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竹其实听到侍女喊陈良媛,却只摇摇头,“我什么也没听清。”
雾竹就撇撇嘴,又想往院里看,却正好和玉兰对了个眼,吓得立马钻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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纱幔是雪蚕丝的,有一点走动,便会微微带起下垂的纱摆,虽然透光几近一览无余,但日光洒在身上只觉得暖,不会有半点燥意,只是容易一片一片的败色,陈良媛有一条雪蚕丝的比甲,这么多年了,就舍得拿出来穿过两次。
她看向坐在上首,孟初不过是穿着一身余白色褙子长裙,袖角还沾了一片褐色,一眼瞧去不过平平,可只左手腕那一白一青,颜色相和的和田玉镯,便压了她满头簪钗。
不知为何,明明是如此狼狈的站在这,陈良媛却忍不住想笑出声来。
“孟侧妃,士别三日该刮目相看,那你我这么久未见,我是不是要把眼珠子抠下来,才能见识你的风采。”
那年孟初进府,殿下连面都不见,便去办了差事,当时她还和周良媛道这孟良媛实在可怜,可才多少时日,连支簪钗都上不得台面的人,如今却成了个掷金玉,踩锦绣的人物了。
孟初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明明容颜未见老,但微乱的发髻中,掺了丝丝银白。
“你究竟为何这么做?”若说是嫉恨,依着陈良媛的手段,不会只把满年算计上,若话说得伤心些,就算满年真有个什么好歹,在别人看来,她和赵祈总还是会有其他孩子,何况孟初知道,陈良媛她根本无心赵祈的宠爱。
“这后院之中,害个人难道还要理由不成?”陈良媛看了看桌上的小纸包,可惜这莺白花籽没用到那孩子身上,不然只要她故意掐着时辰出现,在孟初慌乱中说起一个保命却使红斑加重,再无法子可消的土方,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可惜,她妹妹明年就到了选秀的年纪,到时家中做些手脚,若真能到善亲王府来,她又握着救孟侧妃亲子一命的情分,到时殿下只要能破例去宠幸她妹妹一次,这孟侧妃便不足为虑了。
男人就如猫,没尝到腥味的时候,还肯老老实实的食饭,真尝了一次,便再也回不去了。
“孟侧妃,你此时尚且容貌姣好,一两年占得殿下宠幸不算如何,便是宫中也多得是曾被独宠的娘娘,你又能到几时?”就算不是她妹妹,也会有别的女子。
陈良媛讽刺太重,似乎是被一时的嫉妒冲昏了头,可孟初只看到她说起赵祈时,眼底那份波澜不惊。
顾及着刚入府时,那个也和她谈话说笑过的陈姐姐,和当日周良媛出事时,口吐鲜血倒在宴席,陈良媛眼角的那行泪,孟初已经是给了不少解释的余地,可此时都尽皆做空了,“无论什么缘由,你若真的心有怨恨,倒是算计我,你对满年下此毒手,他不过一稚儿,竟想取他性命,陈良媛,你这些时日果真无一丝良心难安吗?”
取他性命?陈良媛下意识退了一步,又看向那小纸包,惊怔之间,已经是明白自己做了别人的刀了。
她原想开口解释,可是刚刚那番话既然说出口,妹妹是进不了府了,陈良媛也做不到此刻再弯下腰去求情,被人利用到这般地步,本该是交代前后因果,可她偏偏心中又划过一点微妙的喜意,看吧,还有人不想容这孟侧妃好过呢。
于是陈良媛只是轻轻一笑,“孟侧妃又想如何罚我?”她是良媛,家世虽然在京都中平平,可也不是能任由欺辱的,便是殿下在此,如果找不到那纸包是她东西的证据,最多不过罚个禁足,冷一冷她——和如今这日子,又有何不同。
可孟初本就不打算按什么规矩来处理此事。
“这东西是你用来害满年的,那便自食其果。”
陈良媛惊声,转身欲去推开屋门,香兰快步上前取过纸包,反手将其按在地上,硬捏着她的嘴,将那东西倒了进去,挣扎中陈良媛头上的簪钗散了满地,她不断的想把东西咳出来,却无济于事。
屋外丰米贴着门,将刚刚审问的事口齿清晰的报上来,“主子,芳芹招了,那毒药是陈良媛家中从古越买了,藏在书信中送进府的,用后无其它症状,大人用还能有救,孩子若是服个几粒,哪怕请太医来查,也只能查出个小儿惊猝。”他也一身冷汗,万一得手,伺候小主子的人全都得没命。
陈良媛全身都麻木了,她瘫倒在地砖上,感觉身下的寒气侵袭到了骨头缝里,如今说什么都不过徒劳了。
之前自诩聪明多可笑,原来那幕后之人,根本不打算让她这把刀,能全身而退。
孟初没再看地上的人一眼,陈良媛只能看到她的裙角在眼前略过,门被推开了,春日带着暖的光泄进来,也让屋内所有阴暗消失。
“丰米,送陈良媛回院子,再召府医去。”
“奴才这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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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赵祈在匆忙间,连朝服都没来得及在前院换就到了小院时,孟初正拿着木梳给虎子顺毛呢,虎子卧在她的膝盖上,发出呼噜呼噜的享受声。
他伸手就把它抱起来放地上了,坐在孟初旁边,“陈良媛既然敢害满年,并对你出言不逊,此生不许她出院子,陈家胆敢将此恶物传入府里,我已经让元德去将此事告于宗人府,依律法处置。”
见她还顾着看懵着卧在原地,瞪大眼睛的虎子,就又低声道:“牢狱之中,便是没了几条人命,也不足为奇。”
孟初这下才真把他话听进去,若说报复,陈良媛便是救回来,吃的苦头也绝不会少,陈家有人作恶,那也得找罪魁祸首,可赵祈的意思,得把陈家老老少少送进去。
原本府中后院女子书信往来都是得过门房的眼,真要追究其源头,还是她当初开了头,还求情让陈良媛她们和家中不至于一年到头得不到消息,可有时坏了规矩的善意,反而造了恶果。
孟初仍然无法接受当朝株连旁人的律法,可皇家绝不会容忍有人谋害皇嗣,从来都是杀一儆百。
“除主犯外,其他人能有活路的,就容其一命罢。”
下朝得到消息时,赵祈心中还夸了栖栖做事果决有魄力,没想到还是善念太多,不知斩草除根的道理。
接到吩咐的元德大胆揣测几分,既要保陈家其余人的命,不立判斩首,又要把人往苦寒之地流放,这是不想让人死在京都的意思呐。
王禄来在旁边探口风,“那徒儿这里?”
元德眼皮子一抬,“大理寺办差,有时实在拖沓,没准这一耽误,就得到年底了。”
王禄来还是有几分机灵,这时让陈家流放恐怕还能活几个,等到了深冬,又在阴湿的牢里待了一年,走不到一半就得全家一起上路。
“徒儿这就拿银子去催一催,可不要拖到明年开春。”
第74章 他在心里把这句话补全 还有第二个意思……
春光正好, 透过屋内一层层纱幔,还能留一片明亮到小榻上,孟初还在列后两日去京郊庄子上需要带的东西, 衣食住行自然有怡兰她们备好, 但其它东西,自己想想也挺有意思。
“主子,虎子也去吗?”怡兰手里拿着孔雀翎,逗窝在脚踏上的虎子玩, 虎子勉为其难伸出爪子抓了抓, 就已经是给面子了。
“出去一趟也是难得, 当然要带, 把猫窝也给备好。”孟初如今只能坐着的时候抱一下它, 猫胖一些虽然瞧着喜人,但对身体总是不好, 虎子如今胖得身上花纹都要变形了。。
那这要带的东西可就又要多一箱子了, 怡兰盘算了一圈,光是什么鸡肉干、毛球、顺毛梳、驱虫药等小物件就不少了。
今日赵祈休沐, 在前院把政事处理完就到小院来,他刚坐下,怡兰便行礼退下了。
“怎么这些还要你来烦心?”
孟初屈膝坐在小榻,和他面对面, 中间搁了炕桌, 赵祈把纸拿过来一看, 也是东记一个西记一个。
“这铁制网……”用来抓兔子?
“用来烤肉, 再撒些料子,肯定好吃。”到了庄子上,不来一顿烧烤多可惜, 孟初还打算自己动手从腌肉那步做。
栖栖之前应该用过府里膳房的烤羊肉串吧?他拿起笔将这个划了,“这个我让人直接送去庄子上,不用等那日装在辎车里。”这话还得委婉些。
孟初把纸拿回来,“我还没想好,只是先列出来斟酌斟酌。”见赵祈微微侧过日光,她就让怡兰端一份酥山来,大概只比满年拳头大一圈的碗,刚好压一压燥热,也不伤胃。
他用了半碗就搁下了,“正好孟止前些日子考了童生,这次邀他同去,孟大人信道,那庄子不远处便有一座清成观,半闻道长刚云游回来,他可去那谈道。”
孟初狐疑的打量他一眼,“你不会是去不了吧?”然后又不敢说,所以让孟止他们陪她?
赵祈可总算知道什么叫一腔好意得不到个谢了,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尖,“你且少想些罢,就算这次是皇上——”话说一半,孟初便趴炕桌上捂住了他的嘴。
这种话一般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她压着眉眼,很是严肃,“千万不许说。”
他只能无奈的点点头,孟初看赵祈只用眼神表达他知道了,却都没想着掰开她的手,也是忍不住一乐,松开禁锢回去坐着。
“赵祈,你把手举起来。”
“举起来?”
“两只手一起,不要举太高,放头旁边,把手掌打开。”
赵祈一五一十的照做,然后便看到孟初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了,他这就明白了,栖栖恐怕又想到些奇怪点子闹着玩,他手也没放下,“这又是什么意思,孟侧妃还不赐教?”
她刚进府时,和赵祈初见,只觉身形削瘦,眉宇间还有些青涩,可如今赵祈眼眸清亮,带着笑意的看着她,光洒进来,高挺的鼻梁在他的右侧脸落下阴影,身上再也没有当初因为连郡王都未受封时的焦躁感。
明明朝堂上自从太子薨逝,鸿亲王步步紧逼,但他反而慢下来了,不是说他办差不如从前勤勉,而是瞧着更稳重,沉得住气了。
“这个意思是,我愿意听从你。”其实就是投降,但是教一个亲王做这个,总觉得不吉利,她这辈子可投胎在陇朝。
赵祈一听就懂了,应该是个战场投降的姿势,大陇规矩则是若一方认输,则是得将武器扔在地上,双手掌心向上,呈虚托之态,以示不仅放下了武器,还奉上了敬意。
“也不知你在闺中时看了多少杂书。”没几件事是能对得上正书的,那硝石制冰至今他都没正儿八经的问过。
孟初把双手举在耳边,“还有第二个意思,虽然我话有保留,但是……”她眼眸一动,没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他在心里把这句话补全,耳后红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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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出去游玩,自然不用像之前去乌州和瑞丘山那般,得一大清早就坐上车舆等着了,赵祈特意让午膳用后再行路,到庄子的路上,还能看到没了院墙遮目的落日,第二日也能养足了精气神再玩。
辎车上的东西都已经提前备好了,孟初没像之前出去那样只带怡兰一个人伺候,把望兰和香兰也都带上了,这倒不是她不选玉兰,谁让她们三个抓阄,玉兰运气最差,当了那个守院子的。
丰米就故意在她面前道:“你这多威风,院里小丫鬟后几日都只能听你吩咐了。”
要不是如今院里人多了,她在主子身边伺候,总不能落下个没规矩的话茬来,玉兰都恨不得踩他一脚,“还好是丰谷在,若是你留下来,这日子才难熬。”
丰米嘿嘿一乐,没接这话,这趟可是主子难得还带太监出去,机会难得,他肯定是要把这次给他哥的,他自己给主子和孟家跑腿,如今京都石青巷子那一片都摸熟了,还偷偷跑到东熙坊,买了不少东西揣回来。
可他哥可是要有不少年都没出去过了,丰米心里清楚,他哥从不是个软性子,从前在内务府,也是丰谷护着他,不过是如今他占个嘴巧,主子使唤他多些,他哥就甘愿退一步,从没想争什么,可主子身边早晚还会有别的太监,怡兰她们还能有个婚配出去的可能,他们是只能跟着主子一条道走到黑。
若有一日他犯了错,惹了主子嫌弃,只希望顶上来的,是他亲哥。
京都到郊外的路是来来回回碾平过的,几乎每隔半个月都是由工部派人巡查,孟初直到掀起车帘远远瞧见庄子时,都没觉这一路有什么颠簸的地方。
等到了庄子前,早有管事领着人候着了,门前的石阶不知被清晰过几遍,光滑如新,水渍还未全干,他们见到车舆,就连忙跪地行礼。
“奴才们参见善亲王殿下,参见孟侧妃主子。”
怡兰从后面的车舆下来,一路小跑到前面,扶着孟初慢慢脚挨了地。
赵祈挥退也要来搭手的元德,踩着车凳下来,“免礼。”
庄子的管事别号骆三,本名他从不提起,家里也曾有过积蓄,还被送进宫里参选过皇子们的武练子,但只是走个过场就回家了,后来家中蒙难,他别无去处,甚至生了重病连命都要保不住了,还是赵祈听闻消息,想起来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让他到庄子里当个管事。
这么多年来,庄子被打理的没有一丝错处,元德之前还下了力气查过庄子上的帐,虽然有些模棱两可的,但骆三是一点没沾,他这才歇了心思。
孟初知道骆三这个人,但并没因好奇就去打量他,只是在他帮忙引路后,让怡兰拿了个荷包给他,“谢骆管事操劳。”
骆三连声道不敢,“分内之事、分内之事。”
赵祈还要先去看一遍庄子的进项,她到了这院子可就真歇歇了,香兰和望兰都是手脚快的人,等怡兰服侍孟初沐浴完,屋里连香炉都点上了,榻上的靠枕也是她爱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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