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子二人上次相见,还是七八天前了,顾淮安静静看母亲有些消瘦的脸颊,不由觉得眼眶发热:“娘,我给您下碗面吧?”
顾母理都不理他,“大半夜的,吃什么,再说你娘我开面馆的,还能看得上你那手艺。”
她抬手给自己倒水,忽然间摇晃了一下,跌坐在凳子上顾淮安这才发现,母亲不单是消瘦许多,脸色也很苍白。
“娘?你怎么了?”
顾母摇摇头,在顾淮安的搀扶下上了床。
“只是最近两日有些不舒服罢了,可能是吃坏了东西……给我拿水来吧。”
顾淮安连忙点头,倒了热水正要过去,忽然听见门外传来阵阵急促敲门声,还不等他和母亲应答,对方已经强行闯入,是三个蒙了面的锦衣卫。
“可是常来面馆的老板娘顾氏?”
顾母轻轻点了点头:“不知几位大人,找民女何事?”
“三日前,你可有给清水坊的姑娘送面?”
顾氏再次点头。
那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当即挥手:“既然如此,老板娘就跟我们走一趟吧!”
顾淮安终于忍不住挡母亲面前,怒声道:“你们要做什么!抓人也要有公文吧!”
“锦衣卫办事,当然是依着皇上的旨意!快让开!”
几个人上前扯开顾淮安,顾淮安到底是个书生,被一把推倒在地,眼睁睁看着自己母亲被强拉着起身,瞪目欲裂。
“你们不能如此!我娘还病着,不能被关进诏狱!”
那锦衣卫终于有了反应,指了指顾母 沉下声音道:“你说她病了?”
……
纸窗敞开,夜色低沉,室内仅有一盏暗灯。
裴端喝了药躺下,宋长瑛在屋内翻书,两人都显得很沉静,耳朵却警惕地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听到脚步声后,宋长瑛合上书,开门后,对面便站着汉竹,恭恭敬敬地行礼入内。
“已经按公公说的告知大人了,天明前,大概便能将人都下放到诏狱中,庭湖里发现疑似患病的三十五人,俱都在后院安置下了。”
“好。”裴端沉凝片刻,又补充道:“你再去提醒萧大人,无论如何不能真的将诏狱那群人当做犯人对待,饮食衣物也要千万小心,不可出一丝纰漏,若是死了一个,咱家就要萧大人的脑袋下酒菜!”
“奴才明白。”
“御医何时能到?”
“再有半个时辰即可。”
汉竹退下,宋长瑛与裴端对视一眼,好半天才松口气。宋长瑛犹疑道:“若是公公所言非虚,如此处理应当是没问题了。”
疫病虽然已经起来,可远比宋长瑛想的局面要好。
这样下去,虽然是能控制疫病,但裴端却很难向皇上和大理寺交代……
【作者有话要说】
照旧走剧情 疫病这事不会像开了金手指一样顺利解决
第三十二章 围堵
裴端的记忆里上辈子疫病时,皇宫疫病泛滥,因为太医院医官无法控制病症,曾怒斥要杀光太医院这群无能之辈。虽然疫病来势凶猛,死了不少人,但御医毕竟是这天下中医术顶好的人,最终也还是找出了能治好疫病的方子。
只是可惜他当时势力被夺取大半,精神消沉,没多在意方子是谁研制,具体又是什么,只能称重病在身,宣了几个有印象的太医来府。
眼下,他正躺在榻上,这几个御医替他把脉望相,左右相顾,也瞧不出什么绝症的迹象来。为首王玮只得尴尬道:“大人应该只是偶感风寒,散了这热气便好。”
他确实没什么病,不过是受了刑以后有些发热,不算大事。
裴端悠悠然掀开被子起身,递过去宋长瑛早已洗烫好的棉布,柔声道:“几位太医果真医术精湛,既然如此,且蒙上面,便跟咱家来吧。”
王玮何曾看他这么客气,战战兢兢不敢说话,只得围上面巾,带着几位同僚一起,面色惨白地跟着他往后院里走。
裴端推开厢房门,里头正是一昏睡不醒的病人,屋里头一股难言的味,地上也是一摊秽物。
他也没带几位太医进去,而是关门去推另一扇,屋里头也是个症状类似的病人,几位太医已经面露惊疑之色,再跟着他看了十多位相似病患,终于面色惨白。
“大人……这……这些人是?”
裴端面无表情道:“依王大人之见,灾祸以后,短时间内出现聚集的同样病症,该是什么情况?”
众人满脸惊骇,脑子里直直跳出两个字――瘟疫!
都尉府外俱是叫冤哭喊的人,里外包饶了三层。
喧闹声不到天明时已经达到顶峰,来往于庭湖的多是商人,虽然本身不是朝廷命官,但其背后也多有盘根错杂的利益纠葛,虽则有解释是为了疫病,但哪里有人肯信。
“放我家老爷出来――”
“我儿冤枉啊……”
他们还想往里头闯,只听锦衣卫指挥使萧谨缓缓站出来,冷声道:“谁敢踏进一步!”
锦衣卫手中的刀光阴寒,众人都是眼露惧色。
萧谨继续道:“本督奉命办事,诸位且放心,在这诏狱内,不会用刑,饮食吃住都有提供。不过五日若无异常,定然放各位家眷回去。”
他这样软硬兼施,这些人已经心生退意,眼看就要听命离开时,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喊。
“这诏狱内进去的人,有几个活过五日出来的!有没有得病的又是什么病,还不全听他一句话!现在大家回去,恐怕明日就是尸体抬出来了!”?“赶快放了我家大人出来!”“放我家大人出来!”
一片哭喊吵闹,萧谨太阳穴青筋暴起,一声令下,众锦衣卫都拔出刀来,从人群中拖出一个方才带头大喊的,一刀砍下了脑袋!
“胆敢在本公面前放肆,莫怪锦衣卫的锈刀无眼!”
众人吓得魂飞魄散,惶惶后退,跟着便听有人小声说:“一定又是那裴阉授意……我们去裴阉那里要他放人……!”
诏狱是重兵把守,皇上赐的先斩后奏的大权,可裴端才被革职,戴罪家中,柿子当然是捡好的拿捏。这一群人便被鼓动着,声势浩大地朝东河边裴宅去了。
裴端和宋长瑛俱是被吵醒,幸而还有禁军守着,才没被人强行闯入。
宋长瑛皱眉,虽然早已料到这些人不会配合,但真的被逼到门口时,她还是不免紧张。这般情景,让她忽然回想起宋府被抄家前两夜,锦衣卫就是如此里外将宋府团团围住。
“如今该是如何?”
裴端眼也不眨,冷声道:“长安已请了皇上旨意,拖着等着便是了。”
这民间的倒阉声浪前所未有高涨,不知从哪传出来更为离奇的消息,说当今权阉裴端身患重病,要用人肉入药,抓了上百名无辜百姓备在府中做药引。再再离谱些,更是将裴端说成了是吃人肉的蟒妖。
简直五花八门,一个比一个奇幻。唯一不变的是,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裴府门前,日夜叫嚷,再这样下去禁军已经恐怕是不能抵挡。
这拖,不知还能拖几日呢?
虽然已经请了许多太医一同救治病人,可能真正解决瘟疫的方子,能在禁军守不住前研制出来吗?
宋长瑛心中忧心忡忡,不由得看向后院之中,终于坐不住了,围上面巾起身。
她向王玮言明自己学过几分医理,会简单护理病人后,王玮便感激道:“既然如此,你便跟着我那小徒许洛一同搭把手吧。”
顺他目光看去,只见药炉旁蹲了个秀气的年轻人,正憋红了脸往里头吹风。似乎听到两人对话,他偏过头看向宋长瑛:“在下江洛,今天一早师傅叫过来帮忙的。”
宋长瑛走过来也半蹲下身,伸过手去:“小江大人,我来生火吧。”
江洛倒也不推辞,道了声多谢,就干脆地退开。宋长瑛先掏空了炉子里的陈灰,用火钳将木炭摆得松散一些,?才拿起吹火筒,对着半明半暗的火星吹了口气。炉子内轻轰一声,火焰便明亮起来。
“姑娘真厉害!我方才折腾了半天,怎么也燃不着!”
她转头,江洛正眼睛发亮地盯着自己,宋长瑛含笑解释:“火心要空才好燃,小江大人下次再燃不着,就将里头炉灰倒掉,炭火架空一点就可以了。”
炉子里的火焰跳跃燃烧,其上地药罐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
反复煎煮三次后,江洛将药倒进碗里,两人一起出去给后院中收归的病人送去。
推开其中一扇屋子,宋长瑛忽然神色一怔。里头躺的不是别人,正是顾淮安的母亲。怨不得她前夜去对方面馆前时,顾母关门如此之早。
她轻轻走近,叫了两声顾姨,对方才慢慢睁开眼。
“小姐……你怎么也……”顾母面露担忧之色,还以为她也是生病了才进来的。
宋长瑛摇头,宽慰道:“顾姨,我没事,我就住在裴府而已。你现在感觉如何?”
她没有具体解释自己在裴府什么身份,顾母还以为她只是在此做丫鬟,心疼地抓了她一只手。
“苦了小姐了……我也没有病得很厉害,只是有些烧。”
宋长瑛仔细询问顾姨的病症,她同那些人不太一样,虽然也腹泻呕吐过几次,但并不如其他人一般频繁不止,唯独多出个热症来。宋长瑛说不清这是不是好事,总之顾姨还算有精神些,喝了药,便劝她多多饮水进食。
顾姨忽然道:“小姐,你能否帮我给安儿带个话,他眼见着我被抓走,心里恐怕着急,只说我在这真的是治病,叫他不要忧心。”
宋长瑛自然答应,可等她端了药碗出门,却发现裴府前后都被围得水泄不通,若不是禁军拦着估计早就冲进来了。
这种情况,如何通知顾淮安呢?
她也忧心顾淮安那般秉性,冲动之下被人利用,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考六级去了 感觉很好 下次再来
第三十三章 再等
屋中只留一盏魂灯,风吹得床帐内黑影重重,里面躺着个虚弱呻吟的男人,翻来覆去地挣扎。
忽然,他大叫一声,睁开了眼睛,半坐起身剧烈呕吐,像是要将内脏也一起搅碎了吐出来一般,跟着又躺倒下去,浑身止不住地痉挛打颤,嘴里也发出可怖的吼叫声。
裴府上下的人都睡不好,这般动静一闹,大家都是醒了的,众人进了屋子,见着正是头个发病的王姓商人。
夜里阴风阵阵,吹得众人心里发凉,都是不敢靠近。
还是宋长瑛先反应过来,叫人拿了布料去塞住他的牙关,免得咬伤了舌头。王玮也上前诊脉,又掀他眼皮看,回头面露难色,对着裴端轻轻摇头。
裴端上辈子是见过很多人如此模样的,倒很冷静:“可是死了?”
王玮道:“热邪积聚,抽搐不止,若是不能退热,恐怕……”
裴端敛目,“王大人尽管放开手脚做事就好,皇上那里有咱家担着,莫说死了一个两个,就是满院的人都死了,也只当是咱家杀的便是。”
有他这句话,御医们不再犹豫,进出忙碌,全力以赴地救治。
天色将明,东方显出鱼白。
裴府禁闭的后门忽然打开,从里头出来两个人,抬了一具早已冷却的尸体出来。
原本守在后门的百姓见到这场面,吓得纷纷退后几步,眼睁睁看那尸体被抬远。
人群中有个样貌俊秀的男人,瞅见尸体抬出以后,忽然面色惨白,险些晕了过去。
顾淮安强忍着腿软,在周围人的搀扶下勉强站稳,慌张地跑回张府,询问时间后,猜测张蕴应该正在书房准备上朝以后,他连忙过去敲门。
“张大人……学生有话要同你说!”
里头没有声音,大约人是已经走了,顾淮安酿跄转地转身。
屋外没了动静,张蕴才松了口气,带好官帽,理了理衣袖,推门而出。一拉开门,便见着年轻人守在门口,执着地盯着他。
“老师…学生……”
张蕴摆了摆手,叹口气:“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的母亲,老师实在无能为力,还得再等一阵。”
顾淮安嘴唇颤了颤,道:“可是学生母亲本就在病中,如何等得,老师今日上朝,若能在皇上面前提及此事,至少……”
“提了又怎样,不提又怎样?”张蕴道:“只是关押几个平头百姓,皇上问起他也有千百般法子脱罪,何况皇上并不想要他的命。我大理寺的官差就是被皇上的禁军从那阉人的府里赶出来的。天子老师的命都换不来那阉人的项上人头,如今没有他的罪证,更是拿出来他毫无办法。”
他嘴里罪证两字敏感地叫顾淮安察觉,他身形摇晃一下,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这就是老师要学生等的原因……为了抓他的罪证,要用这么些人的命来交换吗?”
“不杀了他!还有更多的人因他而死!”张蕴神色冷漠,目光看向远方:“有时为了成大事,必然要做出些牺牲。且再等上一等,铲除阉党的时机已不远了。”
言罢,已不看顾淮安的反应,一摆衣袖已经走远了。
青年站在原地,死死盯着他远去的背影,牙关紧咬。
等!
他如何能等!
长街上又是一阵骚动,那死去的王姓商人家中亲眷穿着丧服,哭啼叫骂。原来是他们想带走自家老爷的遗体,却发现已经被裴府的人带去郊外一把火烧了,他们匆匆赶来,哪里能接受这般结果。
“这阉人居然是两个全尸也不留……”
“这可如何是好,我听说,今早又送进去他府里好些人,下午呢,又抬出几具尸体来,也是一把火烧了。”
顾淮安站在人群之中,被推搡得跌跌撞撞,他离开张蕴家中后,就上门求助在京中结交过得其他师长朋友,奔波了一天,无不是被婉言谢绝。他已经明白,内阁学士为首的朝臣,一心想要铲除阉党,根本不在乎被殃及的百姓,非要等到量成大祸民怨沸腾,才会出手。
如今身心俱疲,他陪酒喝得头晕,看着王氏抱着其夫的骨灰从面前走过,心中愤怒悲痛交加,烧得眼眶通红。
“顾淮安!”
冷不丁突然有人叫住他,顾淮安抬头,不远处站着个身着孝服的青年。
“顾淮安,你想救你母亲是么?”
又是一人在全身肌肉抽搐尖叫以后,失去了意识。宋长瑛试了试他的鼻息,尚且还有……
从天降亮第一个人高热抽搐开始,已经接连出现好几个这样病人,尽管御医们一直在调整解热方子,冷水浴也都用上了,效果也就一般。虽然保住了两个人的命,如今也还在昏睡之中,意识不清,还处在危险之中。
黄昏将至,远处长街家家亮起灯火。
宋长瑛从满是难闻气味的后院出来,连忙打了热水洗浴,又将身上的沾了脏污的外衣放进开水中烫洗。府中没有下人,她又忙了一天没合眼,头有些晕,身子一晃,差点跌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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