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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离上宫垣——陶西莫【完结】

时间:2024-05-15 23:12:55  作者:陶西莫【完结】
  慈觉将将呈上相府朋党名录,丰庆已迫不及待坐回案前。
  “岂有此理!”
  一炷线香尚未燃尽,他已怒目圆瞠,猛地站起身:“慈觉,此名录可有疏漏?”
  “回陛下的话,”慈觉敛起拂尘,恭声道,“除朝臣名录外,戢羽卫还发现一事,不敢欺瞒皇上。”
  “说。”丰庆帝剑眉高挑,怒喝出声。
  慈觉垂敛眉眼:“此事与几月前的青州案有关。”
  “青州案?”丰庆蹙起眉头,“秦礼泉案?”
  慈觉点点头:“陛下,秦礼泉案或许另有隐情。”
  丰庆眸光忽闪:“从何说起?”
  “回陛下的话,彼时青州案由刑部侍郎吴启封与大理寺少卿黎钧一道会审。此番经刑部多名主事确认,彼时吴启封不仅动用私刑,且以秦礼泉家人性命相威胁,秦侍郎被逼无奈才会认下私吞军饷之罪。”
  丰庆眸光沉敛:“可有查明实情为何?”
  慈觉低下头,闷声道:“秦侍郎为马前卒,相爷为后方统帅。多数军饷皆从青州回到京城,入了相府的私库。”
  “岂有此理!”丰庆陡然转过身,手上的扳指被他攥得咯吱作响,“黎钧如何?可有参与此事?”
  慈觉摇摇头:“多数物证皆被吴侍郎焚毁,黎少卿亦被蒙蔽其中。”
  “他眼里可还有王法?可还有朕这个皇帝?”
  丰庆眸光灼灼环顾四处,来回踱步许久,又陡然转过身道:“吴相告老还乡的折子何在?找出来给朕。”
  “是。”
  慈觉躬身上前,丰庆先他落座,一片提起朱笔,一边冷哼道:“若非博罗指名要名门之女,朕何需多留他三日?”
  慈觉将奏折呈至案前:“陛下圣明。”
  丰庆提起朱笔横钩纸上,而后一边递还奏折,一边道:“三日后,你带戢羽卫十人亲自去送吴相出城。”
  慈觉眼帘微垂,谦恭应下:“奴才遵旨。”
  “陛下,慈公公,”得慈觉眼神示意,侍卫朗声通报,“隐大人求见。”
  “隐卿?”丰庆端坐龙椅,颔首道,“快快有请。”
  “慈觉,”侍卫将将退出正堂,丰庆蓦地眯起双眼,“安西都督府与三皇子往来之物,你是何时拿来的?”
  慈觉眉目如常,不紧不慢道:“回陛下,是昨儿个晚上。戢羽卫安华酉时三刻将抄录之物交给奴才,奴才呈给陛下时约莫酉时过半。”
  丰庆帝眸光忽闪,不置可否。
  不多时,一阵光影掠过堂下,丰庆帝不及眨眼,风尘仆仆的隐知秋现身堂下。
  “陛下!”隐知秋抱拳行礼,“臣……”
  “爱卿快快请起!”不等他躬身,丰庆已疾步上前,一边搀他起身,一边关切道,“此去博罗路遥马细,爱卿辛苦。”
  “臣幸不辱命。”隐知秋顺势起身,而后一边掏出怀中物,一边道,“如陛下所料,安西都督府与博罗国确有往来,此为部分书信。”他将书信递给丰庆,又道,“多数为寻常邦交,只少数几封提及宝马入荆州之事,似有可疑。”
  丰庆一怔:“宝 马入荆州?博罗马?”
  隐知秋点点头:“安西都督府从博罗人手中买了不少马匹。”
  丰庆接过书信飞速翻看,愈往后翻,脸色愈是难看:“荆州并无御马场,那些马匹现在何处?”
  “回陛下,臣易容成送信之人去了趟博罗国,见到了博罗的边城将领季氏。季氏很是傲慢,见我身穿中辰衣物,不容我开口便劈头盖脸训了一通。他说:’隔三差五过来作甚?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我博罗国水美草肥,他的马在此处好的很。’”
  “什么?!”丰庆霍然攥紧手中书信,双目陡然圆瞠。
  马者,兵之用也。
  都督府的一兵一卒皆登记在册,安西都督府何以敢如此肆意妄为?是何人出资?谁人指使?他所谋为何?
  丰庆眸光沉敛,许久说不出话。
  待案头烛火发出噼啪声,他幽幽回过神,沉声道:“爱卿言下之意,安西都督府之马皆养在博罗国?可有查明共买马几匹?”
  “陛下,听季氏言下之意,他卖出之马已有百余匹,且上月十五已有宝马二十先入荆州――即都督府与其往来书信中提及之事。”隐知秋敛眉躬身,皮子手套因抱拳发出咯吱声响。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丰庆帝一掌落向书案,怒道,“逆子岂敢?”
  御书房中唯有烛影轻摇。
  少顷,见丰庆神色稍缓,慈觉敛下眸色,相劝道:“陛下息怒,此事或许另有隐情。”
  “安西都督府就在荆州。若非三殿下指使,都督府中人怎敢让宝马入荆州?”隐知秋冷声开口。
  他身份特殊,当着丰庆的面也从来直言不讳,听内侍信口开河,他眸光骤冷。
  堂下霎时杳然无声。
  西窗烛影轻斜。
  思量许久,丰庆帝缓缓舒展眉头,黯然道,“慈觉,传朕口谕,三皇子德行有亏,即日起禁足兴庆宫,没朕的允许不得出宫门半步。”
  “奴才遵旨。”慈觉敛下拂尘,眸光忽闪。
  与他国边将私下往来,以私库购置军马,此等罪过都能轻轻揭过,丰庆帝心上偏颇不言自明。
  如朝臣所见,储君之位从来都是赵珲之囊中物。
  **
  三日后,京郊长亭,杨柳依依。
  暮色斜光里,萧西和宋离并肩而立,亭亭遥望京城方向。
  “驾!驾!吁――”
  漫天浮尘里,一人一车由远及近,很快临近长亭侧。
  赶车的小厮眼力极好,瞧见亭下有人,他利落停下车马,转头朝身后说了几句话。
  不多时,车帘被掀开,鬓发苍苍的吴子昱敛起衣袂,探出半个身子。
  人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此话一点不假,昔日之青州才子年少风流,倚门回首便能引佳人竞折腰。今日之长者布衣松垮,两鬓斑白容颜哀,谁人见之不叹一句:容颜若飞电,时景如飘风。
  坡上晚风忽起,杨柳瑟瑟秋草哀。
  吴子昱拢住散乱的鬓发,敛起衣袂,徐徐走向长亭。
  萧西驻足凄凄暮色间,眸光垂敛,一动不动。
  “二殿下?”看清廊下身影,吴子昱一怔,很快又露出苦笑,拱拱手道,“不成想,来送老夫者,竟会是殿下。”
  “相爷多虑。”萧西的视线经由他略显佝偻的身影掠向他身后茫茫林木间,而后侧身让过,神情淡淡道,“相爷死生,与Z之何由?”
  吴子昱下垮的双颊微微抽搐,看向萧西的眼神里似乎满是不可置信。
  昔日躲在吴后身后畏畏缩缩的孱弱少年早已长成松柏之姿,能凌险峰不怯懦,能傲霜雪不折腰。
  是他一朝看错,还是他从未识清他真面目?
  “先生。”亭里传来女子的声音。
  吴子昱下意识抬眸望去。
  亭里有石桌一张,石椅四把。桌上有肉有酒,乍眼看去皆是青州菜色。
  桌旁立一女子,衣着素雅,身姿亭亭。见他抬眸,女子敛袂福身,朝他盈盈行礼。
  吴子昱绕过萧西,一边往里走,一边拱手道:“姑娘是?”垂眸瞥见桌上风味,他微微一顿,又道,“姑娘是青州人士?认识老夫?”
  不等宋离开口,他又摆摆手道:“姑娘之龄与我儿相仿,老夫不曾见过。”
  宋离眸光忽闪。
  指使胡诺之人为谁,她心下已有定论。
  “先生高世之才,青州谁人不晓?”
  少作思量,她端起酒盏,一边递给吴子昱,一边道:“若水欢子昱,多少说书先生迄今不能忘。”
  吴子昱的唇边浮出苦笑,他刚想接过酒盏,又听那姑娘道:“今人不知,昔日有多少媒人踏破吴家门槛,不能让先生松口。先生心有所慕,费尽心思拜入宋氏书院,才有今日之声名……”
  “啪――”
  酒盏落地,青叶酒沾了满身。
  吴子昱撑住石桌,凝眸端望片刻,沉声道:“姑娘认识老夫?”
  宋离垂目看向衣上青叶酒,一边拾掇碎盏,一边徐徐道:“今人不知,高世之才亦曾屡考不中。若非宋公赏识,东宫举荐……”
  “你是何人?”吴子昱浊目圆瞠,惶惶不定的视线在他两人身上不停来回,“可知妄议朝臣是何罪?”
  宋离恍若未闻,她将碎盏放到一旁,而后举目眺望青州方向,不紧不慢道:“民女不通世情,实在想不通,先生一无门第之望,二无及第之才,如何能平步青云,直至一人之下?莫非,”她微微一顿,陡然敛眸睨向吴子昱,沉声道,“另有情由?”
  “你!”吴子昱眼里的惶惶已消散不见,取而代之以从未示于人前的狠戾与凶狠,“你到底是何人?”
  “夫大雪至,霜雪降,然后知松柏之茂也。”
  宋离信步踱至长亭侧,望着亭外的松树怔了好一会,而后才道:“晔儿也是这几日才想起,年幼时曾与先生有过一面之缘。昔年生辰漫天飞雪,先生指着庭间松柏说,先生对父王之心更比松柏长青。”
  宋离霍然转身,睨向吴子昱的眸光凛冽如霜雪:“昔日言犹在耳,故人尸骨未寒,先生莫非忘了不曾?”
  “你、你是!”吴子昱双瞳骤缩,浑身发颤,近乎站立不住,“你没死?!”
  宋离轻眨一下眼,而后缓缓敛起衣袂,一边落座桌前,一边道:“泉下阴冷,先生欲往,晔儿怎好不来相送?”
  “你、你没死……你竟然没死……”吴子昱瘫软在地,眸光散乱,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难怪东宫会走火……”
  “此话何意?”候在亭外的萧西眸光倏冷,霎时掠向吴子昱,提起他衣襟道,“东宫大火非潜鳞卫所为?”
  “潜鳞卫?”吴子昱稍稍回神,散乱的视线经由萧西落回至宋离脸上,忽地冷哼一声,冷冷道,“潜鳞卫办事周全,何以不顾指令随意纵火?是张昭文,是那个生来便坐拥天下的贤太子受不得阶下囚之辱,一把火烧了东宫!”
  没等萧西两人出声,他浊目忽颤,嗫嚅出声:“先前陛下还想不通,为何宁折不弯,为何如此坚决,原是为了瞒下你不在宫中之事……”
  “轰隆隆――”
  风雨欲来,满山秋草摇颤风中,再不闻今夕何夕。
第七十一章
  坐实叛国之名,东宫中人已无退路。
  若被带进诏狱,众人生路几何?明月可有活路?
  先太子燃起火把,“引火烧身”时,心头作何想?是甘之如饴,庆幸明月依旧高空挂,还是悔之莫及,哀叹纷纷轻薄何须数?
  “小……”
  萧西没来得及出声,吴子昱忽地爬起身,他顾不及满身尘土,哆哆嗦嗦伸出手,指着萧西道:“你、你早知她身份,你有异心!”
  不知想起何事,他眼里忽而掠过一丝惶恐,怔忪道:“你早有谋划,你假意放浪,你狼子野心……”话没说完,他忽地收回手,一边跌跌撞撞朝亭外走,一边小声咕哝:“陛下被蒙在鼓里,要告知陛下,告……哎哎哎!”
  他没来得及步出亭外,萧西已欺身而上。
  他钳住吴子昱双手,让他躬下身,而后钳住他下巴,强迫他看向正前方:“吴相,可看清楚了?”
  吴子昱下意识眯起双眼。
  暮光拂照处,杨柳依依绕晚风。风中似有红花舞……红花?!他蓦然瞪大双眼。
  何来红花?分明是衣甲缇红,烈烈似淋漓。
  “相爷高才,一己之力便能将先太子半生心血付之一炬。”夜风里的话冽冽如同夏雷冬雪,“相爷知陛下日久,如何以为陛下会任你平平安安离京?”
  吴子昱倒抽一口凉气,而后浑身一软,瘫坐在地上:“那,那些是何人?”
  萧西站起身,睨看吴子昱的眸光里多出几分怜悯:“戢羽卫。”
  “戢羽卫?”吴子昱陡然仰起头,“宫中何时……”话没说完,他又是一怔,“陛、陛下他?”
  “吴相多智,”萧西缓缓踱至桌旁,一边落座,一边道,“不止吴相你,朝中诸位大臣,连同隐大人在内,无人知晓。”
  吴子昱:……
  落霞同余烬,长亭晚风长。
  许久,吴子昱抖落身上尘土,慢悠悠踱向萧西两人。
  说到底,丰庆此举算不得意外,二殿下今日之行才出乎他意料。
  “不知殿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看清当前处境,他的眼里不再见慌乱纷杂,反而多出几丝知天命的达观。
  不等萧西应答,他款款落座,又顺手端起另一杯青叶酒,朝他两人各推一次,而后朝向青州方向,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好酒!”暮光掠过苍苍鬓发,他敛下浊目,倒执空盏,神情唏嘘道,“而今还能再饮青叶酒,郡主仁心厚德。”
  宋离两人任他感慨,依旧一动不动凝眸而望。
  桌上饭菜早无热气,吴子昱端起碗筷,每样都尝了尝,而后端起酒盏,一边自斟,一边抬头看向两人。
  “眸子似你母亲。”三两杯后,他忽地放下酒盏,落在宋离脸上的眸光倏忽悠远,“昔年灵岩三月春,我与依楚……”
  宋离眸光倏冷。
  谁人不知礼,死到临头还不忘污人声名?
  “相爷自重。”她陡然抬眸,冷冷道,“东宫旧人与先生何尤?”
  吴子昱举目眺望宫城方向,唇边噙着意味不明的笑,徐徐道:“我原以为依楚定是惦念同窗之谊才会替我筹谋,定是恼我与若水不清不楚才会入宫……”
  “啪――”
  萧西一拳落向石桌,眉心紧蹙,墨瞳灼火:“相爷慎言,夫人与相爷情深伉俪……”
  “情深伉俪?”吴子昱眼里掠过怆然之色,少作停顿,又道,“若非她下药,若非她散布流言,我怎会……”
  “流言?!”萧西陡然站起身,提起他衣襟,一字一顿道,“迎他入相府的不是你?利用逍遥门上下稳固朝中势力的不是你?杀了楚子青姐弟的不是你?!”前人旧事掠过脑海,他眸中怒意更盛,“吴门弃子,宋府门人,你也配提太子妃名讳?情衷?你知情衷二字如何书写?用东宫上下之命,还是用宋家满门之血?用郡主半生流离,还是用相爷十年高枕无忧?!”
  提及流离二字,他心头一颤,一把推开吴子昱,回身看向宋离。
  读书万卷,不知人心。
  宋老认他为门生,太子认他为知己。明月唤他先生,他两人自始至终以相爷相称……
  怎会有人如此寡廉鲜耻,临到终了依旧满口胡言,所图只是在他两人心上留一根刺?
  宋离轻摇摇头,而后缓缓走向蜷缩在地之人,打量片刻,淡淡道:“娘亲聪颖一生,生平唯一一次犯错,便是替你说话。”
  她徐徐站起身,举目眺望宫城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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