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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离上宫垣——陶西莫【完结】

时间:2024-05-15 23:12:55  作者:陶西莫【完结】
  她敛去颊边略显牵强的笑意,抬眸朝小四道:“小四,这位宋姑娘,是何人?你们可有查过她底细?”
  “她,”小四动作微顿,而后轻垂下眼帘,徐徐道:“姐只需记得,她是爷的心上人。”
  明桉手里的茶盏陡然一颤。
  小四是明家五兄妹里最心细的那个,若是连他都这么说,此事便不会有假。
  仍忆昔日年少,他五个闲谈时也曾笑言爷是佛骨石心,不会明了相思意。及至历年春分,他们又猜测爷的心上人或许已不在,不然何以凭月寄相思?
  明桉举目望向天边月,脑海中忽然想起傍晚时分爷脱口而出那句“明月”。
  此明月可是彼明月?
  *
  “在说我什么?”三人畅叙别情许久,门外忽而传来萧西的声音。
  “爷,”三人忙不迭放下碗筷,齐齐站起身,“回来正好,小二刚把莼菜羹端来。”
  萧西一边净手,一边扫看桌上,笑道:“哟,全是你们三姐爱吃的菜,倒是有心。”
  小五嘿嘿一笑,一边拉开椅子迎他两人落座,一边朝宋离道:“宋姑娘这边坐,小二说这松鼠鲈鱼是他们当家的拿手菜,快来尝尝。”
  宋离轻勾起唇角,抬眼朝明桉轻一颔首,而后才绕过萧西,走向小五。
  萧西恍若未闻他几人眼里的惊疑,单刀直入道:“山匪之事如何?可有发现?”
  小四两人立时正色,摇摇头道:“爷,我们把雁荡山翻了个遍,一无所获。”
  “一无所获?”萧西蓦然蹙起眉心,“散兵游勇而已,怎会不留一丝踪迹?”
  “就好似,他们从未在山中逗留……”
  萧西眉心愈蹙。
  如此干净利落,是提前收到了风声,还是另有情由?
  他正凝眉细思,小四忽又开口:“不过爷,我们有其他发现。”
  “我们在林中发现一个仓库。”小五接过话头,“在林中建个库房本是寻常事,可那仓库前却有重兵把守。”
  “重兵?”萧西眸光微沉:“如何重兵?再有,何以认定那仓库与山匪无关?”
  “爷,那群山匪连刀都拿不稳,看着就是半路出家的平民,可看守仓库之人披甲带刀,看身形就是练家好手。”
  萧西蓦然蹙眉:“可有留人督视?”
  小四颔首:“爷,留下八人轮守。”
  “若有异动立时回报。”
  “是!”
  不等萧西开口,小四的眼里重又浮出忧色:“爷,那雁荡山匪之事?”
  萧西慢条斯理喝完羹汤,而后轻拭唇角,抬眸朝他道:“可还记得那山匪头目是何模样?”
  小四略一回想,颔首道:“双耳肥大,鼻梁扁平,眉毛短且粗……若是照面,应当不难认出。”
  萧西轻轻颔首:“可还记得,那日动手前,他说过什么?”
  小四神色迟疑,又下意识看向宋离。
  宋离见怪不怪,接过话头道:“不记得原话,大概是说,’时辰尚早,还赶得及回家用饭’。既然已确认过他们不在山中,能步行回家,不出意外,他们应住在灵岩峰下那几个村子里。”
  “言之有理。”小四眸光一亮,颔首道,“爷,既如此,明日我们再去一次雁荡山,把那几个村子都搜一遍。”
  “无需这么麻烦。”宋离凝眉忖度片刻,抬头朝他道,“每日来回雁荡山容易打草惊蛇。晚些时候我去摘些药草,你们把药粉洒进水井中,而后跟村民说,东临城有神医能解奇毒。”
  她环顾桌上众人,展颜道:“如此便无需再出兵,等那山匪头子自己送上门便可。”
  小四一怔,似有些不可置信般抬眸看向萧西。
  宋姑娘医者仁心,从来只救人,不害人,方才这话是何意?
  “宋姑娘是说,要在灵岩峰下的水井里投毒?”
  他还没能厘清思绪,明桉已沉声开口:“何谓东临有神医?意思是见过你才给解药?若是耽误了时辰怎么办?任村民枉送性命?百姓何辜?”
  “啪――”
  一片落叶拍进窗棂,绕着窗台转了两圈,而后晃晃悠悠坠了地。
  堂下夜风忽凛,小四小五两个眼观鼻鼻观心,如坐针毡。
  袅袅热气倏忽四散,宋离抬眸扫过桌上众人,又看向明桉,徐徐牵动唇角:“何辜?”
  她眸光微黯:“被劫掠者何辜?因地怒而流离失所者何辜?村民包庇,山匪才可流窜自如。东临城三年无收,灾银全被私吞,万余百姓迄今仍在挨饿……”她声音骤沉,“只因无知便无罪?明姑娘,你说他们何辜?”
  “我……”明桉喉头一哽,一时接不上话。
  小四小五噤若寒蝉,不敢抬头看。
  堂下凛风又起,落叶徘徊桌边,久久不定。
  宋离看不清旁人神色,蓦然起身,拂袖而去。
第四十四章
  “爷,不怪三姐,此法确实阴狠了些……”
  小五扫过桌上众人,而后看着萧西,咕哝出声。
  “小五!”小四厉声喝止,又飞快看萧西,神色迟疑道,“爷,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萧西蓦然抬眸,一记眼刀飞掠向小五:“明桉初识宋离暂且不提,你二人也是第一日认识她?”
  “可,”小五张口欲辩,却被小四一个眼神吓回肚中,双颊立时通红。
  萧西徐徐扫过众人,沉声道:“她何时说要投毒了?几时提过’毒’之一字?”
  “若是误会,为何不解释?”萧西话音未落,明桉顿然开口。一双桃花眼媚里泛红,怒意勃发。
  “这就是明柳教你的规矩?”萧西冷眼扫过,沉声开口。
  视线交汇,明桉睫羽轻颤,脸色霎时刷白。
  萧西 与他五人的相处,说是主仆,更似亲朋。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险些忘记,她原本也无资格与他同桌而食,更不该口无遮拦,随意冲撞。
  小四那句“她是爷的心上人”并非随意说说,是她没有过心。
  “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另侧的萧西不知她心头巨震,又朝小四小五道,“若到今日还需她时时强调自己并无害人之心,易地而处,你二人当作何想?半个多月而已,南州那桩桩件件都忘了不成?”
  小四小五一个窘迫,一个黯然,低垂着头,不敢作声。
  萧西轻掀起眼帘,许是烛辉跃动之故,眸子里竟似有哀意一闪而过。
  不等他几人开口,他已利落起身,追宋离而去。
  是夜风寒,天边浮云来又去,如他心绪起起伏伏,飘忽不定。
  仍忆昔日年少,御花园中百花开,群蜂起舞,彩蝶翩飞。几个小主不知事,令下人张起网子,各处追蝶扑蜂。明月急红了眼,拉着他的手问,离了娘亲,彩蝶当何如?
  东宫倾覆无明日,明月才情无双,蛰居南州时却只以岐黄之术谋生,风尘之人受照拂,半城百姓受恩惠……
  如是明月,怎会为一匪首,害百余人?
  南州城再如何自闭偏狭,齐将军能护她周全,梨香院能为她倚仗。此去京城迢迢无归期,若同行之人微词至此,她当何以面对前路风雨?
  浮云聚拢,夜风骤寒。
  萧西只觉心口抽着疼,脚下不自觉加快。
  氤氲月色拂青山万里,潋滟桃溪成皎皎星河。
  桃溪水畔,宋离孤身站在青芦深处,时不时驻足凝眸,不知在寻着什么。
  “小月,”认出她身影,萧西疾步上前,一边拨开丛生的芦苇,一边道,“在找什么?此处昏暗,我去问宋婆婆借个火。”
  “无妨。”不知看见何物,宋离忽然蹲下身,伸手朝泥泞处探向。
  她的颊边垂落下几缕碎发。萧西蹲在她身侧,伸手捋起她鬓边发,却被轻轻撇过。
  碎发滑落指尖,如春风不留痕。
  萧西骤然蹙起眉头:“明月?”
  恰在此时,一把青芦飞溅而出,宋离握着芦草,不由自主向后仰。
  “明月!”
  萧西没来得及出手,她已稳住身形,拍拍身上污泥,抓着滴里搭拉的青芦根站起身,正色道:“殿下,此处没有明月郡主。”
  那把青芦连根带泥,不一时便污了两人满手满身。宋离置若罔闻,依旧一动不动盯着萧西:“……只有民女宋离。”
  秋日之芦花或能乘风扶摇,上九天揽月,今日之宋离依旧如她手里的青芦根,浊泥满身,低如尘埃。
  若萧西惦念之人始终只是郡主明月,那人并非今日之宋离。
  即便沉冤能昭雪,即便簇锦如往昔,过泥泞、见过疮痍之人回不去曾经,变不回昔日之明月。
  她眸光清冷,声色如常,只有用力至颤抖的指尖稍稍泄出内心惶惶,如秋叶飘零。
  “是我言错。”
  萧西似全然不察她陡然颓下的双肩,敛目思量片刻,又拉起她的手,轻抚去她指尖污泥,如获至宝般轻拢进掌心轻轻摩挲。
  待指尖寒意尽散,他抬眸看向宋离,轻道:“茅屋草堂,玉宇琼楼,于我并无差别。唤你明月,亦非为昔日尊号。”
  尘世惘惘,唯君如月。
  宋离盛着月华的眸子倏地一颤,又顿然抽回手,掏出帕子,试图擦去他指尖泥泞。
  见过污浊与不堪,才不忍九天清月落凡尘。
  她惧怕之物远不止萧西分不清明月与宋离,更怕他看得通透,依旧不管不顾下云端,沾泥尘。
  解不开的两难,在她心里纠缠成结。
  *
  “这是,鸽心草?”萧西垂目扫过那簇青芦根,眸光忽地一颤。
  彼时距离太远,加之月色昏沉,他没能看清那把青芦根的特别之处。
  现下浮云四散,他才看清那青芦的根部结满了红艳欲滴的小红果,正如此前在她书里见过的鸽心草。
  “你怎知此处有鸽心草?”他抬眸看向宋离,笑意自眼角倾泻而出。
  如他笃信,明月从来初心未改。
  雁荡山盛产藜米。山里人皆知,红藜可食,绿藜含毒。
  地怒三年,有藜作粮已是幸事,哪还顾得上有毒与否?
  好在绿藜之毒症状轻微,偶尔误食并不会成祸。可若是连年食用,三年入肌,面色青黄;五年入骨,刮骨可愈;十年入心,回天乏术。
  鸽心草是治疗藜疾的良药,三年以内皆可痊愈。
  不尽人意之处在于,以鸽心草拔毒,服药后会有几日上吐下泻。若不知鸽心草偏性,极可能当成中毒之症。
  “来东临的路上,你一直在翻看医书,是看出雁荡山人中了绿藜之毒?”
  宋离偏过头朝向湖心方向,抬起下巴道:“那日出洞时恰好看见此处有成片芦草,想着或许会有鸽心草。”
  萧西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昭昭青芦荡,嘴角忍不住上扬。
  “那日我看祭拜文公之人面色青黄,还以为是烟灰之故,原是中了绿藜毒。”
  宋离杏眸低敛,不置可否。
  他倾身拾掇起鸽心草,轻道:“你想将其碾碎,让林森放入雁荡山下的水井中?”
  不等她应声,他忽又仰起头,双目盈盈望着她,轻道:“小月,‘夫大寒至,霜雪降,然后知松柏之茂也’《淮南子 m真训》。Z哥哥信小月,如松柏之长青,如天地之亘古。”
  宋离眸光一颤。
  是时春月太盛,桃溪太清,她仿佛窥见柳叶眼底星河横淌。
  昭昭青芦作证,朗月清风为凭,君心同我心。
  不等她出声,萧西又提着洗净的鸽心草走到她身前,柔声道:“明家五子同我双目与手足,小月也信他们一回,可好?”
  宋离仰头看他,轻眨了眨眼。
  *
  归云楼前,朗月照无眠。
  明氏三姐弟分据屋顶、廊下和树梢,一眨不眨盯着茫茫夜色。
  忽地一声口哨响起,小四小五飞掠至廊下,忙不迭地迎向来人。
  不多时,夜色里步出两道熟悉身影。
  “爷,宋姑娘!”小四飞身上前,一边接过鸽心草,一边打量两人神色。
  萧西瞥他一眼,眼神示意回客栈再议。
  “宋姑娘,你衣服怎么了?”目力“惊人”的小五飞掠至宋离身前,左右来回地看,“又掉河里了?”
  宋离:……
  他几人变幻莫测的脸色没能逃过她的眼睛,凝眉思忖片刻,她蓦然停下脚步,朝他几人道:“小四手里拿东西,名唤鸽心草。”
  几人齐齐一怔,又齐刷刷转过身,屏息凝神盯着她看。
  宋离敛下眸光,想了想,又道:“雁荡山下十里八乡皆中绿藜毒,此物是驱毒良药。”
  她走到小四身旁,指着鸽心草道:“若是方便,把青芦根上的红果磨成粉,明日让林森带去雁荡山。另外,带上几名城人与你们同行,由他们告之村民神医之事,会更可信些。”
  小四下意识看向萧西,又在得到首肯的瞬间露出恍然大悟之色:“原来如此!我就说宋姑娘怎么会,咳咳,”他的颊边泛起一阵红晕,又很快翘起嘴角,语调轻快道,“一举两得,妙哉!”
  是时他两人惊叹于此计之高妙,不曾注意自家三姐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下不来台的模样。
  反倒是宋离从眼角余光处瞥见她眼里黯然,眸光跟着一滞。
  是日晚间,萧西受她所托来找明桉说话,却见房中灯火昏沉,明桉提着包裹,已经整装待发。
  “走了?”萧西并不见怪,只道,“若是为宋离之故,大可不必。”
  “不是。”明桉连忙摆手,想了想,轻声道,“爷,与宋姑娘无由,是此次离京太久,担心二哥一人忙不过来。”
  萧西不置可否,思忖片刻,吩咐她道:“既如此,有两件事需你去办。”
  “是!”
  萧西扣住明月玉佩,轻道:“在萧宅附近另外置个宅子。相邻最好,若是没有,便寻相近处。”
  明桉一怔。
  萧西神色不变,又道:“若是老二那边没有急事,先处理宋家古物。要留下那些,一并带去京城。”
  明桉回过神,立时倾身拱手:“是。”
  萧西掀起眼皮扫过月下袅娜,而后轻摇摇头,没再多言。
  风中脚步声渐远,明桉抬头看,廊下只剩落英飘零,冷月无声。
第四十五章
  连日风雨,东临城里花谢草凋。
  神医之说随同雁荡乡民的到来“甚嚣尘上”,一时无人不知神医妙手更甚文公符水。加之那宋氏后人已多日不曾出现,城民渐渐习惯过文公庙而不入,直接往宋宅寻宋姑娘。
  连雨初霁,青砖碧叶正潋滟,他几人盼了几日的雁荡匪首终于在日暮时分姗姗来迟。
  彼时昏鸟归巢,宋宅前已不剩几个人。
  易容之故,那山匪并未认出萧西几人,近前时躬身拱手,点头哈腰,姿态与寻常乡民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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