解惑:一把将刀尖扎进去,谷子顺着那道口子往外泄。
她咦了一声,随即高兴道:“怨不得米涨得厉害,原来都囤在这。外边人买不着,价越抬越高,这些人真没良心。”
赵家禾的良心打赢了眼前这架,他清清嗓子,说:“没错,这些粮,还是放出去的好。”
这些事,自然有人去办。未免又有人见钱眼开,在这当中捣鬼,他当着一众人的面,在刚脱身的县丞跟前说了这事。
县丞及主簿要挽留功臣,他们寻机悄悄地退了。
她累得不行,回到宅子里,洗洗换换,倒头就睡,连他跟进来帮她换药都不清楚。
他还不能歇,张麻拐帮他去找了萧寒,横竖官府要放粮,他们这买卖该停一停了。
她把书看得紧,给他看完又藏在身上,早上擦洗完,也惦记着收好了它。
除她之外,只有一个女眷。她忌惮王朝颜,不叫靠近,他“只好”亲自上手。
“巧善,巧善……”
“拆书的人来了,赶急,我我……我只拿书。”
“巧善?”
活该他倒霉,喊了一会没动静,刚掀一半,人就醒了。
“你在做什么?”
被逮个正着,原本正正当当的事,突然就不光彩了。
“我……没别人,拿书,萧寒来了。”
“不行!”他说得乱,她听得更乱,没力气抬脑袋,趁左手还能动,一把扣住他腕子,迷迷瞪瞪说,“金子藏在槐树那,银票用完了,我想着……最好是不相欠。”
她先把他当成了偷盗的贼,又记起是可靠的人,胡乱说这一通,把他逗乐了。
他抽出自己的手,改抓着她的送进去。
她摸到了书,打了个哆嗦,努力睁开眼,盯着他瞧了一阵,终于安心了,把书掏出来,递给他。
“你不喜欢那王朝颜,就没叫她来。萧寒在那边等着,一时情急,就……冒犯了。”
“隔壁那户人家搬走了吗?”
没有,婆子一早就醒了,和她儿媳一块在磨豆腐。
说不清了。
他都怀疑起了自己存心不良,好在她不过随口一问,闭上眼,说了更要紧的事:“要是找着了赵昽,你告诉我。”
“你要亲手了结他?”
她没回话,像是睡着了。他不想再扰她,放下帐子,打算离开。
帐子里的人开口了:“我有几句话要问他。”
小英是怎么走的?他知不知道小英是多好的人,为何单挑了她来伤害?这几年,有没有一刻忏悔过?
这心结,年年月月困着她,她放不下。
他蹲下,隔着帐子挨到她手背,轻触一下便收回,柔声劝道:“这样的人,同邪魔妖道没分别,心肠腐烂,作恶不需要缘由,想做就做了。他们以伤人为乐,人越痛苦,他心里越痛快。”
“你是说……我问不到什么,他不会认错?”
“对。这样的人,认定他就是王法, 死不悔改,还会藉机羞辱死去的人,彰显他的能耐。”
她死心了,恹恹地答:“哦,那我不问了。”
“你放心,绝不会放过他。”
“好!”她在他拉开门时,又叫住他:“家禾,我没有针线包了。”
“我给你买。”
第64章 死了才好
他带上门,把书交给萧寒,叮嘱他就在这宅子里弄。小留喂过马就去歇了,长顺过来请示饭菜怎么弄。
“不拘什么肉,再炖点,不要太烂,也不要太硬。”
长顺点头,转身去杀鸡。
西屋叫唤了几声,问下没下雨,问禾爷怎样了,又说该做饭了,要不要帮手……
温温柔柔,绵绵不绝。
长顺家里有个厉害老婆,早练就了充耳不闻的本事,并不搭理,迳直跑去了灶房。
赵家禾要留下等人,见她这样不安分,大步过去,开了门,毫不留情呵斥警告。
王朝颜挨了骂也是个笑模样,低眉顺眼道:“你放心,就算我舍不得放手,也不敢使计谋。我知道你的脾气,得罪了你,只怕要原路送回去。我分得清好赖,实在不想去那下三滥的地方,只有靠着你。”
“算你识相!不过,你漏说了一段:胆敢挑拨,那我先把你这张脸毁了,再送去最下等的私寮,留给泥猪癞狗玩弄,那才过瘾。”
她仿佛没听见这诅咒,乖乖地点头,还正儿八经夸赞:“我看巧善姑娘不错,容貌性情都好,人品又可靠,比我强百倍。她心里有你,才会在意我这个旧相识,你放心,我不会胡说八道吓唬她。你我之间,原是我一厢情愿。我知道你并不想娶,是我见你武功学得最好,比廖家兄弟强百倍,又不张扬,每回收敛着让他们赢。有本事又有涵养的男人,实在难得,我便使了手段,请她们喝酒,拜托她们说好话把事拱起来,你才勉强答应。”
这话有点意思,他爱听,缓了脸色,“你懂事,就能少受罪。将来替我办成一件事,前仇旧债一笔勾销,我放你走。你乐意上哪就上哪,想嫁谁,就凭本事嫁去。”
她痛快应了,一双眼睛却含情脉脉地斜着看向他,好似在说:我心里只有你。
大意了!
他嫌恶地打了个哆嗦,暗骂几句浑话,看她似毒蛇猛兽,锁了门还不放心,又去找了条粗麻绳,将门把手捆了个结实。
萧寒拿着契书来找,瞧一眼,哈哈大笑。
赵家禾再不敢提送人的事,只提醒:“这个道行高,不容小觑,你别沾,帮我看着点小留,别叫他栽跟头。”
“知道了!红粉骷髅的故事,我听得多了,我还年轻,这两年才过上好日子,舍不得送死。”
“你是个明白人。 ”赵家禾失笑,把东西接过来细看,道了句谢才叫他走。
官卖的契书不同,他是头一回见到这两张主宰他前程的纸,从头扫到尾,再去细看那手印。
这几年,他管的事多,按过不少印,自然认得出。
千真万确。
下边那两张是她的,丁卯年,契书上有三个手印:王花氏,宋常氏,还有小小的她。
年份是对的,月份也是对的,这张是她娘把她卖给常满签下的契,比后来那张胡编乱造的假契靠谱。太太费了些周折,把这事办妥了,这才拿给她 ,以绝后患。
等了半天不见办事的人来,他坐在大炕上打一会盹,等到米粥鸡汤都预备好了,再带着契书回屋,把她唤醒,拿给她看。
她没哭,在契头契尾之间来回看,幽幽地说:“太太真好,什么事都帮我们想到了前头。”
“嗯。后头那些银子没交上去,等东西到了,我还给她送去。”
“好。”她抬头,压声问,“这样的宅子该多少钱?那些金子够不够?将来我们也买一处,小点也使得,有两三间就够,一间也行,自己搭个灶棚。”
他笑道:“这屋子记在他名下,却是我的本钱,你不要不自在。等我们换了籍,再买新的,想买多大买多大,三间哪里够?至少十间。你喜欢读书,少不得要买上七八个书架,把你喜欢的书都买回来,这就得两间……”
吹牛怪好玩的,她乐得捧场:“好!”
他蹲下帮她穿鞋, 她想起洗脚那事,脚立刻往后缩。
他暗骂自己嘴碎,忙哄道:“你伤到了脑袋,不能低头。就算没伤,也不打紧,还穿着袜子呢。半夜那回也是我给你套上去的,你忘了吗?要不……我把那丫头叫来? ”
“不要!”她痛痛快快将脚伸出来,看着门口问,“这会她在做什么?”
“不清楚,小留把人拴起来,锁在西屋。那屋没人愿意去住,原房主欠着赌债,耽误了买药,害死老娘,人生无望,吊死在她床边。”
她不忌讳屋子里死没死人,但……把人当牲口一样拴起来,是不是不好?但转念一想,当初王朝颜骗他害他,是实打实的坏人,她心疼她,就是对不住他。
“你把她转卖给别人吧?卖去做苦工,去那从早做到晚,一刻不得闲的地方……啊,洗衣坊!脏臭还累,大冬天能把手洗破。陈妈妈这样说过,保管是真的。”
“本地没有这样的地方,以后再说。”他含糊拒了,拧好布巾递给她。
“我自己来。”
“你有伤,不能乱动。你怕累着我,就使唤她,从早到晚地使唤,叫她一刻不得闲。”
她果然入了套,乖乖地将擦过脸的布巾递给他,弱弱地说:“叫来叫去太麻烦,你帮我搓洗吧。衣裳放在那别动,明儿我就好起来了。 ”
“那么脏,不要了,扔了换新的。别可是,话说你那会真的不慌?那么多的……见了断肢脏腑也不怕?”
“我没可是……你送我的泥人摔坏了,也是一截一截的,我粘上了,只是后来又坏了。死人一点都不坏,你别怕!祖母死的时候,我给她擦洗穿衣,不小心划到了她,她没有跳起来打我,过后这么多年,也没来找过我麻烦。”
我怕什么!
他本想笑,一回味后边那句就很不是滋味,皱眉问:“活着的时候打你了?”
她眨眨眼,轻飘飘地答:“还好。”
他气得青筋暴起,攥紧拳头教她:“王巧善,你要学会记仇!你是个小孩,又这么乖,她还要打你骂你,那她就是个没人性的畜生!以后不许称她祖母,叫老东西,老货!”
她欲言又止,但左思右想,实在翻不出一件慈爱的事。她反驳不了,便放弃了,点头“哦”。
“少哦,来,叫一声试试。”
“捞……东西。”
“大声点,连着喊,不,吼出来!”
她紧张了,连着大喘气。
他面对面蹲下,给她打了个样,恶狠狠地说:“他娘的,个老东西!”
“他……老老东西!”
“不对,再来!要有气势,有狠劲!她打你的时候,你多难受,你姐姐必定也遭过这罪,你想想,该不该骂!”
一有不顺心就冲她发火,嫌她晦气。
该!
“捞个东西,捞……老…… 老东西!个老东西,他娘的…… ”越慌越不对,她闭上眼用力喊,但末尾一个憋不住的哈欠,让气势掉了头。
怎么听着像拿东西回娘家了!
他扶额大笑。
她知道他不满意,信誓旦旦说:“你放心,我不是个软弱的人,上阵杀敌都不怕。”
他憋住笑,赞许地点头。
第65章 鹦有雌雄都叫哥
她不着急吃饭,先问他:“能跟外头那小哥说上话吗?”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那外头有没有什么消息?那宅子里的。”
“好好吃你的饭,不要担心梅珍,她好着呢。”
他心里有事,没有细说,只叮嘱她吃完饭再睡一觉,这里都是自己人,不用操心。
他一走开,她便悄悄对着佛龛背了一段在庙里听来的经,算是最后为大老爷尽一份心意。一个熟知的人死了,她心里不太平,睡不着,闲下来容易胡思乱想,就想找点活干,可是他和小大夫都叮嘱过:不能老是动脑袋。梗着脖子不便做活,好在她有了新算盘,能靠默背账簿练练手。
跟书办说好了上门来取,但久等不来,赵家禾按捺不住,干脆亲自送过去。
衙门守了三层兵,闲人勿进,根本不让人开口,远远地就要轰他走。
他心里焦躁,又不得不劝服自己:衙门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此时戒备,在情理之中。不过,脱籍这事,她盼了那么久,该尽快办妥,好叫她安心。
都是些生面孔,且个个铁面无私,不肯帮忙通传,应当是县丞去潼清县搬来的救兵。
他去杂货铺买了针线包,掉头回来,和萧寒调换。萧寒常和潼清县官兵打交道,认出了其中一个,回来一通消息,彼此都安心了——有人管,那大事就用不着他们去操心。
生意暂且不能做,银子不好在此时入城,冯稷回去安置家眷,寻不到赵昽的踪迹。他就这么闲下来了,看她僵着脖子辟里啪啦打算盘,怕累坏了,打发长顺去找个唱曲的回来解解闷。
长顺腿脚快,没一会就气喘吁吁跑回来,告诉他:戏院空了,关着门,叫不应,找对面铺子打听,说是三辆大马车,连人带箱子,全拉走了。他又去了如意茶楼,唱戏说书的四人也没上工。
不能跑空,他提回来一只笼子,慇勤地捧到门口。
笼子里有一只凤头鹦鹉,很通人性,他悄悄磕一下笼子,它便说起了吉祥话。
“福禄双全。”
“平安如意。”
“四季发财。”
一声接一声,一面唱词,一面点着脑袋舞动身子,像个欢快雀跃想卖弄的孩子。
她只在书上看到过鹦鹉学舌,没想到它会说得这样像,实在好奇,目不转睛盯着那儿看。
45/112 首页 上一页 43 44 45 46 47 4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