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南浑不在意地咧嘴一笑:“我哪里有受委屈,你没看见梅兆麟的脸都被我打成什么样儿了。你且瞧着罢,能在刚刚那个地方往来的,要么是宫里的人,要么就是官员,或是官员的家中的小厮。要不了多少久,他今日吃瘪的事就会被传的人尽皆知,我看他哪里还有脸面继续留在京城里。”
叶南这边笑得很是得意,冯钰却是一点笑不出来。叶南越是否认自己的委屈,他心里就越是愧疚得无法言喻。
真的是太委屈她了,冯钰深以为然地想,南若不是与自己成亲,岂会遭遇今日的困境?那梅兆麟是个什么东西,竟敢明目张胆的作践她。好在她是个硬脾气,若她是个柔软些的性子,自己又一时没照顾到,那该怎么办?
这种事不能细想,因为里面包含了太多的感情。感情一旦到达顶点,便再也没有任何理智约束得住他。深深一闭眼,他有了一点想对那帮伪君子下狠手的刻毒念头。
叶南察觉到了冯钰的异样,轻轻摇了一下他的手:“想什么呢?”
冯钰睁开眼睛,沉吟片刻,蓦地将叶南搂进怀抱里。
叶南有些惊讶,往常在人前,冯钰向来是一本正经的,待自己比对陌生人亲密不了多少,此刻却是在街面上主动抱住了自己。
手掌轻拂着他的后背,叶南在他耳边柔声道:“好了,事情都过去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值得再费精神。”
冯钰没说话,只静静地抱着她。
这时,远处飘来一阵甜枣的香气,那香气扑鼻,除了枣,里面似乎还夹杂了蜂蜜,勾得人食指大动。
叶南在冯钰怀中扭过头,循着那香气看过去,只见前面街角处有一摊子,摊前头的蒸笼里正冒着热气。
冯钰察觉到了叶南的动作,低头看了她一眼,然后也随着她看向同一处:“应该是卖甜枣糕的,想吃吗?”
叶南收回目光,冲着他嫣然一笑:“想。”
紧绷的面孔终于舒展开来,冯钰勾起唇角:“走,我们去买。”
经此一事,那梅兆麟果然自觉颜面尽失,灰溜溜的寻吏部改派他职,外放到了地方上为官。其余那些对这桩婚事颇有微词的人,也因此事消停了不少。
而叶南那日品尝到了甜枣糕的滋味,从此对此物上了瘾。好在那摊子离皇宫并不远,冯钰若得了空,总会在回家前绕道去趟摊子,带一块甜枣糕回来给叶南。
摊子的老板是一上了年纪的妇人,见他常来,少不得与他寒暄。一来二去,老板对他有了粗浅的认知,知道他是个内官,家里还有房妻室,这甜枣糕便是买给他家娘子的。
京城里的阉宦足有三万,干什么的都有,与女子对食的也不稀奇。摊子老板早已对此见怪不怪,又见冯钰态度坦然,并不避讳提起自家娘子的事,也就大大方方的与他攀谈:“又来给娘子带甜枣糕啊?”
冯钰看着老板揭开蒸笼盖,笑着应声:“是啊,麻烦帮我多加一勺蜂蜜,我家娘子喜欢。”
老板笑着将甜枣糕用油纸包好,再用绳线捆密实了,递到冯钰手里:“来,拿好了。”
“多谢。”冯钰接过甜枣糕,发现枣糕还是热乎的。顺手把糕揣进怀里,他用身体给那块糕保着温,同时加快脚步,急急地往家的方向赶去。
第60章
060浮灯
冯钰走进烟霞居时,没看见叶南的身影,最后还是在青燕斋的窗前找到了她。
叶南躺在窗前的躺椅上,双眼紧闭,俨然是在小憩。
冯钰没有打扰她,掏出怀中的甜枣糕放在桌子上,他轻手轻脚的搬来一把杌子,坐在她身侧,静静地欣赏她的睡颜。
此刻正值黄昏,夕阳余晖顺着窗户泼洒下来,营造出了满室金光。叶南躺在金光最盛处,面庞被映照的无比清晰――金色的皮肤,朱红的嘴唇,额前两缕碎发垂落下来,平添出几分温婉的意蕴。
忽然,叶南的眼皮动了一下,只是动,并未睁开。
冯钰见了,怀疑是光线太强,刺得她眼睛不舒服。环顾四周,他没能找到什么用得上的东西,于是转而抬起手,将手掌遮在她眼前。
他就这样一直端着手臂,左手麻了便换右手,小心翼翼的,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叶南本就是浅眠,身边OO@@的响动很快引起了她的注意。悠悠的掀
开眼皮,她看见了冯钰挡在眼前的手。会心一笑,顺势将那只手握住,然后凑近唇边,在手背上落下轻轻一吻。
“回来多久了?”叶南抬起眼皮,姿态慵懒地看向冯钰。
冯钰望着被她吻过的地方,脸一下子就红了:“没多久,还不到一刻钟。”
叶南最爱他羞怯时的模样,眼里的笑意加深,语气也变得无比温柔:“脸怎么红了?”
冯钰侧脸避开她的目光:“没有,天气有些热。”
叶南深吸了一口气,紧接着一脸陶醉:“我闻到甜枣糕的味道了。”
冯钰回过头,嗔怪式地看了她一眼:“你鼻子倒是很灵,你等我一下。”他说完,拿着那块甜枣糕去了厨房。
园子里是有下人伺候的,厨房里的事更是无需劳动主家动手,可是冯钰坚持亲力亲为。
他洗了手,将糕切成一口一个的小块,放进盘子里,托着盘子捧回到叶南身边。
弯腰坐回杌子上,他用小银叉扎了一块糕,送到叶南嘴边:“喏,张嘴。”
叶南坦然地享受他的伺候,整个口腔中填满香滑软糯的甜枣糕。她咽下一块,再张大嘴巴去向冯钰要下一块。
冯钰一次次的投喂她,不厌其烦,脸上始终笑微微的,仿佛比叶南更享受:“好吃吗?”
叶南一边咀嚼,一边点头:“好吃,蜂蜜的味道真香。”她咽下嘴里的糕,顺口闲话道:“我今天去宫里见了皇后,她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生了,肚子好大,坐着不舒服,躺着也不舒服。吃东西也是,吃不下几口就觉得胃里堵得慌,真的是坐立不安,我看着都替她难受。”
冯钰垂眸用小银叉又扎了块糕:“女子怀胎不易,生产更是艰辛,但愿娘娘此番能顺顺利利的。”说完这话,他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察言观色地打量着叶南。
叶南脸上平静无波,所有的情绪皆浮于表面,并无其他深意。
冯钰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可是安心之余又难免有些失落。南要旁的他都能给,要孩子这事儿,那可是真没办法。下辈子罢,下辈子自己做女子,让南当男人。自己愿意承受生育的苦,愿意替她生儿育女。
叶南不知道冯钰存了这般婉转的小心思,再次张大嘴巴扭过头去,她见冯钰正低着头出神,没多想,只伸手握住冯钰的手腕,就着他的手,将最后一块糕送进嘴里:“想什么呢?”
冯钰收回捏着小银叉的手:“没什么。”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唇边泛起一抹笑意:“今日是中元节,外面有庙会,夜晚还会有人去放河灯,要不要出去逛逛?”
叶南的眼睛亮了一下:“好啊,当然要去。”
冯钰放下盘子,笑着将叶南从躺椅上扶起来。二人换了衣裳,当即出了门。
这种节日越是到了夜里越热闹。
很快,随着夜幕降临,街面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众人都朝着玉绛河的方向走去。沿途的店铺皆敞开了门面,摊子也都支了起来,各个商户都打算趁着这波热闹多赚一笔银子。
叶南紧握着冯钰的手,行走在人群中。
昏黑的夜色,高悬的明月,喧闹的街道。
冯钰沉浸在当下的氛围里,脑海中不禁回想起了十年前的上巳节。当初也是在相似的场景中,叶南为了旁人一句恶言恶语替自己出头,那么潇洒,那么无畏。
那天叶南第一次牵住自己的手,还与自己说了许多话。时至今日,那些话仍然印刻在他心里,丝毫没有褪色。
当年的感动再次浸透整片胸膛,温暖历久弥新,在他心底徐徐晕散开来。悠悠地侧过脸,他凝望着叶南的侧颜。
叶南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回过头,看着他笑了一下:“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冯钰没说话,只是饱含深情地一摇头,心里生出一丝感慨――相隔十年,叶南丝毫未变,自己却已然从那个懵懂的少年脱胎换骨,一步步走到她的身边,成为与她携手今生之人。
周围不断有叫卖声此起彼伏,很快吸引了叶南的注意。
叶南是个爱热闹的人,旁边无论有什么,只要是新奇的,总想凑上前看一看,试一试。尤其是美食,但凡看着鲜美诱人的,总要尝上一口。
冯钰跟在她身侧,但凡听见她说要,立刻默不作声的掏钱,乖顺的像个随行小厮。直到看见她将五六样东西填进腹中,终于忍不住提醒道:“南,别吃太多,待会儿肚子会不舒服的。”
叶南白了他一眼,难得耍一回小孩子脾气:“不会,待会儿再喝点儿什么,压一压就好了。”
压一压?这是什么道理?
冯钰一脸无奈地冲着她笑。
叶南见他笑,自己也跟着笑,手里还捧着没吃完的半包炸豆腐。两人面对面的望着彼此,都笑出了满脸天真的傻气。
见气氛这样好,她又这般高兴,冯钰不忍再扫她的兴。也罢,他暗暗在心里定了主意,等回去替她熬些消食汤,伺候着她喝了便是。
两人肩并肩继续朝前走,不一会儿,叶南便透过人群,看见了不远处河面上的河灯。
冯钰见叶南的眼睛盯在河灯上,顺势问她:“想不想也放一盏,可以祈福许愿的。”
叶南回过头,仰着脸看他:“灵吗?”
冯钰很认真的想了想:“心诚则灵。”
本持着来都来了的道理,冯钰去摊子上用碎银子换来一盏河灯,顺手借了火折子,他点燃河灯里那短短的一小节白蜡,转身将灯捧到叶南面前。
叶南蹲在一处僻静人少的地方,是在一颗大柳树下。无数柳枝长长的垂落下来,活像是一道道珠帘,将两人影影绰绰的笼罩在里面。
小小一点烛火照亮了彼此的脸。
冯钰作势要将手里的灯递给她。叶南握住他捧着灯的双手:“我们一起放。”
冯钰唇边绽开一抹温柔的笑容,然后配合着她一起伸出手。指尖浸入冰凉的河水中,他定定的看着那点莹莹火光缓缓飘远,看到最后,不知不觉出了神。
直到耳畔传来叶南的声音:“阿钰,快许愿,我已经许过了,就差你了。”
冯钰回头看她:“你许了什么愿?”
叶南故弄玄虚,笑而不答:“你许你的。”
冯钰腼腆地笑笑,然后闭上眼睛,很认真地在脑袋里进行了一番思考。想求得太多,他来不及将桩桩件件皆分出个轻重高低。在一团梳理不清的乱麻中,他捡起了最重的那一根,在心底默默念道:“愿与吾妻,白首到老。”
将心里的话念完,他没有立刻睁开眼,仿佛是怕眼睁的太快,态度不够庄重似的,硬是等了片刻。及至等心头那股浮躁彻底散了,才缓缓将眼皮抬起来。
河面上的点点烛火重新映入眼底,冯钰回头去看叶南,然而身边空无一人,并无叶南的身影。
他懵了一下,紧接着轻声唤:“南?”
无人回应。
心头被一股茫然感笼罩住,他忽然变得无比迟钝。迟钝的起身,迟钝的钻住密密的柳枝,迟钝的环顾四周。
四周人影攒动,都是来放河灯的人。那么多人,形形色色,偏没有一个是叶南。
“南,别和我开这种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他稍微抬高了声调,可惜仍是无人回应。恍惚间,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紧接着心里悚然一惊。
不会的,他站在原地,做了个深到极致的深呼吸,强行压抑住心底的不安。可那不安已然滋长起来,山呼海啸般地,兜头将他罩住。
渐渐地,不安转变为了惊恐。他迈开脚步,四下里慌忙寻找。
他的南早就长在了他的心里,若她出现,根本无需仔细辨认,单是扫一眼便能察觉。可是老天爷仿佛故意要作弄他,他越是急着要找什么,越是不让他看见。
冯钰急死了,奈何除了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没有任何其他办法。
周围的人实在太多,不断的干扰着他,阻碍着他,让他连走也走的不痛快,更别提跑起来。
“南――”他挣扎在人群中,扯着嗓子大喊:“你快
出来,别闹了,我……“他顿了一下,下一秒声音变得又轻又颤:“会害怕的。”
第61章
061缄默
冯钰的心脏跳的厉害,没有节奏,只是一味的狂跳不止。跳的撕心裂肺,鲜血淋漓。
眼前一阵阵的开始发黑,他跌跌撞撞的朝前挪了几步,勉强站上了一处台阶。
登高望远,他的视野终于清晰了一点,然而清晰过后又是一阵绝望,因为眼前的人群一眼望不到头,好似一片黑压压的海。行走的人群是流动的水波,他淹没其中,随时会溺死在这片海里。
“叶南――”呼喊声像是落入海面的石子,始终收不到任何回应。
刻骨的绝望占据了他的头脑,他心头无端浮起一句话――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忽然,一颗光点自地面冲上云霄,然后“啪”的一声在天空中爆开,是烟花。他抬起头仰望夜空,缤纷的烟火映入他的眼底,那么耀眼,那么绚烂。
可他的心却像是被绝望冻结,僵滞到了麻木不仁的地步。
在喧闹熙攘的烟火繁华间,他的心反而恍恍惚惚地平静了,整个人遁入一处无知无觉的世界,头脑中的条理也随之变得分明。
南不会说走的,他在心中安慰自己,她答应过,不会突然离开。他们都已经成亲了,感情又那么好,如胶似漆的,她怎么舍得就这样走了?她怎么舍得抛弃自己?或许是她那头出了什么差错,或许过几日就会突然回归。
自欺欺人也好,心存侥幸也罢,人有时候需要哄一哄自己,骗一骗自己,给自己一点希望,让自己可以在这荒芜而贫瘠的人世间继续挣扎下去。
他忘记自己是如何走回的园子,等再次回过神时,眼前的场景就已经变成了烟霞居。
这是他和南的小屋,到处都留有她的影子。
窗前是她倚窗远眺,桌前是她伏案提笔,榻上是她抱着竹夫人小憩时的悠闲姿态。
眼前没有她,却处处都是她。
忽然腰间泛起一丝凉意,将冯钰的思绪牵扯回了当下。低头看过去,他发觉身侧的口袋位置渗出一片油渍。伸手去掏口袋,他掏出了一个油乎乎的小纸包,是叶南没吃完的半包炸豆腐。
往后的几日,冯钰表面上与平时无异,然而整个人总透着一种迟钝的感觉,时而出神,时而怔愣,全然没有了平日里的敏锐从容。
这日晨间,他在乾元殿与萧绰商议政务。临走,萧绰问起了叶南:“皇后说这几日一直未见南入宫,可是有什么事?她还好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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