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萼相辉楼这床榻极大,站起来也够不到顶,白持盈向前走了两步,脚上的锁链叮当作响。
她走到辜筠玉跟前,忽然抬头,把即将落下的眼泪忍回眼眶中去。
她不会再为这个人流眼泪了。
看着眼前影影绰绰的一切,白持盈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不大好的梦。
辜筠玉见她呆呆地目视着前方,分明与自己只一臂之隔,却两眼空空。
她猛地低头,指着辜筠玉的鼻子切齿道:“辜筠玉,能有什么理由呢?你不过是喜欢你得不到的罢了,我从前捧着你护着你,甚至和你耳鬓厮磨,如今不了,你有种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抢走的不快,想把我这个物件儿抢回来,像个孩子一样,不过如此罢了。”
“好,我陪你玩儿,你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玩儿够了就把我放走行不行?我本来该有很好的以后的,都是你,都是因为你,我才是现在这个样子,你满意了没?”
“不是……”辜筠玉眸中闪过一丝痛苦,他伸手想去拉白持盈的衣角。
“那是怎么样?不是这样你现在就把我放了,让我走得远远地,咱俩不要互相折磨了行不行?”
因着她这一句话,辜筠玉眸色霎时狰狞了起来。
“不行。”他缓缓地向上伸出双臂,然后抱住了白持盈的腰。
“你喜欢什么样的以后,我都可以给你,你喜欢什么样的人,我也都可以学,但是唯独一点,你不能离开,一步也不能。”
感受着腰间渐渐收紧的力道,白持盈心中一阵绝望,她慢慢闭上了眼睛。
“你先去沐浴。”半晌,她又睁开眼,眼神冰冷地看着辜筠玉,说出的话没有一点儿温度。
辜筠玉一愣,才想起自己刚刚从含元殿出来,还一身血腥气息。
他脸颊上有些血迹蹭到了白持盈大红的嫁衣上,红上一片更加暗淡的红。
他一瞬松开白持盈,一点儿一点儿为她擦拭着那一点血迹,却发现留下了便是留下了,哪能在像从前一样。
辜筠玉见白持盈面色惨白,转身便要去沐浴,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折返回来,一把将白持盈拦腰抱起。
乍然失重,白持盈一惊,便习惯性地揽上了身边人的脖子。
辜筠玉低头看着他轻颤的睫羽,抬腿大步向一旁的温泉暖阁走去。
“这衣裳不好,改日册封大典,我给你做身新的。”
白持盈窝在他怀中,不言不语。
*
京郊,无名道观。
“沈是!你冷静一点儿!”
萧承意紧紧拽住沈是的袖子,却还是被这人拖着踉跄了两步。
“我怎么冷静?”沈是一双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朝着萧承意低吼了一句。
突如其来的变故本就折煞人,萧承意粗粗喘过几口气,狠狠拉了一把沈是,才咬牙道:“你现在去能做什么?你现在去看!从这山上看下去!大明宫的灯火还没有熄灭,外面的辜筠玉的叛军都开始安营扎寨,分批进去述职了,你现在进去送死吗?”
她本也穿着一身鲜亮的宝蓝破裙,此下珠钗尽掉,衣衫也全是剐蹭,可这样破破烂烂的服侍,没有减她半分帝女风度。
她一手仍扯着沈是,见他还要外行,另一手抬起,当时就给了她一巴掌。
“啪!”
沈是愣了愣,红着眼眶回头。
萧承意指了指她身边的仪礼姑姑,对着那妇人道:“你说!走时白姑娘吩咐了你什么!你原封不动、一字一句地给沈将军说了!”
那仪礼姑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着,手并着脚都在发抖,显然是惊魂未定:“回殿下,回大人……小姐说、小姐说……说让公主与大人带着老爷老夫人自小道速逃,不可回幽州,且寻一地暂避,日后音信若通,再从长计议。”
纵然身经百战,沈是此刻仍浑身颤抖着。
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气恼。
他不能想象,再那样的情况下,她竟然还能先想着如何安顿镇远将军府的人。
萧承意见他流泪,自己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知你心中所想,当年白家出事,因家中姊妹亲族众多,皇命难违,你不能为她做些什么,已内疚数年;如今生死存亡之际,沈是,忍住啊。”
“若这是在幽州,你且有一搏之力,可是这是在长安,四周叛军兵马未撤,辜筠玉亲卫头一个便是来搜的沈府,你想想为什么?”
沈是忽然沉默了。
“现下持盈定然被困宫中无法脱身,我回去,你在外头,一面得照应着伯父伯母,一面得想好法子,如何救出持盈来,沈是,我们都长大了,你不要意气用事。”
沈是一手扶着破庙裂痕斑斑的木柱,一面呆滞地站着,他感觉到自己的眼泪、四肢,甚至是自己这个人,都不再属于自己。
他想起年迈的父亲,他已经风烛残年;他想起多病的母亲,她总是双眼含泪;他想起远嫁的姊姊与尚且年幼的小妹,还有许多、许多、许多人。
白持盈说的每一句话其实都对,每一句都合情合理,每一句都是最好选择。
沈是忽然卸了力。
“好,你回去,我想办法和你联系。”
萧承意看着沈是苍凉的双眸,觉得这个十几岁便远赴边疆的好友,从来没有哪一刻如同此刻一般疲惫。
“阿是,我知晓你难受,可……你知道的,我母妃还在宫中,我是辜筠玉的亲姐姐,她看在持盈的面子上,也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我知晓的,我都知晓,我送你下山吧,我现在就想想怎么救你们出来。”
萧承意最后看了他一眼,下唇咬得鲜血淋漓。
好像一刹又回到了那个白府被抄的夜晚,将近十二年有余快过去了,他们依旧什么也做不了。
*
“你把沈是和萧承意放走了?嗯?”
水温略高于肌肤的温度,白持盈被水汽蒸腾地面上发热,身上也发热。
并不全是因为水气。
这人到处点火偏偏又拿出一副要与他讨论正事的模样,白持盈简直想掐死他。
可辜筠玉仿若个没事人一般,问完这句话又亲了亲她的耳廓。
“呵……不然等着你杀了他们吗?”
辜筠玉一愣,笑中带着讽刺:“沈是……杀他倒是有可能,但我为什么要杀了萧承意?杀了她来气死你吗?”
听他这话,白持盈反倒一愣,想起前世二人最后那次惨烈的争吵,一阵心悸泛起,忙要从辜筠玉怀中挣脱开来,却被辜筠玉一把捞了回来。
“大喜之日,盈娘莫要分心。”辜筠玉拨开她额前的碎发,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白持盈本就敌不过他,如今那殿中的安神香的功效也未退,便更加腰软手软,任他索求。
辜筠玉的这个亲吻甚至算得上是温柔,他一点儿一点儿加深着,如若没有前头那么多不可逆转的事情,甚至能算得上深情款款。
白持盈蜷缩着想要逃离,却被他的手掌和手臂紧紧地禁锢在怀中,二人之间没有一点儿空隙,直到他亲够了,白持盈才被松开。
姑娘狠狠地用手背摸了摸嘴唇,像是上面有什么脏东西,才上气不接下气道:“大喜的日子?今儿是什么大喜的日子?”
“你弑父的大喜日子?还是我被囚的大喜日子?”
白持盈从他身边退开,看着辜筠玉,再次开口道:“我是不会嫁给你的,除非你变成一个死人,我来当寡妇,我给你守寡三年,说不定还能守回些情分来。”
辜筠玉心上如同被刺了一千个窟窿,浑身都在淌血,但他只愣怔了一瞬,下一秒又恢复了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白持盈看着他,忽然心头一跳。
果不其然,下一刻,辜筠玉竟然顺手拿起了泉池旁的一块儿扁平碎石,朝自己手臂划去。
浑身的血液从白持盈脚底倒灌至发顶,她扑上前猛地一推,辜筠玉下手的方向歪了一点儿,自手腕移到了小臂上。
一道有一指长的血口立时被划了出来。
这个疯子竟然真的下死手!
那石片儿其实并不锋利,换做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用它当利器,可辜筠玉有内家功夫,他想拿这东西杀人简直是轻而易举。
更何况是对着那薄薄的腕上肌肤。
但辜筠玉就这样紧紧地盯着他,甚至有些高兴地开口:“你还是很担心我。”
简直如一桶冷水兜头。
“你个疯子!”
白持盈连连后退,不小心一滑,就要向后倒去,被辜筠玉伸手一捞又捞回了怀中。
他将那鲜血淋漓的小臂举到白持盈的面前,声音半带着委屈:“好疼啊,盈娘。”
白持盈觉得这人不仅心机深沉、不通人情、谎话连篇,现在还学会了虚晃一招。
不对,也不是虚晃一招,他方才那下其实是真的下了死手的,只不过他又光明正大地做了一场豪赌,而结果当然是他已经赌赢了。
“你有什么好疼的?这招你在洛阳时就已经用过了。”
“我告诉你,今天在我面前自|残的如果不是你,是别人,我也会毫不犹豫的阻止他,就像你知道的那样,所有人知道的那样,我不过是个烂好人罢了。”
“我还是原来那句话,你和别的人在我这里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辜筠玉举着那只鲜血横流的手,脸上的情绪风云变化几番,最后竟然又恢复了,那不疾不徐的样子。
只有眼中深沉的痛苦能够泄露他内心的一二情绪。
可白持盈已经看不到了。
这人此刻竟然全然不顾自己手上的伤,狠狠的锢住她的脖子,一口吻了上去。
“嗯……”白持盈呼出的气音变了调子。
她感到温热的液体在自己浸润于水中的下半边身子间穿行,她被烫得一缩,想要逃离,却被人坚实的臂膀拉了回来。
“一样吗?嗯?”辜筠玉吮磨着她肩头的细肉,一口咬了下去,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牙印。“他们也像我这样尝过你的味道吗?”
白持盈眼天一道白光闪过,她狠狠推了辜筠玉一把,哑着声音喊道:“辜筠玉……你个畜牲。”
“嗯,我是。”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面上一阵痛苦之色。
白持盈捂着小腹,呆呆地任由他再次捏住她的下巴。
“……你不许弄进来。”
慌忙之际,她狠狠咬了辜筠玉下唇一口。
第45章 十二门前曾融冷光,二十三丝今动紫皇 ……
长安城安静了下来。
与所有人想到的所有道路都不一样, 辜筠玉没有为皇帝发丧,也没有立即举行登基大殿。
时间好像停滞了,变成了粘稠的白粥, 一点一点从人们的心头剥离。
城中又喧闹了起来, 宫中黄袍加身的人是年老或是年轻, 是姓刘或是姓萧,对于他们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
白持盈不得不承认, 如果是辜筠玉当皇帝,他会是个还不错的皇帝。
四周驻军分拨回到了自己该回的地方,城中百姓该进出的还是寻常进出, 侍候白持盈的宫女是个小哑巴,她什么都不会说,只会沉默。
她沉默白持盈也便沉默,日子久了, 她甚至有些忘了话该怎么说。
看着窗外灼艳的桃花树, 白持盈竟然半点儿也不知道该如何述摹它。
辜筠玉最近很忙,虽然不知道他既然不准备着登基大典还在在忙些什么,但他确实很忙。每每夜深十分,白持盈才能感觉到他带着一身寒气自殿外进入,等待身上无形的风尘消融了, 掀开她的被子从背后搂住她。
他偶尔与白持盈说一两句话, 白持盈皆不回他,他便也作罢,就这样抱着她睡了。
第二日再醒来的时候, 仍不见辜筠玉人影。
不过她也不想再深究他要去哪儿,做些什么去,她只想离开。
在不知道第几个沉默的夜晚, 白持盈仍然背对着他,迷迷糊糊中感到脖间有冰凉意,,她心上一惊,忙低头看去,才发现是辜筠玉一直戴在手上的那枚扳指。
现下这扳指被一条编弄得精巧的红绳穿着,衬得下面一片肌肤更加雪白,白持盈一愣,想要将这东西顺下来扔回辜筠玉怀中,却忽然想到了什么,先是起身把他的手臂从自己身上推下去,一点儿一点儿坐了起来。
“我要见南国。”
辜筠玉这些日子显然是很忙,眉宇间尽是疲惫,感觉到白持盈坐起也只是缓缓睁开了眼,眸子漆黑一片,只有偶尔晃动的烛火在其中跳跃。
“不行。”他闭眼,想将白持盈捞回自己怀中,却摸了一个空。
白持盈从被子中挪了出去,定定看着他,冷道:“辜筠玉,你是准备关我一辈子吗?”
“……不是。”辜筠玉没料到她今晚反应这么大,也跟着坐了起来,看着姑娘在烛火下有些凄冷惨白的面孔,他心上兀得一跳,但还是拒绝道:“旁的都可以……这个不行。”
白持盈心中没有来地升起一股子怒气,脖颈上的扳指摇摇晃晃,简直摇得她心烦。
一伸手,动作先过思考,白持盈将那扳指扯了下来,向外扔去。
红绳把柔嫩的皮肤勒出一道血迹,那伤痕周遭先是泛白,后点点渗出鲜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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