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都用枕头,突然换成胳膊,实在枕不惯,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终是忍不住,翻坐起来,叫他把手抽走。
他也翻来覆去,想抱紧了,最好能嵌进肉里,只是才抱一会,又憋不住想做点出格的事,只好放开,一放开,又觉得冷清难受。
“你热不热?”
他身上烫,说话也滚热,吹得她脖子直痒痒。她翻过去,背对着他说:“不热,你安分些,心静自然凉。”
嘴上这么说,手已摸到扇子,默默地扇起来。
他抢走扇子,用力扇两下,丢开它,支起脑袋,凑到她肩上,故意使坏:“扇起来麻烦,睡着了就停,还得热醒,太吃亏。脱了衣衫睡才痛快,你不热,我热得厉害,实在没了法子。你安心睡,我先吹了灯再解衣衫,不会冒犯你。”
她想阻拦,又不知该说什么,总不能害他睡不着吧。
他转头吹了灯,飞快地脱掉衣衫,赤膊躺好。
没了灯,看是看不见了,但摸得着呀,两人紧挨着,她随便一动就能碰到肉。
他的肉,和她的不同:一个硬,一个软,手指沾到就想戳。他一身腱子肉,胳膊肩膀都不是平的,起起伏伏,手一贴上去,就不由自主地往下摸,想看它要引领手去何处。
某人自讨苦吃,甘愿受这煎熬,等她摸够停了手,他再把人搂住,好好亲一口,讨点好处抚慰自己。
她往墙边躲,“太热了,挨着睡更热。”
分开没那么热,但睡着以后,莫名又挨在了一起。热醒了分开,睡着了,要不了多久,又粘上了。
想分开睡吧,他不同意。一是夫妻分床不吉利,二是这里实在没有第二张床,三把窄窄的独凳凑不出一块能睡人的板。
她只好安慰自个:凑合着吧,横竖六月剩不了多少日子啦。
每日出门闲逛,听来了不少消息。
卫东营不许外人靠近,三条路都有人把守,从别处偷摸过去,一律视作刺探军情,格杀勿论。
他早考虑过,赵昽并不是军中之人,就算何参将纵容,上边还有人管着呢。再者,赵昽从小好吃好住,还有一肚子坏水,在军营待不久,应当是藏在城里过少爷日子。
他已打听过,城里除了商户,还有几处贵人住的宅子,都在城东。新的只有两户,离首饰铺子五宝轩不远,宅子上了新漆,去了那边,一眼就能知道。
夜探轻车熟路,可惜了,两户都查过,都是老老小小一家人,既不姓何,也没有赵昽。
还得接着打探。
到了六月十七,他看完收到的信,立即唤她过来。
蒋家大老爷五月就把赵家告了:告他们匿丧不报,就为了抓紧替儿孙谋婚事;告他们谋财害命,害死他侄孙
蒋家大老爷是老太太的舅舅,为了跟赵家捆绑,继续结亲(侄孙娶赵家女,攀附不成,被掏空了)
,偷走家产,抢夺御赐之物,逼死德高望重的族嫂;告赵苓任期贪赃枉法,国丧狎妓饮酒……
两家是亲戚,大大小小的秘事知道不少,全抖落出来,丝毫不顾外甥女和外甥孙的颜面和安危。
墙倒众人推,陆续又有人上告,涉的事,不是人命就是至少上万的财资。总而言之,赵家罪行累累,皇上大怒,下旨抄家查办,老宅的人也躲不过,八百里加急递消息,由属地官员羁押查抄。不过,上头额外点了赵香蒲的功绩,单赦了这一房,只是命他们迁出要被查封的宅子,另谋住处。
这信是家安六月初三寄出来的,中途经了一手,赵家禾进城后便寄了信出去告诉落脚地,这才成功收到信。
他算了算日子,笑道:“正愁没有门路找那赵昽,这就送上来了。”
她将信看了三遍,反覆确认太太平安,这才安下心,问他:“你想到了什么法子?”
“赵昕是四房的人,不在赦免名册里,她会跟着被押回京城处置。”
小姐尊贵,名字不会轻易外传,她没听明白赵昕是谁,他随口提醒:“老六。”
她恍然大悟,接道:“她跟何家那位公子定了亲。如今赵家倒了,何家还愿意认吗?”
像太太那样为了孩子什么都不顾的慈母,全天下寻不出一两个吧?
他胸有成竹,笑道:“周家那么多姑娘,赵昕不算得宠,但唯有她不用嫁出去吃独户。她的品行、容貌、才学都不是最出挑的那个,何太太单挑了她做儿媳,必定有个缘故。我想,何家不会轻易舍了她。何参将野心勃勃,既然想做点出格的事,就不怕被牵连。我们先找到她,借她去到何参将跟前,那就能轻而易举打探到赵昽的去处。”
她想起了那年在圆缺寺时见到的六小姐,愁道:“她不是个好相处的人,恐怕行不通。”
“一个字:骗。早前我听下边人说她并不满意这婚事,嫌何家没有大富贵,武夫粗鲁,足见这是个拎不清的糊涂虫。她无父无母,又是庶房庶女,实在拿不出手,这样眼高手低的人,一撞南墙就怂了,最怕没着落。何家究竟怎样,太平盛世难说,如今天下大乱,武将都成了香饽饽,谁家不想拉拢?她一没嫁妆银子,二没陪房,如今又成了罪臣之后,无依无靠,想保住这门婚事,在外站稳脚跟,难着呢。我们救出她,一心一意跟准她,替她谋划,再拿话去哄:往小里说,先靠救人混个赏银。往大里说,这叫从龙之功,等她成功做了何家的奶奶,要保我们将来飞黄腾达。她见我们贪心,只当拿捏住了,便能放心用。”
她听愣了,摸着脑袋问:“这算害人吗?”
“不算,我们是要救她。她被带回京,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们接她来这,她才有将来。救她一命,她再帮我引荐,天经地义。你别操心,我们要杀的人,只是赵昽。”
这话有理。
她点头,再跟他商讨怎么个救法。
朝廷押送,必定走官道。三十里一驿,驿馆建在哪处,每日行几驿,都有定数。只要从查封之日起,算好两头的日程,提早去交汇的地方等着就成了。
这是一笔实打实的账,他会算,她也会。
第89章 根上坏了
两头都不丢,这边接着找,顺带预备路上要用的东西。这里来往的人多,赵昽藏得极深,用个化名,人不露面,还真难找。眼看日子就要到了,不得已,只能先走第二条路。
他们走路出的城,依旧堵着许多人,好在早上是进城的多,出城的少。牙子八面玲珑,比他们早,将驴车预备好了,在离城门二三里的小道上等着。赵家禾付了后一半的钱,顺手多给了二两,嘱咐他帮忙留意生人,不用贸然前去打扰,有什么消息,记着就是了。
他说的是寻亲,又不涉及军情,牙子乐得多一笔赚头,忙不迭应了。
人车来来去去,这样旧篷布的驴车一日要走几十趟,赶驴人一脸胡茬,灰扑扑的,很不起眼。他们顺顺利利到了青檀林,把驴车藏好,再沿着河滩潜行到驿站附近匿着。
河水湍急,犯人被锁了手脚,跳进去就是个死字,因此沿河的驿馆不讲究个坐北朝南,宁可临水,也不要背靠山。
天黑了,他觑着上边动静小了,悄无声息地爬了上去。她留在下边等,一听到落水声,忙把草人丢出去,捏住鼻子,尖着嗓子喊:“不好了,六小姐自尽了!”
上边跟着有人喊“跳河了”,“寻死了”,尖叫、哭声、呵斥声,夹杂在一起,再是重重的敲打声和怒骂,闹腾一阵后,很快恢复了宁静。
押送路上死死伤伤是很常见的事,少一个不要紧。解差们站楼上多看两眼,回头在册子上勾一笔,这就算了。
赵家禾松开捂嘴的手,赵昕自觉噤了声,抖得什么似的,巴巴地望着他。
巧善不乐意见她这样,将披风拢好,箍着她贴着水草走。
茅草边缘很利,容易割伤皮肉。赵家禾把蒙面巾摘下来,帮巧善遮好脸。巧善回头朝他笑,转回来才想起还有外人在——赵昕正盯着她在看,眼神怪异。
还不是说话的时候,巧善朝她也笑笑,朝远处一指,接着领她往那走。
她俩先进驴车,巧善帮她换上干净的衣衫。他不愿意沾别人的东西,用棍子挑起湿的,把它们扔进了河里。他给驴喂了些豆渣饼,牵着它往林子深处走,到了安全的地方,才隔着帘子说:“六小姐,我们受大太太所托来救你,她那边有人盯着,你去不了,问你愿不愿意去何家。”
去何家总比去河里好。
赵昕疾声应道:“去去去!”
“眼下不好到处乱走,那我们送你去何参将那,他是个有本事的人,自然会安排妥当。”
“也好。”赵昕不再惊慌,拿起了架子,扬着下巴,傲气十足道,“赵家禾,这几个月你去了哪,怎么不见你在里边伺候?”
赵家禾恼火,装没听见。
正在擦凳上水渍的巧善代答:“我们赎了身出去,在外边找些零碎活做做。”
赵昕大喜,拨开她的手,朝着外边高声说:“赵家禾,穷人过的什么日子,你是知道的。往后就跟着我吧,我是小何将军未过门的妻,要不了几年就能做上将军夫人。只要你忠心,少不了你的好处。”
巧善垂眸,暗道:果然如他所料。
赵家禾烦她,故意说:“六小姐,眼下说这些还早了点,先找上何家再说。”
赵昕听得心惊,果然熄了火,愁道:“你来做这事,何家知不知道?”
“不知道是我,他人在卫东营,明面上不好做什么。不过,我听说长瀛县张了榜,重金寻访能人异士……”
赵昕听出这话里的意思,又欢喜了,笑道:“有些事你不知道,何夫人是我干娘,她最疼我,一定是她的意思,我就知道她不会丢下我不管。她一见我就喜欢上了,说和我有缘,送了许多宝贝给我做私房,年年叫心腹送新的衣衫鞋袜来给我,都是她亲手做的。又时常写信来,叫我受了委屈不要忍着,只管告诉她……”
她滔滔不绝地炫耀着何夫人的疼爱,只字不提大太太。巧善找准时机提了一句,赵昕当即变了脸,撇嘴道:“她?还不是图个好名声。大房的人全一个样,惯会做好人,满口仁义道德,背地里一肚子算计,什么好处都得了,偏……哼!”
巧善生闷气,掀开车帘钻出去。他伸手,把人抱下来,再朝车厢比了个大拳头,凭空猛锤了三下,替她出气。
她捂着嘴偷笑,不肯再进去,伴着他,跟车一块走。
赵昕只当是她识相,乐得独占车厢。
摸黑走小道远离驿站,寻块空地歇一歇。早起他特地绕一绕,去到了前边,从北往南走,和押送的队伍迎面撞上。
民让官,这是老规矩,他提早将驴车赶到坡上,背对着那些人蹲好。
车里的赵昕听到不远处传来那熟悉的吆喝声,吓坏了,蔫了大半日。黄昏进村借宿,她知道真的逃出来了,又要生事,打发巧善去煮粥,单留下赵家禾说话,叫他把巧善扔在这,许诺将来如何如何。
赵家禾盯着这蠢货,攥紧拳头,强忍了不去掐那狗脖子,冷声说:“没有她,你的名声就全完了。她究竟哪里不好?”
可惜赵昕刚拿回主子的威仪,没有听出这话里的杀意,只当他是全心全意为自己着想,叹道:“你说的也是,若只有你照护,传出去不好听,暂且忍一忍吧。你放心,将来我再替你挑个好的,美人多的是,三五十两就能买一个,你若喜欢,两个三个也不难。她这样的人,看着老实,实则阴奸,跟大太太一拍即合,哄走了许多好处。还说了不少坏话,让大太太冷待我们,我与赵昉都因她吃了不少苦。”
奴才低贱,远不如猫狗,打骂都使得,编排几句自然算不得什么。她心安理得地说着谎话,瞟一眼赵家禾身上的粗布衫,接着挑拨:“金子银子,她捞了不少,瞒着没告诉你吧?这样的人,只要沾上了好处,一准要踢了你。”
赵家禾早就忍不了,上前一步要了结她。
巧善一直蹲在外边,瞧见窗影动了,怕误了事,匆忙推门进去,急道:“六小姐,这里的水不好,滤了三四遍也不见清,还是做炒米吃吧。”
她偷偷朝家禾使了眼色,劝他不要冲动行事。
赵家禾垂眸掩了恨意,寻了个借口跟她一块退出来。
巧善劝了许多好话,他知道她一心牵挂着替小英报仇,无奈,只得答应再忍一忍。
炒一小碗米,没有小菜来伴,也没有牛乳来配,赵昕照样吃得香。
这户人家拿了钱过意不去,把留着待客的麦面用了,蒸了一碟腌菜包子送来。
赵昕故意为难巧善:“吃食不易得,眼下还有两三日要走,要俭省着来。家禾费力气,得多吃几个。你省一省,横竖夜里不用做活,少吃一顿不要紧吧?”
“不要紧。”
巧善乖顺地退出去,临走偷偷瞧了他一眼。
她在屋檐下坐着,没一会,他端着那碟包子出来,随手放在石墩上,先摸出怀里的油纸包,拿定胜糕喂给她吃。
松软甜糯,这比那臭脚味的陈腌菜好多了。
她双手都有空,撕了鱼肉喂给他吃,只是不放心屋里,不时看向那门。
“你安心吃,给她下了点迷药,睡死她!”
这气话把她逗乐了,笑一阵再小声解释:“她一早没了父母,寄人篱下,心里不痛快,总跟七小姐较劲,我头一次跟出门就见识过。这回大房平安无事,独她遭了殃,便抛却从前那些好,认定她们是故意丢下她不管,怪太太无情无义,连带恨上了我。她不出来走动,我也没去送过膳食,从前没有过节。只有替太太诊脉那回,在院子里撞上了,后来我去得勤,想必她找下人打听过,知道太太对我好,吃醋了!”
“就为这?哼!”他顺口嫌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她生了气,捡起地上的草棍,戳他胳膊。
他刚说完就知道错了,故意装疼,龇牙咧嘴直吸气,赶忙找补:“嘴滑了,这话是糟粕,说不得!我是说女子不该这样养,整日关在房里,见不到世面,不懂人情世故,不通道理。不会做事不说,也不会做人,只在这些小事上计较,不好……我错了,我是小人,我是小人,比女子更难养!”
她是个有度量的,既认了错,就不“罚”了,扔了草棍,接着劝解:“她就是个纸老虎,只会嘴上耍横,什么也做不了。不痛不痒的,我不在意,我们权当没听见,还照原定的计划行事。”
“知道了,我听你的。不过,也不能白便宜了她,到了那时候,总要给她点教训,教教她做人的道理。”
她也愿意让一步,点头笑答:“也好。”
他拈起那包子,打算喂给狗吃。她抱住他胳膊,提醒他看那老风车。
风车后边藏着个四五岁的孩子,瘦瘦巴巴,乌溜溜的眼睛一直盯着她们。
巧善朝他招手,唤他过来吃。他反倒往后退了半步,扒着风车,只露出半张脸。
巧善不出声了,端起包子,朝他笑。
小孩唆着手指,仍旧不肯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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