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小了些,天不再那么黑,但依然罩着一层雾,朦朦胧胧的。
一下雨就只能待在家里,总是绣花眼睛受不住,也容易厌倦。她们便在家里筛谷子、剥花生,总能找到事做。
也有更多闲心折腾些费时间的吃食。
陈秀兰筛完一升苞谷糁,就提议蒸一笼苞谷粑粑。
方竹和面,方桃生火,陈秀兰则找来春天晒的干椿芽泡开后炒熟。
三个人分工合作,不一会儿灶房里就飘满苞米香气。蒸好的苞米粑粑金黄金黄,鼓鼓囊囊的,看着就让人有食欲,咬上一口更是满足。
雨天的日子总是慢悠悠的,就这么过了三日,天才终于放晴。
院子里大大小小的水洼里面还积着泥浆,地上到处都是断裂的树枝和破碎的树叶,乱糟糟的。
方竹和方桃拿着扫帚和撮箕在院子里收拾。
陈秀兰见用不着自己帮忙,就换上草鞋出门:“我去瞧瞧地里。”
一出门,还没走几步路,脚上就黏了厚厚一层黄泥,抬脚都费劲儿,只能边走边刮。
这也幸好是穿的草鞋,若是布鞋,脏成这样不知得多心疼。
陈秀兰把自家几亩地转了个遍,才高高兴兴回家。
方竹正搭了梯子爬到屋上拣瓦。
家里漏雨的地方太多,应是瓦片乱了,重新整整,把碎瓦换掉,再下雨兴许能好点儿。
“姐,你小心点!”方桃扶着梯子,一个劲儿地提醒。
“我知道,你别老是喊,我一分心不是更容易摔?”方竹蹲在屋檐上,动作看着相当熟捻。
方桃乖乖闭嘴,只瞪着一双眼仔细盯着。
陈秀兰进门也吓了一跳:“你怎么自己上去了?我还说等会儿找大柱帮忙呢。”
大柱就是王金花的儿子,是郑青云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常常过来帮忙。
“用不着找人,我以前常常跟着爹做这些,熟悉着呢。”
“那你可要当心,慢慢来别急。”
“我晓得的,”方竹头也没回,专注着手里的活计,“地里怎么样?没遭灾吧?”
一提起这个陈秀兰脸上就带了笑:“没呢,一根苞谷都没倒,水田埂也好好的,还装满水了,我把口子都堵上了。”
乡下人以种地为生,听到庄稼都好好的,方竹也高兴:“那就好,这下了场雨,再晒几日,稻子就能长满了。”
“可不是,再过段时间也该收了,今年收成想来不会太差。”
正说着呢,王金花就带着秦大柱和秦小芳过来,一见方竹在屋上拣瓦就嚯了一声:“小竹真能干,我是说让大柱来帮忙瞧瞧呢,我们家昨个儿漏得可厉害。”
方竹笑笑没说话。
方桃得意地嚷道:“我姐姐可厉害了,啥都会!”
直把其他人逗得哈哈大笑。
王金花又和陈秀兰聊几句地里的情况,才拉着秦小芳对方竹说:“才下了雨,山里应该有菌子,你们姐妹俩上山把芳芳也带上呗?”
方竹眼睛亮了亮,脆声应道:“好啊!等我把这儿弄完就去!”
第11章
有秦大柱他们帮忙,屋顶收拣起来就快得多。
从屋顶下来,方竹就和方桃去换了身补丁衣裳,挎着篮子和秦小芳往后山去。
经过雨水几日的洗刷,树林似乎格外翠绿,风中满是淡淡的青草气息。脚下的小道上长着一层薄薄的青苔,滑溜溜的,让人不由放慢脚步。走一段就能看见堆积在一起的枯叶松针,有地龙一缩一缩地蠕动身躯。
太阳光透过层叠的枝叶间隙,倾洒在挂满细小水珠的蛛网上,隐隐泛着银光。有时方竹她们没注意,一不小心就撞了满脸,惊得蜷在网上等待猎物的蜘蛛伸开腿,吊在银丝上晃来晃去。
“小竹姐,你近来还在绣帕子吗?”
和王金花咋咋唬唬的性子不同,秦小芳却是个娴静的,说话细声细气,平日里也总是温温柔柔,看着没什么脾气。
蛛网太多,时不时缠到脸上烦人得很,方竹走在最前面,拿着路边折的树枝上下挥打。她还以为秦小芳是好奇,闻言头也不回地答:“有空就绣着,好歹也是个进项。”
“那我能来找小竹姐一起吗?我,我打算给嫁衣和被面上绣些花样子,但会的那些都不够精巧,想请小竹姐帮帮忙。”
秦小芳比方竹小了几个月,刚满十六不久,但婚事已经定了,说的是王金花娘家村子一花匠的儿子。两人打小就认识,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早早就定下亲。
虽然成亲的日子还没选好,喜服、嫁妆这些却是可以慢慢备着了。时下姑娘家出嫁都习惯自己扯布做衣裳、被子,一来省钱,二来也是觉着亲手做的意义不一样。
以前方竹还在小湖村住着时,娘亲就常常玩笑说,日后等方竹定亲必要做件村里最好看的嫁衣。
可惜世事无常,娘亲没能送她出嫁,她也没能穿上亲手缝制的漂亮嫁衣,裹着一身红布就草草成了亲。
思及此,方竹有些出神,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许久都没出声。
秦小芳察觉不对,转念想到那日的情景,暗道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红着脸嗫嚅道:“小竹姐,对不起,我我……”
方竹这才回过头,瞧着秦小芳局促的模样噗嗤一笑:“有什么对不起的,成亲是大喜事,是得早点准备。你尽管来找我,不过我白日里要忙别的,一般吃过晚食或是雨天做针线活儿多。”
秦小芳小心地观察着方竹,见她似乎真没放在心上,悄悄松了口气,眉眼弯弯地跟方竹道谢。
之后方竹又问了秦小芳一些亲事相关的问题,方桃也时不时插上几句,一路说说笑笑,很快就熟络起来。
秦小芳生在苍黎村,对后山熟悉得很,知道哪里喜欢长菌子。在她的指引下,几人从小道爬上山,又钻进树林,总算是有了大发现。
“哇,这里好多菌子,一片片的!”方桃提着竹篮欢呼着跑向一丛挨挨挤挤的黄丝菌。
树林里满是厚厚的松针,一脚踩上去软乎乎的,有水慢慢渗出浸湿鞋底,不免有些打滑。
方竹瞧着方桃蹦蹦跳跳的,有些担心,忙喊她:“你慢点儿,地上滑,小心摔了!”
哪知话音刚落,前边的人就身子一矮,哎呦一声跐溜滑下坡,转瞬间不见人影。
方竹和秦小芳同时惊呼:“小桃!”
“姐!”
“怎么了?有没有伤着?”方竹大步向方桃摔跤的地方靠近,急切地大声询问。
“这里好多枞树菌,圆圆的,可漂亮!”下方传来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雀跃欢喜。
急吼吼赶来的方竹和秦小芳站在坡上,看着下边满头枯叶,蹲在地上采菌子菜得不亦乐乎的小姑娘,是又好气又好笑。
“都说让你小心点儿,幸好这下面是平地,若是一整面坡,看你滚到哪儿去。”方竹捡起一湿漉漉的小松果扔下去,正好砸在方桃胳膊上。
方桃自知理亏,捂着胳膊抬头嘿嘿傻笑:“我错了我错了,以后一定小心。”
方竹瞪她一眼,“这里就我们几个,又没人跟你抢。”
方桃点头如捣蒜,又举起刚摘下的菌子给方竹看:“姐,这儿的菌子长得真好,拿去县城定能卖个好价钱。”
方竹瞧着不远处的菌子,脸上也渐渐多出几分笑意,又嘱咐道:“菌子脆弱,坏了卖相不好,你采的时候注意点儿,别把杆杆弄断了。还有不认识的菌子千万不要采。”
“姐你就放心吧!”
方竹站在坡上看了会儿,见妹妹确实不再那么毛毛躁躁,也不再管她,提着竹篮就在坡上寻起菌子来。
雨后初晴,正是菌子生长的好时机,各种各样的菌子争先恐后钻出地面,走几步路就能发现惊喜。
树林里的菌子以枞树菌、黄丝菌和抹布菌为主,虽都是菌子,但外形和口感都大不相同。
枞树菌呈橘红色,刚生出来时菌帽圆圆的,被面是层层叠叠的褶子,有些脆,像干树枝一样容易被捏碎,一般都是单个生长。
黄丝菌则是像鸡蛋黄一样的颜色,长起来就是一簇簇的,口感软绵。抹布菌就有些奇特了,明明长在地上时是黄白色的,拿水烫过后,就变红变紫,还滑溜溜的。
这几样菌子于山中常见,但味道都不错,是很多人喜爱的山珍。
除此之外,偶尔也能遇上一两棵鸡蛋菌、芝麻菌。
这后山因为离村民聚居的地方比较远,少有人舍近求远跑上来,也就没人和她们抢,让几人捡了个痛快。
三人提着竹篮在树林里钻来钻去,没多久就捡了满满几篮的菌子,这还是她们只挑着大点的捡。
“这山这么大,肯定还有呢,早知就应该背个背篓来了。”方桃拎着竹篓跟在两个姐姐后边,有些恋恋不舍。
方竹看眼郁郁葱葱的山林,想了想说:“我们等会儿再来一趟,不去深林,只在外围转转,多寻点儿明日好带去集市卖。”
“好啊好啊!”
于是她们送了一回菌子回家,又约着进了趟山,比头一回多花了些时间,又采满了几筐菌子,还运气好地捡回一大捧地皮菜。
再次回来天已经不早了,进山不太安全,她们也就没有冒险。
秦小芳径直回了自己家,方竹她们就在院子里收拾起菌子。
从树林里捡回来的菌子大多带着烂叶和松针,还有些磕碰破损的,拿去卖总归瞧着不大顺眼。需得仔细挑拣,弄得干净好看些。
“娘,这些菌子在县里大概都卖什么价?”方竹一边小心地择着菌子,一边跟陈秀兰了解情况。
“菌子刚出来那会儿贵,黄丝菌十二文,枞树菌和抹布菌十文左右,鸡蛋菌这些价高点儿,约摸十五。不过今年已经卖过几回,应该没那么值钱了,你们明天可以跟其他卖菌子的人问问。”
方竹点点头,这价跟她们老家那边也差不了多少,心中便有了数。
虽然采菌子的时候已经非常小心,但提在篮子里,难免有些被挤压坏的,一番挑挑拣拣后还是留出一大碗不怎么像样的。
于是晚食,几人就吃到了香喷喷的菌子。菌子用腊肉炒滋味最好,色泽油亮,又带着独特的香气,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就着苞谷饭和地皮菜炒蛋,三人吃得饱饱的,一丁点儿饭菜都没剩下。
第12章
第二日一早,方竹和方桃连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背上菌子,提着鸡蛋去村口赶牛车。
没办法,村里一共就没几辆牛车,这才下过雨,肯定多的是去县里卖菌子、青菜的人,若是去晚了,她们就只能背上东西走着去县城。
走出院门,秦大柱和秦小芳两人也正好过来,四个人便约着一道。
下了山再往前走,遇到的村人就更多,有扛着锄头下地干活的,有骑着驴子慢悠悠走着的,也有挑着担背着背篓去卖菜卖果子的。
方竹有些识得有些连见都没见过,但除了那些个陈秀兰特意叮嘱不要接触的,她都一一打招呼。
头发花白的就叫声爷爷奶奶,年纪轻点儿的就喊大叔婶子,也不怕出错。再问问人家去哪儿,吃过早食没,脸上始终都带着笑,让人倍生好感。
哪怕是往日里对郑青云避之不及的人,也都在心里觉得这姑娘不错。
等走到村口,枝叶繁茂的梧桐树下果然已经停着两辆牛车,先到的人已经坐上木板车,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说着新近的八卦。见有人靠近,便默契地住嘴。
方竹扫视一眼,没瞧见牛大爷,估摸着人已经离开,便向着最近的那辆牛车走去。
正掏出两枚铜板准备付钱,就被人一撞,她立马紧紧抱住装着鸡蛋的篮子,在秦小芳的搀扶下堪堪站稳脚。
她皱着眉头抬眼望去,就见矮胖的张翠莲塞两个铜板给坐在车前嚼着草根的汉子,接着一屁股坐上板车,拍着身旁的空位大声嚷嚷:“红英,你走快点儿,这儿还有空位!”
话落还挑衅地斜了眼方竹。
方竹脸上再不见一丝笑意,但看着周围窃窃私语的同村人,她还是干巴巴喊了一声“大伯娘”。
张翠莲把头偏到一边,故意大着嗓门和旁边的人说话,装作没听见。
方竹心下觉得好笑,也不再看她。
“小竹姐,要不我们换一辆吧。”秦小芳拉拉方竹的衣袖,小声跟她提议。
方竹也正有此意,遂拉着方桃去另一辆牛车。
“翠莲啊,人家喊你,你咋不作声呢?”有大婶看不过张翠莲的行径,开口问道。
“呸,”张翠莲一口唾沫喷到地下,“我才没有这样的侄媳妇,也不知是从哪个腌臜地方出来的,什么底细都不清楚。”
这话忒难听,分明就是在说方竹她们的身份不干净,方桃气得转身就要骂人,被方竹一把拉住。
她直直盯着张翠莲,冷声道:“我叫您一声大伯娘,那是看在青云的面子上,若您实在不想听,我往后不叫便是,这么多叔叔婶子都瞧着,到时您可别又说我不敬长辈。”
“至于您说我的底细,都在县衙里明明白白记着,您要是有疑问,自可去找县太爷查个究竟。”
方竹说完也不再看张翠莲扭曲的嘴脸,转身继续向前。
“你个小贱蹄子……”
“娘,要不你还是回家待着去吧。”
张翠莲刚骂了一句,就被随后赶到的李红英打断。她语气淡淡,张翠莲却立马噤了声,只不甘心地又超地上吐几口唾沫。
当即就有人不客气地笑出声:“哎哟,这有的人连自家儿媳都镇不住,还想着管侄子家呢,可别让人笑掉大牙。”
张翠莲立马呛回去:“咋没把你笑死呢?”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郑光宗“砰”的一声把挑着的竹筐子往板车上一放,皱着眉看向张翠莲:“娘!”
张翠莲观儿子神色不愉,悻悻闭嘴,车上总算是安静下来。
李红英看看张翠莲,翻了个白眼儿。她有时是真觉得自己这婆婆脑子不灵光,在外面连做做样子都不会,当说不当说的全往外倒,天天净招惹是非,丢人现眼的。
“柳叔,你等我会儿,我说几句话就回来。”李红英跟赶车的柳老四说一声,见他叼着草根点头,就拽着郑光宗往方竹的方向跑去。
“堂嫂,实在是对不住,娘就是这么个性子,你别往心里去。”
方竹交完坐车的钱,扭头看向面前的年轻夫妇,笑了笑:“不中听的话我自然是不会记在心里,这不是给自己添堵吗。不过堂弟和弟妹既然来了,也劳烦你们给大伯娘提个醒,这有道是祸从口出,要是哪天得罪了人可不好。”
郑光宗和李红英俱是连连应“是”,又跟方竹问几句郑青云的情况,就借口要赶路,急匆匆离开。
一转身就忍不住在心中埋怨张翠莲没点眼力劲儿,这堂嫂分明不是好欺负的,还非要去惹人家。
7/59 首页 上一页 5 6 7 8 9 1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