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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离上宫垣——陶西莫【完结】

时间:2024-05-15 23:12:55  作者:陶西莫【完结】
  “可、可世子并非平头百姓……”
  “他惯常颐指气使,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蓝玉愈说愈急,恨恨道,“他睚眦必报,今日爷让他在慕云姑娘和众人面前下了脸,他如何能轻易放过?”
  “可、可是,”宋离“全无章法”,手忙脚乱道,“可要去报官?”
  “此事京兆尹管不了。”忖度片刻,蓝玉再度眯起双眼,“世子爷再如何不问朝事,也是宁王嫡子,陛下之侄……”
  “大人的意思是?”
  蓝玉回过神,摇摇头道:“天时不早,姑娘且先回府歇息,有消息我再遣人来知会姑娘。”
  宋离满目忧切看向赵珏之,眸间满是不舍:“无论好坏,烦请大人一定让人告知民女一声……”
  “一定!”
第六十六章
  历时三月,由大理寺与御史台共同审理,刑部侍郎吴启封谋害宁王世子一案,因人证物证俱全,得于立秋前落档封卷。
  丰庆念及吴相劳苦功高,并未褫夺其子名籍,只将他贬去西凉,屈居杜洵之下。
  伏夏天燥,蝉鸣好似无有尽头。
  万物困倦的午后,回春堂里访客寥寥。
  容融不知躲去何处偷懒,宋离坐在诊案后,专心致志翻看着过往病例。
  杜洛彤原本应在里间休憩,不知哪声蝉鸣扰他好眠,他悄无声息掀帘而出,不声不响踱步至宋离身后,猛地弯下腰。
  “宋姑娘,”他垂眸瞟向宋离莹若蝤蛴的颈子,眼神如蚕丝粘连,“姑娘在何处买的胭脂水粉?洛彤身上只有药苦泥腥,不似姑娘,O――”他眯起双眼,深吸一口气,脸上浮出粘稠如浆的谄媚,“真真清香怡人。莫非,是姑娘的体香?”
  宋离眸光忽闪,捻着纸页的五指蓦然收紧。若非还不到撕破脸之时……
  “杜大夫,”她转头看向杜洛彤,唇边浮起笑意的同时,屈膝道,“堂里有些闷,杜大夫午憩方醒,可觉口竭?我去外头茶摊要碗凉茶来,杜大夫且稍候片刻。”
  不等杜洛彤应声,她绕过诊案拂袖而去。
  “嘁!装什么清高……”
  杜洛彤的声音越过门廊轻落入宋离耳中,她举目看清茶摊所在,敛起衣袂,疾步而去。
  “可有听说?吴侍郎昨儿个离京,世子爷今儿个竟醒了。”
  “竟有此事?真真天理昭昭!”
  正午骄阳如火似荼,街角茶摊冷冷清清。宋离将将步入凉棚,忽听角落里传来珏世子之名。她不动声色走到近处,侧身朝向几人。
  “世子爷待人宽厚,偏偏吴启封性情乖张。”身穿月白色布衣的书生连连摇头,叹息道,“世子爷真真无妄之灾。”
  “既已醒来,世子爷入宫面圣,指认吴侍郎?”声音粗犷的锦衣公子接过话头。
  “梁兄你有所不知,”布衣书生敛起衣袖,摇摇头道:“世子爷虽已醒来,许是昏睡太久,似得了痴傻之症。方才听宁王府的下人讲,世子爷已枯坐窗边好几个时辰,一不入宫谢恩,二不提及当日事,宁王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有这等事?”锦衣公子蹙起眉头,沉声道,“吴家父子真真作孽,堂堂宁王府世子,宗之潇洒美少年,竟被他害成这样。”
  “好在天理昭彰!”书生陡然扬声,挑眉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依我看,”身着碧色罗衣的第三人前倾上半身,低声道,“吴家父子把持朝政日久,也该……”
  “岂止他父子二人?”锦衣公子再度开口,“京城人不知,吴门外戚在京城之外才叫无法无天。”那人小心左右环顾,小声道,“不瞒兄台,家妻与吴侍郎妻舅是同乡。前几日泰山大人来访,提起那吴门外戚如何狗仗人势,如何横行乡里。倾占民田、欺男霸女,”他连连摇头,“真真无恶不作……”
  “岂有此理!”布衣书生剑眉高挑,怒道,“令丈家住何方?当地衙门皆不闻不问?”
  “衙门?”罗衣公子冷哼出声,“你二人惯会诗词歌赋,惯会引经据典,却不知今日之天下几分姓沈,几分姓吴,又有几分姓赵……”
  “这……”书生两个面面相觑,沉吟许久,又道,“吴启封已去西凉,不知谁人会接任刑部侍郎之职?”
  “总不会是吴门弟子……”
  细风倏过,一缕浮光漾进凉棚,轻掠过宋离眉眼。
  街边蝉鸣愈噪,她下意识蹙起眉头,掏出铜板放到桌上,站起身匆匆而去。
  晴光不顾的阴影里,罗衣公子陡然收声,碧瞳忽闪。
  **
  “嚯,李大娘子,你家廊上这几只灯笼可真喜庆。”
  玄青河畔晚照亭,和风弄柳,波光盈盈。几名衣着素雅的妇人正在亭里纳凉闲话。
  “昨儿个官家的人来过,”李大娘子转头看向张府方向,笑道,“张大娘子莫急,明儿个就到你家了。”
  “官家?这是为何?”
  李大娘子放下蒲扇,转头朝皇宫方向努嘴道:“说是万寿节在即,玄青河畔需得彩幔花灯。”
  “原来如此。”张大娘子连连点头,又道,“昨儿个听老爷说,南琉博罗使团皆已在路上,估计不出两月,下头又得夜夜笙歌……”
  亭里正热闹,人迹寥寥的街上忽而响起脚步声。几人齐刷刷抬起头。
  “那是?”张大娘子一怔,“宋姑娘?”
  “是她。”李大娘子徐徐颔首,“她从来不慌不忙,行止端方,今儿个怎的如是匆忙?”
  “许是有急事。”
  几人的目光一路追随她而去。
  “王府大街?”张大娘子蓦然瞪大双眼,“宁王府?珏世子又不好了?”
  “……”
  **
  宁王府闲散之家,府前大街向来人迹寥寥。
  珏世子一病三月不起,今日之宁王府更是门客罗雀。
  王府门前有古木连理,葳蕤如盖。细风过处,漫漫晴光翩飞如雪。
  宋离驻足翩翩落影间,眸光暗敛,行止踟蹰,许久不能近前一步。
  珏世子再如何优哉游哉,不理朝事,他也是皇亲国戚,宁王世子,伤他等同于伤及皇家颜面。若非如此,他不会在东市偶遇宋姑娘,不会在生辰收到《竹石图》,不会被请去齐物庄,更不会昏睡三月不起……
  可出生与家世非他能选,东市“偶遇”伊始,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无妄之灾皆因心念所起,情难自禁。
  漫漫晴光拂不去宋离心上寒霜。
  “恩必报,诺必守。”
  父亲教诲言犹在耳,独行世间十余载,她自诩磊落,素来洒脱,唯独对一墙之隔宁王世子心中有愧,久不得安。
  “轰隆隆――”
  日头不及落下,天边忽而雷云滚滚。
  她没来得及决定去留,街上狂风忽起。
  古木摇颤,落叶纷舞,惊雷破开天幕,大雨瓢泼直下。
  狂风牵动衣摆,拂乱青丝,宋离恍若未闻。
  她一动不动望着雨幕里的宁王府,心尖处陡然一抽。
  方才在茶摊时太过情急,忘了手上并无拜帖。如今的她只是回春堂医女,若无宁王府相邀,她何以进得了王府之门?
  可今时之赵珏之又怎会请她上门?
  大雨滂沱,晴天倏忽如夜。宋离举目四望茫茫天地,寻不见一丝光亮。
  许久,她低头看向自己湿透的裙摆,而后提起衣摆,循来时路缓缓归去。
  宁王府已在身后,转角只在几步之遥,宋离抬眸望向雾岚茫茫的玄青河,忽地转过身。
  “吱呀――”
  宁王府边门发出吱呀一声响,蓝玉探出头来。
  “宋姑娘?!”看清她身影,蓝玉忘了开门所为何事,箭步掠至她身前,拉住她手腕就往门边跑。
  “这雨来得急,姑娘怎会在此?”宁王府廊下,蓝玉一边抖落雨水,一边仰起头,眨眨眼道,“姑娘是来找世子爷?”
  “嘁!”
  冷风拂过,宋离不自禁打了个喷嚏,又下意识裹拢湿透的衣襟,颤动着几无血色的双唇,朝他轻摇摇头。
  “看我这榆木脑袋!”蓝玉一掌拍在额头上,神色懊恼道,“此处风凉,姑娘快随我进屋来,我让丫鬟给姑娘找身干衣服来。”
  “不碍事。”宋离松开衣襟,福礼道,“蓝大人,听说珏世子已醒,不知世子爷现下身子如何?”
  “今儿个辰时刚醒。”蓝玉一边颔首,一边侧过身道,“即便不换下衣裳,宋姑娘,现下急雨如泼,好歹吃口茶暖暖身再走。”
  宋离下意识看向庭外。
  天幕似被人豁了道口子,疾风骤雨全无止歇之迹象,让蓝玉陪着候在门边又实在不成体统。
  思量片刻,她轻敛下眸光,颔首道:“有劳大人。”
  “理当如此。”蓝玉侧身让到一旁,“姑娘且随我来。”
  王府偏厅,蓝玉让人送来干巾和热茶,一边落座,一边道:“姑娘无需忧心,今儿个一早御医已来过,说世子爷的身体无甚大碍。也不知吴启封是歪打正着还是世子爷吉人自有天相,太医说这毒看着骇人,实则对身体无甚损害,只是会让人长睡不醒。”
  宋离攥着干巾,许久没有出声。
  “姑娘且稍待片刻。”见她失神模样,蓝玉若有所悟,站起身道,“我去请世子过来。”
  “不必……”
  “要的。”蓝玉摆摆手,咧开嘴道,“姑娘能来,爷定然欢喜,姑娘且定心稍坐。”
  不等宋离应声,蓝玉已拉开大门,疾步而去。
  定是廊下雨骤风疾,才会让人心绪翻涌,心烦意乱。宋离如坐针毡,来回厅里不知多少次。
  “咳咳咳――”
  外头重又亮堂时,断断续续的咳嗽声破开雨幕,轻落入她耳中。
  宋离不自觉攥紧手边干布,抬眸望向门边。
  熹微天光挤进门廊,拥住他周身。
  他依旧华服锦衣,玉佩琼琚,只是身形瘦削,病气裹身,全无昔日皎如玉树临风 前之姿。
  宋离心头一颤。
  再如何是药非毒,她也让他卧病三月未起,加之心疾难医……
  她撇开目光,敛袂起身。
  “爷?”
  她没来得及屈膝,门边忽而传来蓝玉的声音。
  她抬眸望去,却见赵珏之扶着门框,正偏头交代蓝玉:“龙井太浓,换明前碧螺。”
  蓝玉一怔,又在与宋离目光交汇的瞬间露出了然之色:“是。”
  宋离却是一怔。她何德何能?
  没等她厘清思绪,脚步声重又响起。她强迫自己按下心头纷乱,轻敛起衣袂,盈盈福行:“民女宋离见过世子。”
  赵珏之步子一顿。
  没等旁人察觉异样,他已收回目光,朝窗边缓步踱去。
  许久不闻应答,宋离下意识抬起头。目光交汇,她看清对方神色――居高临下,目无下尘。
  她眸光倏颤。
  珏世子从来心善,却不愚蠢。
  家有白事却应下孟夏之约,明桦不知她名姓,却清楚她茶品,《竹石图》匿迹十年,一出世便有真伪难辨的两幅……一件是意外,两件是巧合,桩桩件件加在一处,任谁都能看出些许蹊跷。
  或许连他的善都在计划之内。
  否则何以明知他已洞察真相,还敢大摇大摆上门来?
  “宋姑娘此来所为何事?”目光交汇,赵珏之蓦地撇开视线,淡淡开口。
  宋离收束心神,恭声道:“听闻世子昏睡三月,今日方转,若世子不弃,可否让民女替世子把把脉?”
  赵珏之眸光忽闪,而后一边踱至堂前,一边道:“依姑娘之见,珏之当睡几月?”
  宋离心尖一颤。他早已知晓。
  红尘莽,流年乱,情思至荒唐。
  或许他两人早该桥归桥,路归路,时至今日,他仍愿见她,仍记得换一盏明前碧螺……光风霁月,君子如玉。
  “吴侍郎跋扈声名,珏之亦有耳闻。”
  见她神色黯然,久不应声,赵珏之不自觉蹙起眉头,沉吟片刻,徐徐道:“我本无心庙堂事,今日因姑娘之故涉事其中,既是赵家人,也不算事不关己,姑娘无需介怀。”
  “至于其他,”他端起茶盏的动作微微一顿,眼底似有哀意一闪而过,“大都好物不坚牢,有缘无分,珏之无意强求……”
  庭外骤雨初歇,堂下寂寂无声。
  赵珏之的话如同尖针利刃滚过宋离心尖,疼得她直不起身来。
  莽红尘,何处觅知音?
  不知过了多久,她松开早已无知无觉的双手,颤声道:“民女谢世子成全。”
  “来日,”赵珏之喉头一哽,嗓音忽而嘶哑,“……愿无重逢日。”
  酸涩自心尖处泛涌至鼻腔,宋离攥紧衣摆,不敢抬头看,而后匆匆道了句“民女告退”,敛起衣摆,夺门而去……
  “爷,宋姑娘呢?”蓝玉珊珊来迟。
  厅中已不见宋姑娘身影,自家爷一动不动倚在窗边,如同神游方外。
  蓝玉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窗外。
  虹桥过处,菡萏香销翠叶残。
  “今日之后,”赵珏之忽然开口,“不得再提起宋姑娘。”
  “……是。”
第六十七章
  伏夏午后,御书房内凉风习习。
  丰庆一边收起折子,一边端起凉茶。
  见他放下朱笔,慈觉上前一步,躬身禀报道:“陛下,方才凤仪宫送来一盒点心,说是皇后娘娘忙了一早上。”
  丰庆抬眼瞥向他身后,而后一边放下茶盏,一边蹙起眉头,摇头道:“妇人愚昧。”
  慈觉侧身挡住食盒,恍若无事发生。
  朝中大臣比宫墙角的草更知晓风往哪里吹,这几日如雪片般飘进御书房,控诉内容别无二致的参本便是明证。
  青州案埋下的种子经由春雨浸润,夏日照拂,直到暑气未消的今日才探出头来。
  彼时丰庆并无动吴相之心思,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推脱给秦礼泉了事。群臣百官眼明心亮,虽有愤愤不平者,却不敢妄动。
  今日吴相嫡子外放,其意义非同寻常――青萍之末细风已起,来日之大风早有先兆。
  “岂有此理!”
  提起朱笔不多时,丰庆帝再度咆哮出声:“侵地、霸女、横行乡里,本本皆是参他吴家的折子,简直无法无天!”
  慈觉倾身行礼,淡淡道:“陛下仁心,相府中人如是胡作非为,陛下皆未迁怒于相爷。”
  “哼,”丰庆放下折子,偏过头看他,眼角余光里恰好瞥见那食盒,他复又蹙起眉头,沉声道:“偏偏朕的中宫之主看不明白。”
  慈觉却不搭腔,他端起茶壶走上前,一边替他续茶,一边道:“陛下切莫忧心,万寿节将至,正是与民同乐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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