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方毕竟是长辈,方竹也不好赶人走,只能耐着性子问她:“婶娘,你有什么事儿?我娘这会儿不在家。”
至于倒茶,方竹全当没听到。
哪知那妇人听着方竹的话顿时激动起来,瞪着一双三角眼开始数落:“什么婶娘?我是你大伯娘!咋地,你娘没给你说?”
她见方竹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朝地上啐了口唾沫:“这是日子好过了,就不打算认我们这些穷亲戚了?青云成亲这样的大事儿不和我们商量就算了,也不知道带你认认门,还是这么没规没矩的。”
方竹越听越觉得这大伯娘蛮好笑的。人家都恨透她了,居然还想着摆长嫂的架子。侄子说亲还跟她商量,难不成还要征求她的同意才成?
“大伯娘,您当着我的面说我婆婆的不是,不太好吧?”方竹见这人没完没了,忍不住开口打断。
张翠莲一顿,这才仔仔细细打量着方竹,怪声怪气地说:“哟,秀兰还真给云小子娶了个好媳妇儿,瞧瞧这牙尖嘴利的。”
方竹语气依然温和,面上甚至还带着笑,
“大伯娘可真会说笑,婆婆待我好,我做儿媳的自然要向着她才是。想来若是有人在弟妹面前说您的不是,她也是护着您的。”
张翠莲有两个闺女,一个儿子。儿子郑光宗比郑青云还小一岁,却是早就成家,娶了隔壁村一泥瓦匠的女儿。
郑光宗的媳妇儿叫李红英,是个泼辣性子,一点不怕张翠莲,三天两头跟她吵架。
偏偏张翠莲还不敢得罪人。
因为李红英上头还有三个人高马大的哥哥,对这个妹妹看得跟眼珠似的,舍不得她受一点儿委屈。
而且李家做了几十年的泥瓦生意,家底本就比他们家厚。再加上李红英又在县里的一家饭馆后厨做打杂,一天能赚三四十个铜板,时不时还能从馆子里带些荤腥回来。
李红英能帮家里赚钱,娘家又强势,就连郑大河跟郑光宗都不怎么对她说重话,张翠莲这个做婆母的自然也没胆找她的茬。有时候吵架,张翠莲都不敢还嘴。
因此村里常常有人笑话张翠莲这个婆婆做得憋屈,生生被儿媳压了一头。
陈秀兰虽没领着方竹上门,但郑大河、郑大江两家的情况都跟她仔细说过。方竹这会儿就是故意提起李红英的。
果然张翠莲一听方竹这话,气得嘴唇直哆嗦,指着方竹“你你你”半天都没说出一句整话。
“我懒得跟你掰扯。”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张翠莲一甩手,扭头径直往郑青云的屋里去了。
“还真是命硬,这都没死?”
张翠莲这话说得忒难听,似乎就盼着郑青云死似的。
哪怕方竹没跟郑青云相处过,也不免替他觉得寒心,也难怪陈秀兰不想跟这些人来往。
“大伯娘,大夫说了,青云这伤得静养,您有什么事儿就到外面去说。”
“怎么?侄子受了伤,我这做伯娘的连看看都不行了?”
张翠莲这么说,方竹一个后辈也不好真去赶她,只能在旁边盯着。
谁知张翠莲又没好气地说:“你还在这儿杵着做什么,还怕我害他不成?来了这么久连口水都没喝着,当真没把我这个大伯娘放眼里。”
方竹心说我还真担心你对他下手,不过她看看蹲在床边的大黑,想了想还是出去给张翠莲倒水。
若是真就不管,以张翠莲这碎嘴,指不定要在村里怎么编排她们呢。
等方竹一出门,张翠莲就坐不住了,赶紧在枕头底下、床板上、床头的凳子上一阵翻找,最后还趴到地上往床底瞧。
方竹端着一碗水进门,就看到那大伯娘撅着屁股往床底钻,“大伯娘,你干嘛呢?”
张翠莲做贼心虚,听见喊声猛然抬头,正好撞在床沿,疼得龇牙咧嘴,她站起身捂着头尬笑:“东西掉了,我捡起来,捡起来。”
“哦,找着了吗?”
“找着了,我这家里没人,也就不多坐了,得赶紧回去。”说完就急匆匆大步出门。
方竹端着水,看着张翠莲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越发觉得这人鬼鬼祟祟。她连忙去看床上的郑青云,检查一番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她还在纳闷儿这人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就听大黑又在院里叫起来。
方竹出去就看见张翠莲拎着只猪蹄,两条腿倒腾得飞快,大黑在她后面穷追不舍。
之前办喜宴,陈秀兰定了半扇猪,之后还剩了些,都用盐腌过挂起来熏着。
方竹瞧着张翠莲一会儿就跑得没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也瞬间明白她方才在屋里是在找什么。
方竹心里有气,但又担心大黑咬伤人被她讹上,还是开口把它唤了回来。
又赶紧回屋检查有没有丢其他东西。万幸,陈秀兰应该是早有准备,值钱的东西都不知道收在哪儿,方竹仔仔细细检查过后,确信只少了只猪蹄。
陈秀兰和方桃二人约摸巳时才回来。
方竹便把早上发生的事儿捡紧要的说给陈秀兰听了。
“好你个张翠莲,真当我们好欺负!”陈秀兰狠狠把粗瓷碗往桌上一撩,“你们在家守着,我出去会儿。”
陈秀兰风风火火地直奔村西头张翠莲家。
村里人大多节俭,一天只吃两顿饭,早晚才会生火。
然而张翠莲家此时竟是炊烟袅袅,隐隐还有肉香传来。
陈秀兰也不去敲门,插着腰往门口一站,就开始骂:“张翠莲,你个死皮不要脸的烂货!你们家是揭不开锅了,还是都缺胳膊少腿挣不到半个子儿,跑别人家去偷吃?也不怕噎死!”
“什么下作玩意儿,是这辈子就差那么一口?饿得慌你咋不去茅房吃呢,保管你吃个够!”
陈秀兰骂着骂着,木门砰地一声打开,有些矮胖的张翠莲拿着锅铲从里面冲出来,指着陈秀兰的鼻子就是一阵怒骂。
“你少在我门前放屁,你哪只眼睛瞧见我上你家偷东西了。就你那三瓜两枣还真当个宝,以为人人都稀罕呢!”
陈秀兰也不干示弱:“你不稀罕你上我家去偷?你也就这点儿能耐,干啥啥不成,偷瓜掐菜倒是不用学,果然是天生的贼老鼠。”
“你别搁这儿胡咧咧,谁瞧见我偷你东西了!你家那晦气样儿,狗都不稀得去,还想攀扯人家!”
“你说谁晦气?你再说一遍!”
“我就说了咋地,村里谁不知道你家小子克死爷奶亲爹,谁和他亲就克谁?这不就遭了报应,要把自己克死……”
张翠莲话未说完,就被陈秀兰大耳刮子扇得头偏到一边。
“我让你胡说八道,让你满嘴喷粪!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陈秀兰扯着张翠莲的头发,就是一连串的巴掌扇下去。
张翠莲反应过来,也死命拽着陈秀兰的头发,伸着油腻腻的手去挠她的脸。
“你个死婆娘,还敢打我!我偏要说,扫把星,天煞孤星,谁跟他好谁倒霉!”
“啊啊啊!”陈秀兰气得大喝一声,铆足了劲儿把张翠莲扑倒在地,拳头巴掌轮番往她身上招呼。
张翠莲比陈秀兰胖,力气也大,很快就翻过身,把陈秀兰压在地上。
两人你来我往,又捶又踢,打得不可开交,没一会儿就都披头散发,鼻青脸肿的。
跑来看热闹的几个人瞧着都见了血,这才拉架的拉架,去叫人的叫人。
第8章
方竹昨天做衣裳时提了一嘴,若是能弄些棉布和绣线,绣几条帕子拿去卖就好。
没想到陈秀兰还真放在了心上,今儿去县里卖鸡蛋就顺带给她买回来了。
姐妹俩正在屋里捋着线,商量该绣什么花样好,就听大黑汪汪直叫。
接着便是一陌生妇人的声音响起:“打起来了,打起来了!都见血了!你们赶紧去瞧瞧!”
方竹立马扔掉手里的绣线,腾的一下站起身,椅子被带翻在地也来不及扶,急急忙忙就往外跑。
“姐,咋了?谁和谁打起来了?”方桃还没反应过来,一脸懵地跟着在后面跑。
被方竹一嗓子吼了回去:“你在家好好待着,把门锁上,有啥事儿就喊王婶子!”
方桃想到床上躺着的姐夫,硬生生停下,急得在院子里直跺脚。
方竹一路狂奔,把来喊人的大娘远远甩在后头。
等她来到郑大河家门口,外边儿已经围了一圈的人。
“这都是一家人,有啥事不能好好说,咋就打起来了?”
“哎呦,别打我啊,你们都在旁边看着干嘛,上来搭把手啊!”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伴随着各种咒骂、痛呼声,好不热闹。
方竹冲进人群,就见陈秀兰被张翠莲和一个眼生的妇人压在地上,三个人扭作一团,俱是披头散发,青一块红一块的,脖子往上全是一道又一道的抓痕……
几个拉架的大娘也被波及,冷不防就被打得不可开交的三人抓上一把,最后只能在旁边干着急。
方竹一看陈秀兰被人合伙欺负,已然落了下风。也顾不上什么长辈不长辈的,赶紧上去帮忙,扯着张翠莲的头发把她往后拽。
张翠莲吃痛,回过身一边去挠方竹,一边不干不净地骂:“小贱蹄子,敢拽老娘!我今儿非要好好教训你才成!”
少了一个人按着自己,陈秀兰的压力小了很多,她找准时机掀翻压在自己身上的妇人,双目赤红,左右开弓狠狠扇着那人的脸:“让你们嘴贱,让你们满嘴喷粪!”
张翠莲到底是大伯娘,方竹一后侄媳妇真跟她打起来,明天就得被唾沫星子淹死,只能狼狈地躲闪。
这样下去不行,她和陈秀兰得吃大亏。
“村长来了!村长来了!”
方竹听见人群外有个汉子高声呼喊,心中一动,干脆顺着张翠莲的手劲儿,一下倒在地上。
两行清泪瞬间从眼眶涌出,方竹大声哭喊着:“大伯娘,青云不是您亲侄子吗?您怎么就能这么狠心欺负我们!”
张翠莲见方竹两眼泪汪汪,还不敢还手,以为她是怕了,顿时更为嚣张,扬起巴掌就要扇她:“就欺负你们怎么了?有本事你打回来啊,你不是挺会说吗,这会儿咋怂了?什么东西也敢跟我顶嘴,我今儿就替你爹娘好好教教你!”
“干什么!干什么!一天到晚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是吗?有那打架骂仗的力气不晓得多做点活儿!”
“还不赶紧把人分开,打打闹闹的像什么样子。”
苍黎村的村长年纪不轻了,两鬓斑白,但吼起人来依然中气十足。
村长在村里威望颇深,打架的几人终于停下动作,顺从地被几个妇人拉开。
方竹赶紧跑过去扶起陈秀兰,一边紧张地帮她检查伤势,一边哭哭啼啼地说:“娘,你受苦了,是我来晚了。”
陈秀兰被方竹抱住时还有些发懵,她印象中方竹不怎么喜欢哭,背着方桃去医馆那会儿慌成那样也只是红了眼眶,没道理这点阵仗就吓得涕泗横流的。
揽着她的方竹突然冲她飞快地眨了眨眼。
陈秀兰瞬间就明白她的用意,也开始哭诉起来:“大山呐,你咋那么早就去了啊,留下我和青云受欺负!”
“老天爷,你怎么就那么狠心,带走大山不够,还要让我儿变成这样。青云呐,你再不醒,你娘和媳妇儿就要被人逼死了!”
村长被她哭得脑仁疼,一转眼看着满脸伤的张翠莲和刘芳萍,就气不打一处来。
郑大江的媳妇儿刘芳萍一看村长那黑沉沉的脸就暗道不好,早知她就不上去拉架了。
张翠莲却是个没眼色的,见陈秀兰哭得撕心裂肺,得意洋洋道:“该!谁知道你们上辈子做了什么恶,这辈子——”
“你给我闭嘴!一天天的不消停,净知道到处惹事儿!”张翠莲话未说完,就被村长指着鼻子劈头盖脸一顿骂,“那是大河的亲弟弟,他去了你们就这么待他的妻儿,传出去也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张翠莲向来嘴上没个把门的,隔三差五就为这跟人发生口角,村长早就对她不耐烦。方才又远远听见张翠莲对方竹说“就是要欺负她们”,更是对她没什么好脸色。
“村长,我唔……”张翠莲瞪着眼不服气,被一旁的刘芳萍眼疾手快捂住嘴。
刘芳萍脸上堆着笑:“这都是一家人,哪能欺负,想来是有什么误会,说开就好。不过我也是被几位婶子叫来的,这上去拉架还被打了,到现在也不知是什么事儿。”
村长闻言面色和缓了些,点点头看向仍然抱头哭泣的陈秀兰二人,声音都不自觉放轻了:“大山家的,你说说是咋回事儿?”
“严叔,我知您最不喜村里人闹事,今儿给您找麻烦实属不该。但我是真的忍不住,青云那伤您也看见了,全靠药吊着,一天就要上百文,他这几年挣得那点钱全搭进去了。”
陈秀兰边说边抹眼泪,“就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我们都得勒着裤腰带过日子。我也不求大嫂她们帮衬,可她也不能顺我家的东西吧?您说这不是要逼死我是什么?”
郑青云的伤村里人尽皆知,见陈秀兰这副模样,不免都有些动容,纷纷指责起张翠莲。
“这也忒不是东西,侄儿病成那样,还惦记着人家的东西。”
“我说这大中午的她煮啥肉呢,原来是偷来的,那可不得快点儿吃进肚里。”
“秀兰啊,你们可要好好检查检查,别丢了什么值钱东西,耽误青云治伤就不好了。”
“放你娘的狗屁!谁偷她家东西了,那是红英从县里带回来的肉,少在那儿胡扯!”张翠莲急得大吼,眼神却是飘忽不定,“村长,你可不能听她们瞎说,红英在县里做工,油水足,不知道多少人眼红呢。”
“爷爷,其实若真是一口肉的事儿,娘也犯不着这么气。实在是大伯娘有些话说得太过,青云昏迷不醒,我们本就忧心不已。大伯娘还要说他活该,怎么还没死,您说说我们听着怎能好受。”
“小娼|货!我非撕烂你的嘴!”
张翠莲张牙舞爪地想要扑上来,被几个妇人按住。
“大河家的这心眼太黑,亲侄儿都能咒,也不怕遭报应。”
“就是,我来得早,可是都听见了的,哎哟,都不好学给你们听。自己也是有儿子的,也不晓得积点口德!”
妇人们你一句我一句地帮方竹作证,村长越听脸色越难看,恨不得也去扇张翠莲几巴掌。
他也懒得再听张翠莲狡辩,直接招呼一个年轻汉子去灶房里瞧个究竟。
“锅里煮着的是猪蹄,白花花的汤,啥也没放,一看就不是饭馆里吃剩下的。”汉子动作快,没一会儿就出来大声嚷嚷,说完还斜了眼张翠莲。
村长摆摆手,“秀兰、小竹啊,事情已经弄清楚了,这事儿是确实是她张翠莲做得不地道。你们放心,我定会还你们公道。”
“她拿了你们的东西,又打伤了人,那按着规矩,理当赔钱。就让她赔礼道歉,再拿一百文做补偿,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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