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宫宴前一日日,今年总算是下了场大雪,来年百姓们的庄稼收成保住了,赵祈还特意写了副瑞雪的对联给孟初,后者虽然没看懂这草书,但还是闭眼就夸好。
亲王侧妃的冠重在脑后,都是缀着玛瑙玉石的掐丝流苏,宫服上绣图压了厚厚一层,孟初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差点被坠后面。
她是脖子都不敢低,就怕扭住了。
怡兰手里还拿着一对大簪,“主子,这还没用呢。”
孟初叹气,“等用了早膳再戴。”
最后早膳她还是没能自己吃,被换了亲王朝服的赶来的赵祈,喂了三四个元宵。
赵祈的朝服不像她束手束脚,撩衣角行礼都方便,前后绣金色五爪盘龙,玄黑为底,暗黄为里,腰间是黄玉配玛瑙腰带,腰以下则是除了郡王绣样的山河纹、花鸟纹、日月纹外,还有华虫纹、明火纹和星辰纹等。
孟初吃一口元宵,就要看一眼他,赵祈总觉得她眼神奇怪,但时辰不早,只能先按下不表。
满年里面穿得是一件连衣的老虎样式的衣服,外面还套了喜庆的红绸棉衣,躺在小榻上怎么也翻不过身。
奶娘意姑抱起他,坐在孟初他们后面的车舆里。
“香兰,你去帮意姑照看满年。”
“是。”香兰明白,这是主子还不太放心那奶娘,不敢让她和小主子单独待一块。
郡王车舆里倒是暖和,孟初是连靠都不敢靠,就怕宫服后面被压皱了,或者是冠子歪了,赵祈便伸手搂住她的腰。
“靠吧。”
她这才略轻松些。
本以为到了宫门就能进,结果宫门前全是各府的马车,府旗招摇,有太监执绢布展开唱名。
“永亲王贺年——”
永亲王府的马车缓缓驶入宫门,年节不像平时,各府马车可以停在过了宫门的石砖前,这也算是皇上的体恤。
待唱名完几位宗室老亲王,这才轮到赵祈他们兄弟几个,朝臣则无论其官职身份,都得在皇室后进。
赵裬为鸿亲王,排行又为二,自然是第一个进,但接下来宫门处却突然静下来,所有人哪怕眼睛不动,耳朵也在竖着听。
“善亲王贺年——”
不远处安郡王府的马打了个呼哨,又被马夫轻声喝住。
车舆内孟初转头看他,却无法在赵祈垂下的眉眼中,清晰读懂他此时的情绪。
但她知道,那绝不会是志得意满,就如那年被封郡王。
进了宫门后他们便下了车舆,午宴赵祈他们和朝臣在万和宫,孟初则是先去给众妃请安后到上敦殿,直到夜宴两人才能再见。
众妃此时正在贵妃宫中,孟初只要去那见个礼便好,杜贤妃只有晚宴才会出面,早得了消息让花芙在宫门处候着了,奶娘抱着满年,和香兰去景明宫。
虽然道路两旁假山文竹上都覆了雪,但路上是干干净净,甚至连点水渍都没有,可见是一刻不停的洒扫。
孟初走到长微宫时,迎面正看到着亲王王妃宫服的女子走来,她似是不苟言笑,但却微弯着身,听手里牵着的女童说话。
怡兰为了这场宫宴,可是由元德公公带着,硬背了各府女眷的容貌品秩,“主子,这是鸿亲王王妃。”
“王妃安。”孟初肩腰笔直,左手搭在怡兰手腕处,微微屈膝,眼眸低垂。
“孟侧妃不必多礼。”她轻轻在女童肩后推一下,“心韵,这是你六皇叔府里的侧妃。”
心韵是鸿亲王独女,上面有一个良媛所出的兄长,刚满六岁上玉碟时,就被鸿亲王请封为郡主,她乖巧一笑,“孟娘娘安。”
怡兰从袖口里将一个碧玉平安扣塞到孟初手里,她还带了长命锁、金钗,皆是经过元德公公的提点,当见面礼不出错的,孟初就势拿出,“赠郡主。”
孟初退一步稍等了半刻钟让她们先进,等再入殿时,突然觉得气氛似乎不太对,抬眼一看,鸿亲王妃和心韵郡主正跪在左首位太师椅前。
上面坐着的女子宫服外轻罩了一层素色纱衣,冷若冰霜,眸光如利箭般突然向孟初看来。
这个年纪能坐在那的,不必怡兰说,孟初都知道是谁,她不得不把膝盖弯下去,心里发誓明年年节决不来受罪。
她又没有受虐倾向,见个人就行礼,沉重的发冠和太过于服帖的宫服,都让人连动动脖子,塌一下腰歇歇都难。
“臣妾参见太子妃、王妃。”
此时没人挑理,云侧妃坐在右侧后排,悄悄递她个眼神,等太子妃淡淡叫了起,孟初才坐到云侧妃前面的位置上,左右脸生,她只略笑笑,就当打了招呼了。
太子妃没在乎刚刚进殿的是谁,她只是继续问道:“其女无状,对太子不敬,究竟是生性不驯,还是长者相传?”
一个是往日的位尊者,一个是今日的赢家,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想介入这场争端。
鸿亲王妃虽然跪着,但却仍然凝目于上,心韵依偎在她怀里,眼眶通红。
直到被轻纱遮挡的上座,从殿后出来身影落座,纱幔遮挡住孟初的目光,只能听到几声微咳,殿内突然一静,所有人起座行礼。
“给贵妃娘娘请安,贵妃娘娘如意安康。”
不知是不是因为病重,贵妃听声音似乎有些年纪了,但咬字很重,“今日贺年,陛下恩众,太子妃于此时着素孝,引陛下悲恸,实乃不妥。”
孟初本来被殿内暖意烘的嘴干舌燥,手都已经碰到茶盏了,又缩回去,要命,此时喝茶,岂不像是看戏似的。
贵妃娘娘看来也是恼了,话再往深三分,几乎是指着太子妃鼻子骂不孝了。
太子妃直起身,她真正的婆母乃是故去的庄慎皇后,贵妃为长辈,她才敬三分,可如今太子已逝,家中传来消息,皇上竟然想封太子一个亲王谥号,她若此时再低头,恐怕不出一年,再无人记得殿下。
“南山葬骨,弦乐未改,古往今来,岂有逼迫未亡人欢颜之举!”
众人惊骇。
趁此嘈乱之时,云侧妃悄悄向前垂首,在孟初耳畔将之前的事三两句说了。
“……郡主年纪小,不知其内情,给太子妃行礼时,便说是穿其美甚。”对着戴孝的人,说她穿孝衣好看,太子妃怒也是情理之中。
正当贵妃在纱幔后越咳越重时,突然有嬷嬷传太后口谕,召太子妃相陪。
太后是既护了太子妃,又不肯让她真闹出了事来。
孟初蹙眉,眸光一动,却突然看见那在鸿亲王妃怀中的心韵郡主,似乎唇角带笑,正欲细看,鸿亲王妃将她拥在怀中,正好遮住了脸。
第70章 圆满,缘满 不敢赌他血脉中属于皇上的……
待太子妃与鸿亲王妃这一场争执结束, 其他宫妃才到了长微宫,来的都是一宫主位,寻常嫔妃自然来不得, 孟初便随众人行礼贺年。
午宴本应该是贵妃在上敦殿宣膳, 可她之后却以身体不适离开,走前也没从齐良妃她们中找个人嘱托,贺德妃便干脆让她们各回各宫摆小宴去了。
孟初等到了景明宫都没想明白,杜贤妃抱着满年, 见她似乎有话要问, 便笑道:“今日长微宫的热闹, 还没看个够?”
杜贤妃人虽未到, 耳目却灵通, 她眉目淡淡,用手帕轻轻帮满年擦拭嘴角的口水, “鸿亲王的那个王妃, 出自于家,规矩多着呢。”
既然规矩多, 心韵郡主又为何会拿孝衣说事?孟初心下了然,但她还好奇别的,“贵妃娘娘……”话刚说出口,便见旁边莲嬷嬷放在身前的手似乎微微一动, 她这才想起来, 杜贤妃和贵妃娘娘, 似乎有些交情, 就又把话咽了下去。
杜贤妃反而没在意这些,贵妃的性子她再了解不过,最是护短, 太子妃敢当众给鸿亲王妃难堪,贵妃就能强撑病体将太子妃压下去。
“贵妃娘娘爱清静,这两年唯有年节时能见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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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和宫是宫中少有的两层楼阁的宫殿,皇上与其倚重的宗亲在上,朝臣则坐一楼,一楼前是高台,有舞者正水袖涟漪,二楼中间是圆月般的中空,坐席围圆,往下一看,正好能看到楼下歌舞,视野可将高台看得一清二楚。
这种场合除了永亲王还能坐在皇上左侧,皆是赵祈他们兄弟几个在前,其余皇室宗亲无论辈分再大,都要退居于后。
赵祈正坐在永亲王右侧,他举酒盏相敬,“侄儿给皇叔贺年。”
对方连忙举起杯子,说话还是滴水不漏,“还未恭喜善亲王进封。”
他说得太过客气,但赵祈自己心里明白,永亲王叔是皇上的孤臣,他要是和哪一个皇子关系近,那离他被皇上厌弃就不远了。
赵礼也是倒霉,座位就在赵祈旁边,他侧头一看,连忙端着酒遥遥敬永亲王一杯,“给皇叔贺年。”小六也不喊他一起!
赵禧在对面瞧的一清二楚,忍不住跟赵禄道:“三哥,你说四哥这场宴,吃得下去吗。”前阵子为了不见小六,四哥可是递了一个月病假条子。
“怎么,他筷子停了?”
赵禧一探脑袋,对面一盘冷切牛肉都夹一半了,能吃好啊,四哥身体正该多补补,他叫了旁边的小太监,“去,给宁郡王再上一盘冷切牛肉。”
小太监得了吩咐,一刻也不敢停,连忙让御膳房备来,又小心翼翼的端到赵礼桌子上,“这是勉郡王的吩咐。”
“……”那大傻子又想做什么,他看了眼端上来的盘子,“去要一份参烧猪头肉到勉郡王那。”
赵禧又不是真傻,一看到菜就懂了,很是气闷,“三哥,四哥他怎么这样,我刚刚可是好心。”
有时赵禄也很难明白,他们和赵禧怎么能是亲兄弟的,明明周淑妃也是个聪明人,“……可能小四是觉着你脸瘦了,让你补一补。”
赵禧半信半疑,“大概是今年到别庄玩了几日冰嬉。”
他俩这处早落在了皇上的眼睛里,“小四小五,是今日膳食不合胃口?”
赵禧老老实实交代,“四哥觉得儿臣瘦了,让儿臣多用些。”
皇上离得远,也没看到赵礼给他添的是什么膳品,只是一笑,“那你又是为什么给小四添了?”
“儿臣见四哥爱用牛肉,便让人再给上了一碟。”
“曹顺,再给宁郡王多加一碟子牛肉。”
赵礼咬着牙还得站起来,露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来,“儿臣多谢父皇。”既然是赏的,那就是要吃完了,他面前可是有三盘冷切牛肉。
他恨不得踹赵禧屁股一脚。
赵禄眼露笑意,想和赵祾说说话,却只见到他闷头喝着酒,殿内烛火明亮,能看到润白透亮的挂耳酒瓶中,只剩下了一半。
自从太子薨逝后,二哥就很是奇怪,本来朝堂上斗得难舍难分,如今正该是反败为胜的紧要之机,结果二哥却好像斗志消沉了许多。
想到太子,赵禄也不是不叹息,虽说兄弟中论起和太子关系亲近,无论是他们兄弟几个还是朝中大臣,都知道是小六。但是在下面的弟弟都没有出生的时候,太子与二哥经常会被父皇召去圣宸宫亲自查学业和功课,偶尔也会带上他一起。
明明也不是没有过兄弟三人,互相在父皇面前打掩护的时候,但不知什么时候起,太子变得越来越古怪,二哥也越来越偏执。
赵祈早膳特意用得多些,此时便只偶尔抿几口酒,等午宴结束时,他已然是有了几分醉意。
元德也不敢扶他,怕招了人的眼,万一看出殿下醉了,有人想引殿下说出些不妥当的话可了不得,别的亲王郡王下午都能到母妃宫中歇歇,赵祈就不方便了。
“奴才去景明宫请孟侧妃?”
赵祈瞥他一眼,“如此天寒,何必折腾来一趟。”
元德不敢再劝,自出宫开府后,殿下便不能再去杜贤妃宫中,每逢午宴后的这段时辰,只能去藏书阁待着,那可是连炭盆都不能有。
等他们出了万和宫,却看到怡兰扶着孟初,探身摘了一枝白梅。
赵祈下意识露出一个笑,转瞬又给压下去,他走近便皱起眉,“来这做什么,怎么不在景明宫待着,万一受了风寒,你不知得喝多少苦药。”
孟初见他被醉意醺红的脸,顾及周围有人,蠢蠢欲动的手只能是把珐琅掐丝手炉塞给他,“嫔妾对宫中藏书阁久仰已久,听说殿下要去,就带嫔妾一起去罢。”
天又飘起小雪,赵祈看她明亮的双眸,以往觉得前往藏书阁的路潮湿冷僻,如今再看,却是别有一番沉寂之美。
除了身后遥遥跟着的元德和怡兰,唯有此刻怀中一枝白梅,与他并肩而行的孟初。
藏书阁地处偏僻,只有一位老太监看守,阁中阴暗,与孟初所想不同,这里只是做藏书所用,所以并不适合在此地看书,本就少的烛光外还罩了略厚的防油绢。
不过她还是找到了感兴趣的地方,藏书阁竟然还有地下一层。
“那里存的都是民间禁的书籍,留作存档之用。”
门上挂着锁,赵祈见孟初还是想见识见识,便召老太监拿了钥匙,刻着山海经奇兽的门被推开时发出沉重的哀鸣声。
孟初往里一看,漆黑一片,下意识就退后一步。
赵祈没让元德他们跟着,有些东西若是让他们知道,反而是害了他们,便只拿过老太监手里的提灯,牵着孟初的手进去。
等眼前适应了黑暗,她就能借提灯的光看到四周耸立的书架,从地砖抵到顶,每一层都是一个柜子,被围起来,还要用小钥匙才能开。
赵祈也是年幼时和太子到这下面看过,当时还没有这些,书籍就摆在书架上。
难道藏书阁后面发生过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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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们从藏书阁出来,天色已暗,夜宴将开。
虽然还是到万和宫,但却是到另一边进,和午宴的地方实际上是分开的,只是无论在外看还是进万和宫中看,都很难发现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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