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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颐——一颗子弹【完结】

时间:2025-02-24 23:10:32  作者:一颗子弹【完结】
  江琰的神色从惊怒缓缓转为讥嘲。他说:「弓马再好,又有什么用?现在已经不是弓马的天下!」
  「不是这回事,」明熙平静地俯视着他,「你这样的人,浮躁、自负、脆弱,弓马练不好,枪也一样使不好。」
  「永嘉,」江琰额头上青筋暴起,似乎又要发怒,却因为受伤太过严重忍下了,「我是你的弟弟。你先救我。」
  明熙冷声说:「把手里的刀放下。用你那条好腿踢到我这边。」
  江琰笑了:「你就这么怕我?」
  明熙不再说话。江琰抬起手,扔下了刀,按她说的踢了过去,他仍然笑着,好像这么做是为了照顾明熙的任性。
  明熙这才从包袱里取出东西,是接下来演习会用到的信号弹。她喜欢这东西,又因为不爱让侍卫跟随,总是随身备着。江琰这蠢货,怎么才把自己逼入此种绝境,她无论如何想不通。
  烟火在空中四溅的时候,明熙对江琰说:「我救你确实是因为你是我的弟弟。」
  所以父皇会觉得,我有手足情谊,即使在他离去后,也能帮他照看好他其余的孩子。
  这是你作为家人对我的唯一意义。
  江琰瞪着她,好像觉得她说了一句傻话。明熙干脆利落地一拳砸上那张脸,将晕过去的江琰放在马背上。接着她随机嚼碎了一些草叶,撕了布条为他简单包扎,深吸一口气,又在自己的身上添了几道长而浅的伤口。
  她就这样等侍卫到来。
  这一年西狩,大皇子落下了轻微的残疾,具体什么原因,外头的人都不得而知。但只要看皇帝的后续动作就能明白,他完全没有抚慰自己儿子的意思,反倒嘉赏了永嘉公主。
  永嘉公主十七岁,还未许亲。京城的茶馆里,有人喝醉了酒,说这位公主不会嫁出皇室,反倒日后会娶亲呢。众人一时都窃笑起来,只有一个老迈的书生,表达了对牝鸡司晨的忧虑。
  「我们的日子过得好,管你是公鸡母鸡?」这醉汉说。
  京城人,不仅是京城人,整个国家的人日子过得是越来越好了。被征服的土地与海洋带来金银、人力和一切新鲜的东西。甚至有人说,这改变的起因就是永嘉公主的出世,传闻她出世那一日云霞拱日,圣上激动得泪流满面。
第30章
  三十四岁这一年的生辰,明熙说要带我出宫。
  「说好了我能出宫的时候就带上母妃。」
  她只是说了这么一句,丝毫没提及做成这件事的努力和艰辛,仿佛她是从那个四岁的孩童一瞬间长大,马上就要来践行旁人都当她是随口道出的诺言。
  我眼眶发热。我将她揽进怀中,像她小时候那样说:「我们明熙真厉害。」
  我只有娘去世的那一次再出过宫,街景与我年轻时所见着实已经大不相同。西南一带的粗烟筒冒出从前见不到的黑烟,城里建起了纺织厂,穿梭在街上、手里有钱的女子越来越多,我和明熙甚至并不显眼。恍惚间,我竟有些这里离我的故乡并不遥远的错觉。
  江慎是个好皇帝,无论如何,我都会承认这一点。事实上,他拥有一个帝王能拥有的最好的品质,将一切都视作资源的冷酷和永不餍足的野心。
  是一开始就如此,还是被此方世界塑造的结果呢?
  我不再想。明熙带我从东城逛到西城,甚至经过了桐花巷。土路早铺上了青石板,巷口有婶子摆摊卖着茶点。
  明熙冲我笑,问那婶子:「你这茶有什么名堂?」
  我们都穿便服、戴帷帽。婶子只当我们是寻常客人,自豪地说:「我这茶,叫作德妃茶,就是德妃娘娘年轻时爱在我家喝的……」
  明熙配合地瞪大眼睛:「你这意思,德妃娘娘还认识你不成?」
  「那是自然的呀!」婶子说着,有点心虚,又补充道,「不过呀,娘娘是贵人,恐怕分不出神来记我的。」
  两文钱一碗,明熙最后给婶子留了五两的银锭子。我俩在马车里笑弯了腰,我问:「你早来过?」
  明熙点点头。她说:「孩儿怕您想家。」
  她没带我去陆家。我心中突然升起一种十分酸胀的感觉,几乎有流泪的冲动。明熙又抢着说:「喝碗茶提提神嘛!一会儿还要去城楼上,那儿看夕照最好。母妃可不许喊累。」
  我就说:「母妃不累。」
  京城的西北城楼,确实是风光最好的地方。再向北看有连绵不断的群山,护城河向南汇入奔流的江水。夕阳的光辉在山脊上、在水波中,延展得无限远。
  我好像都已经习惯那从屋檐上落下去就再也看不见的太阳了。
  明熙叫侍卫远远地跟着,此刻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她说:「等以后……我还要带母妃去更远的地方,更好的地方。」
  这是永嘉公主一生中最意气风发的时刻。江琰,她礼法上最大的对手,已经因为残疾几乎绝于议储;而她上个月在中原一带奉旨推行的田税改革也颇具成效。
  但此时此刻,我们都不想谈论这些事。我突然想起她很小的时候,问我宫墙的另一面是什么,而现在她已经走过千山,见过大海。
  然后我听到一声响。轻细的,像是砖土的松动,以及脚步声。
  明熙先我一步敏锐地转身。紧接着响起像是鞭炮的爆炸声。
  我看见了我一生中最无法忘怀的场景。我后来无数次从这个场景里惊醒,可是现在,它发生的时候,并不是梦。
  我看见本该存在于异世的子弹,洞穿了明熙的胸膛。
  她的血是鲜红的,而我目之所及一切皆成黑白,耳边爆出尖锐的鸣音。我不记得我是怎么移动我的手脚,怎么拦住她的仰倒,怎么试图堵住她伤口的血流。军卫们冲上来的脚步声震得整个城楼发颤,枪声响起的地方,立着个蒙面的女人,她的一只袖管空空荡荡。
  「花信?」明熙不可置信地唤。她的意识正迅速流失,但即使这时她也一瞬间想通了所有的关节。她对我说:「妈妈。都是我的决定,你一定不要愧疚……」
  你一定不要愧疚。那是明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留给我的话。她将最后的力气一丝不落地用在了这句话上,然后她撑起来的脖颈软下去,头颅随着惯性歪进了我的怀里。
  明熙,我十七岁、如日之升的明熙,再也没有醒来。
第31章
  花信是由江慎亲自审问的。
  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操心过刑狱的事了。明熙一天天长大,为他分去了很多担子,而他有更多的事要做。
  皇帝按了按眉心,仍然不愿相信自己最优秀的孩子就这样轻易地死在一个小人物的手中。宫人来报的时候他正在批折子,笔一抖,在那上面画出长长的墨迹。
  旧党最近有鬼,他是预料到了的。田改触动了中原大地主的根本利益,不可能没有反扑的动作,事实上,明熙能把这块硬骨头啃下来,即使有他的圣旨背书,也远远超出了他的期望。
  但他没料到他们会直接刺杀自己的女儿。
  明熙活着的时候,她是野心勃勃的永嘉公主,对他总带着幼狼似的挑衅。明熙死了,就又久违地成为了他的女儿。
  他花了太多时间做皇帝。他有时候已经忘记怎么对待女儿了。明熙出生的那个夜晚塞北战乱,父皇急召他入宫,等他换下几日没洗的衣服回去,一切都已经结束。太医向他请罪,说陆颐受了很严重的伤,以后都不能再生育了。
  他抱着刚能睁开眼睛的小女孩,陆颐在床帐内假寐。他幻想过很多次有了这个孩子,两个人的关系也许能重新恢复正常,但他的幻想太轻易了,不包括陆颐孕期的幽闭,不包括她生产的苦难,不包括她的心。
  人要如何对待一颗心?
  逃避是太容易的事。他是一个帝国的继承人,而人在权力中能获得远胜情爱的快乐。而他知道陆颐会永远在那里,无论他几时去、去不去;而陆颐的人生也陷入了停滞,似乎他再拖一天、两天,一年、两年,看到的都会是差不多的她。
  陆颐被他做成了标本。标本和人就不再一样了,标本只需要妥善地收藏。
  明熙小时候,他曾经如此珍爱过这个女儿。那名字是他们还在现代世界的时候共同取的,陆颐期待地说,要女儿的一生充满光明和温暖。他珍爱这个女儿就好像珍爱某一部分失去的自我,好像珍爱他和陆颐早已面目全非的爱情。
  而最好的是,明熙那时候又什么都不懂。作为一个新生命,她还没有完全受到这个世界的浸染,如同她还存有生活在现代世界的可能。
  后来明熙也长大了。他确实不喜欢明熙读《女诫》,但没有对她说过那句话,明熙却已经自动地学会假造他的背书去压人。他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是愤怒,遭遇了背叛一样的愤怒。
  背叛?究竟是背叛了什么呢?他试图给明熙建造一个乌托邦,但这个乌托邦的基础正是他身为帝王的权力。
  明熙只是识破了这个虚假的泡沫而已。
  那之后,他对陆颐失而复得。其实他没想过陆颐真会主动找他来求和,他搁置了那么久的问题竟然以这样一种轻易的方式解决了,比他当年的幻想还要轻易。
  权力的快乐和情爱的快乐并不相斥。原来后者也只是前者的一部分。
  他见到陆颐的第一面,就注意到了她身上的纯粹。她大大方方地夸他的手好看,似乎在她的世界里美就是该欣赏的,而欣赏就是要表达的。
  江慎不是在这样的逻辑里长大的。他缩在卧室的衣柜里,听见父亲又一次殴打母亲的声音,听见母亲的哭泣和求饶。等他再大一些,第一次对着父亲挥起拳头,父亲几乎踹断了他的肋骨。
  如果比别人弱小,连活着可能都没有资格。即使他接受了很多年的教育,即使他学了法浸染了形式正义,从心底里,他好像一直都那么觉得。
  而陆颐的世界截然不同。她的成绩在全校第一梯队,却坚持不去条件更好的尖子班。她说:
  「我其实觉得以成绩分配资源不太好。与其当受益者,不如做一点微小的反抗。」
  晚风吹起她的头发,少女的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有些不安:
  「你会不会觉得我有毛病?我爸妈说我想太多,这些事儿以后进了社会都多着呢,用成绩分配已经算很公平了。」
  真是中二期的少女才能说出的话,江慎想。但他感觉自己的心被撼动了一下。
  「我觉得……你很好。」
  他说了这话,口中有些发干。这一天高三学生要放飞祈愿的孔明灯,陆颐在上面一笔一画地写下「祝所有人都能获得幸福」。
  灯火映着那几个字,忽明忽暗。江慎本来想随便写写的手顿了顿,在自己那一份上写:
  「祝陆颐幸福。」
  他想他会托举她、保护她,继续珍爱她的纯粹。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觉得这份纯粹不合时宜、碍眼,甚至想要将其毁去?
  在陆颐回到他身边的每一刻,无论她如何隐藏,他总觉得自己无时无刻不在被审判。多年前在西山上那一幕仍然时不时出现在他的梦里,他和陆颐,原本该是来自一个世界的同行者,原本该亲密无间,但现在他却觉得自己现代人的身份那么碍眼。
  如果他真的是个古代男性会怎么样?他想,陆颐会如何对他?
  一个真正的太子,将陆颐从那样的泥潭里拖出来,她应该感恩戴德。她究竟凭什么对他不满?就因为这是他本该做的吗?
  江慎不得不这样想。他抱着这样的想法一路滑坡,终于有一天他发现了卫琼英看自己的眼神。炙热、纯净、不带一丝质疑的忠诚。他几乎是得到解脱一样吻上她的嘴唇。
  卫琼英年轻的身躯颤抖不已,她说:「我辜负了公主殿下和德妃娘娘。」
  「哦?」他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那你愿意辜负她们吗?为了朕。」
  「为了陛下,」卫琼英的眼中盈满泪水,「就算是死我也不怕。」
  他已经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了,那时他对陆颐简直有一种报复的快感。他改换卫琼英的身份,将她在宫里捧起来,施予她无上荣宠。他想,在心里疯狂地呐喊,陆颐,你为什么不能这样爱我?这样爱我的人能得到一切最好的,难道你不羡慕吗?
  他早已忘记,即使在陆颐还未爱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想给她一切最好的。
  他早已忘记自己曾祝她幸福。
  明熙意外身死的这一年,他三十四岁,这个年纪,他从未在心里真正定下过继承人。继承人预示着上一任的衰落和死亡,而他还很年轻;他心里对女儿和儿子并没有什么分别,但明熙做继承人需要扫除很多障碍。这些都是他要处理和考虑的。
  而明熙就这样死了。这突如其来的死亡使他对明熙权力的一切防备都显得可笑起来。他想起明熙十三岁那年大病初愈,来到他面前要一个差事,从此他们如君臣奏对,再也没有过什么温情的时刻。
  权力有它的边界。权力不能让陆颐像卫琼英一样爱他,权力无法挽回他的女儿。
  但是这些重要吗?这些明明不是他的人生中最重要的事。
  他为什么会这样伤心呢?
  花信的身躯血淋淋地被拖到他面前,只剩耳朵和嘴巴是完好的,为了听到问题和回答问题。
  「招了什么?」
  刑官躬身:「枪是皇后给的,查了记录,是河东节度使麾下的人批的。」
  江慎点头,说:「去拿人吧。朕要再问她几句。」
  刑房里只剩下他和花信。他问:「永嘉公主曾饶你不死。她对你有恩,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花信早前被泼了盐水,痛醒过来。她对着皇帝也没有敬畏,奋力地昂起头说:
  「和死有什么分别?我没了一只手臂,不能做活,没有任何主家要我,家里也将我赶了出来。你管这也叫恩情吗?」
  江慎说:「是你先叛主。」
  花信的脸变得更狰狞了:「皇后娘娘当初难道不是为了卫琼英好吗?嫁给诚王世子有什么不好?他们在上书房难道不是同进同出?男女七岁不同席,这么大了还在一起读书,从古至今也是闻所未闻!」
  江慎点点头,觉得没必要再听下去了,花信却突然说:「凭什么?凭什么她是主子我是奴才?凭什么女子不能做的事她都能做?她平时嘴上对我们千好万好,最后还不是砍下了我的一只手?她又何曾真正把我当过人?
  「皇后娘娘告诉我,只要杀了她,一切都会回到正轨。需要有人牺牲……」
  江慎笑了。他说:「正轨?
  「你们真是……愚蠢不堪。一个是女子,一个是奴婢,却和旧党搅和在一起。」
  这一刻,他终于压抑不住对女儿的感情。他说:「永嘉如果活着,她会把一切变得更好的。」
  明熙本就是他最合适的继承人。她是两个现代人的孩子,她是女人,她会继承他改革的意志。那不是出自对他这个父亲和君主的忠诚,而是出自对历史的车辙的忠诚。
  他是个现代人,他永远是。他一生的事业,不过是想让此方的世界更快地演化到未来。而唯一将他当作现代人对待的人,已经在他的深宫里被囚禁了十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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