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婆婆亲手给秦小芳盖上盖头,领着她拉开门。
秦大柱已在门外等着,“哥送你出去。”
秦小芳趴上亲哥的背,安安稳稳离开住了十几年的闺房。
身着大红喜服的宋磊在院子里一一见礼,笑得跟朵花似的,连忙跟着出院子。
乡下成亲难得有请得起花轿的,一般都是坐驴子或骡子。宋家人有心,今日套了骡车,板车洗得干干净净,也缀上红布。
等宋磊也坐上车,迎亲队伍里领头的吆喝一声,唢呐铜锣响得热烈,几十人的队伍就这么浩浩荡荡往山下去。
方竹她们跟在最后,慢慢走着。
到得村口,宋磊转头跟互相搀扶着的秦德福夫妇道别。
接下来的路他们便不能再陪着走,不过随行队伍里有秦小芳的舅舅和表哥,还有两个关系好的朋友,一路上会照看她。到婆家的情况,也会回来转达给他们。
迎亲队伍渐行渐远,唢呐声也变得模糊,直到最后一道人影消失在眼前,一行人才准备结伴返回。
陈秀兰拍拍王金花的肩,说:“过几日就会回来了,你也别太忧心。”
“嗯,走吧。”
他们将才转身,有个人从远处走来,不过王金花等人沉浸在女儿出嫁的复杂情绪之中,并没在意。
只有方竹多看了两眼,扯着郑青云的袖子道:“你觉不觉得那个人有些熟悉?”
那人离得更近了,走起来路来一扭一扭的,带动裙摆飘飘,不是这个村里的人。
“没印象,兴许是谁家亲戚,”郑青云只瞟一下就收回视线,低头看向方竹的肚子,满眼关切,“累不累?要不歇会儿再走?”
“还好,往前走走再歇。”
小两口跟在其他人身后,很快把陌生女子忘在脑后。
第79章
谁都没把那个陌生女人放在心上, 除草、喂鸡、煮饭,一天很快就过去。
不想翌日早上,陈秀兰出门买豆腐,却听说一桩丑事, 主人公之一便是那名女子。
她一回家便迫不及待跟方竹分享:“没想到光宗那个怕岳丈的, 这回胆子这么大。居然敢在外头养女人, 听说还怀了他的种, 昨儿找上门来, 好一通闹呢。”
方竹择菜的手一顿, 总算想起在哪儿见过那人。可不就是去年发现野猪踪迹那天到县城卖菜,在小巷口碰上跟郑光宗极为相似的身影,她当时还跟郑青云说了一嘴的。
旁边的粉衣女子虽没见着脸,但其身段和走路姿态都跟昨日村口那人一模一样。
陈秀兰听她说完, 肯定地点头:“那应当就是,算起来也大半年, 若不是怀了身子, 估计还有得瞒。”
“依红英的性子,能容得下?”
方竹没跟李红英过多来往,不过照她敢跟婆婆、汉子叫板骂仗的样,想来不是能受这等委屈的, 不免有些好奇她会作何反应。
“她肯定是不答应的, ”陈秀兰把豆腐放到案板上, 切成薄片, 叹了口气,“但你也晓得, 她嫁进门几年都没动静,那一家子早看不顺眼。如今好不容易得了后, 高兴还来不及,谁还管她怎么想?昨晚大吵一架,还挨顿打,天不亮就回娘家去了。”
方竹在村里溜达时,也听人谈及李红英跟郑光宗的矛盾,两口子近一年来似乎总在吵架,动手也是家常便饭,说到底都是因为孩子。
只要李红英一天不怀孕,早晚都有可能出现现在这种情况,方竹心中唏嘘,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陈秀兰着手煎豆腐,嘴却并未停下,“说来也奇怪,我之前给青云拿药,还碰到过红英,听大夫的口气,她是没多大问题的,但不晓得为什么这久都没消息。
方竹一听,脱口而出:“就她一个人看大夫吗?”
话落,她自己先愣了愣。
再看向陈秀兰,却见对方也忘记挥锅铲,回过头来满眼震惊,结结巴巴道:“应当是吧,谁家汉子去找大夫问这个。”
她越想越觉得方竹无意之中可能窥见真相,“那便说得通了,但若是因着这个,现在的孩子又是怎么回事儿?”
方竹觉着揣测得有些过了,连忙出声:“我就随口一说。”
“不对,我看那女的没那么简单。听人说她家是县城的,爹娘做点小买卖,还在城里有宅子。这样的人能看上郑光宗一个什么本事都没有的泥腿子?做出这等丑事?”
方竹闻言,也觉得有些蹊跷。但别人家的事与他们无关,自个儿屋的人关起门来聊一聊也就算了。
郑光宗家。
张翠莲站在灶前熬苞米糊糊,一头白发干枯毛躁,整个人消瘦许多,再没有之前跟人对骂时趾高气扬的精神头。院子里那爷俩跟叫芝香的女人商量纳她进门的事宜,她也难得没插嘴。
亲弟弟在大牢里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甚至因此怨恨上她这个攒点钱就去看望的姐姐,各种恶毒的谩骂不绝于耳。她却不敢生怨,时常在想,若是自己早些管教张元,是不是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如今有了孙儿,她理应高兴,可看着皮肉细嫩,一副小姐做派的芝香,怎么也笑不出来。但家里两个男人明显都对芝香和肚里的娃娃满意得紧,她也不敢唱反调,干脆退到一边。
“我爹娘这回是真的气狠了,不许我把这个孩子留下,可我实在舍不得,才偷跑出来找你的。”芝香歪坐在椅子上,垂眸哭得梨花带雨。
“必须留下,香儿,你可别犯傻。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只要你生下来,定不会让你们母子受委屈的。”
“可姐姐那边?”
“她算个什么?三四年都没个动静,没休了她就算不错,也好意思给你摆脸色。”
芝香拿帕子按着眼角,柔柔一笑:“总归是我对不住她,你还是去劝劝,好生哄哄。”
“她要是有你一分贴心,我也不至于这么窝火,愿意回娘家待着就让待个够。”
“消消气,”芝香给他递杯茶,下一瞬又目露难色,“可我爹娘那边该怎么办?”
这回却是郑大河搭话:“这个不用操心,不是说你爹娘最疼你,我跟光宗找他们谈谈,保管同意让你出嫁。”
其实他想的是,肚子都大了,不嫁也不行。
几人说着话,突然有人敲门,来者却是个面色不善,五大三粗的汉子。父子二人瞬间绷紧身子,听到芝香怯怯地唤了声“哥”,方才松懈下来。
郑光宗原想邀人进屋坐坐,不料汉子拽着芝香就要离开。
“大哥,有话好好说。”
“和你没什么好说的,想娶我家妹妹,总得拿出诚意来。她年纪小不懂事,我们可不是好糊弄的,别以为有个孩子就能随意拿捏。”话落也不管其他人是什么反应,连拖带拽便把芝香弄上马车。
“阿光,我等着你来接我……”芝香带着哭腔的声音逐渐消散在风中。
父子俩站在门口,看着远去的大马,眼里皆是热切,四周村民的指指点点都不能入他们的耳。
晌午过后,李红英总算回来。却不只她一个人,把爹娘和兄嫂都叫上了,十来号人气势汹汹闯进郑大河家,引得众人在门口围观。
陈秀兰和王金花那会儿正到处串门子,倒也叫他们赶上看热闹。
院子里,郑大河怒瞪着李红英,摆起公爹的谱:“你这是什么意思?多大点儿事,至于闹成这样?”
李红英的娘直接一口唾沫吐到他脸上:“呸,我好好的闺女在你家受了委屈,还不许来讨个公道?那狐狸精呢,藏哪儿去了?”
郑大河干呕一声,面色更加难看。
郑光宗满心都是未出世的孩子,竟丝毫不怵,直言道:“她什么时候受过委屈?这么多年一个孩子都没有,还成天对着公婆大呼小叫,一点媳妇儿的样子都没有。也就我们脾性好,换做别家早休了。”
此言一出,李家人再忍不了,几个汉子上前就逮着父子俩拳打脚踢。妇女则进屋到处搜寻芝香的身影,但都没见着,甚至张翠莲也不晓得到哪儿去了。
李家汉子多,又都是人高马大的,父子俩人哪儿敌得过,很快被按到地上揍得鼻青脸肿。但他们也硬气,居然愣是没松口,铁了心要把芝香纳进门,更是细数李红英的不是。
李红英站在一旁静静看着,眼眶通红,但一滴眼泪都没掉,不知过去多久,才哑着嗓子发话:“和离,我要和离。”
连李家人都忘了动作,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看。但他们向来宠着李红英,见她目光坚定,很快反应过来,逼着郑光宗答应和离。
郑光宗自是不愿的,和离就意味着他要吐出一部分李红英带来的嫁妆,可没有休书合算。奈何对方拳头太硬,最后只能不甘不愿地接受。
李红英失望透顶,一刻也不愿再等,央着娘家人押上郑光宗,竟是立马就要到县衙写和离书。
当晚李红英也没回家,第二天一大早,才让几个哥哥陪着,把自己的东西搬出苍黎村。
不过三日后,郑光宗就迎了芝香进门,或许是还有点儿羞耻心,并没大办,只摆了两桌酒,宴请一下双方的亲朋好友。
原以为这场闹剧到这儿就该落下帷幕,没料到新婚第二天早上,喝得醉醺醺的一家三口从床上清醒过来,发出凄厉哀嚎——
新娘子不见了,连同几箱子的嫁妆,还有家里的钱匣子。
郑大河气急攻心,一口气没喘过来,昏死过去,张翠莲慌慌张张请了胡郎中给他看诊。
郑光宗却是在家里翻箱倒柜找寻一番,终于死心,家里什么值钱的物件都没了。他跌坐在地,想着前几天还四处借钱凑够二十两聘金,狠狠抽了自己几个大耳刮子。
他又突然想起什么,跌跌撞撞跑出门,直接朝县衙的方向去。
官差听说他要找刚娶进门的媳妇儿,脸色变得十分奇怪。
“你家钱财该不会也丢了吧?”
郑光宗脸色煞白,结结巴巴地问:“您,您是怎么知道的?”
官差目露怜悯,“嗐,这半年来好多人来报案,跟你情况差不多,都是欢欢喜喜成亲呢,第二天家里就被洗劫一空。你们昨晚是不是喝酒了,睡得很沉?”
郑光宗哆嗦着嘴唇点头。
“那就是了,酒里肯定下了药,新娘子的亲朋好友也没走远,夜深后折返回来,神不知鬼不觉就把东西运走了。”
官差每说一句,郑光宗脸色就惨白一份,最后腿一软,扶着墙根才堪堪站稳。
“还能找回来吗?”
官差只道:“我们会尽快缉拿这伙人。”
那就是不知还要多久,郑光宗苦笑一声,踉踉跄跄地离开。
一家三口虽没到处明说钱财被盗,但村里人一直没看见新嫁娘,再结合张翠莲的哭喊,也猜得八九不离十。
可笑的是,竟没人觉得他们可怜,只是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有时还要嘴一句活该。
郑光宗浑浑噩噩几天,终于想起李红英,想要求她回来,却连门都没进成,就被一盆脏水泼了满身。
第80章
新孵的几窝小鸡又破壳了, 一共三十八只。但如今已进入五月,期间不知有多少小贩兜售,该买鸡仔的人家早就添置。郑青云在附近村子转过一圈,也只卖出二十来只。
剩下的他没舍得两三文钱便宜卖给人家, 都好好装在车上, 准备带回去自己养着。今年陆陆续续宰了好几只母鸡吃掉, 上一批雏鸡也因各种原因死去三四只。算一算家里现在还有近六十只鸡, 再加一些也不多, 总归养得下。等长大能下蛋能吃肉, 反正不会亏。
从最后一个村子离开时已过晌午,外头太阳依然很烈,路旁的树林里知了不知疲倦地滋哇乱叫,震得人耳朵发麻。
有牛虻扇动翅膀围着水牛上下飞舞, 惹得它烦躁不安,不停甩动尾巴抽打。
郑青云坐在车前, 手执树枝, 时不时挥动一下帮着驱赶。他没打算直接回家,这边离乡里的集市不远,他想绕过去看看,能不能寻点新鲜玩意儿。
今天不是大集, 天又热, 摆摊的并不多, 一路走来只有零星几个卖蒲扇凉席的。这些东西家里都有, 暂且不用换新的,郑青云只扫一眼就收回视线。
街道两旁的铺子倒是都开着门, 店老板十个有八个倚在门口的躺椅上打盹儿,俱是懒洋洋的。
郑青云径直走进一卖鱼的铺子。这家铺子老板自家有鱼塘, 养出来的鱼比沟里捕的大上许多,肉也肥。
郑青云叫醒老板,跟着他进屋到石缸里捞上一条五斤多重的黑鱼。鱼肉便宜,才十文钱一斤,郑青云数出五十六个铜板付给老板,拎着用棕叶子吊住腮和尾巴,弯成弓形的鱼出门。
热浪扑面而来,他连忙把草帽扣在头上。远远看见一处棚子下坐着好几个人,面前都放只碗,一边摇扇一边往嘴里送东西。
郑青云心中好奇,过去一看,发现是卖凉粉的。晶莹透亮的凉粉切成长条,淋上醋汁、酱油和调好的辣椒面,用筷子夹起来一弹一弹的。
入夏之后卖这东西的多,集市和县城都能找到,不是特别稀罕。但方竹身子渐重,不敢离家太远,免得被冲撞,寻常都只在村里散散步,自是没机会吃到这些。
他走上前问过老板,也不贵,五文钱就能买一碗。想带走也容易,老板备有粗长竹筒,在碗里拌好之后,只需往里一装,再拿片桐叶用棕叶子绑到筒口,便不担心落灰。
一看就有不少人往家里买,老板绑叶子的动作十分熟练,三两下就把三份凉粉包得严严实实,叶子也没划破。
因为车厢里没清洗,进嘴的东西总不好挨着鸡笼放,郑青云还特意借了几根棕叶子,把三节竹筒缠到一起,方便拿在手上。
一手拉缰绳,一手抱竹筒,臂弯上还挂着条鱼,郑青云就这么赶回家。
牛车缓缓驶入苍黎村。
刚刚在县城扛完沙包的郑光宗看着从眼前路过的人有些恍惚。
因为爷奶的偏爱,爹娘一个口无遮拦,一个放任不管,他从小就看这个堂哥不顺眼。对方喜欢的东西他都要抢过来,腻了即使弄坏也不会归还。若磕到碰到,也怪到郑青云身上,谁让这人是扫把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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