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端直勾勾地盯着她,唇角虽然带笑,眼底却是森寒。
“我……此人对我有恩,这番也是被人利用,还请公公放他一马。”
她试探着解释,裴端捏在自己肩膀上的力便更大,生出几分疼痛感,宋长瑛终于忍不住蹙起眉头,恐怕裴端不信自己。
思虑片刻,宋长瑛便下定决心。
“公公,瑛娘知道公公你不信我……所以瑛娘有些话想告诉你!”
宋长瑛继续向前。
“事关……瑛娘的身世,瑛娘如今告诉公公,便是托付性命攸关的秘密,如若公公还是不信,瑛娘甘愿受罚。”
晨光透进小窗洒进来,宋长瑛的脸颊被拢上一层温润的光。她抬眼看向裴端,眼眸干净清澈,那似乎要想裴端坦白一切的表情令他心慌意乱,忍不住后退。
在这一瞬间,裴端满身留着脓血的恨不见,只剩下无措。
宋长瑛的身世,他再清楚不过了,两辈子她的父亲都是自己亲手所杀,他怎么会不知……可她为什么要告诉自己。
她,相信自己么?
【作者有话要说】
?(???)?哄发脾气的小狗对瑛娘来说已经熟门熟路了
第三十六章 醉酒
汉竹已经退下,四下无人,宋长瑛将自己身世以及为何入宫一五一十告诉裴端。等说完了,才惴惴不安地看向对方。
纵然心中知道他大抵是不会做什么的,可真让自己吐出事关性命的秘密,多少是有些不安。
然而,裴端的反应却尤其出乎她的意料,仿佛是在走神似的,听到自己喊公公,他才回神一般。
“刚才你说的事,就当咱家不曾听过。”
裴端没敢看她,急匆匆地站起身:“咱家还有要事处理,有什么等咱家回来再说。”
他匆匆离开,背影看着仿佛是逃。宋长瑛甚至还没来得及问他关于顾淮安如何处置。
只等了一天,见汉竹汉青没有捉拿顾淮安的意思,便心里明白大概是会饶了一命,至于他是否还有心报复,宋长瑛就全然不知了……但,冒此风险,她对顾淮安已经仁至义尽,该还的已经还了。
整个白天在裴府耗着,御医和禁军已经被裴端带走了,后院里不剩几个人,寂寥得很。等听到敲门声时,已经深夜,宋长瑛打开门,便闻到浓烈的酒气。
裴端喝得酩酊大醉,趴在他小徒弟李长安肩上。
“怎么喝这么些酒?”
李长安见是她,殷勤喊了声姑姑,扶着裴端跌跌撞撞往院子里走。“皇上赏了些好酒,师傅想喝,我就陪陪师傅了。”
拉着人进了屋子躺下,李长安这才道:“师傅这就交给姑姑了,他身上还有伤,姑姑多照看着点。”
宋长瑛自然称是,打了水给他擦脸,又听见外面有响动。
一开门,居然是顾淮安。
这几日一闹他清减不少,原先意气风发的模样,全然被磋没了,眸子里带了几分颓丧,两人在庭院中的石桌前坐下。
“你怎么出来的?”
顾淮安道:“……方才,那长安公公进来放的人,说我可以走了,我,我是来同你道谢的。”
宋长瑛垂眸道:“公公不杀你,你应该去谢他,同我无关。”
“我……”顾淮安攥紧手心,“我想知道,你同他之间,可是被他强迫,还是……你真的待他有情?”
强迫?或是真心?
是她刻意算计的裴端,言行皆是出自利用,可如今对方酩酊大醉地睡着,她竟然也说不出刻薄的话来。
宋长瑛面露回避之色,不想答这个问题,转身要回去,谁知这一转身,就对上黝黑的眼。
……原本应该老老实实躺在榻上安睡的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打开了一丝缝隙,露出半张脸盯着她二人。
昨夜才因包庇顾淮安致他受伤,如今又半夜私会,裴端与她虽不是真的夫妻,传出去恐怕也不太好看,宋长瑛罕见的感到一丝尴尬和心虚。
而裴端此刻表情看着尚且算平静,眼里却是明显的不悦。
宋长瑛想着先哄了这祖宗才是,抬脚要往他那去,顾淮安却忽然抓住了她的胳膊――裴端的脸也在一瞬间阴沉下来,眸中窜出火苗来。
这个顾淮安,真是嫌命不够长了,换着法子寻死。
“你放开我。”宋长瑛声音也有些冷。
顾淮安显然是被她态度打击到,松开了手,却从怀里拿出个玉佩来,眼睫颤了颤,才开口:“当初定亲,两家交换的玉佩,如今婚约不能作数了,该物归原主。”
宋长瑛望着那通透玉质,心道自己哪里还拿的出定亲时交换的玉佩,叹口气:“你的玉佩,我在逃难时已经典当……”
他执意物归原主,宋长瑛却不想接,局面僵住,背后还有双灼灼的眼睛盯着他俩,宋长瑛直想扶额。眼看着裴端脸色越来越差,忽然打开门怒气冲冲地朝顾淮安走过来。
宋长瑛心道不妙,莫不是又要杀顾淮安,连忙推着顾淮安离开:“快走吧你……”
“啪”的一声,裴端一巴掌打在顾淮安手上。正好将那玉佩打落了地,摔出一道清晰的裂纹。
“你!”
顾淮安着急地弯腰想捡,裴端却冷着一张脸,又是一巴掌推在他肩膀上,只把对方推的后退好几步,远离那玉佩了,才神情肃然地站直了。
宋长瑛仔仔细细盯着他看,见裴端虽然一脸敌意,但没有杀心,这方才明白过来,对方这诡异幼稚的行径恐怕是因为喝了酒。
还得赶快让顾淮安离开才是,不能再纠缠不清。
玉佩已裂。
顾淮安身形摇晃一下,神色灰败,看着有几分心碎,宋长瑛抿了抿唇,还是狠下心。
“也不是什么贵重之物,总归我也拿不出顾家的玉佩,便到此为止吧。”
“那,顾某就此告辞。”
目送他离开小院,宋长上前一步,想拉着裴端回屋。
见她靠近,裴端却如临大敌的模样,满脸戒备,一连倒退数步。
“公公怎么了?”
到她问话,这沉默了一晚上的人终于动了动唇。
“你是谁?”
宋长瑛讶然,这人喝醉了酒,倒是不耍酒疯,却不认人了。
“你不认得我了?”宋长瑛纠结了一下,想不到用什么身份去介绍自己合适,还是如实道:“我是公公的对食。”
“对食……”裴端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看,像是努力在脑中搜寻什么,回忆得万分费劲:“便是我的妻子么?”
宋长瑛只得点头。
裴端又皱眉:“你样貌这般平庸,我怎会娶你为妻。”
宋长瑛叫他坦诚弄得甚是无语,又眨眨眼玩笑道:“你不喜欢啊?”
裴端刚要张嘴,宋长瑛又跟着道:“公公可要说实话,不然瑛娘就生气了。”
他只好垂下头,很难为情地咬唇,却意外地听话,声音细软,金玉似的好听。
“喜欢的。”
像是怕她没听清,直视着宋长瑛,又咬字清晰地重复:“喜欢。”
宋长瑛弯眼含笑,只觉得这般模样的裴端有趣的紧,便生出几分逗弄的兴致,语带暧昧:“那不就得了,公公喜欢瑛娘,所以不在乎皮相,才娶了瑛娘。”
她的话听得裴端脸颊染上羞红,虽然没想起来自己与她何时成的亲,却莫名觉得应当是在实话。
他确实心喜。
一时半会恐怕对方是不愿意去睡了。
宋长瑛随意进屋坐下,捡了本书翻,又对他招手,“公公过来。”
这样随意支使的语气,算得上冒犯了,要知道这满京城就只有皇上敢如此使唤他这个御前总管。依照裴端清醒的性子,定不会给她好脸色,最近还要阴阳怪气几句。可眼下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阉却是大脑混乱,思考迟钝,居然没什么犹豫,乖乖地就走过来。
他走得不慢,但眼前犯晕,走路摇摇晃晃,一下子摔倒在宋长瑛身前,脸也正好磕在女子膝盖上。
宋长瑛乍一低头,看见烛火下那张低眉顺眼的脸,心跳顿时一停。
裴端抬头时,宋长瑛正定定望他,那沉静的眉眼里隐带高门世家的高傲矜贵,像是个看惯了奴才犯错的主子,跟着一只手也高抬起来。
“公公真笨。”宋长瑛的声音淡淡的,没什么起伏。
但幼年入宫时挨打的记忆却一瞬间涌了上来,裴端身子颤抖,紧闭了双眼。
预想中的火辣的疼并没有出现,她的手只是这样轻轻挨在裴端脸上,像是打了一下,又没什么力度,指腹在裴端脸颊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和缓的风擦过那般。
裴端不自觉偏过头,想要亲近地蹭蹭她掌心,可对方却干脆利落地收回了。
宋长瑛继续翻她的书,全然没有叫对方起来的意思。诚然裴端现在是喝醉了,宋长瑛觉得,自己并没有叫他跪着,他只是摔着了,自己起身便是。
可对方却偏偏像是犯了错的家奴,没有主人的命令便不敢起身,也不敢说话,只是仰着头静静看着宋长瑛。
眼角湿红,眸子隐含朦胧水光,极是可怜。
只余光无意中瞥了一眼,宋长瑛无法集中精神再看书,实在闹不懂这喝醉了发的是什么酒疯,她又不是皇帝,不当裴总管这般伺候自己。只得叹了口气,转脸垂下头问他:“公公是要做什么?”
裴端不说话,唯有视线落在她的右手上。
宋长瑛一时也觉得有些心虚,刚刚看他那副乖顺模样也不知怎么的心里生出点凌虐的欲望来。
她向来性格宽和,即使是家中奴才犯错,她也不曾真的打人巴掌,这里头侮辱意味太浓,宋长瑛是不喜欢这样教训人的。
莫不是裴端记仇自己刚刚想打他?
她只能这么理解。
昨夜里为了顾淮安的事两人才闹了矛盾,她不想在这时候触对方霉头。
可她又不愿意让裴端打回来,便拧了拧眉,只伸出右手放在裴端面前:“公公要是生气,可以打回来。”
裴端盯着她的手。
一秒。
两秒。
宋长瑛真怀疑自己手上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叫他如此紧盯,看得自己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公公既然不打,就当接过此事,瑛娘继续看书了。”
言罢,就要收回手,可手心却忽然触及到微烫的温度,惊得宋长瑛猛眨了一下眼。
裴端垂下头,偏脸将面颊贴在她掌心。他本来还有些羞怯,只微微贴着,惴惴不安地等了一会,见对方没抽走手,便抵不住诱惑似的,紧贴过去,小狗一样地轻轻磨蹭。
微微泛凉的温度,直让他舒服得想要流泪。
宋长瑛也在看他,深红锦衣里露出的一段雪白的颈。
这不知道是多少次,她在心里感叹这真的是个很漂亮的人,在阴沉狠辣的外壳下藏着无关性别的,雌雄莫辨的脆弱和诱惑。
他在她指尖轻轻地嗅。
宋长瑛问他,“公公在闻什么?”
裴端仍然闭着眼,但眼睫轻轻颤了一下,挠得宋长瑛手心有些痒,许久才闷闷道,药味,很苦。
宋长瑛唇角边溢出一抹浅浅的弧度,另一手终于从书上挪开,落在了他披散的长发上,手指插入乌黑柔软的发间缓缓抚摸。
她说:“瑛娘便是这样的人,公公要靠近瑛娘,就只能闻到苦味,公公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裴端低低嗯了一声,却挨得更近,几乎要把头埋在宋长瑛膝盖间的长裙里。
“我想要这样的……”
他又含糊不清地呢喃,一遍遍重复他想要。
宋长瑛再次感到强烈的怪异,那种不安促使她抽出手,站起身摆脱了裴端。
“公公起来吧,这样跪着让别人看见不大好。”
她突然变脸,笑容消失,声音也相当冷硬。
裴端还有些愣神,宋长瑛趁机把裴端按在床榻上坐着,又道:“不许动了。”
心想现在离他远远的坐在椅子上看书,应当是不会有什么。可裴端虽然乖乖地应,目光却紧紧追随着她,又赤裸,又热烈。
宋长瑛感到心烦意乱。
今日这杂书挑的也不好,光写些情情爱爱的,没个什么意思。
从她宋府,她爹爹,叔伯,兄长的妾室到皇帝的三千妃嫔,再到那花楼里只能贱卖皮肉求生的女子与“恩客”,情爱不过是没有权势被当做交易品的女子,自我安慰的镜花水月而已。
宋长瑛并不期盼,也并不拒绝,只要不给自己招惹麻烦即可。是以她不讨厌顾淮安,两人定下姻亲,她就将顾淮安当做丈夫。而她与裴端结为对食,就拒绝顾淮安,也没有什么守贞的心思,只是不想节外生枝罢了。
竟不知,这世上女子,竟能将这张扯来遮羞的锦被编织得如此离奇梦幻,读来令人发笑。
突然,脚上被砸了一下,一只玉兰簪子滚在地上。
宋长瑛眨了眨眼,没理他,那边却像是玩上瘾了,又丢了个玉镯子在她脚边。
“……”宋长瑛不耐烦地看过去,就见裴端老老实实坐在床榻上,双手还很规矩地放在大腿上,浸了水色的眼瞳黑亮,乖巧认真地盯着自己。
若不是瞅见他手中还有个没丢出来的东珠耳坠,还当真被他一脸无辜的表情骗过去了。
“看来大理寺官兵查得并不细致,公公还有闲财砸玉玩乐。”宋长瑛被人三番五次扰乱心绪,带了些淡淡的不悦。
“没人查到,我贴身收着的。”
他是想送人的,只是买了一件又一件,从来都不敢送出去。
宋长瑛不感兴趣这些首饰,想起那被裴端打落的玉佩,好奇道:“公公又做什么弄坏那玉佩。”
“不许你收他的。”
“那玉佩本就是我的。”
“不许要。”
他恶狠狠重复神色坦然,没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合适,宋长瑛却觉得好笑,方才那点不悦便消散了,又戏弄他:“你怎么这么霸道呀,一点也不讲道理,怨不得外面人都偷着骂你。”
裴端这下也不装了,跳下床榻,大步来到她身边,一双凤眼瞪得水润润的,捡起自己的玉镯塞进她手心:“戴我的。”
“……”
见宋长瑛没动作,他又推了推她,咬牙切齿:“戴。”
被他幼稚的行为无语到,宋长瑛只当是哄孩子,乖乖带了镯子到手上,伸出手腕给他看:“已经戴上了,公公可高兴了?”
水碧的玉镯套在细白的腕子上,更显得冰肌玉骨,纤巧动人。
裴端神色稍缓和,仍然冷着脸,目光落在她手里捧着的书上。
……莫不是想要自己手里这本书。
好吧,宋长瑛也并不在意读什么,就递给他,可裴端也不接。好半天宋长瑛才犹疑着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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