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玉珂回头,瞧见了一个人。
黑衣几乎让他隐藏在黑暗当中,腰间仍旧别着那把绣春刀。他站在她身后,一步之遥,浓烈的血腥味迎面扑来。
姜玉珂想:他此时定然浑身是血。
可她想不了那么多。
崔肆蹲了下来,怀里陡然扑进来一个人,一双带着香风和泥土腥味的手臂环上他的脖颈。
姜玉珂在发抖,浑身发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只是那双手臂越收越紧,越收越紧,似乎要把整个人都嵌进他的怀里。
姜玉珂带着濒死的恐惧,抱住了此时唯一的浮木。
一双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耳边的声音变得越发的温柔:“别怕,没事了。”
姜玉珂攥着满是血腥的玄衣,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终于放声痛哭起来。
第23章
回家谁动了我夫人
夜色深沉,荒芜的密林丛中带着浓重的血腥气。草木在水汽的蒸腾下带出一股浓重的腥味,从前这样的地方姜玉珂是一刻钟也不耐烦待着的。
堂堂镇国公府上的嫡小姐,什么时候受过这等苦楚啊。
微微颤抖的身躯下,恐惧和害怕如同潮水般逝去。剩下的便是从心口之上升腾而起的羞赧,她抽噎着收了声,柔软的手臂正要从肩上放下来。
崔肆灼热的呼吸烫在她的颈侧,姜玉珂缩了缩脖子。
猝不及防间,男人有力的双手穿过她的腿弯,将她打横抱起。已经松散的藕臂又抓紧了衣襟。那双哭得通红肿胀的眸子里带着几分惊疑不定。
崔肆垂下眼看她,神情在夜色中琢磨不透:“回家。”
他这样简短地说道。
但是姜玉珂知道,他就是不高兴了。
因为给他添了麻烦?还是劳烦他这么深更半夜在密林中找人。
姜玉珂想着,头便离崔肆的脖颈处远了些。上半身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梗在半空,泪水哗哗地流着。
崔肆轻声道:“怎么了?”
姜玉珂哭噎道:“疼。”
面前的姑娘着实狼狈,身上华贵的衣裙被树枝挂坏,瓷白细腻的肌肤裸露出来,带着红痕,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崔肆翻涌的怒火被诡异的打断,喉结动了动,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将她的头按在颈侧。温柔细腻的呼吸打过来,那股子怪异的感觉更加清晰了。
“别怕,带你找大夫。”
薄薄的春衫下是炙热的肌肤,姜玉珂安静了下来,那跳动的脉搏越发明显,她数着数着,便睡了过去。
……
待姜玉珂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然大亮。鼻尖是浓烈的药味儿,她别过头躲了躲,靠着床打盹儿的玛瑙立马醒了过来。
坠着流苏床幔的帘子被拨开,入目所及便是熟悉的屏风和摆饰。
是她在崔府中的屋子。
玛瑙欢天喜地地将姜玉珂扶了起来,床头小案上摆着的小食和汤药便一起递了过来。
姜玉珂别过头,躲了躲道:“好苦。”她一动,浑身细细密密的伤口便露了踪迹。特别是膝盖上,似乎被捆缚了厚厚几圈,一动便钻心的疼。
她白了脸,红肿的眼眶中又蓄满了泪。
她最是怕疼,寻常走路更是小心不会磕着绊着半点。小时候吃药的记忆太过痛苦,现下瞧见这些药汁便只剩下反胃。
还有手臂,雪白的里衣下是触目惊心的青紫。姜玉珂肌肤白皙,这些伤口便更加明显。她吸了吸鼻子,耷拉着脸好半天没缓过神来。
玛瑙捧着药好说歹说劝了半天,还是喝不下一点,最后就差急得快同自家小姐一起哭一处去了。
崔肆进门的时候便瞧见这幕,他站在门口,叩了叩门。
院子里的丫鬟早就因小小姐失踪而方寸大乱了,待人一回来,侍奉的丫鬟多数跑小厨房中准备煎药和吃食。再加上是崔大人将小小姐找回来的,这些丫鬟倒是放开了一点辖制。
倒是崔肆,不敢越雷池一步。
姜玉珂披上一件外衣,乖乖的搭着被子坐在床头,请他进来。
崔肆瞧着屋内只喝了一半的草药,脸色不太好。
姜玉珂现下对崔肆的有些复杂,眨巴着一双眼看他,盯着半晌,只瞧见脸上带着不少愠色。
不就添了一点麻烦吗?至于这么生气吗?
她瘪着嘴,倒是真心实意道谢:“多谢崔大人昨夜救命之恩,要不是大人,我恐怕早已葬身熊腹了。”
崔肆没搭话。
姜玉珂又喊了一声:“崔大人?”
崔肆语气艰涩:“大夫说你双膝伤势颇重,须得好生静养,这药还是得好好喝。”
玛瑙震惊地看向崔大人,回头整瞧见死活不喝药的小小姐,竟然试探着端起了药碗,一口闷了。转头又靠在床头的痰盂之上吐了个干净,原本苍白的脸色更加苍白。
瞧着可怜巴巴的模样。
玛瑙正要上前,却瞧见向来冷漠不近人情,甚至把小小姐吓得马上喝药的崔大人。
他他他走过去了。
脸上竟然还闪过一丝懊恼。
就像是玛瑙看错了一般。
玛瑙使劲揉了揉眼睛,果真是自己看错了,崔大人她们还不知道吗?冷漠无情,行为无常,谁也猜不到他究竟要做什么,昨日路过救了小小姐已经是意外了,还能指望什么呢……
姜玉珂正难受着呢,手上的药碗便被人接了过去,她抬眼,面前的男人弯着腰,道:“抱歉。”
“没事。”姜玉珂想,这不关他的事。这明明是老大夫开的苦药,要是不喝,恐怕还得受好久的罪。而且,分明是她给他添了麻烦,只是喊她喝药而已,她定然乖乖喝药,早日好了不添麻烦。
她硬着头皮,正要让玛瑙再去端上一碗来。
却听男人道:“喝不下就不喝了,让大夫多开一些外用的药。”
姜玉珂歪着头,试探道:“可以吗?”
她从前时常偷偷这样干,平安苑前的发财树几乎都被她浇死。因着从前体弱的缘故,爹娘总是会过分关注她的身体,像这样把汤药换成外用的药的做法几乎没有。
是以她惯会在喝药这件事上偷奸耍滑。
而在老大夫来的时候,没有人提议不要这些个苦药。都说良药苦口利于病,自然不会削减,
玛瑙都要怀疑崔大人是不是在胡说八道了。
崔肆道:“大夫说这都是皮外伤,喝汤药好得更快。若是实在接受不了汤药的滋味,可以佐以药膳,辅助上好的外伤药。见效稍慢,但也可。”
姜玉珂那双眼顿时变亮。
崔肆瞧着她这个模样,像是那馋糖果的小孩般。心上的不虞又少了些,但脸色还是不好看。
“你,想选哪一种?”他冷冰冰问道。
姜玉珂毫不犹豫的选了第二种,她是药喝多了,看见这都想吐。要是能够脱离苦海,何乐而不为。听着他这样说,原本担心伤势的珊瑚也放下心来。
总归不是在胡闹。
姜玉珂靠回床上,崔肆欲伸出的手僵了僵,悄悄收了回来。
喝药的事情解决了,但人还是站在这儿没走。姜玉珂知道他是为何而来,但是这话确实有点难以启齿。
若是只涉及到陈家小姐便也罢了,没想到还有一个路过的卫琢。虽然她连卫琢面未曾见着,但有那一层暧昧不清在里面,再解释都像是欲盖弥彰。
“我……”
“你……”
两人同时开口,却又同时噤声。
姜玉珂等他开口,崔肆抿着唇,最后只说了一句:“你好好休息。”
姜玉珂松了一口气,逃避不好,但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崔肆吩咐玛瑙出门去老大夫那里拿新开的药膳和伤药,屋子里的人又少了一些。
姜玉珂从喝药的余韵和羞赧中回过神来,倒是想起了男人抱着她走出密林的时候。他力气很大,单手就能把她抱起来,体温很热,不像平日里高山仰雪的冰冷。
但脾气是真不好,时常挂着一张臭脸。这时候,姜玉珂又不敢随意搭话了,只看着他像门神似的杵了半天,最后一甩衣袖走了。
姜玉珂摸了摸鼻子,那喝进去的半口药效出来,又睡了过去。
……
她是被玛瑙的惊呼声吵醒的。
“崔大人也太凶了吧!”
“我可听坊间的人传遍了,今日一早,崔大人衣裳都没换,一身血糊糊的直接就冲户部尚书大人府上去了。”
“然后呢?”
向来沉默寡言的琥珀听了昨夜的凶险,本来木木的人儿都被激出了几分气性。但是这种姑娘只见的过节,而且照着昨夜的情形和户部尚书府上背靠太后的权势,自家小姐这个暗亏自然是吃定了。
除非告知镇国公大人,让大人出面在圣人面前参他一本。
玛瑙声调陡然拔高,神气道:“崔大人手拿绣春刀,一刀就把陈家的牌匾砍了下来。”
“那牌匾砸下来,直接将站在檐下的陈大人砸了个头破血流。就这样,陈大人还得恭恭敬敬的将人迎进去。崔大人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一点儿没动,就说了一句话。”
这话勾起了这些丫鬟的好奇心,纷纷看向居中讲故事的玛瑙。
“谁动了我夫人?”
琥珀木木的,道:“崔大人都不知道是谁?”
玛瑙敲了一下她的头道:“我在半道上碰上的崔大人,听见小小姐落下山崖了,崔大人直接眨眼就不见踪影了。我怎么讲嘛!”
琥珀抱着脑袋:“好吧。”
“崔大人真凶。”
玛瑙继续道:“不,崔大人此事干的极好,真是给小小姐出了好大一口恶气。”
“把陈府的牌匾砸了,陈大人的脑袋开了瓢,陈家兄弟和仆役直接一道被抓起来丢进了诏狱之中。那可是大名鼎鼎的诏狱啊!一个人进去,不死也得脱去一道皮。”
琥珀道:“啊?不是陈家小姐的事吗?”
玛瑙挠挠头道:“这叫杀鸡儆猴!”
姜玉珂扯了扯嘴角,出声道:“这个词儿不是这么用的。”
几个凑在一起的脑袋一起抬了起来,瞧见姜玉珂醒来,赶紧一窝蜂似的凑了过来。
姜玉珂喃喃道:“所有他都知道了?”
几个脑袋一起摇了摇,最后玛瑙不确定道:“应当是知道了。”
所以,今晨她的那些踟蹰都没必要。崔大人都知道了……
难怪脸色那么不好,难怪无话可说……
姜玉珂心口惴惴,却又悄悄涌上一点异样。待想起这么声势浩大的一通搜捕,坊间几乎都传遍了,又不免有些担忧。
这算是以权谋私吧,崔大人不会有事吧?
还未想明白,就听见门口传来珊瑚的声音。
“小小姐,陈小姐在门外求见。”
第24章
抓错了臣之过,劳请陛下亲自登门领人……
姜玉珂不想见,她今日才醒过来,马上就见了欲言又止的崔肆,喝了一大碗苦药。现在身上全是细细密密的伤口,双膝被厚重的布帛包裹住,实在不好动弹,于是便让珊瑚前去回绝。
谁料此人不管不顾,仗着府中人不多,好说歹说加横冲直撞,直接冲到姜玉珂的床帐之前。
瞧见她那满脸苍白,摇摇欲坠的模样,方才将大吼大叫的气势收了回去。
姜玉珂皱眉,瞧着他们大吵大闹的,心下烦扰:“去请崔大人,把人轰出去。我不见。”
昨日穿金戴紫,不可一世的贵女咬咬牙,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崔夫人,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与我父母何干?他们是犯了何事被崔大人抓进牢狱之中?我爹不仅是朝廷命官,还是当今太后的亲兄长。皇家不会坐视不理的,为防事情闹大,还请崔夫人网开一面,让崔大人放了他们吧。”
崔肆稳居高位这么久,虽然做事豪横,但应当不是什么鲁莽的人,此次抓人,也许有他自己的道理。姜玉珂不敢妄自多言,但在上京所有人眼中,他就是在为自家夫人出头。于情于理都不太合,姜玉珂想着,思绪稍定,看着眼前满脸惊慌的少女,并不打算做一个善人。
“这乃是官场上的事,与我们闺阁女子何干?话说昨日之事,我还未来与你算账,怎么今日自己就送上门来了?陈小姐今日不打着幌子胡搅蛮缠,宛若泼妇了?”姜玉珂说道,不咸不淡的看了她一眼。
她的眼眶微红,看起来毫无杀伤力,但陈若雁今日却并不敢小瞧她。
陈若雁跪着,眼底是一骗狰狞之色,她不明白,为什么闺阁女子之间的小打小闹会变成这样。不就是崔肆的夫人么?一个女人,还能让这个男人赌上前程?
可在北镇抚司多次碰壁,连崔肆的面都未曾见到之后,她才慌了。又急急忙忙打听了行踪,来到崔府之上,崔肆还是不见。打定了主意让她独自一人在外煎熬,难受。这番行径,不过是清楚明白的告诉她,要为昨日自己做下的事情赎罪。
陈若雁气不过,看似乖顺,却道:“姜玉珂,我并不想要你的命。我只是想让你下山……昨日半山腰相见,我只是心中气恼,因此一时气愤而失手,我也落下山崖,在密林之中待了一夜。”
她仿佛在说,你看,你遭受的我也遭受了,我是有错,但并不是罪大恶极,你怎么能够做这么卑鄙无耻的事情呢?她垂着头,纤细柔弱的身躯上还是倔强的挺立着。是她之过,她认了,却并不觉得此事她有大的罪过。
不痛不痒的道歉而已,她又不是没做过。
姜玉珂道:“这样说来,还是我的过错了?”
陈若雁咬咬牙:“我不是这个意思。”
姜玉珂厉声道:“陈若雁,你听清楚了。我上华安寺只为祈福,并不知你们的那些打算,我也不想知道。你不听解释肆意妄为,将我推到山崖之下,差点令我丧命。你不痛不痒的几句话,就想把这些事情揭过吗?”
陈若雁当即反驳道:“你不是没事吗?况且,此事原委,你就不怕我告诉崔大人?”
姜玉珂:“看来你也不是诚心前来道歉的。陈小姐,我问心无愧,事由你尽管去说。因着我没事,所以你便认为这些都可以一笔勾销吗?我不需要你的赔
礼道歉,你滚吧。”
说罢,珊瑚早就将府内的护院都叫了进来,随即把人拎起来,丢了出去。
姜玉珂心绪不稳,恍惚间似乎又见到了那日的情形。寂静寒凉的夜间,她一个人,耳边只有野兽的低吼。她差点就死了……
她闭了闭眼,她不会因此而选择大度。
但……崔大人怎么办?
姜玉珂起身,忍着双膝的疼痛寻到崔大人的书房。人还没有回来,她便坐在院子当中等着。院子里的仆役早被吩咐过,若是夫人过来,直接送进屋子当中去。
珊瑚将门打开,铺面而来的书卷气将人裹挟。案桌前摆着一方小榻,丫鬟们赶紧抱来干净的被褥,有人出门去寻崔大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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