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更需要计划的是,如何用自己带的这些钱,如何能找到一份事情养活自己。她想着,还是明天买份报纸看看上面有没有招聘的广告吧。而二萍,她好像沉默了些,也许她忙了些许家务累了。
用过餐洗漱后熄了灯,林宁很早就上床躺着,她还在想做什么工作比较好,只怕再没有泰禾商号那样好的条件给自己,想起泰禾又记起陶正礼,如果他发现自己走了会怎么样,张慧清会不会和他有下文。想东想西中,慢慢困倦闭上眼睛。
二萍此时起身,她不想惊动林宁,摸件林宁的衣服,往自己身上套着。更走到熟悉的放衣服的地方轻手蹑脚收拾一番,把自己的和林宁的衣物卷起放在箱子里,接下来就是找钱了。
她掏掏林宁的手袋,把里面的钱倒出来,放在自己早就准备好的布袋里。还要往五屉柜里摸去,摸来摸去似乎空空如也,不过一些常用物品。二萍毫无兴趣,就要往林宁睡的床铺处摸过来。
就在此刻林宁翻个身,床板咯吱响了一声,二萍到底做贼心虚,放弃手中的动作,匆匆合上箱子,她提着箱子小心翼翼挪到门边开门。
临出门她看准林宁挂在衣钩上的漂亮礼帽,戴在头上遮掩着出门。
出门后二萍胆子大了不少,她拎着箱子沿着木楼梯下楼。外面留着一盏昏暗暗的“长明灯”,风一吹飘飘摇摇,二萍虽然看四下无人,并不害怕被发现,但她记挂着房东太太说的故事,只紧着脚步看准楼梯,一步甚至跨两步三步,总算是顺利出小楼来。
她提心吊胆站住,打算看看方向。云城她肯定不想再回去了,江城这么大还没有容身之地么。先离开这里再说,她另一只手摸摸怀里装钱的布包,应该够过好些天的。本以为跟着林宁是跟了一只落难的凤凰,待她回江城后就是凤凰栖了梧桐树,哪知道还不如只鸡,难怪人说落难凤凰不如鸡,果然如此。
“大哥,你看。就是这里,那天她穿的就是这身衣服,就是她。”
二萍还在打探方向,准备往巷子口走。就被一群人拦住了。为首的男人道:“慢着。”
“几位,找我有什么事?”二萍惊魂未定,她礼帽下的额头沁出汗珠来,“我,我是外地来的,跟几位绝无仇怨。”
“林宁,你别怕。你看看,是你舅舅们,我这是接你享福去的。”为首的男人声音放了和缓,“你摘下帽子看看,我是你大舅,他是你小舅。”
二萍一听是林小姐的亲戚,她庆幸自己穿着她的衣服,果然拿下帽子,抬头望着他们。
这就是林宁?多时不见,她的皮肤变得微黑粗糙,远不是他们记忆里那个靓丽清秀的姑娘,不过想想也对,她跟着一个身份卑贱的男人吃了好些苦头,可不变了模样么。
“舅舅?”二萍怯生生的样子,细小的声音,更惹得林宁舅舅们言语上的疼爱。
“瞧你这些年过的,受苦了吧。你不用再担惊受怕,我和你小舅会保护好你的。”林宁大舅温和笑道,一条条皱纹在养尊处优的白皙面皮上舒展开来。
“你大舅说得对,走,上我那里去,你不记得了,现在我住的可是你爹购置的宅子呢。怎么着你该回去看看才是。”林小舅安附和道。说着他直接动手推着“林宁”。
“你还带了什么人来,你住哪间房?”林大舅谨慎加了一句,问着二萍。
“没没有。我是自己逃出来的,哪还有什么人跟着。”二萍听林大舅相问,顿时心虚起来。她马上就要被当作林小姐去大宅院里享福了,可不能在此刻漏了身份。
“说吧。不然我们不走咯,你小舅妈和几个表妹都在家里等你呢,你舍得她们么?”林小舅说话重一句轻一句。
二萍不多思虑:“楼上 2 楼 2 号房,真的没有其他人,我本带了个丫鬟,后来她跑了,我一个人住在这里。舅舅你相信我。”
第十六章 新程(4)
“这样吧,大哥。我带外甥女先走,你派人上去看看。”林小舅插话道,转脸对二萍道,“外甥女,既然你带人来了江城,舅舅这个地主之谊一定要尽到,我会把你们安顿好的,你尽管放心。”
不由分说,他就把二萍往车上带。林大舅点人道:“你们几个跟我上去。”
他们先接洽房东太太。房东太太说,这两个女孩子,原来是逃婚哪,你们家人来了也好,我租房子最怕沾无妄之灾的火星,早点带回去也好。
说着她带他们走到 203 号房间门口。
“不是这间吧?”有人瞧瞧 203 的牌号,问道。
林大舅望着 203 号沉吟,眼睛也盯着房东太太。
“不会啊,她们就住这间,有两个女子,感觉是一主一仆,不信我打开你们看看?”房东太太摸出备用钥匙,犹疑着。
“ 开。”林大舅坚定道,另外又和房东太太道,“202 也打开给我们看看吧。”
房东太太正在拧钥匙,听了林大舅的话音,手哆嗦了一下,没有作声。
门开了,里面空无一人。
“不是两个人吗?人呢?”林大舅疑惑问房东太太。
“之前是看到两个啊,难道有一个出去没回来?怎么只有一个……嗳,我也闹不明白。唉,我年纪大了,记不太清了。”房东太太说不清楚,索性模棱两可,推卸道。
这么看来,只有 202 了。林大舅和其他几人对个眼色,对房东太太道:“还有 202,也许她们住那里,麻烦你也打开给我们看看吧。”
“这……她们确实不住那间,打扰别的客人不好。”房东太太为难道。
“我们也不是白麻烦太太你。”林大舅笑道。
“我可以带你们去。只是,我把钥匙给你们,你们自己打开,完事后把钥匙还给我就好。啊……不,不用还了。”房东太太见钱眼开,抓了钞票塞进衣兜里,又把一柄钥匙塞给林大舅,不待他们发言,兀自去了。她想今天运气真是格外好,早上白得了一笔房费,晚上又得了一笔信息费,肯定是昨个儿拜了财神的缘故。
林宁人在何处?她正窝在旁边 202 号房里,附耳门上细听动静。
林宁来到江城,睡眠又有些断续浅眠,二萍再小心谨慎,关门的轻轻一碰,却也惊醒了林宁。
“二萍,二萍……”她摸黑喊了几声,感受到四下无人气息。
打开灯后,真没人应答,屋子里就剩她自己,她一下心中紧张起来。
自己的衣服不在了,手袋被人动过,立时冬日中急出一身汗,再探向放箱子的地方,还有衣柜,空空如也。她反应过来是遭贼,二萍应该就是罪魁祸首。
她不死心,打开门,一阵凉风穿堂过,热过的身子一个哆嗦。又喊了两声:“二萍,二萍。”
耳听着楼下远远有人和房东太太说话,她竖着耳朵专心听,完全没注意到有个悄无声息来她身边的人。
“别找了,你的丫鬟带着东西跑了。”
林宁冷不防被耳畔的话语惊了一下,她偏过头后更被身旁鬼魅一般的黑衣蒙面女子吓了一跳。
林宁还没说话,被女子一扯,往 202 的房里跌去:“你……”
黑衣蒙面女子做了个“嘘”的手势。然后林宁就听见林大舅和房东太太说话的声音。
林宁隐隐分辨依稀是自己大舅,她差点就要开门搭话。手触摸到门的冰冷时,一颗发热的头脑顿时冷静下来。
不行!她怎么能确定那是大舅,又忽然记起杨经理临走时特意嘱托,不论是谁都不能轻信。
于是她藏在门后仔细分辨,没想到就听见钥匙在门锁里转动的声音。
林宁被黑衣蒙面女子拉着,她示意自己躲藏在门后。门被推开,屋里黑漆漆一片,门板完全遮掩住林宁的身形。
“呵呵呵呵……”这仿佛地狱鬼魅的笑声,惊得进入房里的众人毛骨悚然,行动为之一滞。
“你们找谁?”黑衣蒙面女子,不,她现在已经拿下了面纱,露出有如夜叉一般恐怖的面庞。
借着外面投射微弱的光芒,黑的部分犹如深不见底的洞穴,亮的部分却衬托着愈加阴暗,正好投射在女子拿下面纱的脸上。天哪!她的皮肤该如何形容,从露出衣领的脖颈处一大块凹凸不平的黑块直蔓延到脸上来,分明的色彩仿佛脏兮兮的剥壳鸡蛋,那些脏污的壳下面似乎藏着她原本的皮肤,然而她的皮肤已经和这些东西连成一体,像连绵山脉源源不绝。
就这样一张面容,带着惨淡的笑,鬼魅的声音继续道:“你们在找我吗?”
“不,不,不……姑娘,抱歉我们认错了。打扰了。”林大舅倒吸一口冷气,喝着手下道,“快,我们走。”
“还不快滚!”黑衣女子冷哼道。
在多呆一刻似乎都会倒霉似的,林大舅等人忙忙撤了。林宁愣了半晌,没有作声。
“出来吧,好了那些人都滚了,你也该回你的位置去。只是我告诫你,你最好换个位置,我能保你一次,不能保你二次。你走吧。”女子微微一笑,转回头去,戴上面纱。
“谢谢你,你怎么知道我的丫鬟跑了。”林宁好奇问道。
黑衣女子丢来一件自己的衣衫给单薄的林宁。林宁身材适中,个子不算出挑,几乎什么衣服都可以穿得像模像样,所以安茹、菊蕊和二萍,尽管各有千秋都可以穿下她的衣服,只是气质和得体程度大相径庭。现在她和中规中矩的蒙面女子也可以互换穿衣。
“我晚上才走动出来,当然一双眼睛专瞧隐藏角落的黑暗。我的心也属于黑暗这个魔鬼,你最好不要太靠近我。”女子冷冷答道。
但是林宁穿上她的衣服,扣好脖子处的襻钮,她直觉黑衣女子说这样说,还是一颗热络的心。
“能遇见你真好。”林宁道。
“你遇见我是你的运气好,我一向不亲近人,闲得无聊拉你一把罢了。”女子继续冷淡道。
女子这样说,林宁反而惊异她的性子,更想了解她。她走过去,有意伸出手道:“你看你的衣裳,我穿也合身呢,多谢你雪中送炭,我们相遇是缘份,为了这段缘份,我先介绍一下自己,我叫林宁,目前是逃到江城的,你呢,朋友?”
“我吗?你真的想了解我,我告诫你最好离我远点。你大概因为觉得我救了你而心有愧疚吧,我不需要。现在已经没事了,你大可以离开。”黑衣蒙面女子背着林宁坐着,她的语气平淡,似乎她见惯这些司空见惯。
林宁对她的态度不以为意,她反而进了一步,“你以为我是愧疚?大错特错。第一我听你的口音定是云城人,巧了,我也是那里来的,对你自然有种老乡见老乡的亲切感。第二,你和我一样,现在孤身流落这里,定然背负无数故事,倘若我们互信也许可以互帮互助,异地多一个朋友多条路吧。我在乎的只是你这个人,至于你的名姓外貌样子这些外在的东西,我并不在意。”
她一番话说完,眼见着背着她的身子抖了一下。林宁没有逼她,自己坐下来叹口气:“你要我去哪里?我敢说,我一回房间只会立即被通报给刚刚找我的人,我还不知道那些人来意如何。再说我如果就这样露面,岂不是辜负姑娘你一片美意,你白白搭救了我。”
“所以你什么意思。”林宁听那女子终于开口说话,一点也不意外。
“意思就是,不管你情不情愿,我不得不和你呆在一起了。现在只能如此,先避过风头再说。”林宁道,“我只有这个选择,抱歉。”
第十六章 新程(5)
“也罢。你不是想了解我吗,你不是想和我呆在一起吗,你仔细看看――”说着这个女子转过头来,和着桌面上蜡烛的微光,再次拿下面纱。
林宁一时之间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怎么样,害怕了吧。原以为你和那些人不同,一张嘴叭叭许多道理。还是到了眼前,屁都放不出来。”女子轻蔑一笑,转回头去。
“你这个,应该很疼吧。”林宁咬着唇,“真不知道你是如何死里逃生,坚持活到今天的。我很佩服你,你比我坚强多了,我曾经尝过想死的滋味,那时候我站在水边,什么都想不到,脑子里只有去死的念头,然后我差点投了湖。你是身体上有缺,我是心灵上的残疾人。”
“你好端端为什么想死?”林宁的话引起女子的下文,她问道。
“有句话恰好形容,你没有披肩,我没有灵魂。”林宁道,“我们同病相怜。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吗?”
“你叫我仇姑娘吧。”女子道,“记住,是复仇的仇。”
仇姑娘这句话说出来时神情异样,只不过林宁借着昏暗的烛光看不到她的模样。
“到了,就是这里,林宁你下车吧,看看你的舅母妹妹们都在等你呢。”林小舅吩咐司机停了车。
二萍在林小舅的话音落下时下了车。一路上,她还在盘算如何能扮演林宁不露馅,一会见到林小姐的亲戚们该如何举止表现,如何称呼行为,不该做什么,应该做什么。她脑子里始终绷着一根紧张的弦,听到林小舅的言语积极配合。
“这,这是哪里?”二萍下来,见四处黑灯瞎火,望去似乎是郊外野岭。哪有什么舅母妹妹,连房子也没有看见一栋。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一声闷响,脑子先一嗡,接着是疼和热,她倒下时还直勾勾盯着林小舅:“你……”接着断了气。
“现在我看你们把她处理了,坑都挖好了。这次大哥和我都不需要担心了,在云城她能大难不死,在江城我就 不信。”林小舅对着二萍身后的几个男佣吩咐道,“我也是为大侄子报仇了。”
“是。”几个人异口同声答道。
江城没人知道一个丫鬟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于世间。林宁同样认为二萍卷了她的财物不会再回来。这些天她和仇姑娘呆在一起,幸亏少年时她的母亲教她把银票缝在内衣里,出于谨慎她这样做了,所以有几张大额银票藏在身上,二萍没能带走,能和仇姑娘打熬一阵。 她现在和仇姑娘一样,成为见不得光的异类,昼伏夜出,终于溜出去另行租房,也不计较刚刚退租没有打扫,和仇姑娘打着掩护,竟然从房东太太眼皮下搬了出来,重新居住到新巷子。 搬家后的第一件事,她还记挂着要去商务局问问股份解冻的情况,便独自出门前去。 到了商务局,找到办事员,刚一开口问。对方抬起头来笑道,你说你是林小姐,有何证据?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地方。人证书证缺一不可,更关键的需要其他股东一致同意恢复你股东身份的文书,否则不合程序。 林宁思忖:人证好说,书证有难度,只是那一致同意的文书如何可得?她不死心追问一句。 对方办事员收了啼笑皆非的态度,正经说道,没有这些手续,随便来个张三李四说她是林大小姐,岂不儿戏,若你真的是林家姑娘,掌权的都是你的叔舅亲戚,恢复你的身份也不是难事。你还是先回去斟酌吧。不过,时间可要快,冻结的股份只能存在半年,倘若半年没有继承人,只好提请林氏重新开股东会,按照份额分配,就算你真的是林小姐,到时候一份都没有。你真要是林小姐,还有四个月的时间。 “我会想办法的。”林宁没想到还有时间限制,一时间只能说些空话。 办事员敷衍点点头,林宁只好自己一个人出来,左思右想,这件事只怕着落在杨叔身上。无论如何得再去一趟林氏钱庄看看。 她出门搭了电车,晃晃悠悠到了林氏钱庄门口。 她在门口站了会,这次近中午下班时间,没有门廊小弟出来迎接。倒有三三两两的职员从中走出来,有的相约到附近的咖啡厅吃简餐和点心,有的在想午歇时间长,去稍微远一点的西餐厅吃饭。林宁听着他们商量得热火朝天,想起了自己在泰禾商号工作时,自己也曾经是这里的一员,有时候会兴奋愉悦地和同事们聊得热火朝天,不一定是吃饭,有时候还是因为真真假假的八卦。 才过了多久哪,真是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便有千种愁绪,更与何人说!云城种种恍然残梦。 她冷眼旁观,正听见他们在聊关键的点。 ――杨经理这些天都没来了,发现了吗? ――当然,只怕又是有些变故。以前林老爷去世后,清洗了多少林老爷栽培起来的人? ――你的意思是他们真的对老杨动手了? ――难说,难说。不过一朝天子一朝臣,难说哪! ――那杨经理他现在在哪里呢? ――傻,肯定在他自己家里呢,说是告病没来。他不在家在哪? ――他家在哪里,我还不知道呢。 ――喏,就在这条街不远的润城里,那里有一排的独门小楼,好像是二号还是三号来着,就在巷子口附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林宁赶忙把这些有用的讯息收入脑中,既然林氏钱庄杨叔不在,她就去他家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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