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玉珂的身上有股淡淡梨花酿的香气,整个人都似乎浸透了味儿。她如今倒是乖的很,趴在他的怀中一动也不动。见了满街喜色也不见过激,还知道顾忌他这个明面上夫君的面子。
看来还醉的不是很厉害。
崔肆将她放在床榻之上,却被床上的姑娘攥住了袖口。用了劲儿,一般还轻易挣脱不开。
姜玉珂满脸陀红,眼中氤氲着水雾,轻声道:“你是入了我的梦吗?”
梦?她竟然觉着这是一场梦?
崔肆压抑着怒火,凑近了姜玉珂,只把她一双猫儿似的眸子刻进了心间。他在许多年的岁月中,觉着配不上堂堂镇国公府上的小小姐,总是在一旁观望着。
望她平安,望她喜乐。
知道她有意中人那日,便想着从此离开京畿,将那份喜欢和爱意统统埋藏。
从来没想过,她会成为他的妻。知道她想要和离,便遂了她的意。这些时日的亲近,就像是上天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告诉他可以痴心妄想。
告诉他,经年不见天日的爱意有了回报。
偏偏每次都有卫琢。
崔肆的眸中呈现一种异样的危险,姜玉珂缩了缩身子,将一侧的锦被抱在胸前,手也并没有放开。
“你在看谁?”
梨花酿的后劲本来不足,奈何她喝了许多,还不剩酒力,介于半梦半醒之间。
“你。”
“我在看你。”
崔肆单膝跪在床上,伸手拉开她的被子:“我是谁?”
“你透过我在看谁?姜玉珂。”
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叫她,名字从嘴边咂摸一转,带着异样甜腻的缱绻滋味。
姜玉珂蹙眉,自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你就是你,还需要如何解释?
盛夏燥热,室内未曾置冰。姜玉珂的脑门都透露出了细密的汗珠,还是未曾想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倒是看出了他十分生气,于是放了手。
崔肆的脸色更为难看。
这是看清楚,看明白,想要放手了吗?
他不用问便知道,原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小姐为何会出现在春风楼,为何会浑身酒气,为何会失足从春风楼上坠下。
他心有戚戚,更不敢问这些问题的答案。
或许,那些少年期慕,是可以为了心上人付诸生命的。
他又何必自取其辱。
崔肆垂着眸子,克制着心底的怒火。
“就算再喜欢,也不应当不顾自己的生命。”
姜玉珂混沌的脑子接收到了悲伤的情绪,那么浓稠,似乎将她整个人都罩在了里面。似乎是在指摘谁,她听不清,耳边像是一万只苍蝇在嗡嗡直叫。
崔肆半晌未曾听到回音,自嘲一笑,便要退开。一双藕臂搭在了他的肩颈,面前的姑娘猫儿似的窝进了他的怀中。在胸口盘着,生怕他就此离开。
淡淡清浅的梨花香气钻进了鼻息之间,千杯不醉的男人似乎被传染了些许醉酒之气。
发髻上的朱钗蹭在他的脸上,温热的吐息在他的脖颈之处攀升。
“别走。”
他想,他定然会在她的身上栽一个大跟头。
……
赵青蓝傻了眼,这天杀的春风楼,竟然搞了一个危楼在这个地界。那掌柜听说有贵人坠楼,连滚带爬的冲了上来,正巧看见那冷面阎王将一女子接住。
这……要死了,竟然冒犯到了这位主儿的头上。
他赶紧用项上人头担保,春风楼上绝不会出现此类问题。
还未找出问题所在,锦衣卫的人直接将春风楼给查抄了。
春风楼的掌柜只能自认倒霉。
赵青蓝眼瞅着卫陈两家的喜轿离去,又被后来的锦衣卫请到了崔府上。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崔肆。
这人身量极高,总是穿着一身黑衣,冷峻的眉峰之下是一双鹰一般的眸子。他看着赵青蓝,一切都无所遁形。
“她为何今日前往春风楼买醉?”
赵青蓝眼珠子一转,正要说话,却听面前的男人说道:“为了卫琢。”
“今日是卫陈两家的婚宴,她不好前去,于是早早在春风楼定下了雅间?”
就跟当初春闱那日一般,向来不喜出门的小小姐,会在春风楼上盯上位置,只是为了远远看上心上人一眼。
是这样么?
崔肆也是第一次同赵青蓝面对面,这个女子穿着朴素,什么都写在面上,十分好懂。
“我明白了。”崔肆说道。
赵青蓝:“??不是你明白什么了?”
原本不敢确定的,那封信,还有坠楼让崔肆明白了,这个卫琢在姜玉珂的心中有如此重的地位。
“我会带她出门散心,你且劝一劝她。”
赵青蓝紧张的心倏忽放在,不是?就这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怎么感觉崔大人什么都知道似的?
赵青蓝懵了。
……
待姜玉珂再次醒来的时候,总觉得四周摇摇晃晃,像是在路上颠簸。她懵得很,揉着头痛欲裂的额头撑起身子,竟然发现自己出现在乡间小道之上。
她愣了一下,喊了一声:“玛瑙。”
马车的帘子被扯开,露出玛瑙那张紧张兮兮的脸:“小小姐,你醒了,你没事吧?”
姜玉珂一眼便看见了玛瑙身后那袭白色的衣角,看起来有些熟悉。她忍着头痛从马车之中钻出半个头来,惊道:“崔大人?”
崔肆点点头,白色的锦袍和他倒是格外般配。这是从前姜玉珂赌气时做的衣裳,月华居中存了一大柜子,用来堵柳夫人嘴中的猜疑。没想到,竟然在此刻又被崔大人穿上了。
她怎么觉着自个儿是在做梦,崔大人什么时候回来的。昨日她不是要去见赵青蓝吗?好像贪杯多喝了一点,又好像……
见着许久不见的人,她心中欣喜。却又似乎忘却了许多东西。
她迷迷糊糊记得她从春风楼上跌下去了。
姜玉珂面色一白,将一侧看起来有诸多话想说的玛瑙拉上了马车。
玛瑙是个活泼伶俐的,三两句话便将昨日之事说了个清楚。
姜玉珂:……
喝酒误事啊,怎么就喝了那么多。
她偷偷掀开帘子看崔肆,这人除了衣裳,倒是和平常无二的模样。
“你,我……崔大人,我们这是去哪儿啊?”姜玉珂问道。这日才闯了大祸,今日便见着了多日未见的崔肆,她心下忐忑的紧,整个人都坐不住了。
崔肆道:“带你出门。”
“听闻云城荷花乃是夏日一绝,带你出门避暑。待盛夏过了便归。”
姜玉珂愣了愣,点点头。
她忽的又探出头来:“你也一道吗?”
崔肆点点头。
姜玉珂心下欣喜,眼中的光都要亮堂许多。玛瑙将赵青蓝的信递给姜玉珂,示意她看。姜玉珂觉着莫名,不是昨日才见过吗?怎的今日还送了信来?
况且这上面颠三倒四不知道写了些什么,什么叫做你心悦卫琢之事崔大人已经知晓,在外定然注意安危。另外还说,崔肆言行奇怪,让姜玉珂留心。
姜玉珂:……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她不在意,将这封信收进了衣袖之中。
玛瑙将粥水和醒酒汤端了过来,姜玉珂喝了几口,方才觉着昏沉的脑子变得清晰了许多。
这般又想了起来,她是为何会约了赵青蓝往春风楼去。
那副画像。
姜玉珂神色骤冷,掀开车帘。正好对上崔肆冰冷的脸,她同他相处日久,自然能够看出来,这人脸上酝酿着巨大的风暴。
电光火石之间,姜玉珂明了,许是知道自个儿从前找的替身心有所属,心中不痛快吧?
两人四目相对,方
才的温情和睦消散干净。姜玉珂道:“停车。”
车子未停,还在外走着。
姜玉珂从马车之中爬了出来,拦都拦不住。崔肆只好让车夫停了,压着嗓子道:“你做什么?”
“回去,我要回去。”姜玉珂坚定道,她都还未曾想明白这其中道理。画像上的女子是谁?崔肆是否只是将自己当做替身,又或者,这一切只是误会。
她介意许久,这人什么都不知道。一回来,便轻飘飘的让她出门散心。没有这个道理。
姜玉珂坚定道:“崔肆,我要回去。”
崔肆坐在马车上,拧着眉头:“为什么非要回去?”
姜玉珂看着他。
崔肆的脸上挤出一点笑来:“跟我去云城,不好吗?”
不是不好,是有很多事情她并没有想通。目前,她并不想离崔肆这么近。
特别是在人前冷漠凶厉的崔肆,在她面前收敛了所有爪牙的时候,她的脑海之中定然会闪过那副画像。
这人究竟是为了画像上的女子,还是为了她?
第53章
绞尽脑汁这下总能放下这无处不在的卫……
廊檐下垂着褪色的酒旗,门楣牌匾上刻着‘云来客栈’这四个大字。门外是歇脚的客商,桌上摆着粗茶点心。门内大堂上三三两两坐着些江湖散客,划拳吃酒的声音不绝于耳。
忽然从滚滚红尘之中驶来一辆马车,停在云来客栈前面。一浅色长裙的姑娘款款而来,客商们不由得把目光聚拢而去。一精致梅花小凳摆放在前,车上下来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
头上戴着纯白的惟帽,遮住了身形。
看不见脸,但这周身气派,一瞧便知道是一个美人胚子。
一客商正想要凑上去瞧,却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黑色劲装的男子。冷漠的眉眼带着煞气,竟像是走江湖见血的侠客。
还不是一腔正气的侠客。
这人往后退了几步,瞧着那女子三两步走进了客栈,往楼上去了。
……
“小小姐为何非要回去?崔大人近些时日一直在忙衙门里的事儿,一听说小小姐心绪不宁,马上扔下了众人从外赶了回来。要一同出去散心,这说不去就不去了,是否太过儿戏。”暮山为主子叫屈,实在不明白,刚才还好好的,怎的就突然变卦,两主子的脸色都不好看。
玛瑙瞪了他一眼,叉腰道:“什么叫刚刚好好的?我家小姐酒醉未醒,崔大人都不曾问过她的意见,兀自把人带了回来,现下还不准人回去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崔大人很忙,一听说就回来了?我家小姐嫁给你家大人,夫妻温情未曾获得些许,现在还要背上一口妨碍公务的大锅。还有没有天理,有没有王法了?又不是我家小小姐让人赶回来的。”
暮山说不过牙尖嘴利的玛瑙,只能干喊着:“你这丫头不劝和就罢了,怎的还在里面拱火呢?”
玛瑙往门前一堵,将人拦得结结实实的:“本姑娘这是实话实说,如何拱火了?”
暮山道:“你若是真为你家主子好,就应当劝人去云城散心。云城的满荷宴甚是有名,定然不虚此行。”
玛瑙退回屋内,砰得一下把门关上了:“偏不。”
屋内,店小二送了许多热水上来。桌上摆着早就置办好的菜肴,两侧是珊瑚从行装中搬出来的新衣。姜玉珂换了身爽利的衣裳,一边舀着这莲子羹吃,一边听着玛瑙将屋外的人骂走,唇角不经弯了弯。
玛瑙气呼呼转过身道:“小小姐,你怎么想的,咱们底下的人就怎么做。”
说罢,还凑在门口加大声音道:“崔大人的也不消听。”
姜玉珂终于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来:“鬼机灵。”
玛瑙歪着脑袋道:“那可不?奴婢早觉着崔大人此行太过仓促,怎么连酒醉都不愿让人醒来。如今这般,自然是小小姐让我如何做,我便如何做。”
姜玉珂心下稍安,她确实有些不舒服。固执地同崔肆在路边争执起来,非要回去。但已离了上京很远,天色已然不早,只能在外将就一晚,明日再回。
她想着男人黑黝黝的眼睛,其间似乎盛满了她看不懂的情绪。
起初,她是想要追着崔肆问个分明的。姜玉珂只镇国公娇养着长大的,被骄纵惯了,怎么不敢问。但偏偏寻不着崔肆,这人仿佛人间消失了似的,只能从锦衣卫的口中得知只言片语。
后来,她想。等崔肆回来了,她方才问个清楚,若是这人真有一个心尖尖上的人。她即刻放手,待一年之约到了之后,同陛下陈明要害,放她归家去未尝不可。
可这人还是长久不归。
久到连卫琢都突然成了婚。
还是和辅国将军府上的小姐,这两人从前从来未曾来往过,终究还是抵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姜玉珂不免这般想着,联想过来。
后知后觉,她同崔肆乃是皇命,如何有立场去质问。
姜玉珂退缩了,她竟然连质问的资格都没有。
如此这般,便更不待见这个男人。如此横行霸道之人,竟然还想将她带离上京。嘴上千般好万般好,她偏不要如他意。
……
黄昏后,客栈之中的客商散客散去不少。整个客栈静悄悄的,店小二坐在店中打盹。掌柜立在后边算账,算盘敲得噼里啪啦作响。
崔肆走了过去,点了店中最为出名的点心,端着上了楼。
姜玉珂彼时正在看信,赵青蓝这信在马车上匆匆看了两眼,实在不明白其中意思。她方才看过一遍,便听见屋外有人敲门,便将东西放在枕头底下,起身开了门。
门外竟然是崔肆,姜玉珂抿着唇,转身就要将门关上。
崔肆一只脚踢了进来,将将卡在门缝之间。姜玉珂又不忍使劲,只能让他入了内。
“夜将深了,崔大人这时候来做什么?”
崔肆将手中的点心盘子放置在桌面上,轻声道:“同你道歉。”
姜玉珂有些讶异,竟然是道歉的。
崔肆继续说道:“暮山转告玛瑙之言,我觉着说得甚是在理。我不该未曾经得你同意,便擅自决定前往云城。也不应当,一走多日没有半分消息。更不应当,同你在官道上产生争执……”
低哑的声音似乎在耳边回响,姜玉珂推拒的话在嘴边转了几圈,最后全都咽了下去。耳朵里全都是,不应当,不该……
“够了,”姜玉珂垂着眸子,“崔大人不必自责,明日放我归去便是。”
崔肆眼神沉了沉:“什么归去?小小姐想去哪儿?”
姜玉珂心下一紧,竟是将思忖数日的心思一并道出了。但这又如何,这人心有所属,怎的还管得了她去哪儿?
“回崔府,归家,见娘亲。总归不是去云城,不会是想离开上京。”姜玉珂抿着唇道,眼神看向面前的男人,脸色愈加阴沉不善。
她有些紧张,但越想越觉着自个儿没错:“除非,崔大人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上京之中发生了什么事儿,一定要我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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