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的意思是这高人还与沈环有关?”
小四看向萧西,颔首道:“楚子青去往东临后,曾有邻人看见一姿态柔媚、相貌娇艳的女子频频出入楚家,此后楚子绯便一日比一日妩媚,一日比一日讲究,直至嫁进沈府。我去鸣凤山庄打探时,其他绣女告诉我,楚子绯早在着急筹钱之时便去过鸣凤绣庄,寺庙、当铺、酒楼、茶馆,招人之地都去了个遍。若我猜测不假,那所谓的’高人’应是在她求助无门之时才出现在她面前……”
“那这高人所图又为何?”
小四睫羽轻落,缓缓道:“这高人相中的怕并非她的女红,而是美貌与走投无路的境地。你可还记得,鸣凤绣庄是沈府外戚张家所有,两府往来密切,时有走动?”
小五重重颔首:“这是自然。”
“这‘高人’于楚子绯而言怕不是救世主一般的地位,不仅解她燃眉之急,还助她加入鸣凤绣庄,索取的报酬不过一点魅惑之术,以及她安于沈府的下半生……”
小五终于听懂他话里的意思,蓦然圆睁双目,大声道:“你的意思是,那高人将她培养成了善用媚术的一枚棋安插在沈府中?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自愿,只是不愿楚子青心怀愧疚,是以不曾告知他真相,只假称自己是被迫嫁入沈府?”
小四轻叹一口气:“如此便不难理解楚子青为何会杀了沈环。”
“可是,”小五眉心紧锁,继又道,“他姐弟两人为何要死?沈环怕是沈府唯一的破绽,如今沈环已死,那‘高人’再想送其他细作进府怕没有那么容易。”
摇颤的烛影里,久不作声的萧西指尖微蜷,眸光倏然黯淡。
小四飞快瞟他一眼,低下头想了想,轻道:“你我路过醉墨楼那日,若是没有救下宋姑娘,她会被被当作沈环之死的替罪羊。若如此,楚氏姐弟便无需死。”
小五下意识看向萧西,双眼蓦然睁大:“这和宋姑娘还有关系?”
春月斜照进窗,地上的倒影错落又斑驳。
四下阒然,唯有落影瑟瑟不定。
少顷,小四轻轻颔首,缓缓道:“宋姑娘聪慧,发现了沈环真正的死因,加之小齐将军想起楚子青师从东临剑阁,他与沈环之死有关这件事,迟早会被发现。”
小五福至心灵,接口道:“若叫沈府知晓沈环之死与门客楚子青有关,必会深究背后根由,到那时,楚子绯这枚棋子便有暴露的可能性。那’高人’心思缜密,必然不愿此种情况发生。”
小四点点头:“他二人在开口之前被杀并非偶然,楚氏已成弃子,只有伪造成为情自杀,此事成了沈府里的一桩丑事,府中人才会停止追查。如此,幕后之人便又能高高挂起。”
“南州竟有如此人物?谁人会如此大费周章地对付沈府?”小五低下头轻声嘀咕,忽地一顿,抬起头道,“爷,难道是京中的手伸到南边来了?”
春夜过半,案前月华凝霜。
萧西盯着烛火沉吟良久,抬起头道:“小五,把北岗的发现告诉小四。”
小五面色稍凛,转头朝小四道:“楚子青姐弟并非死于吞金,他两人皆是内脏俱损,经脉寸断,外表看着无恙,只在胸前留下了一枚乌青色掌印。”
“乌青色掌印?云水掌!”小四双目圆睁,颤声道,“云若水来了南州?”
小五摇摇头:“云若水的掌法已臻化境,若是她动手,那掌印应该更轻更浅。若我所料不差,应是她的亲传弟子。”
小四:“亲传弟子……爷,难道是吴相?!”
萧西眸光微滞,神色倏然清冷。
今日之朝堂绕“沈”“吴”两姓而转,沈侯乃两朝元老,关系遍及朝中上下,牵一发能动全身。吴门新贵亦不遑多让,吴相风头正盛,两派几已成水火不容之势。
小四口中的吴相名子昱,青州东临人士,自幼“文采斐然,形貌惊鸿”。
云若水,江南第一大帮逍遥门门主之女,豆蔻之年即以“一掌云水破山河”名扬江湖。及笄之年,她上剑阁论道,于玄武大街偶遇吴子昱,一见倾心,不惜与父决 裂,委身彼时籍籍无名的吴“潘安”,为他诞下一女。
庙堂江湖,才子佳人,梨园茶楼最喜此种桥段。吴相与云若水的廿年纠葛被写入话本,编成故事,举国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难道吴相不知,此举一不小心便会让都督府与沈府交恶?”小五脱口而出。
萧西淡淡觑了他一眼,沉声道:“若如此,岂不是恰好遂了他的愿?”
小四神色微怔,随即冷下脸色。
吴相与沈侯同为丰庆帝股肱,却水火不容。祖籍长洲的沈侯与沈贵妃和三皇子血脉相连,同气连枝。若有一日三皇子荣登九五,吴相一派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萧西虽长于吴后膝下,却从无九五之心,此前十年也不曾与相府有过来往。
沈府盘踞南州百年,此前从未有吴门中人涉南州事,是以萧西不曾料想吴相已将棋子安入沈府中。
沈环之死是意料之外。相府中人快刀斩乱麻,利落弃了楚子绯这枚棋。
二殿下的介入是意外之喜。
――若无人发现楚子青胸前的掌印,云若水及其弟子便可继续深入沈府的计划;若有人认出了云水掌,萧西此前所为加上他与吴后的关系必会让沈府认定他是相府的同谋。到那时,为求自保,萧西只得立于相府同侧。
灯下三人心头透亮,萧西或萧北,自愿或被迫,相府浑不在意。吴子昱所需,不过“二皇子”这一身份而已。
惟有如此,相府和侯府才能真正的“势均力敌”。
小四抬头看向面目表情的萧西,眉心微微凝起。
京都浮华地,龙椅咫尺间。初到京城时,小四也曾怀疑二皇子是不是“王莽谦恭下士时”。
跟在他身边的第二个春分,萧西吃多了酒,一边嚷着“何处可采莲”,一边往宫外跑,说什么玄青河畔明月有约。后来累极,他抱着酒盅在荒废的宫墙边睡去,口中还在嘟囔“京城琼浆不若西凉烧刀”。
心思阴沉之人不会叫侍卫看见醉酒之态。君子如Z,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他又想起前年春分,殿下弱冠,丰庆帝不赐封号,不赏府邸,小五在永熙宫里气的跳脚,他却安之若素。
今岁春至,群臣旧事重提。丰庆帝口头答应,转头便诏封他为“安南大都督”,“发配”到了千里之外的南州……
九州广袤,京城路远。
小四本以为自家爷终于能远离是非,偷个三年五载的闲暇,却不想吴相的手已伸得这般远。
南州早非桃源地。
“好在沈府的人没有察觉异常。”思及此,小四微微舒展眉头,“爷,只要咱不露锋芒,相府也奈何不了都督府。”
“不露锋芒?”萧西眸光浮动,凛然道,“谁跟你讲过这些话?”
小四面色微怔。若非此前宋离提及,他确实不能瞧得这么清楚,想得这般深远。
萧西眸中烛火轻摇,灼灼如灯照:“齐安淮还是宋离?”
“齐将军和宋姑娘?”小五想起北岗所见,大喇喇道,“说起他两人,我昨夜在北岗还碰到了,还真是到哪儿都形影不离。”
小四眼见萧西黯淡下神色,转头瞪了小五一眼,调转话题道:“小五,不是说白日里调查了宋姑娘吗?可查清了?”
小五有些不明所以,视线在他两人脸上来回片刻,颔首道:“爷,长洲城人皆知宋姑娘是十年前随她师父来的长洲,说是家乡连年灾祸,父母相继离世,是留她孤身一人。孙师父精通医术,加上有齐家照拂,两人很快在长洲城扎了根。对了,苜蓿山北有两座墓,一块碑上是她师父的名字,另一块是无字碑……”
“十年前?”萧西握紧腰间玉佩,眸光陡然一颤,“她家乡是何处?”
“家乡?”小五摇摇头,“这倒是没听人提起。”
案上烛火发出噼啪声响,萧西的眸光隐在暗处,许久没有出声。
小四回想片刻,轻道:“爷,之前听醉墨楼的伙计提起,说宋姑娘偏爱青州风味。或许是青州人。”
“青州?”萧西摩挲着玉佩耳语低喃,散乱的目光掠过他二人,又落向靠墙的香案上。三脚金兽香炉里腾起袅袅青烟,书房里浮动着回心草的香气。
“青州……”
“报――”
房中杳然无声时,门外忽而响起一道急促的脚步声,通报声紧跟着响起。
三人齐齐抬起头。
第十四章
“何事情急?”
萧西本就夜难成眠,半夜通秉是府中大忌。小四面色不善睨着来人。
来人抬头瞟他一眼,随即抖如筛糠,哆嗦道:“明大人,是、是落霞县衙有急件送来,说、说是务必立即呈到殿下面前。”
小四蹙起眉心:“所为何事?”
侍卫埋下头:“说、说是落霞连日暴雨,郊外房屋塌陷,数十户百姓被困家中,米粮尽绝,病痛祸延。县衙实在无法,只得派人来寻都督府。”
“可有伤亡?”萧西略显清冷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
“回殿下,那人说已有多名妇孺受伤。落霞城中似已无余粮药草,再拖下去,怕会引起灾祸。”
萧西轻揉眉心,转身朝两人道:“小四,去请齐安淮。小五,整点行装,明日一早同去落霞城。”
“是!”
天公不作美,第二日早间,三人抵达落霞城时,阴雨斜丝依旧连绵。城中花谢草凋,天不见日,路上斜雨瑟瑟,人迹寥寥。
“这位小哥,烦请通报一声,安南都督府拜会。”
落霞县衙门前,春雨在门廊下坠出朵朵碎花,小四几人眯眼找了许久,才在暗沉的角门内侧瞥见一双倒竖的三角眼,随即躬身致意,递上名牌。
那人原本瑟缩着脖子不愿出门,瞧见他几人腰间的玉佩,立时整理衣冠,点头哈腰打开了门。
“几位大人在此稍候,小的这就去通报大人。”那人拱着手后退至门边,轻轻带上偏厅的门。
小四几人颔首谢过,各自落座两端。
在厅中一候便是半日,茶水续过三回不止,那位连夜呈送急文的落霞县令李冀仍没有现身。
廊外骤雨初歇,雨打芭蕉不成景。几人正要拂袖而去,门外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小四抬眼瞥了一眼萧西的神色,随即坐回原位。还没来得及端起茶盏,偏门被人轻轻推开,一名身形佝偻、面色蜡黄的老者捂着手绢走了进来。
看清来人的刹那,小四蓦然沉下脸。
朝堂之上,入仕为官者不仅要文学武功,还需相貌周正。推门而入之人双目浑浊,脚底虚浮,断非县衙本人。
“小人李平见过几位大人。”
不等几人发问,那长者已经颤颤巍巍倾下身,作势欲跪。
小四一把将人搀住,一边打量老者,一边道:“你是?”
老者拱着手直不起腰,哑声道:“小人是落霞县衙主簿。李大人身体不适,怠慢了诸位贵客,还望大人见谅。”
萧西揭起茶盖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放下茶盏,偏头望来。
小四眸光微凛,搀着老者的手不自觉用力。
二皇子造访,县衙本人推病不出,却推个年迈蹒跚的主簿到他几人面前。怕是吃准了二皇子不为帝喜又声色犬马,全然没把人放在眼里。
直到老者吃痛出声,他才蓦然回神,一边将人搀至座椅上,一边道:“大人何症?一日内起不了身了?”
怠慢都督府只是小事,依照昨日公文中所说,城外涝患已成灾,县令却推病不出,莫非要让灾民自生自灭不成?
小四斜眼一瞪,老者的额头上随即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神色讪讪不敢抬头。
“大人这是老毛病了,一碰上阴雨天就浑身乏力,非得躺着才成。”
萧西:……
小四小五:……
主簿是李冀推到他几人面前的受气筒,主子如何做全由不得他。
萧西几人皆是明理之人,虽有愠怒却不想为难长者,加之实在担心郊外的涝情,沉默片刻后,小四与萧西目光交汇。
“李大人醒后,烦请到西郊知会一声。”
“一定一定!”老者轻吁出一口气,一边拭汗,一边走向大门,“小人恭送几位大人。”
檐角落雨成串,几人走出县衙大门时,守门的衙役仍躲在角门里侧交头接耳。看来这落霞县衙的散漫风气不是一日之功。
萧西面色微沉,顾不得外头重又飘起的急风骤雨,凛然拂袖而去。
“爷,那李大人既不愿见我们,为何又遣人送信?”小五耐不住性子,三两步跟上萧西,一边帮他挡雨,一边心急火燎地开口。
小四把人拉住,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聒噪,等拉开些距离,才压着声音道:“若是他不送信,落霞水涝成灾便是他一人之责。”
小五抬眼看向雨幕里的萧西,神色不解道:“可他送了信,自己又闭门不出,不怕得罪都督府?”
“你莫不是忘了,此前的安南大都督皆由三皇子遥领,且大都督从未亲自赴任。”
小五双眼 忽闪:“那小齐将军呢?”
小四摇摇头:“他只领兵,并无问事之权。”
“你的意思是,李冀也是侯府门生?”
小四轻叹一口气:“看他的态度,十之八九。若没有三皇子和沈侯撑腰,区区一县令怎敢如此?”
山高水远路漫漫,殿下的前路风雨如晦。
一路急行,不知不觉临近西郊涝患处。
几人瞧见高处有座凉亭,不假思索飞掠而去。
亭外雨幕如倾,小四小五还在拧干身上的雨水,萧西已迎风而立凉亭边,微蹙着眉头静静眺望遥处山水。
“落霞县衙不可倚仗,小五,等晚些时候,你拿上都督府的令牌去周边三县借粮,以备不时之需。”
“是!”小五抖了抖皱巴巴的衣摆,随同小四一并走到萧西身侧。
举目四望,亭外烟雾缭绕,雨幕如泼,低洼处有青田泱泱,矮舍几所。
地势平缓的山腰处,齐安淮已命人支起数十顶帐篷。士兵们进进出出,有条不紊。
他正欲感慨齐安淮的治军有方,令行禁止,忽听小四发出“咦”的一声。
“怎么了?”小五偏头看他,又很快沿着他的视线看向营地。
川流不息的灾民中间,似有道熟悉的身影出入其间,如同雨蝶翩跹不止。
小四下意识看向萧西,神色迟疑道:“似乎是宋姑娘。”
话音未落,亭中蓦然卷进一阵冷风。回过神时,亭中已没了萧西的身影。
“爷?!”小五望向雨幕里飞奔而去的人影,情急道,“小四,你确定是宋姑娘?”
“还不快跟上?”小四“啧”的一声,双手举过头顶,朝营地飞奔而去。
“哎呦――我的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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