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附近的小吃摊子上勉强买了两个包子,赶忙吃完就叫了人力车去润城里。在巷子里问问人家,打听到杨经理的地址,叩叩门环。管家来开的门,这样一栋栋的小楼远没有独栋洋房那样气派,但也能代表这里的主人身份比之寻常人有所不同,甚至远比平常人境遇好上不少。
“你是?”管家愣了一下,这是个并不认识的姑娘。
“杨经理他在吗?”林宁问道。
“你是钱庄里的,是有公事吗?”管家道,“现在他有客人不方便。”
第十六章 新程(6)
看着眼前漂亮姑娘失落的神色,管家微有不忍,接着说道:“要不我为你带话,你等一下,我去通报一声,看老爷意下如何,只是劳烦女士你等了,要不,你在会客室稍坐一下?”
“谢谢你,我就在花园等吧。只麻烦你同我带话告诉杨经理,我姓林,你同他说,商务局我去问过了,股份的事不知可不可以请他帮忙。”林宁想着杨叔那里有客人,只怕一时半会全部耗在等待的时间里,稳妥起见又不敢暴露自己姓名,便在外面花园候着。
“好,你稍等下。”管家掩上门,自己进去了。
透过门缝,林宁看到院子里种了花草,连并不容易侍弄的兰花也有,春夏兰放,秋冬菊香,这样的院子令她想起在季园时的望花赏叶的悠哉游哉。她盯着花园发呆一会,见管家步履匆匆而来,收散了思绪。
“抱歉。我们老爷说他无能为力。他叫我回话说,听说林小姐你熟读三国。他送你一句话,曹操诛伏女,董承衣带诏。小姐你的事情恐怕不是时机,抱歉。另外大江城居不易,老爷让你先能居后,再行商议,另外你不要再来了,各自珍重。”
林宁听懂了,话说得很隐晦,但意思相当明白,可将杨叔必定身不由己。她谢过管家,转身快速加快脚步,离开这个巷子。
客厅里,林小舅呷了口茶,他问着旁边的丫鬟,你们杨老爷怎么还没来,这是待客之道么?
话音刚落,杨经理笑着进来,他整理着衣服,道:“人老了,老爱上厕所,抱歉让小曾董你久等。”
说着话,他的眼神飘向管家,后者给他微微暗示,林小姐已经离开了,杨经理定定心坐下。
“老杨,我今天来,是想和你讨论一下我姐夫那些股份的归属,眼下只有四个月的时间,姐夫后继无人,肯定按份额重新分配最公平。我希望你能支持我担任董事长,现在轮流实在不利于钱庄长远发展。”林小舅道。
“还有四个月呢,现在讨论这个是不是为时尚早?”杨经理抬起眼,一句话封住了他的嘴,“我们先该讨论下,林氏该如何加大揽储力度才是。”
四个月内需要见分晓,唯一能帮助自己的杨经理却不愿意相见,盘算来盘算去,林宁觉得骑虎难下,不仅仅是时间,还有身上的钱,她必须赚钱避免坐吃山空,然后她长吁短叹地回了租住的房子,连续半个月她都在报纸应聘工作。
可时间推移,肚子瞒不住,面容更有变化,当她去面试时,负责人只扫一眼她的眉目身材,纷纷摇头。现在她遇见事情没有那么急躁了,因为每件事情都很棘手,连养活自己如此困难,她很迷茫。
“你怎么茶饭不思?为了钱担心?你放心,我不会不付我那份房钱。”仇姑娘读懂了林宁,她其实带着几分关心,只不过她的一开口总有些愤世嫉俗的味道,林宁知道她的心地没有她嘴里的那样硬,只不过可能是她的伤疤塑造了她的那个壳,真正的她是瑟缩在壳里的无助可怜小人儿。
“不是为了房钱。我想我也应该去找份事情做,现在我可是靠你养活,我内心不安。”林宁道。
“我当不起,我知道这次的房钱都是你付的,我心里记得很清楚。”仇姑娘冷淡道。
“我问你,你在哪里工作?能不能介绍给我?”林宁问道,仇姑娘早出晚归的,靠双手养活自己。林宁这样说,不过是消减些仇姑娘自尊里关于金钱的自卑。
“我在本城祁家成衣铺里做浣洗女工,祁家掌事的祁小姐工钱给的很不错,就是辛苦,你也愿意去做吗?”林宁的提议引发仇姑娘的思考,“我想,你应该家境不差,理应是识文断字的,我是破了相的,条件所限不能出去抛头露面。你何必做这种粗活,而且你有身子了,只怕承受不住。”
“如你所说,我是有身子的人,所以一般的也不会用我,明天你给我介绍一下,我愿意去做浣洗工,只要工钱不错,对方愿意留用。”林宁道。
“好,明天你就跟我去看看。”
隔日,林宁果然随仇姑娘去了祁氏成衣铺,简单问了后直接见工。
祁氏成衣铺有些大,前院是两层楼房。一进大门,是待客厅堂,前院一楼都是一间间的作坊间,浣洗工的工作都集中在后院里,林宁第一次进入这样的地方,成规模的排排水缸,水管龙头,搓衣板、晾衣杆……她是新奇又好奇。
掌柜姓蔡,听说真正执掌祁氏的却是个女子,听说是铺子里老李师傅的高徒,起先默默无闻,忽然某天翻身公布了身世,成为祁老爷的女儿后更掌握了铺子。她们浣洗女工很少见过她,连入职了 一段时间的仇姑娘还没见过她。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女士叫林宁,新来的。”蔡掌柜给大家介绍着林宁,“好,你们继续忙吧。”
“哦。”
众人看林宁文文弱弱的,腹中似有“货”,抬起头望了一眼后,依旧忙着手中洗洗涮涮。他们中有人对她抱有同情,这女子有了身孕还要出来干活;更多是麻木,能来这里,人人都一样,不过糊口而已,漠不关心的只在意手中活计,奖励是计件制,没必要为些无关紧要的人浪费时间。
只有仇姑娘放下手中的活,拉着林宁坐到自己身边。她在慢慢教她,什么料子该怎么洗和揉搓……
做了一会儿,林宁未免有些腰酸背痛,她从没想象过浣洗这件事情如此疲累,即便她在云城旧巷,什么都需要自己做也没有这么累过。她起身歇一下,见仇姑娘洗得手指发红,额头沁出汗珠。
林宁看了眼仇姑娘的手,白皙的手腕却是粗糙的双手,和手腕部位几乎天壤之别,但她的手形很漂亮,林宁直觉这姑娘的故事应该不简单。
感觉到林宁在看自己,仇姑娘蒙面的脸抬起来,对她柔和道:“忍一忍,干久了就慢慢习惯了。”
仇姑娘说得很对,随着时间推移,果然林宁对浣洗衣服这件事情变得习惯,转眼她就干了将近一个多月了。从一开始的腰酸背痛,手指皴裂到后来的麻木无感,连对疼痛的忍受程度都提高了许多。
只是一点,她的肚子越发凸显出来,弓背驼腰很是不便,影响了她手上的效率。每每这时,仇姑娘都会帮她,林宁对她报以微笑,她其实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充实,虽然辛苦身体劳累,但是心中一直是带着暖意的,有时候听见大家工作时的说说笑笑觉得很踏实安逸。
第十七章 柳黯(1)
即使浣衣忙碌,间隙时林宁还会想起那个男人。季远凝这些日子过得不算好。
季远凝常常在季园长吁短叹,林宁“去世”后,他似乎去了季先生的锐气,安茹给他送了人参汤来,敲开他的房门,一股扑面的酒气迎面而来,安茹眯了眯眼睛,这股辛辣的气味由鼻子只冲头脑。
“阿宁,阿宁,你回来了?”季远凝又抿了一口烧刀子。他以前根本不会尝试这样烈的酒,对酒很有节制,然而现在每况愈下,时常醉醺醺的。
他看见安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走过来,打算抱住她。
安茹没有抗拒,没有解释,任他在身后伸出手环抱着,她的参汤晃了晃,泼洒了一些。
“这都是什么劳什子,起开!”季远凝莫名被参汤溅出来的汤水烫了一下,皮肤的微微刺痛令他微醒,他扫掉了安茹手中的汤,“乒乓”一阵乱响,随着响声,他的吻落在了她的脸颊上,安茹不自觉震了一下,习惯性拍拍他的背。
忽然,季远凝抓住了她的手,他费力地睁开眼睛,仔细辨认着面前的女人:“不,你不是她,你是谁?”
“先生,我是安茹。”安茹此时方才表露身份,辩解道,“先生,是你抓着我,我……我……挣脱不开。”
季远凝“哦”了一声放开手,道:“抱歉,你去吧。”
安茹收拾着地上的残片,季远凝准备转身时,他忽然想起什么站住了,转过身来似乎清醒很多:“安茹,老实说,有天晚上我在西苑醉酒,那天是不是你假扮阿宁?”
他一直没有想过来,直到今天,感受到被拍拍背的熟悉微妙。
“我……”安茹心中一跳,她的手忽然被瓷片扎了一下,“嘶”地疼了一会。她把手指含在嘴里挤着血,心中焦虑如何应答,季远凝丝毫不觉,他执着地盯着她,等她的回答。
安茹心一横,推卸责任道:“是的,先生。那天林小姐计划逃出季园回江城,她利用我扮成她的样子,迷惑先生你,争取逃跑的时间。”
“阿宁啊阿宁,你就如此不信任我,宁可让别人假扮成你,宁可真把我拱手让人!”季远凝的眼睛里湿润着,自己的膝盖缓缓跪在地上,“阿宁,是我害死了你,我没脸求你原谅,我没有那个资格!”
安茹要扶他,季远凝冷了面庞推开她,只对她吩咐道:“你去叫郑平备车,我要出去。”
安茹只好出来,对郑管家道:“我看先生情绪不对,我去找邢先生,你安排车子,我们分头行动。”
郑管家听安茹些微描述了季远凝的情形,他顿时担心起来,马上同意安茹的方案。
季远凝坐上车子,他拒绝其他人跟从,车上只剩司机和他自己。
“先生,您去哪里?”王司机问道。
“桃江桥。”季远凝清晰地吐出这三个字。
车开动了,于是季远凝出现在桃江桥头。
“阿宁,我说过我要给你个交代的,今天天时地利人和,我来看望你了。”江上隐隐送来的阵阵江风,早吹散了他的醉意,冰冷的江风是最好的醒酒汤。
他缓步踱上桥,桥上都已被打扫干净,早没了对峙那天的激昂和紧张,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他垂下头,看着江水里碎金一般的月影,脸上似喜又似悲:“阿宁,你别害怕,我来陪你了。”
他面上带着无畏,眼看就要从缺口处跳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忽然有人拼着全身力气拉住了他,不用说,是安茹及时通知的邢涛:“小季,你干什么!”
“邢大哥,你别拦着我,别拦着我!我承诺过阿宁的,下黄泉,我该随她去,之前我只是对帮里的事情没料理完,现在我没有任何牵挂了。”季远凝眼前只有明晃晃的江水,脑子里只盘旋着林宁两个字,巨大的内疚侵袭了他,甚至击溃了他。他的情绪反噬着他惯常的冷静,打得他措手不及,溃不成军。
“季远凝!”邢涛喊道,他甚至对他下了重手,扇他一巴掌,“你给我清醒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林小姐她不希望你这样,她是帮派斗争的牺牲品,不是你的错!你的每一步经营,我最清楚,都是保护她,她会明白你的苦心的。”
“就是我,邢大哥!我每一步保护她,都是一厢情愿,都是伤害她,她身上的伤口、心里的伤痕,都是我一刀刀割的,她的性命是我拿走的,都是我下的手!邢大哥!”季远凝吼了出来,吼出来之后,他掩藏不住的热泪滚滚涌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然而这一吼季远凝似乎把自己的发泄了出来,腿脚一软,瘫坐在桥上。
眼见他力竭,邢涛陪着他坐下来,慢慢细细和他道来。没想到邢涛一个粗莽汉子,还能如此粗中有细。
邢涛半晌无言,酝酿措辞,望着滔滔江水道:“我有个想法,小季,你想听吗?”
“什么?”季远凝抬起头来,他掏出手帕擦去脸上残余的泪水。
“其实,有没有一种可能,后来我们都没有找到林小姐的尸体,万一林小姐并没有死呢?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种猜测。”
“……”季远凝没有回答,邢涛的话就像对着他的心湖扔下来一颗石子,虽然微小渺茫,但总归是一种企望。没错,万一呢,“如果她真的没死,即便她躲起来不见我,我心中也是舒坦的。”
邢涛的话好像在季远凝心中点燃了一只小小洋火,说得他忽然心生希望起来,他握住邢涛的手,道:“邢大哥,如果她真的还在世上,求你帮我找到她,哪怕她永远不原谅我,只要她活着,我只想要她活着。”
“小季,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我无法帮你。她若真在世上,你得自己去寻求她的谅解,我只能帮你打听她的下落。”邢涛叹口气,“不过,前提是你要振作起来,小季。就算不为你自己,也得为了林小姐,为了我邢涛和帮里信任你的属下们,还为了五爷。”
季远凝没有回答,他的眼睛转向波光粼粼的水面,凌乱无章的明月碎影,心情也芜杂起来。
第十七章 柳黯(2)
邢涛和季远凝在云城怎么也打听不到林宁。因为随着时间推移,林宁江城转眼一个多月都在成衣铺工作。
天气忽然变得热起来,直接跳过冬春的寒冷料峭,对有身孕的林宁来说感觉舒坦很多。
这天她正在洗一件新做的乔其纱旗袍,她尽量轻缓揉搓着,白色的纱浸在水里像笼了一层轻烟,更仿佛水中飘摇的一叶帆,她正专心漂洗着,听到大家交头接耳的动静,门口转进来一个年轻女子。
她一身月白的短袖旗袍,头发也是女学生一样的齐耳短发,和林宁相当年纪,四目相对时这姑娘的样子仿佛一面镜子,映照出的是云城的自己,连仇姑娘也抬起头看她。
耳听着蔡掌柜毕恭毕敬喊了一声:祁经理。原来她是祁氏的经理。祁经 理皱皱眉,巡视一圈,便和蔡经理商量安装吊扇的计划,她定了几个位置,说就在这里那里。他们说了几句后她转身出去了,见祁经理出门,所有人低下头继续手中活计忙碌起来,林宁也不例外。
“小林。”蔡掌柜望着俯身的林宁,“祁经理要你到她办公室去一趟。”
林宁忐忑站起来,带着疑惑望住蔡掌柜,后者看不出表情,跟着他穿过作坊间,上楼去。
一路上,她小心护住肚子,满心的担忧,会不会自己是有身子的人,而失去这份工作?
蔡掌柜带她到经理室门前,自己敲几下,门开了,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现在就是林宁自己和祁经理面对面的时间。
“我听蔡掌柜说你姓林,是吗?林小姐请坐吧。”祁经理道。她看出林宁的拘谨,抬手虚指沙发,自己先走过来坐下。
林宁也走过去慢慢坐下。
“几个月了?”祁经理问道,“我看你的样子不是惯常做这些粗活的,一时惊奇找你了解一下情况,不必担心。”
“快五个月了应该。”林宁推算过日子,答道。
“你的本地话说得很流利,是本地人?”祁经理继续问道。
“算是,我十五岁之前都在江城,后来父亲带我回了林村读书,直到之前不久我才从云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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