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玉珂半靠在小榻上,腿脚不便并未移动,但是这间屋子一眼就能够看到底。几乎全是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本,多是杂书,偶有基本诗词歌赋,夹杂在其中倒像是异类了。
这倒是奇怪了,一个武将竟然还真有书房,此前姜玉珂还以为就是侧卧,不过是叫书房名字好听些。没想到还真有这么多书啊!
书案上摆着凌乱的宣纸,似乎还有笔墨颜色。
她瞅了一眼,有些远看不真切,却不知为何有些熟悉之感。
姜玉珂并未再看,倒是莫名想到,原来他这些时日都歇在书房。崔宅这么大,怎么不重新洒扫出来一个卧房,这并不是一件难事吧。
还未等她想明白,便有脚步声从外走来。步履稍快,不多时便有人从外将门推开。
带着凉风,姜玉珂的思绪一下就被抓了回来。
男人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搭在姜玉珂瘦削的肩头:“你怎么来了?若是有事唤我一声便是。”
这里应当是主院的书房,是新婚那日她说要分房睡,于是原本的一个院子一分为二,他便在此地暂歇了。
姜玉珂眼神微动,话却说的今晨听到的事情:“你……”
朝廷中事,原本不应该一个久居闺房的女子搭话的,但是她实在担忧。
“陈若雁的爹爹娘亲下狱了?”
不是户部尚书大人,而是和她起了龌龊的陈若雁。不是质问,而是询问。
崔肆在她面前蹲在,锋利的眉目似乎也变得软和了些。姜玉珂总觉得是错觉,在他开口的一瞬间,那点温和也消失无踪了:“想给你出气。”
姜玉珂摇头:“家中之事怎能与朝廷之事混淆。”
原来真是这样,他怎么能够这样呢,言官知道必然参他一笔,要是圣人知道了……姜玉珂不敢在想,心中更是不宁,担忧明明白白露在脸上。
怎么有人这么分不清轻重缓急啊。
但少见的,心口上却涌现出一种畅快。
谁都不敢得罪如日中天的皇亲国戚,连爹都会退避三舍,却有人不管不顾,即便是一件小事也会把她放在第一位……
但是这也……太荒唐了。
难怪坊间传闻崔大人不是个好人,难怪说他目无王法,且疯……
崔肆看出而来她的忧虑,解释道:“虽有私心,但也是公事。证据不足,下大狱也只是吓吓他们。你在担心我。”
姜玉珂松了一口气,原来还是因为公事啊。
那就好,没事就好。
“崔肆,你不要乱来。”姜玉珂认真的说道。
崔肆黝黑的眼眸看着她,向来柔软而明媚的脸上尽是担忧。也许是从未见过这等场面,在家中担惊受怕许久:“我想替你讨公道,但又不能跟一介小女子计较。小小姐,我想保护你,我希望没有人能够伤害你。”
“我并不在意别人如何看我,此事即便是闹到陛下面前,陈家也无可辩驳。”
他说罢,转身而去。
姜玉珂怔了怔,肩上披着的衣衫透露出一股炙热的燥意来。
玛瑙在一侧道:“崔大人做得好!”
姜玉珂抬眼看过去。
玛瑙继续说道:“陈家养女骄纵,难道不是仗着权势吗?陈小姐在华安寺纵蛇进院子,难道不是仗着权势吗?琥珀后面都说了,这院子里确实进了蛇的,要是不小心窜出来,那可是会要了小姐的命。只是为了阻止小姐偶遇卫琢大人,便处心积虑,甚至恼羞成怒将小姐推下山崖。”
“这些事,陈家难道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陈夫人当时可是在不远处,并未远去。”
姜玉珂缩了缩,将身上的披风抱得更紧了。
……
崔肆胆大妄为竟然敢捉拿朝廷命官,在朝野上下引起轰动。雪花般的折子递进乾清宫,皇帝气得把屋子里摆设全都砸了。
皇后就站在大殿之后听着,御史言官直接把那人塑造成了一个狼子野心朝廷之害。
但即便皇帝发了再多的怒火,也并未说出如何处置此人。
陈若雁哭诉着往太后宫中而去,眼眶通红。
久居深宫的太后第一次往崔宅中下了懿旨,姜玉珂瞧见了,心惊肉跳的。
这是连太后都知道了?
谁料崔大人不咸不淡的接了旨,道:“年前国库进贡的银钱出了点纰漏,正在请尚书大人核算呢,太后稍安勿躁。”
说完之后,竟直接将宣旨的太监丢在了院子里,抱着行动不便的姜玉珂走了。
姜玉珂瞧着他的模样似乎还有些许生气,她有心说几句话,但这人脸色本来就很臭。在一旁不吭声,气势更重,压得府内的丫鬟大气也不敢喘。
玛瑙倒戈吹捧崔大人,连带着姜玉珂房内的丫鬟对崔肆都和颜悦色多分。
但此事还未完,次日崔肆出门点卯。
皇帝被压着怒火的太后亲自撵来北镇抚司,那日两旁的百姓瞪着眼睛看了半晌。浩浩荡荡的宫廷队伍杵在北镇抚司大门口半晌,方才见着锦衣卫都指挥使出来。
崔大人站在门口冷着脸道:“哦,尚书大人啊!”
“抓错了。”
“臣之过,劳请陛下亲自登门领人。”
话说得恭敬,人却站在北镇抚司大门口,抵着门柱未曾放人进去。倒是给了皇帝两分薄面,没有将人拒之门外,眼神却冷的很。
皇帝:……真的,你们别搞我,我只是想安安稳稳坐在龙椅上罢了。
第25章
大意了崔大人,求求了
“小小姐,小小姐。”玛瑙咋咋乎乎的声音从外传来。
姜玉珂用了一碗药膳,将其放在床边的小案之上。身侧的珊瑚皱着眉头将人拦了下来,皱眉道:“咋咋乎乎做什么?惊了小小姐怎么办?”
玛瑙卖了个乖,喊了几声好姐姐。珊瑚无奈,瞧见姜玉珂点了点头,方才无奈的将人放了进去。
鹅黄的比甲衬得小丫头越发活泼,她赶紧想姜玉珂见了礼,趴在床头道:“小小姐,听说今日圣人亲临,去找崔大人要人了。”
姜玉珂脸色一变:“什么?圣人也来了?”
这……这可怎么办?
她这下正着急了,看着玛瑙,谁料这小丫头只听见了半截,瞧着姜玉珂那模样,也只能无奈的摇摇头道不知道。
姜玉珂彻底躺不住了,不顾自己的伤腿,换了身衣裳就出门去。
门外的马车早已经备好,待一行人风风火火的来到北镇抚司,早就已经没人了。
姜玉珂忍着疼,一步一步走进衙门。守门的锦衣卫问了一声,听说是崔肆的夫人,待看见门口的带有崔府印记的马车,还有什么不明的,直接把人放了进去。
她忍着疼走得慢,还未及一半便遇见了崔肆。
这人脸色冷N很,看见她一句话也没说,径直把人打横抱起来往屋内走去。
闻着此人身上清爽的皂荚香气,白嫩的脸颊瞬间变红。
身侧的下人纷纷低下头,倒是北镇抚司的这些粗人各个仰着头揶揄的笑着。
玛瑙瞪了他们一眼,紧赶慢赶的跟着进门前去,却被差点直接撞上关上的门扉。
她一跺脚,只好守在门口。
屋内,崔肆小心翼翼将姜玉珂放在床上,道:“不是怕疼吗?怎么这会儿跑这么快?”
听见属下说小小姐来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便是不可能。她那么娇气的一个人,怕疼,怕苦,腿上被大夫里里外外缠乐了那么多布帛,还是在膝盖上,一动便是钻心的疼。怎么会来?
可脚下的步子却一刻也没有停歇,反而走得越快,真的在门前看见姜玉珂的时候。崔肆的脑子里几乎是一片空白,她的伤……
他这般想着,就想要动手去查看伤势。那双大手刚刚放在洁白的襦裙上时,女子纤细的手掌便覆在上面。瓷白的肌肤和他的肤色大相径庭,崔肆暗了暗神色,瞧见女子羞红了的脸。
他收回了手。
姜玉珂将翻动的裙摆收了收,动了动腿,道:“我没事,只是走几步路而已。只要不动膝盖,都还好。”
“倒是崔大人,听说陛下来了,你没事吧。”
原来是为他来的,崔肆似乎有些丧气道:“没事,抱歉。”
姜玉珂道:“为何?”
那双眼里多是澄澈和清晰,而早上说出的大话像是狠狠地一巴掌,崔肆便有些难以启齿。
“本想要替你讨个公道,但陛下已经把人提走了。”
姜玉珂听见缘由,噗呲一声便笑了:“大人已经替我出了一口恶气了,陈氏教女无方,吓吓就行了。就是大人,圣人可曾有所惩处?”
并没有,崔肆想。今晨,萧i无奈的看着崔肆,但神色中却并无不满。他知道朝中到处都是太后的爪牙,也别是户部这个地方,满是肥差,要是身居其位的人动上一点坏心思,必然会吃得脑满肠肥。
陛下大可借力打力给太后一个下马威,但是又由陛下出面,给太后一个信号。
这个崔肆,是一把掣肘朝堂内外的一把刀。即便是太后,也应当退避三舍。
不可因母家身居户部之位而肆无忌惮,还有崔肆几乎无视王法。
但,崔肆这人,还需得一根绳牵制。这根绳索,从前在皇帝手中,如今仍有一半在皇帝手中。
这些朝堂之上的诡谲波涌自然不适合让闺阁女子知道,崔肆自然不会再提。
姜玉珂在意他,他便从心底里升上一点欢喜来。
“你不必忧心。”崔肆道。
崔肆不愿多说,姜玉珂便更加没底。当即就要站起来:“我回家找爹爹,此事因我而起,自然不能让你肚子承担后果。”
崔肆一把拉住她,真心实意道:“真的,小小姐,你担心我,我很开心。”
他这般说,离得姜玉珂很近。姜玉珂的脸慢慢变红,犹犹豫豫道:“当真?不是哄我?”
崔肆道:“不是,陛下想把人从北镇抚司带走,自然是要有条件的。”
姜玉珂诧异的看向他。
崔肆道:“太后将在宫中举办宴会,让陈小姐,当众给你致歉。”
……
崔肆并不是在说大话,这道懿旨当日下午便到了崔府之中。姜玉珂始终觉得这是一个烫手山芋,平日里她虽然骄纵,但也不会平白无故去惹那些皇宫贵族。
像是陈若雁之流,昔日里她惹不起,便躲得远远的。
她爹是镇国公,娘又是扬州首富,很少有人不长眼来惹她。
但是如今,这道太后的懿旨。明着是给姜玉珂道歉,实际上是把太后一族的面子摁在地上踩。
说不准太后心里也憋着气儿。
珊瑚平日里稳重,年岁稍长,想得便多了些:“既然如此,小姐不若不去?”
玛瑙机灵,闻言觉着不妥:“这可是抗旨啊。”
琥珀在一旁连连点头。
姜玉珂道:“这宫宴,还真不能不去。太后都特意体贴的留下了修养的时间了,要是再推脱,那便是抗旨不尊。这罪名,便更大了。”
宫宴的日子定在了十五日之后,时间尚早。玛瑙终日在外,听了诸多坊间传闻。陈若雁滚落山坡之后并未受伤,很早就回寺院了。但是回到陈府之后,连带着在旁边的娘亲都受了重罚。
这事情闹得这么大,直接传到了镇国公的耳朵里,二老非要来看姜玉珂。
姜玉珂一听,高兴了没有一会儿,想着她如今和崔肆分房而睡,这一来不就露馅了?
这不行。
但当日下朝之后,镇国公夫妇直接跟着崔肆就来了崔府。
姜玉珂只来得及让人把自己带到大堂去,崔肆进门时瞧见她不动声色弯了弯唇。
镇国公还穿着朝服,带着官帽,柳夫人穿着富贵,头上簪花戴玉。姜玉珂瞧着,不像是来探望,倒像是去干了场仗回来。
姜玉珂招呼着珊瑚往桌上布菜,一面看着柳夫人。
柳夫人还没怎么,倒是镇国公眼泪汪汪就上来道:“我的玉姐儿啊,你没事吧。这陈家那老匹夫,教的什么,把我们家玉姐儿害成什么样了。”
姜玉珂只能安慰:“我没事,还好崔大人来得及时,女儿只是受了点皮外伤。”
镇国公吹胡子瞪眼睛道:“在家时,连个蚊子都不能近身,怎的现在弄成这样!”
柳夫人脸上也不高兴,瞧见布置这大桌饭菜更是不高兴。
“怎么不在屋内躺着休息?”
姜玉珂心想:真躺着休息那不就完蛋了,您老一进屋就能发现自家女儿女婿俩人分房而睡。这还不得出点浑招,把两人的脑袋拴在腰带上。
她正要回话,却听身边的崔大人道:“是小婿的错。”
屋内的空气都寂静了一瞬,听了崔大人那蛮横行径的文人,多少有点发怵。但如果是给自家女儿出气……
镇国公欣慰的摸了摸胡子道:“干得好。”
柳夫人也揭过此事不提,继续道:“你没事就好,膝盖上的伤是最难养的,一定得注意了。你哥哥早就想来看你了,但翰林院中事务繁重。过了这段时日,娘亲让他亲自前来给你赔罪。你好生养着。”
姜玉珂苦笑不得,这事又和哥哥有什么关系。
柳夫人看了眼崔肆道:“女儿出嫁了,娘亲都不能随时来看你了。”
说罢,露出一脸哀默叹息的模样。
姜玉珂心下一紧,她也很久没看见娘亲了,难受得不想说话。
柳夫人眼珠子一转,这话不是说给姜玉珂听得,而是说给崔肆听的。今日说这要来看姜玉珂,没想到竟然还要先行向崔大人汇报。
这成何体统,怎的,结了亲之后,娘家便不是家了吗?
明晃晃的不喜就落在脸上,姜玉珂看见了。
她看向崔肆。
崔肆点点头,道:“岳母自然随时都可以来。”
他看了身侧的镇国公一眼:“岳丈也是。”
岳母岳丈这俩字从崔肆嘴里说出来,倒是多可几分生涩。
他确实也不常喊,脸色是一如既往的冷。
姜玉珂道:“那是自然,娘亲你什么时候来都行。”
柳夫人心满意足的笑了,吃过饭之后便回了姜玉珂的院子。给她擦过了药,说上几句话便要走。
珊瑚在一旁候着,姜玉珂送别的时候有点失落,却被娘亲一句话说得回了神。
“这卧房中,怎么不见崔大人的衣物啊?”
姜玉珂:……啊!大意了。
几个丫鬟低着头站在一处,柳夫人心下生疑。
姜玉珂坐在床上理所当然道:“崔大人的黑衣服太丑了,不配进我的柜子。”
柳夫人闻言,正要巡视的眼神收了回来,不赞同道:“不许这么霸道。”
姜玉珂想着前两日做的衣裳,理直气壮道:“等我给他做些好看的衣裳了再放回衣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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