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风起,白持盈遍体生寒。
“辜——筠——玉——你究竟想做什么?!”
白持盈咱在婚车前,一头的珠花流苏因为愤怒而来回摆动,叮叮咚咚地响成一片。
辜筠玉翻身下马,不疾不徐地掸了掸两侧衣袖,朝白持盈温柔一笑:“当然是抢亲啊。”
一阵轰鸣声自两耳贯穿,白持盈看着他身边铁甲铮铮的禁军,再联想方才那一句“大明宫破了”,哪儿还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辜筠玉疯了吗?
眼看着东宫之位近乎唾手可得,为何还要行此险招?
莫非他们打探到的信息有误,那禁军左统领也是辜筠玉的人?
尽管三番两次告诉自己别慌,可是白持盈想到沈是,想到萧承意,想到沈伯伯和伯母,又如何静心?
“你疯了?”心中怎么想,白持盈也便怎么问,她几乎有些破音。
“真聪明。”辜筠玉根本不怕眼前这一队定远将军府的侍卫,反而又上前了几步。“盈娘,跟为夫回家吧。”
他的语气如同某次宴会后丈夫接妻子回家那般轻巧,甚至每一个字都缓缓的。
白持盈却觉得十殿阎罗不过如此。
“为什么?”她颤抖着声音问。
换作旁人兴许还要思索片刻白持盈话中含义,可辜筠玉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等不及了啊。”他歪头,眸中倒映着一身大红喜服的姑娘。“我本来很有耐心的,但是老东西太没耐心了。”
“盈娘也是。”
“那天回去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不行。”他声音愈来愈低沉,墨色的扳指在他手中转过一圈儿。“你如果已经忘了一点儿我,那可以从现在再记起来。”
“没关系的,我真的很有耐心。”
在这剑拔弩张的万分紧急时刻,白持盈竟然有些想笑。
疯子、疯子、疯子!
见她笑着笑着便开始落泪,辜筠玉心上蓦地一痛,感觉面前人的热泪慢慢地溢满了他的心脏,让他快要窒息。
但他强行让自己不去多想。
他现在只需要做两件事儿。
一杀了老东西,二抢回白持盈。
至于其他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可以稍后再说。
辜筠玉斜睨了一眼周围公主府和定远将军府的护卫,笑道:“盈娘,你确定要让他们送死吗?你乖乖过来,他们兴许还有一条活路。”
白持盈一阵窒息。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他除了威胁她还会干什么!
心下一阵寒凉,白持盈从袖中摩挲出那柄短刀——那柄曾经刺伤过辜筠玉的短刀。
所有人都以为她要刺向辜筠玉,却没想到姑娘将那柄刀架在了自己纤细的脖颈上。
辜筠玉的瞳孔霎时放大。
“你做什么!”
白持盈眼睛里已然没有任何光彩,她讽刺一笑:“你先把他们放走,我要看着他们走出西直街,才跟你回去。”
辜筠玉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嘴唇泛白,仿佛见到了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戏剧。
“好。”
他应了。
看着人马带着马车缓缓从转角消失,白持盈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幸亏自己方才下马车之前,与随身丫鬟吩咐了让沈是马上与家人从小路转移出去。
她竟然觉得有些好笑。
兜兜转转又到了这一步。
她是不是该庆幸一下呢?自己这条命够换辜筠玉一次心软,让沈是和萧承意有机会逃出去。
“哐当”一声,刀落到了地上。
白持盈浑身的感官已经不再动弹,只觉得自己像具行尸走肉一般,一步一步走向深渊。
他看着辜筠玉那张她曾经爱若珍宝的脸,一时悲从心来。
她抬手,给了辜筠玉一个巴掌。
“辜筠玉,你个畜生。”
而辜筠玉一愣,揩走嘴角的血迹。
他又笑了,却笑得白持盈毛骨悚然,连连后退。
“盈娘,跟为夫回家吧。”
辜筠玉重复了一遍方才说过的话,将备好的披风披在白持盈身上,拦腰横抱起姑娘,转身向照夜走去。
*
大明宫此日风静人不静。
皇帝等了很长时间,辜筠玉才姗姗来迟。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一辈子兵剑刀戈的男人被困在护卫的刀下,看着辜筠玉,却忽然笑了。
“你准备了多久了?”
“不很久。”
“瞎说。”
辜筠玉沉默着没有搭话。
“今天这么大的事儿,你竟然先去找那个小姑娘?”
“没她重要。”
“哼。”
皇帝忽然苍老了很多,他瘫坐在龙椅上,看着这个其实他很陌生的孩子。
“你其实一点儿也不像她,但是我如果说你像我,你指定又生气,还是罢了。”
“那就别说。”
辜筠玉皱眉上前,拿过侍卫手中的长剑。
“你只有一半儿禁军的兵权,你怎么敢的?”
辜筠玉依旧不语。
“臭小子,说你像我你还不承认。”
皇帝看着那渐渐逼近自己的长剑,竟然一点儿不见惧怕神色。
辜筠玉提剑闭眼,看着眼前这个其实与自己有五分相似的男人,竟然出现了一点儿照镜子般的恐惧。
皇帝忽然哼笑了一声。
忽然,四周出现了很多原本不应再出现在大明宫内含元殿的黑衣暗卫。
他们举起手中的弓箭,朝向殿内。
老东西果真留有后手。
“你,是不是把身边儿的近卫都留在兴庆宫了?”
皇帝忽然一笑。
辜筠玉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半点儿没有情势直转急下的急促,反而提着那剑又近了几寸。
四周弓箭拉弦紧绷之声更剧,每柄锃亮的箭头都对着辜筠玉,他却恍然未觉一般。
“你答应把你娘的尸骨迁回来,还作数吗?”
*
又被他关在了花萼相辉楼。
白持盈不晓得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只觉得昏昏沉沉的,罕见地梦见了从未梦见过的人。四周都是无尽的黑暗,唯有一柱亮光袭人,她站在雪地中央,看到了父亲和母亲。
“父亲!母亲!”她一时高兴,便要上前追赶他们,他们却越走越远,脸上的皱纹和鬓上的华发竟然一点儿一点儿褪色,最后变成了二十几岁的郎君和娘子。
他们在争吵。
“白季卿!我自认从来看人不走眼,如今却没想到,平生第一次识人不清,竟然是送给了自己的丈夫!”
上前年轻的父亲痛苦地闭眼,想要触摸妻子的手缓缓落下。
“杀人狂魔,杀人狂魔,我同床共枕了数年,育有一女的丈夫竟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白大人愣愣地低下头,绛紫官服的衣摆都被他攥地皱皱巴巴。
“那,那我去写封和离书,我……我。”
他转身便要磕磕绊绊地去书房拿纸拿墨,却被白夫人一把拽了回来。
“写什么和离书啊!你现在应该想法是咱们从京城离开,躲得远远儿的。”
白大人又磕磕巴巴地连连称是。
白夫人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急地在原地抹眼泪。
恰在此时,于房中午休的白持盈醒来,既不见父亲也不见母亲,喊了两声还没人应答后,哇哇哭了起来。
白大人看看夫人又看看房内,更是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知如何摆放手脚。
见他这样子,白夫人便气不打一处来,忙推了他一把:“你还不快进去哄女儿!”
男人连连点头,向前跑了两步后又折返了回来,拿起帕子擦干净夫人的眼泪。
“……我罪孽深重,但此后无一日不愧疚,自今日起,我便向陛下请辞,咱们一家下江南去,开个酒庄子,茶庄子也好,广广地布粥施膳去。”
白夫人又拧了他一把催促他赶紧去看女儿。
这是她没有见过的父亲和母亲,在他的记忆里,父亲永远博学多才而母亲永远知书达理,从没有过口角之争。
可尽管他们有口角之争,仍然是相爱的一对眷侣。
但那杀人的魔头又指的什么?
白持盈始终想不明白。
她父亲是个文臣啊。
从小到大她从没见过他父亲舞刀弄枪的,不然也不会日日去定远将军府守着沈是“偷师”了。
脚下终于不再像泥盘一般让人动弹不得,白持盈赶忙要追上眼前的父亲母亲,却发现他们都化作一片又一片的碎信笺。
眼前的画儿一转,父亲和母亲又年老了几岁,白持盈变成了个小小的孩子,她缠着双亲,要去冰湖与朋友一同垂钓。
“大冬天的,你能钓上来什么鱼啊?”白大人简直哭笑不得,他看着刚到自己腰来高的女儿,在自己脚边蹦来蹦去,蹦去蹦来。
“不嘛不嘛我就要去!南国与阿是都去了,甚至连四哥五哥都去了,我也要去嘛!”
实在是被他缠得不行,白大人最终答应了他的请求。
大雪茫茫地落下,覆盖了一切欢欣或是痛苦的声音。
白持盈漂浮在这些回忆的上方,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他们马车的前方,倒下了一个瘦骨嶙峋的孩子。
那是一条许多日前扫出来的雪路,昨儿又下了一场,上面覆盖了一层半薄不厚的积雪,使得那孩子的身躯若隐若现。
车夫也许看到了也许没看到,车内的大人也许看到了也许没看到。
幼时的白持盈睡得正香,她什么都不会看到。
马车咕噜噜行过,长大后的白持莹却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孩子的左手,被车轮狠狠碾过。
她心中巨震,铺天盖地的风雪要将她淹没。
这处通往城外冰湖的官道正在善因寺下,一声幽阔寂寥的钟声响起,老和尚推动长木槌,白持吟被震回了现实。
她依然在花萼相辉楼,手脚的锁链随着她的醒来阵阵响动,四周香雾缭绕,显然是辜筠玉为了让她昏迷,点上了安神香。
身上一阵软绵,却不见辜筠玉人影,看着门外层层守卫的影子,白持盈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现在她忽然明白,为什么辜筠玉要先给她下迷药,人却不见了。
这疯子不会先抢的亲后造的反吧?
如若真是这样……
他究竟想做什么?
该说不说她醒得恰是时候,还未来得及理清现下的状况,门便被人缓缓推开了。
室外的寒气马上席卷而来,碍于眼前的屏风,白持盈看不清来人。
但她闻到了浓重的血腥之气。
心脏忽然开始猛跳,白持盈连连往墙角后退着。
那人渐渐从屏风后走出。
第44章 黄金宫内春情暗涌,破旧观中寒意钻心 ……
来人依旧是去时的一身玄色衣裳, 只是更深露重,快要和暗淡的天色融到一起去。
辜筠玉颊侧、颈边全是飞溅的血迹,星星点点散于四周, 可见方才情势之凶险。
他好似还未从冷寒逼人的刀光剑影中抽身, 浑身仍然笼罩着让人难以抵挡的威压与可怖, 甚至在某一瞬间,白持盈几乎要以为他是那个上辈子最后歇斯底里、阴晴不定的帝王。
可下一秒, 辜筠玉的眼眶蓦地红了。
他本欲上前两步,却在看见白持盈眼中的害怕时,顿步停住了。
鲜血顺着他的下巴缓缓淌下, 一滴、两滴,滴落在了脚尖上。
他抹了一把,看着自己满手的血迹,带着些无措询问:“盈娘, 我是不是很可怕?”
白持盈原本几次三番劝说自己要冷静, 要冷静,可一旦面对这个人,就像爆竹遇着了火星,霎时被点着了。
她将手中的软枕扔到那人身上。
“夺臣妻,弑父兄, 你哪儿来的脸问我?”
辜筠玉一愣, 而后哑声笑了几下,眼中那点儿茫然和恐惧在此刻彻底荡然无存,他又变回了从前那个冷静得可怕的怪物。
他上前走了两步, 定定看着白持盈的眼睛,语气平缓道:“他想把你强嫁给老四,我杀了他有什么错?”
果然。
那晚清凉阁酒里的药果然就是一开始便备好的。
白持盈忽然出了一身冷汗, 但她看着辜筠玉,想到这一切发生的最根本因由,不由得觉得可笑。
“如果不是你非要把我弄回京城来,我怎么会被老四看上?六年过去了他都没想起我这个人来在,怎么可能一下就回味起故时之谊来?”
辜筠玉嘴唇几经张合,最后微微侧目,没再看她。
“接你回来自是有因由。”
白持盈撑着手腕起身,在床榻上站起,看着自己曾经的爱人,到最后竟然再挑不出一个词来形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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