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母从前就说得对,京城确实是很好。
老夫人看到她就想起自己早逝的女儿,扯着她的手不肯放,好一阵伤怀。后来问她这些天去了哪里,又怎么突然想到来了京城。
李挽朝自不可能说实话,若叫他们知道,也不知道会如何做想。
她在想着怎么去说合适,一旁的蓝寻白先开口了。
他脑子活络,也不像李挽朝一样,没被杨家人这热烈的关心弄得无所适从,他很快就想了个借口出来,道:“早就听说京城是个好地方,刚好我这回进京赶考,家里头的母亲就说,让阿姐一同前来看看,前些时日我们因着别的事情耽搁了会,这得了空就马上来了。”
蓝寻白借口她是因着秋闱便一起入京,至于因着什么缘故耽搁,杨家的人也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果不其然,听到他的话后,老夫人没再继续问下去,只是她看向蓝寻白,眼中有惑色,显然有些认不出他是谁。
杨絮解释道:“这是姐姐故友之子,在恩文府的时候,他们常和小朝有往来,姐夫的信上有提起过。”
她看着蓝寻白道:“是叫寻白吧,蓝寻白。”
蓝寻白笑着点了点头,对他们道:“叫我小白就可以的,我家里人都这样叫。”
小白......
他这两个字一出,杨家人的脸色都变了变,有那么一瞬的尴尬。
不只是蓝寻白,李挽朝也察觉到了。
蓝寻白刚想问是怎么了,杨絮的小女儿就笑了起来,她才十岁大,藏不住一点事。
“小白,咱们家的狗也叫......”
她话还没说完,就一把被旁边的杨期明捂住了嘴巴。
这个傻小孩,到时候给狗换个名字就是了,说出来做些什么。
她话虽没说完,蓝寻白却也听出来了个大概,挠了挠头,尴尬笑了两声,还强行打了个圆场,道:“嗐,这名还挺大众,重名了......也正常。”
李挽朝忍不住笑,笑得背上的伤口都牵扯得疼,旁边的杨家人也都忍不住跟着一块笑。
蓝寻白羞恼,扯了把李挽朝的袖子,“阿姐,莫笑我了。”
李挽朝憋了笑,眼睛却还一直是弯弯的,“好,不取笑你了。”
出了这么一遭事,周遭的气氛一下子就活络了许多,就连老爷子的脸都没绷得那么紧了。
笑了一会后,杨絮问李挽朝,“那这些时日就在杨家住一段时日吧,反正都来京城了,住在别处说出去也不像话。”
他们是她母亲的娘家人,她这都来京城了,怎么能继续住在别处呢。
李挽朝现在确实没有去处,恩文府的话,她断然是不会再回去了的,李家的人对她并不好,而且,她又和李观闹掰了......实没有继续待下去的缘由。
现下既来见了外祖他们,在杨家留段时日,也不是不可。
看着杨絮殷切的眼神,她末了还是点了点头。
杨家的人见她答应,都松了口气。
老爷子的脸色,总算是好看了些许。
杨絮问蓝寻白,“那小白......不,寻白,那你可也要留在这,姨母也给你收拾间房来。”
蓝寻白想了想后,点头道:“将好这段时日秋闱的榜也没放,我就先不回恩文府,那就叨扰伯母,叨扰老夫人,老爷了。”
杨絮也挺喜欢蓝寻白,这孩子嘴甜得很,她高高兴兴去给两人安排屋子了。
李挽朝留下又陪着老夫人他们说了话,其间杨老爷子插了几嘴,后头没话说了也不走,就一直坐在旁边,听他们说话。
一直说到天都快黑了,用晚膳才结束。
一家人用晚膳的时候,李挽朝发现姨父还没回来,她有些好奇去问,“姨父呢?怎还没回来。”
杨絮解释道:“他这段时日刚好在外面跑商呢,约莫还有好几日才能回来,没事的,咱不管他。”
杨絮的丈夫是个有钱富商。
可在李挽朝幼年的记忆中,他以前好像也是读书的,怎么后来弄着弄着从商去了。
不过她也没有开口去问。
待用过晚膳之后,怕李挽朝和蓝寻白累到,就先让他们两人去歇下了。
底下的三个孩子也各自散去了,只留下了杨老爷、老夫人,还有杨絮。
屋外的月亮已经出来了,夜已经黑了,屋内的烛火摇晃闪烁,照得杨老爷的脸上有那么几分沉,他想起李挽朝就忍不住皱眉,道:“怎么变成这样了,李观怎么养的孩子。”
他记得六岁见她那会,整个人也没这么沉沉闷闷的,怎么越大,还越不好了呢。
杨絮叹气,“那陈氏不是省油的灯,还有那李家老夫人,更厉害了些,李观又愚孝,想也知道朝姐儿在李家过得不好。”
老夫人想起那李家人做派就生气。
她女儿刚死没两年呢,他们就娶了继室进门,她就那么两个女儿,本来以为想着李观中了进士,应当会留任京城,谁知道被派任去了川溪做知府。没办法,大女儿只能跟着一块去了。
当初杨屏生了孩子后,就留了病根,还曾在信里头和老夫人提过一嘴。一开始杨老夫人见她只是随口一提,还以为不怎么严重。她那个婆母也是个不省心的,在她养病坐月子的时候,没少磋磨过她,杨屏对此,也只是提过一嘴。
可没想到,大女儿就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只在病到了极致的时候她才愿意和她说上一些,怎么都不想叫她操心。
事情有十分难受,她向来都只说一分。
可想而知,她在李家有多遭罪。
杨屏的死,于杨家人而言,莫过于李家杀女之痛。
她不在他们身边,才多大点的年岁就叫李家人给磋磨死了。所以他们杨家的人也不乐意和李家的人来往,刚好两家相隔甚远,谁也别管谁,颇有老死不相往来之势。
这么些年来,除了在李挽朝六岁的时候,李观因故入京,他们两家人见过一面,往后老夫人他们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就连李挽朝后来出事成亲,李观也没和他们杨家人提起过。
做人女婿的,向来是矮了一头,他怕和他们说了后,他们又要怪罪他教坏了孩子。
干脆提都不提,只等到事情兜不住的时候再说。
老爷子头发已经白了许多,面色严厉,在国子监里面,许多学生都憷他这个先生,他沉沉吐出了一口气,严声道:“这回可不能再叫她回去了,怎么着也要叫她留下来,李家离得远,我们手也伸不过去,既然这回她来了,就叫她留下,不许走了。”
杨老爷方才面色不好,就是还在为小时候李挽朝不肯来京城的事怄气,气她选李家,不选他们。又怄她来了京城,竟不想着来见他们,连告诉都不告诉他们。
杨絮也道:“爹说得不错,咱家又不是没钱了,养活个孩子还怕养不起吗,是不能走了。姐姐就被他们害死了,还想坑了朝姐儿不成。她小的时候我去恩文府看她那回,她就已经不大爱说话了,我同她说京城多好多好,她那小眼睛是亮亮的,可问她愿不愿意同我走,又直摇头。你说谁对她好谁对她坏,她能不知道吗?怕是舍不得那个当爹的。”
小孩子都舍不得父母,这是人之常情。
可当亲人的,能看她再受这样的委屈吗。
提起李观,老夫人就来气,“我当初就说他那家世不干净,家里头做娘的拎不清,看看,看看!害得我的屏儿这么早就去了,女儿已经苦命死了,外孙女还要跟着一起受难?如今朝姐儿到了婚嫁的年纪,有那后母和老夫人在,就是让李观卖女儿也使得!那一家子的害人精,回去作甚?甭回去了!”
三人越想越难受,想起杨屏,都堵得慌,也不再继续说去,只是决议不能再让李挽朝离开京城。
李挽朝往后几日就暂时和蓝寻白一起住在了杨家。
自李挽朝去了杨家之后,府中上下的人都见过这位远从恩文府来的表小姐了,他们都看得出来杨家人对这位表小姐的爱重,所以也都没敢怠慢。
李挽朝在杨家的日子,过得很好,但她身上受的伤,她也没敢和他们提起过,只每回都在夜深人静时候让知霞给她换药。
至于温沉的事,更有些不敢说。她现在反应回来后才发现,自己确实愚笨,为了他给自己落下了一身的伤。她怕被杨家人知道后,他们也会和李观一样嫌她为一个男人落得这样的境地。
李观这样想她,她已经无所谓了,可是,她不想让杨家人也跟着一起这样看她,所以,这事她提也不曾提起过。
东宫带回去的药确实不错,李挽朝按照上回喜萍叮嘱她的流程换药,不出半月,背就已经不会再冒血了。
李挽朝有些自嘲地想。
命贱身硬,就是容易折腾。
知霞每回给李挽朝换药的时候,都要掉眼泪,她问李挽朝去宫里后发生了什么,可李挽朝怎么都不愿意说。
最后被知霞问得头疼,只说了一句,“温沉死了,我认了。”
曾经怎么都不认,丢尽脸面,和李观闹翻了,她也不认,可是在见到齐扶锦的时候,她终于说认了。
因为他是真的死了,对李挽朝来说,各种意义上,彻底成了个死人。
她没有任何要去缅怀他的意义。
知霞听到这话后也再没继续问下去了。
杨家的人对李挽朝都很好,除开杨絮那十岁大的小女儿。
杨无思不大喜欢李挽朝,其实很好理解,她本是杨家年纪最小的孩子,还是个女孩儿,自然是被全家人疼爱的对象,可是,李挽朝来了以后,大家都疼她去了,小姑娘心里头生出了落差,自然是不爽快。母亲每天都想着给表姐做好吃的送过去,两个哥哥也是,总是弄些好玩的玩意过来给她。
她很不高兴。
可是,她又有些讨厌不起来她。
世人总是对生得好看的人宽容,而李挽朝的相貌以及性格,都不大是一个能让人讨厌的人。
所以,杨无思不喜欢她,可是,也实在是不讨厌她。
杨无思总喜欢牵着自家的狗路过李挽朝的院子,假装遛狗,实则偷看。
小白自从蓝寻白来了之后就被改了名,如今新名字叫小乖。
小白当初之所以叫小白,是因为它太皮实了,总是给自己弄得一身脏,叫小白,是想给他喊得干净一些,以此推之,叫小乖,也是因为它总是不听话。
今日,天朗气清,杨无思如往常一样和小乖路过李挽朝那处的院子。
院子门有时关着,有时开着,她若运气好些,就能看到开着的院子,看一眼漂亮表姐,可若是运气不好一些,她就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到关着的院门。
这一天,蓝寻白来找李挽朝了,院子门大开着。
两人关系虽好,可要在一个院子里面说话,还是打开了门说好。
关着院子的,也不知道是在做些什么。
蓝寻白今日是来问李挽朝今后去处的。
他们在杨家也待了有小半个月了,李挽朝倒还好,总归是她母家,再怎么待下去也没事,但蓝寻白,他和杨家人又没什么关系,总这样下去,好像也不是事。
两人坐在院子里面,已经到了十月初旬,秋日的清晨空气之中泛着微寒,院子里头有杂扫丫鬟清理着昨个儿夜里吹落的树叶,两人谈话间还夹着簌簌的扫地声。
蓝寻白问李挽朝,“阿姐还要回恩文府吗?亦或是留在杨家?”
蓝寻白想,若他是李挽朝,在杨家待过一段时日后,定然是不愿再回恩文府的,所以,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心中其实多少有了答案。
果不其然,就见李挽朝摇头,她道:“恩文府......我应当是不会再回了。”
于她而言,那地方只有凛冬,而无春夏秋。
她娘死得太早,以至于她在那里一点好的回忆也没留下,而李观给她的幸福又实在是屈指可数,就像是在玻璃渣里面找糖吃一样,又酸又涩。
李挽朝垂眸道:“我和爹,吵了一架,我不会再回了。”
吵架。
蓝寻白知道,李挽朝和李观多半是为了温沉的事吵架,他想起那段时日李挽朝死活都要进宫,找出是谁害死了温沉,可是进了趟宫后,敲过了登闻鼓后,她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再也没有去提起温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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