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祈本是想说他也能给孟止安排个闲职,但又怕话说出去,反而让栖栖动摇了心意就没提,若是她再不劝着孟止,旁人更管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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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朝堂上众臣陷入某种诡异的默契中,私下对齐原郡之事翻来覆去的思量,恨不得能把耳朵伸进宫里,好听一听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打算,但早朝上连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翻出来了,就是避此事不提。
有聪明人早从皇上对薛海翼的态度中察觉到不对,哪怕是站队鸿亲王的官员,此时也不敢再推波助澜。
可今日早朝,皇上突然下令将齐原郡张家满门押入牢中,却并不提审,不清点家产,这在他人眼中,便是有想放张家一马的意思。
赵禧胆子小,直接报了一个月病假,赵祈之后上朝就没看见过他人影。
赵礼站他前面只觉得浑身不舒服,更不敢回头看他,此刻还真想老五能赶紧回来,不然他晚上都要做噩梦了。
“小四,你有何事要说?”皇上坐在高处,早看出他今日早朝就没安稳过,一直往前面晃,再不提醒都要撞老三背上了。
赵礼脑中一空,先出列行礼,“儿臣……儿臣是觉得最近朝中事务繁多,父皇实在辛苦。”反正说个好话总没有错。
“既然小四这般关心朕,那就你去准备下月的秋狩。”
殿前失仪反而得了个差事,赵礼被这个从天而降的馅饼砸得头晕,连忙道:“儿臣领旨。”
赵禄在旁边面上淡淡,心里忍不住骂他这么多年没有长进,这个时候还敢领差事,就应该说句儿臣愚钝把事推给小六。
赵祈垂眸,心中却微微一动,这两年父皇都没提秋狩的事,为何在此关键时刻,突然做出这个安排,还交给了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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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冷用些羊肉汤最好,膳房特意配了个红泥炉子,等膳用完汤都是热的。
“为何宁郡王接这个差事不好?”孟初好奇。
赵祈也是习惯跟她私底下聊天话多,随口便把早朝的秋狩的事说了,其中难免露出些自己心里话,可论起来赵礼是他兄长,平日又没有什么仇怨,哪里能在闺房中论他行事作为。
“四哥更擅其它。”
孟初就懂了,哦,看来秋狩这活宁郡王不一定能干好,她给赵祈添了碗汤,“爷会去秋狩吗?”
“这得看父皇的意思。”他并不想去,恐怕也就赵礼还以为是好差事,父皇把这事交给一个明知办不好的人,说明暗中已经有了会出纰漏的准备,正如之前他去乌州,做了父皇明面上的靶子,永亲王叔更不必提,至今上朝都老老实实缩着脖子,他早将太子和二哥双方都得罪完了,只要不是皇上点他,早朝那是一句话都不说。
可惜就在赵祈也想着写个病假条子递上去时,皇上直接发下口谕,从太子到老七,七个儿子带上女眷同乐都去,没有推辞的余地。
孟初得到消息,手里的木牌直接放下了,“怡兰,让针线房的来取布匹做几身衣裳,要方便走动的。”
朱嬷嬷看着手里的牌傻眼,她好不容易才要赢,主子怎么就不打了。
同样一把烂牌的怡兰立马起身,“奴婢这就去。”
勉郡王侧妃还给孟初来了信,等问出善郡王府是她去,便很是高兴,还说带了府里膳房做的肉脯给她。
见孟初忙着打算带什么东西,朱嬷嬷不得不多嘴问几句,“侧妃主子,小主子那边?”那么小也不能带出门,难道就这么丢府里?没个主子在一旁,万一要是有个闪失,都没人敢拿主意。
她本来是想着让她娘到府里来,但怡兰说这样不合规矩,太后虽然少有露面,但对皇室女眷德行方面可是不错眼的,也就孟初赶巧是在贵妃病重后入的府,贵妃虽没有皇后的名头,但执掌凤印,如今虽然难顾宫务,但太后从不直接越过她下懿旨,所以这两年才收了眼目。
如今的太子妃和鸿亲王王妃,当年可都接过太后斥责的懿旨,倒是也给她们留了脸面,都是屏退左右念的,至今都没人知道是因何事。
“爷,要不把满年送杜贤妃那几日?”就是不知道把孩子送进宫里犯不犯忌讳,怡兰也没见过有这样干的,孟初只好等赵祈晚上来了问他。
赵祈诧异的看她一眼,这是他想出来的法子,但以为栖栖不会愿意,这才没提过,怕惹她生闷气。
“你舍得?”
孟初都以为他说这话逗她呢,这有什么舍不舍得,杜贤妃也算是满年的祖母了,让祖母带几日有什么不行,又不是不回来了——那就算杜贤妃有此心,皇上也不会点头,何况她不会做出无分寸之事。
赵祈看她掰着手指说杜贤妃带满年的好处,情不自禁般揽她入怀,偶尔梦中恍惚,如果那时娘娘不曾把栖栖送进府,他又该怎么才能遇见她呢。
“栖栖,如果当年你出宫后没进府……”
那她娘已经榜下捉婿,找到个品行好的把她嫁出去了,孟初又不是没脑子,这话放嘴边溜一圈就回去了,“那恐怕如今还待字闺中,我娘本就还想留我两年。”
傻栖栖,一家有女百家求,恐怕孟夫人早已有了人选,只是顾及她女儿家羞涩,这才没透露过。
本是说闲话,赵祈心里却被这假设搅的意难平,更有后知后觉的不安,他俩在屋里时下人只在外面守着,此时无人,唯有烛台灯影摇晃。
他顺势揽着她倒在床榻上,在她越来越清艳的眉眼落下一吻,情热之时,孟初只来得及扯下床帐,便和他赤忱缠绵。
第63章 此时再回想父皇刺的那一剑 立刻跟他们……
秋狩那日本以为是要早起, 没想到反而是用过午膳才出发,等上了郡王车辇慢慢汇入如长龙的队中时,正好是天光最亮。
最前面有侍卫骑着清道马, 手执鸣鞭, 传来霹雳般的响声,左右则有侍卫持弓箭、长刀、护盾等,禁军肃穆,百姓夹道而拜。
皇上所乘坐的车辇有明黄顶, 辇上筑走脊金龙吐珠, 前后皆有伞盖、旗帜以彰威仪。
孟初估摸女眷所乘车辇大概在中间部分, 反正她悄悄撩起车帘看了眼, 竟然望不见头和尾。
本以为之前去乌州时, 也算见识到了皇家出行,没想到和这一比, 当时赵祈可真算是轻简出行了, 而且那之后还换了更不起眼的马车。
赵祈他们兄弟几个被皇上召去伴驾,孟初便没让怡兰去后面马车, 留在这跟她说话,队伍一长行路便慢,有小太监气喘吁吁的跑来,“奴才给孟侧妃请安。”
驾车的车夫可怜他跟着跑折腾, 就悄悄给个眼神, 那小太监也机灵, 抓住车轼坐一半上去, 没敢坐全了。
里面怡兰出声,“你有何事?”
“奴才是勉郡王侧妃身边伺候的,主子吩咐奴才来问孟侧妃是否方便, 若有空,等到前面停下休整,她来与孟侧妃说说话。”
孟初一听就想起来了,有肉脯吃,“回去跟你主子说,我闲着无事。”
小太监得了话就跳下车辇,怡兰掀开车帘,往他怀里丢了个荷包,“公公拿好,去找后面跟着的茶水驾板讨口水喝吧。”
他摸摸荷包,谢还没来得及说,怡兰已经放下帘子回车舆内了。
秋狩是到京郊的瑞丘山,那里是陇朝皇家的狩猎地,平日围起让里面的野兽繁衍生息,直到等皇上来追狼逐鹿,仪仗队快到了山边缘时便要停下修整,换上弓弩、袖箭等防有不测。
勉郡王侧妃云氏便是在此时到孟初车舆中,她让身边的侍女把带来的膳盒打开,“我们府里膳房别的都平平,就这肉铺实在一绝。”
孟初执银筷夹了一片,“是兔肉?”
云侧妃夸她舌头灵,“还有一盘是鹿肉,本是想早送过来的,但肉脯未免盐重,吃了口渴。”
两人要说交情不过泛泛,云侧妃看上去也不像是爱说笑的人,能在中途就递口信过来,必然是为了其它事。
“怡兰,去准备些茶水来。”
云氏拿手帕轻轻点了点身旁的侍女,“月柳,你也跟着去搭个手。”
“是。”
怡兰拿过满满当当的八方壶,和月柳一起下了车舆。
等人走后又静了一刻,云侧妃似乎欲要开口,但不知为何作罢,往她面前推了推碟子,“妹妹若是爱这一味,之后我让人送些到府上。”
若是别的还能推辞,吃食就不太好拒,孟初本来想着云侧妃找她最多说一些不可外传的私密事,一见她这样心里顿时七上八下的,上次遇到这种事,还是陈良媛拉她下水。
“其实我这次,实在有个不情之请。”
孟初都低头吃半碟子了,可算是等到她愿意说,肉脯再好吃现在都腻的不行,往方桌上一看,偏偏茶壶又当个由头被怡兰拿走了。
“云姐姐不妨直言。”若是帮不上,她只能也直言了。
云侧妃面飘红霞,“能不能把你家中麒麟儿的衣裳送我一件。”
“要这个是?”
“不是我信这些,只是母家有习俗,若想有子,最好能讨一件有福气孩童的衣裳,放在房梁上。”只是陇朝讲究孩童衣裳不传外人,怕被命弱的拖累了气运。
若是早些说,孟初也不至于嘴里又干又咸,“这不过小事,云姐姐放心。”
云侧妃没想到她答应如此爽快,脸上挂着笑,又觉得时辰差不多,不说怡兰她们,便是善郡王也该回来了,万一来找孟初撞到面就不好了,于是请辞离开,掀开车帘欲走时,又迟疑般侧身低语。
“瑞丘山本只围猎平旷之地,最多划到半山腰,但这次是整座山都放行了,孟妹妹若是想玩乐,还是就在扎营附近转转。”云侧妃叔父是瑞丘山的守兵将领,有些事情便比旁人清楚。
她刚从车舆出去,孟初便听见她那侍女月柳讨饶,“原该早回来的,可惜奴婢瞧见路边有野果,想给主子摘些瞧瞧,就耽误了。”
又传来慢慢远去的云侧妃声音,“……贪玩,这次也就不罚你了。”
怡兰提壶回来,孟初接过来倒了一杯才压下那阵干渴。
“月柳说那红索果子能吃,奴婢劝了几句没法,就和她摘了一会儿,之后月柳想起来的确不能吃,便丢了。”这一出不过是两个人心知肚明给主子们留说话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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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天边红云遮日,霞光浮现,才从最前面听到鸣鞭声,这便是到地方的意思了,等怡兰扶着孟初从车辇下来,帐子早被提前半天到的奴才们搭好了,放置些东西就能用,宝葫芦厚羊毛地毯和熏香都备好了。
她还想着等等赵祈,结果洗漱完刚躺到床榻,便沉沉睡去,等惊醒时便见有微弱烛火,帐子里都是酒气,赵祈正坐在铺了皮子的矮座上,双腿微曲,手撑着额头,似乎是睡着了,唯有分不清是呼吸还是叹气声隐隐传来。
一看便知道是不想扰了她,这才勉强坐那去了,孟初放轻脚步,走到赵祈身边蹲下,摸了摸他醺红的侧脸。
“没事,不过饮多了。”赵祈握住她的手,说话时酒气更重,眼睛还带着醉意,唇色嫣红,蹙眉敛目。
“我让怡兰去给你要碗醒酒汤。”
等他用了半碗,又起身让元德叫水,简单梳洗完才和她一起坐在榻上。
孟初也不知道为何,总觉着赵祈不只是喝醉了,更像是借此掩盖些什么,明明是去皇上身边伴驾,怎么喝那么多,回来也不见高兴,是又被斥责了吗?
“栖栖,张宏和王羽还记不记得?”
她思绪还没回来,“谁?”
“去年跟着到乌州的那两个侍卫。”
“就是偷……拿了那大吉祥佛的。”
赵祈轻轻叹了气,“只要你再见到他们,能一眼认出来便好。”
孟初感觉不对,刚想问他,却被拥入怀中再望不见神情,赵祈垂首埋在她颈窝中,“若此次事有不对,我又不在你身边,那就往营地东边走,张宏他们就在那,立刻跟他们回京,回府后谁都不要见。”
她心中一阵寒意,不问为何如此,也不问会发生什么,“那你呢?你怎么办?”
帐中沉默一瞬,他低声一笑,“爷是郡王,是皇上的第六子,爷能有什么事?”
赵祈说谎。
孟初搂紧他的腰,不肯答应一句话。
“栖栖,想想孟大人他们,想想满年,好不好?”
若放之前,便是二哥与太子如何争锋,赵祈也从未想过兄弟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也许等二哥登上皇位,他会一辈子不得重用,碌碌无为,直到死才能被恩赐一个亲王的名头。
却从未想过,也许皇朝换位之时,谁生谁死都难以预料。
今日于父皇龙辇中伴驾,开始不过是二哥给太子敬酒时忘了斟满杯,谁料父皇突然大怒,斥其不分尊卑,不敬兄长。
本该老老实实认个错,可二哥只是自己将酒一饮而尽,冷笑道:“父皇,太子与儿臣,究竟谁为兄,谁为弟?”
直到现在回想起二哥怒意难平的神情,都让他心神不定。
当时无论是平日站太子还是赵祾,抑或是立场暧昧不清的兄弟,都跪在辇中向父皇求情,可皇上只是冷漠的看向二哥,拿过身后挂着的永乐剑竟然就直刺而去,旁边四哥探身一挡,被刺中右肩。
皇上只言,“酒气冲人,不该有利器在旁,曹顺该罚。”后又亲自拿了披风给赵礼披上,从始至终,未叫太医。
怎么能叫太医呢?皇上怎么能允许有任何人知晓他欲杀亲子?赵祈他们更不能露出一副惶恐的神情,每个人都回到座位上继续饮酒,似乎把自己灌的越醉,就越看不到太子从始至终含笑的嘴角,看不到二哥不为所动的冷漠,也看不到血渐渐浸透了披风,面色苍白的赵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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