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左右衙役齐齐应声。
宋离陡然睁开眼。
孟珍手里的令签划过“明镜高悬”四字,眼看就要摔落堂下,两名衙役提起拶子,一左一右直奔她而来。
间不容发,宋离的心陡然空悬,正当此时,静默许久的言师爷忽地抬起衣袖,轻咳了一声。
孟珍动作一顿,下意识转过身。言师爷敛下双目,朝他轻摇摇头。
孟珍攥紧令签,眸光陡然沉敛。
两侧衙役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进该退。
下一刻,孟珍不情不愿收起令签,瞪向两侧道:“回去!”
左右衙役:“……是。”
不等他两人归位,孟珍前倾上半身,怒道:“来人呐!”
左右衙役:“……大人?”
“压入大牢,择日再审!”
“是!”
宋离长出一口气,高高悬起的心倏地落到实处。
――她是阱中之饵,二皇子上钩前,她或能安然无恙。
*
中元月正圆,昶旭门前的侍卫正觉疲累,森森宫墙柳忽地无风自动。
“让开!”
四人不及分辨那墙角落影是人是鬼,却听一声怒喝破开夜色,飒飒凛风倏地席卷而来。
他几人依稀只轻眨了一下眼,身披冷月清辉的二皇子已飞身落定在他们面前。
“殿下!!”四人立时欺身而上,神色凛然道,“百鬼夜行日,殿下万不可擅动!”
“给我让开!”“爷!”又两道身影如鸿雁飞掠而至。
几人抬头看,却是明松明柏两人匆匆而来。
“周兄、范兄,别来无恙。”小四箭步上前,抱拳道,“今日殿下有要事,非出宫不可,还望两位兄台通融。”
“明兄,非是我二人不肯通融,只是万寿节将至……”“殿下!”
侍卫话没说完,又一道身影似游龙飞掠而来。
“殿下!”齐浩然一把拉住萧西,又抬头扫过轮值之人,凛然道,“今日不曾见过二殿下。”
“是!”四名宫侍齐齐应声。
齐浩然轻舒一口气,转头瞥见萧西面沉似水,他蓦地松开手,凑到他跟前道:“殿下,借一步说话。”
萧西恍若未闻,只一动不动盯着宫侍,似要将宫门盯出个洞来。
“殿下!”齐浩然谨慎环顾左右,轻声道,“属下知晓宋姑娘在何处。”
萧西眸光一颤,敛目凝望他许久,颔首道:“劳大统领带路。”
“殿下且随我来。”
月半中元夜,百鬼夜行时。柳影憧憧的宫墙角伸手不见五指,只夜半未眠的寒蝉偶尔得闻窃窃私语。
“齐大统领何意?”月华错落在萧西眸间,更衬得他眸若朗星,“大统领知道宋姑娘在何处?”
齐浩然举目环顾四处,确认四下无人,轻声道:“宋姑娘治病救人,何以得罪高门?殿下,殿下踏出步出宫门伊始,宋姑娘之罪才会落到实处。”
眸间星湖陡然颤落成乱琼碎玉,萧西眸光暗隐,垂在身侧的双手倏地蜷握成拳。
他何尝不知其间道理?
可为“大义”置身陷囹圄的明月于不顾,他如何忍心?
齐浩然顺着他的眸光看向天边月,心下忍不住唏嘘。安淮小儿在他这个叔父眼里仍是不知事之龄,何以与他年纪相仿的二殿下却要明事理,要知天下,要不累尘缘,八风不动?
“殿下且放心,”他敛下惶惶,劝慰道,“京兆府内有齐某旧友,早些时候,齐某已遣人问过,宋姑娘暂且无恙。”
“暂且?”萧西眸光忽闪,“齐大统领可知京兆尹相请所为何事?”
齐浩然轻轻颔首,三言两语分说完毕,又道:“殿下,’屡次为贼’之罪不轻,加之失窃人家还都是高门大户,沈侯所谋便是殿下自呈与宋姑娘之旧谊,且以皇子身份保下宋姑娘……”
示软肋于人前,才是真正将她置于险地。
夜风拂面,拂不去他眸中霜雪。
枭鸟夜啼,圆月西落。不知过了多久,月下人影微微一颤。
“爷?”小四试探着开口。
萧西徐徐转过身:“白统领可入京了?”
小四一怔,颔首道:“说是明儿个一早便能入城。”
萧西点点头:“可知陛下让何人迎接南琉国使团?”
“殿下,”齐浩然接过话头,“明儿个一早,臣与四殿下会出城相迎。”
萧西眯起双眼,一边颔首,一边道:“齐大统领有所不知,萧某在南州时日虽短,却与琉国大统领白归一有过几面之缘。若齐大统领无有不便,可否替萧某带几句话?”
“自然。”齐浩然眸光倏凛。
附耳交代完,萧西 转头看向小四,幽幽道:“小四,监正大人寿辰将至,明儿个出宫一趟,替永熙宫送份寿礼去。”
“是!”
月影过处,离离秋草若颓色,寒意骤临人间。
第七十五章
金桂飘香日,万国来朝时。
八月初一万寿节,宫城内外张灯结彩,冠盖如云。
酉时刚过半,皎如琼玉的新月已迫不及待攀上宫城墙。墙边细柳婆娑起舞,盈盈月华如轻纱蝉翼一路逐灯火如昼处而去。
檐角破月,丝竹绕梁,平日里端肃严整的宗文殿今儿个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明堂之上,丰庆帝背靠双龙戏珠翠玉雕,前抵镂金龙纹楠木几,礼玉牡丹纷呈其间,云鹤神龟分列左右。
九根三人合抱粗细的盘龙石柱将正堂一分为二,左侧为皇亲贵戚,右侧为近臣使团。
只不多时,浮刻凤飞鹤舞的八扇边门徐徐启开,百来名模样周正的婢女手托佳酿琉璃盏,自四面八方鱼贯而入。
觥筹交错正当时,编钟雅乐萦回响起。
堂下嚣嚣渐次止歇,举目望去,却见东西南北高台皆有伶人在座,或抚琴弄弦,或鼓瑟吹笙,各个衣袂飘飘,容颜清绝。
满堂朝臣不自觉摇头晃脑,闭目细听,堂中如见百鸟朝凤,仙乐绕横梁。
礼乐毕,鹤袍顶戴的一品侯沈思邈敛袂起身,端执酒盏扫过堂下:“臣等――”
文武百官应声起立,执盏躬身,整齐划一道:“臣等恭祝陛下万岁、万万岁――”
“众爱卿,平身!”丰庆帝衣袖拂摆,冕旒流光,而后笑意盈盈端起酒盏,一口饮尽杯中酒。
“谢陛下――”
群臣礼毕,以沈侯为首的文武百官依次上前,或青词贺寿,或敬呈贺礼。
堂上歌舞升平不止,堂下觥筹交错不歇,酒席过半,邻国使臣上前觐献国礼时,丰庆已酒醉半酣,双目迷蒙。
“数钟龟鹤千年算,律正乾坤八月秋。”琉国使臣白归一端起酒盏,大步踱至堂下,朗声道,“南琉国白归一,恭祝大辰皇帝福如东海、寿与天齐。”
“白统领快快起身。”丰庆帝染了醉意的双眸在瞥见他身后身姿的瞬间倏地湛亮,“这两位是?”
“还不快行礼?!”白归一侧身低喝。
“小女南菡,”“小女南萏,”身后两人敛袂屈膝,“叩见大辰皇帝陛下。”
南琉女子不同于大辰闺秀,两名美人红纱作衣,银铃为饰,莲步款款踩铃声若凤鸣,暗香盈袖闻春风拂满园。
众人纷纷歇杯停盏,交头接耳,赞叹连连。
“好!”
众人抬起头看,却见高堂之上的丰庆眉开眼笑,冕旒颤摇。等不及宫婢近前,他忽地站起身,趔趔趄趄朝堂下走去。
堂下议论声渐歇,众人不自禁屏息凝神,不知他意欲何为。
却见丰庆踉踉跄跄走到白归一身前,不等对方应声,忽地咧开嘴角,直勾勾望着他身后道:“初来乍到,美人可还欢喜我大辰?”
――杜康惑人不浅。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好似全无所觉。
白归一轻眨一下眼,不慌不忙躬身退后。
丰庆一左一右搀起美人,不等她两人出声,偏过头朝慈觉道:“慈觉,赐座。”
“是!”
内侍躬身上前。只不多时,龙椅两侧多出两张花梨木椅。
丰庆牵起美人手之时,靡靡声乐倏忽又起……
高堂之上,一人刚举起琉璃盏,另一人已送来酒壶;前者刚端起果盘,后者已掏出丝帕……丰庆帝笑声朗朗,文武百官晏晏如许,似乎浑不在意。
“回陛下的话,琉国贫瘠偏狭,大辰地大物博,妹妹与我皆很欢喜。”
丰庆帝再次开口时,南菡俯身贴至他耳畔,柔声道:“只是途中听人提起,大辰国之冬严寒非常,不知万里雪飘之时,我二人会否无恙?”
“这有何难?”丰庆帝拥她入怀,正欲允诺行宫之事,堂下忽而响起一阵O@声。
“陛下,臣有事要奏!”
听出来人的声音,丰庆帝眸光骤沉。钦天监监正王启书素来眼明心亮,今日这出又是为何?
他轻推开南菡,挑眉睨向堂下:“爱卿,所为何事?”
堂下纷扰倏忽止歇,堂下只剩明灯袅袅若寻常。
“陛下,”王启书利落起身,朗声道,“臣夜观天象,今日发现左辅衰落,紫微星黯隐……”
堂下一片阒然,文武百官或惊或骇,或忧或喜,神情各不相同。钦天监之尊全仰赖于帝王之宠,平日里的王监正最善奉承迎合,溜须拍马,堂上那人是谁?被邪物附身了不成?
万寿节宴,丞相“告老还乡”,皇后推病不出,三皇子禁足内院,文武百官却似全然不察,依旧推杯换盏,依旧歌舞升平,直至此刻――“紫微星黯隐”。此五字形同剑锋利刃,粉饰太平之巨幕因王启书之言倏地豁开一道口子。
帝王雷霆之怒,区区监正何以承担?
“然昨夜子时,”众目睽睽之下,王启书依旧不慌不忙,“臣夜观天象,却见双姝姊妹星曜煜东南,正映衬紫微。今日得见两位贵人,臣才知晓昨日星象为何意。”
文武百官:……君王喜怒,只在监正大人一言间。
丰庆帝脸上倏忽聚起的滚滚乌云瞬息转为万里晴空:“王大人言之有理!”
“紫微星皎皎生辉,双姝星贵在东南。”王启书敛眉躬身,继续道,“臣斗胆过问陛下家事,两位贵人之行宫,或可建在宫城之东南。”
“陛下,”丰庆帝不及细思,慈觉忽而侧过身,细声道,“奴才记得工部之人正好要去玄青河下游治水,陛下不如让他几个顺带瞧瞧东南方向可有适宜之处?”
丰庆轻一颔首:“甚好。”
他一边牵住纤纤柔荑,一边抬起头道:“王大人忠君之心日月可鉴,慈觉?”
“奴才在!”
“王大人夜观星象甚为辛劳,赐百金。”
“是。”
堂前的王启书还在连连谢恩,堂下的沈侯不动不移,沉敛如水的眸光始终落在萧西身上。
一如市井流言,二皇子不尊陛下,不敬朝臣,注意力只在貌美女眷身上。
为得美人香,他频频催促婢女近前。宫婢每次近前,他不是动手动脚,就是眸光作笔流连上下。
王监正出列叩拜时,他趁众人不备,一把搂过侍婢。侍婢翘起嘴角,扭动腰肢,亦是半推半就不起身。
眼见他两人愈发旁若无人,沈侯撇开目光,转头朝沈^道:“^儿?”
“爹?”沈^倾身向前,“何事?”
沈侯眼神示意萧西方向,轻声道:“可问过泽儿,与医女亲近之人真是他?”
沈^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正堂另侧,如是场合,二皇子不仅满脸醉态,还与宫婢拉拉扯扯,全不顾体统。
二皇子天生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见谁都似满目深情,会否沈泽忙中出错,误将露水情缘错认成情深不悔?
宋大夫身陷囹圄已半月有余,二皇子不仅不闻不问,且因万寿节夜无宵禁,他日日流连烟花柳巷不知归,如今怕是连慕云姑娘都已被抛诸脑后。
若宋姑娘是他真心相待之人,何至于此?
莫非朝中纷乱真与他无由?
“白统领,”沈^正眯眼打量,丰庆帝的声音蓦地响起,“统领一路奔波辛苦,朕铭感五内,还劳白统领向南渊君传达朕之谢意。”
“陛下,”众人正交口称赞,本该起身的白归一却并未动弹。他敛目盯着杯中酒,待堂下静寂无声,徐徐道,“我南琉国主怕是不能看出陛下之谢。”
如同碎石落春湖,死寂似涟漪荡漾开去。
“此话何意?”眨眼功夫,丰庆眼里的盈盈春意倏忽而成漫天飞雪,“白统领对朕似有不满?”
白归一不慌不忙抬起头,四目相对,他依旧不置可否。
“我王素来尊崇大辰国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此次入京贺寿,敬呈陛下之礼单、佳人,甚至连在下为使之事,都是我王钦定。”忖度片刻,他一边开口,一边站起身,“可是陛下,在下入城不足半月,几日前却听说我琉国神女在贵国蒙受不白之冤,如今正身陷囹圄……”待堂下议论声四起,又道:“敢问陛下,此便是陛下所说大辰之谢意?”
他话音未落,端坐右首的沈侯心下一沉。身陷囹圄的神女?莫非……
“神女?”丰庆不明所以,追问道,“不知贵国神女姓甚名谁?现在何处?”
白归一似漫不经心扫过沈侯方向,淡淡道:“陛下,我琉国神女入辰国行医已十载,她在大辰之名为宋离。因知晓在下不日将入京,她先我前来,又因不想叨扰陛下,她并未说出身份,只找了个医馆做事。只不想,京官从不问对错,只问尊卑……”
堂下嚣嚷纷纷又起,慨叹南琉不知礼数者有之,唏嘘神女善行者亦不少。
见万寿宴席倏忽而成熙熙闹市,丰庆眸光骤沉。他松开南菡南萏,敛目扫过堂下。
素来无状 的萧家之子正与宫婢拉拉扯扯,眉目低垂的安邦侯一如往常,八风不动。
怫然作色者有俩,一为小侯爷沈^,二为京兆尹孟珍。
侯府和京兆府?他不动声色,抬头朝白归一道:“白统领可知神女现下在何处?”
他话音未落,只听“哐R”一声响,一只琉璃盏倏地滚落几案,霎时四分五裂。
众人不及转身,京兆尹孟珍一个踉跄跌坐在地,颤声道:“陛下恕罪!”
白归一的眼里横过寒意,他敛目扫过孟珍,淡淡道:“这位大人,莫非知晓我琉国神女在何在?”
孟珍浑身一哆嗦。
宋医女柳眉杏眸,朱唇皓齿,何处肖似南琉人?如若不是,白归一身为琉国禁军之首,又怎会冒两国交恶之险,不问场合提出此事?
“孟爱卿?”不容他深虑,丰庆已幽幽开口,“可有话要说?”
第七十六章
“孟爱卿有话要说?”丰庆帝横眉怒目,泠泠开口。
54/60 首页 上一页 52 53 54 55 56 5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