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砰
一白瓷窄口花瓶被砸在地上,碎片四溅。两旁侍立的丫鬟通通跪了下来,即便膝下有白瓷碎片也无丝毫犹豫。
“她当真这么说?”陈新雁阴沉着脸,视线扫过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丫鬟。
丫鬟诺诺称是。
陈新雁粉嫩的指甲掐进肉里,冷声道:“我不信,我不信她姜玉珂如此大度。”
“这人定然是在做戏。”
可采荷却并不觉得,虽然觉着崔夫人的态度暧昧不清,但却被引向了另一个方向:“若是她不喜欢崔大人,真的只是为了圣命……”
陈新雁看了她一眼,采荷趴在地上连声道:“奴婢失言,奴婢失言。”
“你说得没错,”陈新雁站了起来,将她从地上牵了起来,“本来便是因为圣命。”
“什么天赐良缘,我才不信。”
“这道圣命,最初成型不就是因为她是镇国公府小小姐吗?既然这样,要是镇国公不再权势滔天呢。”
采荷震惊抬头,被陈新雁眼中的魔怔骇地双膝颤颤。
……
崔肆,崔宅,青梅竹马,信物。
姜玉珂一闭眼,这些词便自动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她远不如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甚至呈现两种极端。
“崔大人可曾说了几时回来?”姜玉珂攥着绣帕,在屋中不自觉踱步。
她想见他,很想很想。唯有见到人,才能抚平心中焦躁。
李管家操持整个崔宅,自然知道今晨有人来把崔大人接走了。不过此人未曾下车,只瞧见一片衣角,走前也不曾说过什么话,他也不敢妄加揣测。
“大人说了,若是不能准时归家,请夫人自行用膳。勿念。”李管家恭敬说道。
姜玉珂躁动的情绪陡然平静下来,又不回来了。自从她提出搬回卧房,这人便三天两头地不归。
若是不愿,为何不直说?
若是愿意,怎的这接连几日都不见人影。
难不成真如青霜所说,心有所属。
不,那些关切,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姜玉珂心思大乱,忽然令人备马车往北镇抚司去。
底下的人不知为何,备了车马往外去。北镇抚司人并不多,得知崔夫人到访,自然安排上座。
姜玉珂得知崔肆两个时辰前出了上京,又赶着车马往崔宅走。
她心思乱,看得周遭的丫鬟也愈加担忧。在第三次玛瑙开头逗她开怀之时,姜玉珂便让他们自行离开,自己在院中走走。
崔宅比较大,当初让工匠收拾了一半,另一半被崔大人承包,安置了许多花卉。盛夏之后,花开花谢,院中停留着一种草木的清香。
姜玉珂不知不觉便停在了书房门口,鬼使神差的打开了书房门。
没人拦她。
书房中多是些墨香书册,整齐的摆放在书架和案桌上。不过这些时日较为清闲,便没有研制好的笔墨。
她修长的手指拂过书卷,停在案桌以及书柜门上,恍若触电一般收了回来。
她在干什么?
看起来坚定不移,实则心中仍有困惑。姜玉珂发了会呆,忽然忆起无人让她不要打开。
这本就是她能够打开的东西。
有了第一个,便有了第二个,第三个……
书房被她翻过一遍,噼里啪啦地,也无人前来查看。
姜玉珂心中松了一口气,明明什么东西都没有。
什么及笄礼,什么信物,都是无稽之谈。
她不由得勾出一抹笑,跌坐在案桌木椅之上。
案桌上的马儿红漆塑身,栩栩如生。她用手拨弄了一下,耳边传来咔嚓一声的嗡鸣。
姜玉珂转头,瞧见上面挂着一副世家大儒叶翁的题词。
《美人赋》
笔走龙蛇,汹涌澎湃。不似歌颂女子面貌的诗词,像是大气蓬勃的山河壮丽。
这篇赋,为何会被藏起来。
姜玉珂伸手,撩开画纸的一角。
里面还有一幅画像。
画中,乃是一名女子。
鲜红长裙,热烈张扬。眉眼淡墨晕染,隐隐能看出是个鲜活明艳的女子。
姜玉珂撒了手,控制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这里,怎么会有女子的画像?
那个回避的可能在她心里扎了根。
姜玉珂颤着手,克制不住掀开《美人赋》,那张艳丽到刺目的画像,左下角落款――
幸得识卿桃花面,自此阡陌多暖春。[1]
第51章
看错了?那是我心悦之人
这是崔肆的拓印,姜玉珂不会认错。
字迹笔走龙蛇,甚是张扬,带着些许眼熟。此画并未题名,却刻着崔肆的拓印。那是他自己的私印,姜玉珂在婚书上见过。当时虽然只是匆匆一撇,觉得这人也忒会装腔作势了,竟还给自己造了一个私印。
爹爹说,朝廷众人多少都会做一方私印,作为个人象征。若是有急事,见印如见人。
这画像被层层机关保护在书房核心之处,日日相对。
画像中的女子究竟是谁?
姜玉珂死死地盯着,从这个无比陌生的女子脸上看见了几分相熟。
竟然和她自己的脸有几分相似?
她面色惨白,呼吸急促,犹如雷击。
姜玉珂喜好艳丽的衣裳,却除了大婚那日,从未穿过如此张扬的绯红长裙。这女子样貌与她有几分相似,却多了几分神气和骄傲。
这不是她。
崔肆的书房之中竟然有一张同她如此相似的画像,不知在此地多少岁月?
姜玉珂不知自己是如何跌跌撞撞回到院中。
她浑浑噩噩,犹记得看了半晌那张诡异的画像,将机关和被弄乱的书房收拾妥当,飘着魂儿回到月华居。
珊瑚同玛瑙早就在一侧候着,要侍候她梳洗。
姜玉珂一并让人退了,就这么抱着双膝,埋着脑袋,睁着眼瞧着满眼黑黢
黢。满庭月色倾注,她却恍若未见。
夜半电闪雷鸣,轰隆隆的响声炸了半夜。姜玉珂发着抖,怎么也睡不着,狂风吹开了窗户,又被珊瑚轻手轻脚的关上了。
次日,天光大亮,满园皆是青草泥土的馨香。
雨过天晴,她站在院中浇花。忽而听闻院中小丫头在谈论着什么,像是什么首辅公子终于要娶亲了。
……
过了几日,北镇抚司踹开了青县的口子,将自己人率先送了进去。锦衣卫收拾了一伙即将入内的商户,只带时机成熟。
本应今日出发,今晨一只雪白信鸽飞进崔肆的院子,整个行程暂且搁置。
屋内商定细节的锦衣卫都走了出去,唯独留了崔肆一人。他仍旧是一身玄色常服,面色冷峻,却仔细地净了净手,将信缓缓打开。
只一眼,便方寸大乱。
京郊小院的锦衣卫都撤了回来,恒冲松了一口气。
这崔大人在这儿犯什么倔啊,这青县处处蹊跷,也不知道为何要突然将所有人集结,伪装进入。这压根就是吃力不讨好啊,这人若是再外出了什么差池,这上京城中可就要变天了。
……
崔肆的天,变了。
信上字字句句,似锥心之痛。
是姜玉珂递给莫四的信笺,熟悉地笔迹颠三倒四,像是在痛苦漩涡之中挣扎许久。
‘四姐姐,上京繁华依旧,但人心易变。玉珂一腔真心恍若错付,不辩人心。欲问寻常夫妻如何,却也不似我这般。偏不该付之全心,尽死雷雨之下。’
信笺之下全是被雷雨打湿的痕迹,崔肆不敢想她是什么时候写下这封信的。
什么真心错付,什么不辩人心,什么尽死雷雨之下?
卫琢就那么重要吗?
……
春风楼上,姜玉珂邀了赵青蓝品酒。赵青蓝想着今日这个日子特殊,原本是不欲赴宴的。却听闻珊瑚言道小小姐近些时日神思恍惚,甚是不好,是以必须要她上门一看,她方才火急火燎地来了。
结果一来,便瞧见了一个坐在青瓷瓶中的醉鬼。梨花酿清甜的滋味在雅间中散开,带着微微熏人的酒气。
这酒浅淡,能够将味道聚集这么久,不知道这人是喝了多少。
赵青蓝摇了摇醉倒在桌上的姜玉珂,轻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姜玉珂满脸陀红,一双眼却又明又亮,蹭地一下坐得端正,丝毫看不出醉酒之态。
“你喝了多少?来人,把这些酒全都撤下去。”赵青蓝吩咐道。
姜玉珂赶紧把酒瓶子都扒拉到自己身前,轻声道:“我只喝了半瓶子酒,酒楼掌柜的说了,这酒并不醉人。寻常小娘子都爱喝,怎的我就喝不得?”
赵青蓝掂了掂瓶口,确实只喝了一点点,酒气只是打开的瓶口散发出来得,还弄撒了一部分在地上。她松了口气,不是买醉的醉鬼便好。
“你竟然叫我出门喝酒?我这身家,可不够你的酒钱。”赵青蓝不解。
这梨花酿的大名在外,价钱也是金贵。姜玉珂言道自己仰慕许久,今日终于拾得机会前来畅饮。于是在赵青蓝的身前斟满了一大杯酒。
她脸上红扑扑的,像是醉了一般。
但言辞又十分清晰,又像是没醉。
赵青蓝心下困惑,总不可能是为了今日之事,在此地发酒疯吧?
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青梅竹马多年……
还未等她想个透彻,对面的姑娘添酒吃点心,已经空了好几个酒瓶了。赵青蓝赶紧上前把酒瓶夺了下来,轻声道:“别喝了,你今日究竟是怎么了?”
对面言辞清晰的醉鬼一句话也不达,偏偏要喝酒。赵青蓝即便神经再大条也看出了不对劲。她干脆收缴了所有的酒器,让人拿下去。
姜玉珂却横加喝止,苦兮兮地说:“都像现在这样了,你还不让我喝酒?你还是我的好姐妹吗?”
赵青蓝听得头脑突突,赶紧问道:“你都知道了?”
姜玉珂一想起那画像就伤心,点了点头。
赵青蓝脸色莫名:“这,从前也不见你对他如此上心啊!”
她终究是撒了手。
姜玉珂便抱着酒瓶子,还是如同往日品茶一般小口小口喝着。一边含含糊糊道:“不一样啊。”
“他不一样。”
赵青蓝面如死灰,怎么就,怎么就突然在意起了这个人了!这卫琢今日都成婚了,早几日说不好吗?
“他怎么就不一样了,不还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吗?”
“你喝成这样,你们家崔大人回来了怎么办?”
姜玉珂仰着小脸,可怜巴巴道:“崔大人?”
眼前晃晃悠悠似乎露出了一张崔肆的脸,薄唇轻抿,看起来很凶。姜玉珂歪着脑袋看着,看得脖子都算了,方才瘪瘪嘴道:“他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
赵青蓝:……
行吧,相公不在家,好为别的男人暗自神伤。真有你的啊,姜玉珂。
忽然,耳边忽的传来唢呐声响。喜庆的锣鼓之声从远处传来,伴随着百姓的欢呼和孩童的笑声。
赵青蓝额头狂跳,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长明街上红妆十里,吹吹打打的热闹感染了上京之中的百姓。今日卫首辅同辅国将军府喜结连理,半个上京的人都出来看热闹。
这两家都是清贵之家,世家大族,四周的花童婢女统统往外撒着喜糖。红纸包裹着的稀罕物,让周遭看热闹的百姓笑弯了嘴角。
热热闹闹的声音传到春风楼上,姜玉珂趴在雕花案桌之上,忽的被转移了注意力:“什么声音?”
赵青蓝拉着她,哄道:“没什么声音,你喝醉了,今天先回府。”
姜玉珂一听,蹙眉道:“我不回去!我要看看,这到底在干嘛。”
待吹吹打打的动静路过窗台,姜玉珂便摇摇晃晃行至窗外,丫鬟不敢使劲拉扯,便被醉鬼推着往窗边来,探着半个身子往外瞧。
两边的丫鬟拉都拉不住,怎么都劝解不下来。
姜玉珂只觉得很烦很烦,这些人叽叽喳喳叫着,跟林间的麻雀似的恼人。原本不想凑热闹,欲回身时,眼前似乎出现了熟悉的一道身影。
红棕色的烈马背上,男人的玄色长袍随风而动,在喧哗的人群中宛若滴进去的浓墨色。霎是好看,姜玉珂轻声道:“那是谁?”
两侧的丫鬟哄道:“小小姐,没有谁,您看错了,咱们先回吧。”
姜玉珂不会看错的,她笑了起来:“青蓝,那是我心悦之人。”
赵青蓝:……
她同一群丫鬟哄醉鬼,把人往后拉。
姜玉珂却瞧出了她们的敷衍,傻兮兮道:“真的,你瞧,他真俊。”
喜轿并着骑马的新郎官往长明街上行来,大红锦袍,玉树临风,确实挺好看的。赵青蓝深沉道:“可是他已经成亲了。”
姜玉珂安静了下来,对哦,成亲了。
瞧着人安静下来,众人方才松了一口气。突然之间,栏杆松动,姜玉珂顿时半个身子掉了出去。赵青蓝只来得及攥住她的一片衣角,人已经往楼坠去。
楼上之人脸色一片惨白,眼看着就要砸在新郎官的马前。
有人迅疾如风,踏空而来,稳稳地将姜玉珂拉进怀中。正好挡在前行的迎亲队伍之前。
未等迎亲之人说些什么,新郎官翻身下马,关切道:“小小姐,她没事吧?”
姜玉珂的心跳震动着,几乎将她的脑仁都淹没了。神思回来一半,却像是梦中一般。她竟然耍酒疯,从春风楼二楼坠了下来。
这个认知让她心慌,紧紧攥着身前人的衣襟,不敢抬头。
崔肆冷冷瞥了一眼卫琢,道:“卫大人新婚大喜,崔某不才拦路,甚至罪过。今日有事,来日必当亲自登门贺喜。”
只一句,卫琢面色惨白。而崔肆,则已经走了。
他走得快,看似冷漠桀骜。
姜玉珂却发现,他在发抖。
抱着她的手臂在颤。
第52章
我是谁你透过我在看谁
这定然是梦吧?
满街喧嚣皆离她而去,耳边是鼓鼓心跳,强烈地像极了雨夜的轰轰雷声。视野中的红色也消失殆尽,蔓延都是玄黑之色。
崔大人怎么会发抖呢?他也会怕吗?又怎么会出现在她的面前,此时他不是秘密离开了京畿吗?
像极了黄粱一梦,但姜玉珂不愿醒来。
她有些记不清了,她方才是如何从春风楼上掉下来的。
昏昏沉沉间,几乎是一睁眼,便回到了月华居。
崔肆面沉似水,一个眼神,月华居中的婢女便下去煮醒酒汤,将干净的衣裳捧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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