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婆说,只要找个属马、狗、猪的姑娘和青云成亲,冲冲喜,他就会好起来。陈秀兰想了一宿该去哪儿找个甘愿嫁过来的姑娘,没成想今天一早就遇到走投无路的方竹。
这定是天定的缘份。
陈秀兰双手合十,朝天拜了三拜。
既是冲喜,那就越早越好,所有成亲要用的东西都得置办着。
陈秀兰这么一想就有点坐不住,她看看面色依然潮红的方桃,估摸着姐妹俩一时半会儿也跑不了,便站起身。
“小竹,你在这儿看着小桃,我去买些东西。”
“嗯。”方竹呆呆地盯着妹妹,头也不抬地答。
陈秀兰面带喜色地出了门,拉住门口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塞了几个铜板到那枯瘦的掌心,又嘀嘀咕咕说了几句什么,才消失在门口。
陈秀兰走了有一会儿,方竹没什么旁的事儿,便跟郎中打听起她那素未谋面的“未婚夫”——郑青云。
“我当你真的一点都不怕呢。”郎中调侃一句,随即又想起若不是自己太过自私,这姑娘也不会被逼得落入如此境地。
遂尴尬地收起笑,把自己知晓的情况都仔细说给她听。
“他们家就在西边的黑水乡苍黎村,到县城也就半个多时辰,家里只有他和老娘两口人。”
“那小子是个猎户,人长得挺周正的,家里瞧着也还不错。就是可惜不久前进山打猎,遇上狼群,不小心滚下山坡,伤得太重。虽用药保住了性命,但一直醒不过来。”
“他娘也是个勤快能干的,家里拾掇得干干净净,儿子虽昏迷不醒,但也照料得挺好。每回见着我也都是和和气气的,看着不是什么蛮横不讲理的。”
郎中也只是郑青云受伤后,被请去村里给他看过几回病,所以知道的也不算多。
但这零星的消息已经足够让方竹安心一点,不是什么大恶之人就好。
陈秀兰出去的时间并不长,不到半个时辰就重新回到医馆,背着满满一背篓东西,还提着好些个包裹。
她一进医馆,就递给方竹一个油纸包。
热腾腾的还有些烫手,方竹打开一看,是两个比拳头还大的荞面馒头。
方竹狠狠咽口唾沫,拿着馒头有些犹豫。
“吃吧,你们这一路奔波,怕是都没怎么吃饱过吧?瞧瞧这脸都瘦得脱相了。”
方才一直担忧方桃的情况还没觉得,这会儿嗅着那点面香气,肚子便开始咕噜造反。
方竹不再多想,捧着热乎乎的馒头就是一大口,直把嘴里塞得满满的。
“哎,慢点儿吃,别噎着了。”陈秀兰往地上放着东西,一抬头瞥见方竹臌胀的脸颊,慌忙劝道。
方竹却不听,她饿得太久了。
比拳头还大的馒头,方竹三口就解决了。但她吃完一个就停下来,把剩下的另一个用油纸小心翼翼地包好。
陈秀兰一看就知道她是打算留给方桃,说:“小桃还没醒,你自己吃吧,等醒了再给她弄。”
方竹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把馒头收好。小桃也饿了这么久,要是一睁眼就能吃上大馒头,肯定高兴。
陈秀兰也不再劝,心下对方竹却是满意了几分,这是个好姑娘。
方桃喝了药,又有方竹时不时帮她擦汗,总算是慢慢退下热。不过兴许是连日奔波,太过疲累,小姑娘一直没醒,但呼吸平稳,也没什么大碍。
方竹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到实处。
陈秀兰记挂着家里的郑青云,再次请郎中帮方桃看过后,就迫不及待地领着两个小姑娘去赶牛车。
方竹背着方桃跟在陈秀兰身侧,看着街边零零散散或躺或坐的灾民,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她还看见有两位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嬷嬷,像检查货物一般把跪在地上的几个难民打量一番,才施恩似地掏出一张薄纸,满脸轻蔑地看着他们按下指印。
方竹不由紧了紧抓在妹妹腿上的双手,仰头看向耀眼的太阳,长长舒出一口气。
嫁给郑青云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总好过一辈子四处乞讨,又或者为奴为婢,生死不由己。
走着走着,她们路过一家香烛店,方竹就迈不开步子。
“婶子,你能不能借我点钱,给爹娘买些香烛纸钱。”
方才在医馆等方桃退热时,陈秀兰就已经把姐妹俩的情况打听得差不多。她看着方竹微红的眼眶,知她是想起那不幸被洪水卷走,尸骨无存的爹娘,一时间也有些心酸。
“去吧,我在外边儿等你。”陈秀兰掏出一把铜板递给方竹,“往后就是一家人了,说不上借。”
买好香烛纸钱,几人再没作停留,直接去寻了牛车。
赶车的大爷也是苍黎村的,车上两位大娘明显也识得陈秀兰,见她身后跟着两个陌生女娃,还都是难民模样,不免都有些好奇。
“秀兰妹子,这两个是?”
陈秀兰给赶车的大爷付了三个铜板,一边往车上搬东西,一边回:“老郑旧友家的孩子,村里发了大水,过来投奔我们。”
“哦。”两位大娘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居然就没再问什么,看着好像和陈秀兰也并不熟络。
方竹乐得自在,抱着方桃坐在牛车一角。
她们俩一路上都没洗过澡,身上的味道必定不好闻。两位大娘虽没说什么,但捏着鼻子翻白眼的小动作也没逃过方竹的眼。
她有些不好意思,只能抱着妹妹尽量缩在边缘,生怕碰到别人。
然后她就感觉腿上一轻,却是陈秀兰把方桃抱过去了。
“你歇歇,进村还有个把时辰呢,靠着我睡会儿。”
方竹看着陈秀兰温柔的眼,突然笑了起来。
这半个多月,她带着妹妹日夜兼程,一路上担惊受怕,却从不敢表露出来,只因她是姐姐。可她也不过是个刚刚经历巨变的可怜姑娘,如今有人轻声细语地让她靠着歇息,方竹才好像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牛车晃晃悠悠地行驶在乡间的土路上,方竹看着两边陌生的景色,还是没抵住疲惫,歪头靠在陈秀兰身上,却也没敢熟睡,默默记住了进村的路。
第3章
乡间的土路蜿蜒曲折,牛车颠来颠去,震得屁股发麻,着实不大舒坦。
出发不到两刻钟,方桃就在陈秀兰怀中悠悠转醒。
她甩甩还在发昏的脑袋瓜,略显迷茫地扫视一圈牛车上的陌生面孔,然后便满眼惊慌地挣脱陈秀兰的怀抱,扑向方竹。
“姐!”
“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方竹搂着方桃,伸手探向她的额头。
其实身上还有些疲软无力,但方桃还是乖巧摇头,凑在方竹耳边悄声问:“没,感觉挺好的。我们这是去哪儿?”
方竹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一时卡了壳,低垂着眼帘含糊道:“这是陈婶娘,她出钱给你看了病,我们现在就是去她家。”
陈秀兰:“对,你们以后就安心在婶娘家住着。”
方桃偏头避开陈秀兰伸过来的手,抱着方竹的胳膊小兽一般瞪向面前的陌生妇人。
她这一路上见过太多人心险恶,根本不相信会有萍水相逢的人这样善良,愿意收留她们两个女娃娃。这人必定有什么企图,说不定是要把她们卖去那些腌臜地方!
方桃越想越心惊,但见姐姐如此镇定,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姐姐定是在想办法逃跑,怕惊扰她们才假装顺从!
熟悉妹妹的方竹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知她是想岔了。但这会儿车上人多,而且看陈秀兰不太想和其他人接触的样子,方竹也不好跟妹妹详细解释。
“别担心,”她安抚地拍拍方桃瘦弱的肩膀,掏出一直捂在胸口的荞面馒头,“饿了吧?拿去垫垫肚子。”
“馒头!”荞面馒头虽然早就凉了,但香气犹存,方桃双眼迸出亮光,惊喜不已。
“嗯,快吃吧。”
方竹瞧着妹妹欢喜的模样,连日来积攒在心中的郁气又消散几分,蜡黄粗糙的脸上不自觉带了笑。不管去哪儿,只要妹妹平平安安,陪着她就好。
方桃接过馒头就要掰成两半,听方竹说自己已经吃过,才放心地狼吞虎咽起来。
和方竹一样,她也是三两下就把馒头全塞进嘴里,噎得直打嗝,可眼里的光却是愈来愈亮。
夏蝉藏在树荫里呲哇乱叫,牛车一路晃晃悠悠驶进苍黎村。
赶车的牛大爷就住在村口,若想他把人送回家,得再加一个铜板才成。除非东西太多拿不动,少有村民愿意花这个钱。
因此一进村,牛大爷就停下车,坐在上头的人都陆陆续续下来,各回各家。
陈秀兰她们是最后下来的,方竹和方桃帮忙拎上东西,一道往村子更深处走去。
乡下大抵都一样,种满庄稼的农田、弯腰干活的农人、简陋的土房子……
但苍黎村也有些地方和方竹她们以前所在的小湖村不大相同——这里三面环山,村民们住的很分散,农田多开垦在斜坡上,也不像家乡那边到处都是水塘。
是了,她们的小湖村连同周边好些村落都被淹没在那滔天洪水中,永远也回不去了。
方竹跟在陈秀兰身后,看着这些熟悉又陌生的景象,心中涌起无限悲凉。
“秀兰回来了哇?这两个女娃娃是谁家的,怎么没见过呐?”
路上时不时会遇见下地做活的村民,大部分都和车上那两位大娘一样,只简单跟陈秀兰打个招呼。偶尔有那么一两个人和她热切的攀扯几句,无一例外都对面黄肌瘦的方竹姐妹俩感到好奇。
“老郑以前结识的兄弟家的孩子,她们村儿发大水,无路可去,便来投奔我们了。”陈秀兰依然搬出了在牛车上的那套说辞。
“真是可怜见的。”
江南发大水,村民都有所耳闻,观二人这副模样,对陈秀兰的话信了大半,眼里霎时充满怜悯之情。
方竹配合地笑笑,按着陈秀兰的介绍,乖巧叫人。
方桃却挨着方竹,执拗地不肯开口。
“这孩子有些怕生,嫂嫂们莫怪。”陈秀兰在一旁解释。
这些个妇人应当是跟陈秀兰关系还不错,也犯不着和个小孩过不去,调笑几句又聊起别的。
如此一路寒暄,穿过蛙声成片的水田,跨过流水潺潺的山沟,又爬上蜿蜒曲折的山间小道,七拐八拐,走了有两刻多钟,她们才终于来到陈秀兰家。
绿树掩映之中,土墙瓦屋被紧紧环抱在其中,竹篱笆上爬着绿色的藤子,连成一片。
汪汪汪……
还没到门口,竹篱墙里就传来凶狠的狗叫声,吓了她一跳。方桃也连忙揪着她的衣袖,躲在身后不敢迈步。
“大黑!”走在前边的陈秀兰呵斥一声,又转过头安抚姐妹俩,“别怕,这是青云养的狗,灵得很,不会随便咬人的。”
吠叫声果然停下,很快转成欢快的哼唧声。
陈秀兰刚推开木门,一只体型健壮的大狗就蹿过来,摇着尾巴在她腿边蹭来蹭去。
大狗是乡下常养的四眼狗,背部纯黑,四肢和嘴周却都是太阳一般的金黄色,在眼睛上还长着两个黄色的圆点点。
它应当是被家里养得极好,毛发油亮,四肢粗壮有力,瞧着威风凛凛的。美中不足的就是它的脖子上缺了一大撮毛,隐隐约约能看见新长出来的粉嫩血肉,右耳也豁了个大口,似乎是在不久前经历了一场恶战。
“我一听大黑这动静就知道是你回来了。”
一圆脸大娘从房里出来,她的嗓门很大,一开口就惊得外边树上的麻雀扑腾飞走。
陈秀兰:“又给你添麻烦了。”
“嗐,跟我说这些做甚,”圆脸大娘不在意地挥挥手,好奇地打量着方竹二人,“这两个是?”
“从南方逃难过来的,大的叫方竹,小的叫方桃。”陈秀兰只简单解释了一下,“这是你们金花婶,就住在那边没几步路。”
王金花跟陈秀兰熟,知道她昨天专门去请了神婆,稍微一琢磨就猜到她是要做什么,心里盘算着等会儿好好问问她,面上笑呵呵地对姐妹俩说:“你们叫我王婶就成,以后有空常去我家坐坐。”
方竹喊了声王婶,方桃还在发懵,被她掐了一把才不情不愿地跟着叫人。
“左手边第一间是灶房,旁边那茅草屋是专门洗澡的地儿,你们自己去烧锅水好好洗洗。”
陈秀兰把背篓最上方的大布包塞给方竹。
“这是今儿在铺子买的两套衣裳,不合身就改改,换洗的衣裳也先捡我的凑合着穿,后头再自己裁。”
“谢谢婶娘。”方竹抱着包裹瞪大了眼,她这回是真有些意外,没想到陈秀兰这么细心。
“行了,快去吧。”
姐妹俩点点头迈步准备往灶房去,大黑一下警惕起来,弓起身子龇着尖牙,从喉咙里溢出嘶哑的低吼,吓得两人不敢动弹。
陈秀兰笑笑,不轻不重地拍拍大黑的头,“以后这就是自家人,你可别吓着她们。”
大黑似是听懂了,瞬间放松下来,重新蹲坐在陈秀兰脚边。又伸出长舌,顺势在她手上舔一口。
方竹见大黑没再看自己,强迫自己慢慢冷静下来。她试探着迈出一小步,大黑果然没多大反应,姐妹俩不约而同舒口气,小跑着去灶房生火烧水。
灶房不怎么宽敞,四四方方的土灶上架着一大一小两口铁锅,土灶左边靠墙立着个小碗橱,旁边摆着一排坛子,右边则码着一摞劈好的木柴,头顶上还挂着几块腊肉。
虽然简单,但收拾得很干净,看得出来主人家是勤快仔细的。
方竹打量了一圈,开始动作麻利地生火。
添了两桶水进锅,这才得空打开麻布裹着的包裹。布包里是市面上最便宜的粗布麻衣,里外上下都是全的,还有两双大小不一的黑布鞋。
铺子的成衣鞋子都不便宜,至少也要三四十文,这么一兜东西下来,怎么也得花个一两百文。
方竹瞧着有些眼热。
“姐,她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对我们这么好?”方桃看着新衣裳只高兴了一瞬就收了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在自己昏迷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方竹摸着新衣的动作一顿,她叹口气,终于跟妹妹解释起来:“婶娘有个儿子,不久前打猎受了重伤,一直不曾醒来。有个神婆告诉她,冲喜兴许有用。”
“冲喜?!”
方桃失声惊叫,被方竹眼疾手快捂住嘴巴,“你小点儿声。”
方桃点点头,推开方竹的手,急切地跟方竹确认:“所以你答应她了?那大夫都没治好的,冲喜能有用吗?你嫁给他不是就要守寡?”
“不行,我们要离开这儿!我现在已经好了,我们可以继续去找姨妈!”
方桃说着就站起身。
方竹一把按住她:“你干什么?方向都没有你要去哪儿找?就算找到了又如何,他们给个假地名摆明就是不想跟我们有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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