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经营这么大一家铺面,李盘自己当然是不采药的,他有专人派驻在岭南各地,向采药夫收购药材。而三年前收上来的一味药,却让李盘栽了。
那是一种名叫“翻岗龙”的药材,与毒药“千里一条根”长得很像,不知是哪个采药夫搞错了,将“千里一条根”采来混在了“翻岗龙”之中,而收购药材的也是眼瞎,竟没看出这当中的异样,一路将这批药材运到了“广南药局”,碰上抓药的伙计又是个新手,这最后一道防线也崩了,毒药就这样流出,而广南药局便就此查封,李盘自己落了个杖刑,赔钱,坐牢的下场。
但据说刑期已经快要到头,大概半年左右也就出来了,所以李保正才说出让卫扬与李金枝的婚事再延一延的话。李金枝与卫扬自然也是同意的。
接风宴就在一片喝酒行令,谈天说笑中举行,酒过三巡之后,各桌的人互相走动,说话,碰杯……场面比较混乱,卫扬便趁此机会,将杨淑贞叫到边上说话。
杨淑贞埋怨卫扬为什么要移情别恋,喜欢上别的女人,并与其订婚?卫扬解释说他并没有喜欢上李金枝,与她订婚主要是觉得人海茫茫,这辈子再要与杨淑贞相见,恐怕是不可能了,而自己年纪也大了,经不起李金枝主动追求,所以也就同意了。
“当然更重要的,是为了给自己出一口气,”卫扬顿了一会儿,又接着道,“我初来池头村,当地有不少猎手联合起来欺负我,而我答应了李金枝的追求,那么,我就是李保正的女婿了,他们从此视我为‘白水乡之虎’,正眼都不敢看我了。”
杨淑贞道:“那么如今这局面,你又做何打算?我们可是指腹为婚,整个小川村的乡亲都知道的。”
卫扬道:“我当然要跟李金枝分开的,我喜欢的人是你,不是她。但金枝性情刚烈,胆大气粗,我怕直接说破,会惹来麻烦,不如从长计议,让她慢慢对我死心。”
杨淑贞被卫扬说得有点糊涂,便问:“她既然钟情于你,又如何会对你死心?你这个‘从长计议’的法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扬压低声音道:“好在我跟李金枝不会马上成亲,不是还要等李老爷子从监牢里出来吗?那就好办了。在这期间,我不断表现出种种恶行来,比如酗酒,赌博,打人……等等,让李金枝自动地讨厌我,嫌弃我,直到对我完全失望,彻底死心。而李保正也一定会废止我与金枝的婚约,并将我赶出李氏庄园。
我一旦被赶出庄园之后,你这个‘表妹’还住得下去吗?自然也住不下去了,到那时,你再跟李金枝提出要走,她绝对不会起疑,也不会拦你。”
杨淑贞道:“我离开李氏庄园之后,去哪里找你?”
卫扬道:“我在村北有两间简陋的茅舍,我被李家赶出庄园后,会住在那里,你离开庄园后,就来村北茅舍找我,我俩汇合后,就尽快离开这里,远走高飞,去过我们自己的生活。”
第十五章 恩仇(三)
卫扬凭着他与李金枝的关系,其实已经住进李氏庄园来了,庄园里可供他干的活,多如牛毛,可他却再也不插手了,一大早吃饱喝足之后,就往赌肆里跑。
起初,李保正与李金枝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管他,以为他在潼川府劳役三年,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刚回庄园,是得过几天舒心日子,这个可以理解,可以接受。
可谁知卫扬日日如此,好像没有收手的时候,李金枝一看不对,再不管人可就要废了,然而此时的卫扬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脾气变得异常的暴躁,任谁都说不得了,李金枝也不例外,说多了就得挨打。
而本来就个性刚烈,争强好胜的李金枝哪受得了这窝囊气,于是那段时间,庄园可以说无一日不闹腾。基本流程就是李金枝先动手打卫扬,接着是卫扬出手殴打李金枝,最后是李保正带人把卫扬痛扁一顿收尾。
闹过后,卫扬倒也消停一阵,暂时不去赌肆了,但留在庄园他也不干活,而是成天地喝酒,睡觉,闲逛……稍不注意,便又溜到城里的勾栏去看戏,总之是回来以后,就没见他有正形的时候。
李保正在从旁偷偷观察这个准女婿,觉得这人一定是在潼川府受什么刺激了,人从心志到习性,都已经全变了。
“这人不行了,已经废了,”李保正道,“你找阿四都比这个卫扬强了,不行,这婚结不了,你若开不了口,我直接找他去说,说清楚后,让他自己滚蛋。”
李金枝道:“那我自己跟他去说,要滚也是我让他滚的,而不是别人。”
于是有一天,李金枝自己叫来了李氏一族的几个长辈,包括庄上的几十名长工,围在酩酊大醉的卫扬的床头。
李金枝先取来一桶冰凉的井水,劈头盖脸地向卫扬倒了下去。等到酒醉中的卫扬清醒之后,李金枝便当众宣布自己与卫扬的婚约,就此作废,从此之后,他们二人,桥归桥,路归路,井水不犯河水……
卫扬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驱逐出了李氏庄园,住回了原来他建在村北的茅舍里去。
次日,杨淑贞便以表哥被逐,表妹无脸再住为由,向李金枝表达了自己要走的意愿。
李金枝安慰她道:“卫扬是卫扬,你是你,跟他解除婚约,把他驱逐出庄园,是因为最近他的德性,你也看到了,跟无赖又有什么两样。但你不是他,你继续在这里做事,生活,没关系的。”
杨淑贞道:“人人都知道,我来归善县是为寻表哥而来,现在表哥走了,我反而留下来,那就有违初心了。所以,我还是走了吧。”
李金枝叹了口气,道:“既然你已经想好了,那我也不挽留你了。你在这里做了不少事,去账房那儿领一笔银子再走吧。”
于是杨淑贞便别过李金枝,往账房那儿去了。她前脚刚走,后脚阿四便来找李金枝了。
“阿四,你不去做事,来找我做什么?”李金枝问。
阿四道:“大小姐,听说杨淑贞要走是吗?”
李金枝微微一笑,道:“怎么,你舍不得了?我知道你喜欢她,要是这样的话,你得赶紧去表白了,晚了就真的来不及了。她人呢,这会儿正往账房那边去了。”
阿四左右观望一番,压低声音道:“大小姐,你心太大了,你被卫扬和杨淑贞合起伙来骗了。”
“骗了?这话什么意思?”李金枝诧异地看着阿四。
阿四依旧挤眉弄眼地道:“还记得卫扬刚来那天吗,晚上的时候,保正不是排了几桌接风宴嘛,酒过三巡,众人都吃得醉醺醺的,场面很乱,而卫扬就趁这混乱的当口,将杨淑贞叫到一边去说话了。
您也知道,我喜欢杨淑贞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见卫扬把她叫到偏僻处去,也就暗中跟过去了。结果您猜怎么着?我就听到他俩的谈话了。”
李金枝见阿四话里有话,便急切道:“他们说什么了,你别云山雾罩的,赶紧说。”
阿四道:“这两人哪是什么表哥表妹啊,原来是从小就指腹为婚的一对夫妻,整个小川村人都是见证,全都知道的。”
李金枝大怒道:“你混蛋,既然你老早就知道了,何故这会儿才说?”
阿四道:“当时您跟卫扬不是还订着婚吗?我心想杨淑贞跟卫扬指腹为婚又怕什么,到时卫扬跟您一成亲,杨淑贞不还是孤家寡人一个,那么我阿四还是有机会把杨淑贞娶回家的。这么想着,我也就隐忍不发了。”
“你还听到他俩说什么了?”李金枝又问。
阿四道:“其他就没听到了,那卫扬故意放低了声音,听不清啊。只听到卫扬说要让你死心,从长计议什么的。”
李金枝默默品味着阿四话中的意思,结合卫扬近期反常的表现,终于恍然大悟了,原来卫扬性情的改变,是他为了离开自己,所表演的一场“苦肉计”――
他是要毁掉自己的形象和名声,主动求得被李家抛弃,驱逐的结果,然后杨淑贞再借机离开,这对亡命鸳鸯就可以于李氏庄园之外,合二为一了。
想明白前因后果了,李金枝的火气也就上来了,她把卫扬与杨淑贞的合谋,视作是他们对自己,对李家的欺骗与背叛。如此,又怎能轻易放过他们。
“阿四,杨淑贞这会儿要么在去账房的路上,要么就正在账房结账,你带几个人,将她押到我这儿来。”
阿四道了声“是,大小姐”,便阴笑着退下去了。
李金枝再见杨淑贞的时候,她的身上已经被捆绑起来了。杨淑贞害怕得浑身颤抖,连牙齿都发出咯咯的声响。
“金枝姐,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下人何故绑我?”杨淑贞慌张道。
李金枝冷冷道:“叫我‘大小姐’。”
“什么?”杨淑贞好像没听明白李金枝话中的意思。
李金枝便提高嗓门道:“叫我‘大小姐’,你耳聋了?在这庄园里,人人叫我‘大小姐’,你一个喂猪洗菜的,凭什么叫我‘金枝姐’?”
“大……大小姐。”杨淑贞颤抖地回了一句。
李金枝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对你大发脾气吗?因为我已经知道你跟卫扬合起来搞的这出把戏了。一个假装变坏了,倒逼我们李家毁掉婚约,将他驱逐,然后另一个再以此为由,提出离开,最后你们这对表兄妹,摇身一变,就成了夫妻,是这样吗?
你们就是这样把我们李家人当猴耍的是不是?你们就是这样报答我们李家对你们的恩情的,是不是?好一对贱种!”
李金枝翻脸的样子是很可怕的,杨淑贞这样的柔弱女子,当时就被吓哭了,她一边哭,一边解释她与卫扬的所作所为,其实并非故意要欺骗,要隐瞒,他们也有他们的难处与苦衷……
但李金枝满腔怒火,早已冲昏头脑,对于杨淑贞的解释,她一句都听不进去,她的意思很明确,杨淑贞与卫扬的错,必须受到惩罚,而卫扬不在,那么所有过错,都由杨淑贞一人承担。
至于惩罚的方法,李金枝也想好了,她觉得如果两年前,杨淑贞没有碰到她,那么杨淑贞就可能已经饿死在归善城外了。
如今,她要让杨淑贞再次体会饥饿的难受与恐惧。便秘密地将杨淑贞绑在了一间猪圈里,在离去之前,她对杨淑贞说:
“饭菜也好,水也好,是不可能有人给你送的,你要么就像两年前那样活活饿死,算是还了我的债,要么就跟这里的母猪抢食吃吧。”
第十六章 恩仇(四)
按照约定,杨淑贞早该来村北的茅舍,与自己汇合了,卫扬暗中想到,可是一直等到天色发暗,也没见杨淑贞的人影。
一定是出事了。
卫扬心中,虽然已经有不好的预感,但当天晚上,他还是没有贸然闯入李氏庄园去问。
直到第二天,还不见杨淑贞来,他才真的急了。
李氏庄园是依山而建的,那座山叫凤尾山。于是卫扬就爬上凤尾山往下望,他希望能看到杨淑贞的身影。然而蹲守一整天,也没见到庄园中有疑似杨淑贞的人影走动。
卫扬推测杨淑贞的失踪,定与李金枝有关,便不再犹豫,下山去找李金枝去了。
李金枝还是见了他的,毕竟她的心中,仍是喜欢卫扬。卫扬对于李金枝也多少有些愧意,因此当时两人的对话,还不至于像后来那么冲。
“我走之后,淑贞没提出要走吗?”卫扬问。
李金枝道:“提了。她到这里,本就是来找你的,现在你走了,她当然也要跟着走,所以昨天她一提,我就放行了。”
卫扬惊道:“什么?你说淑贞已经离开庄园了?”
李金枝道:“昨天就走了啊,走之前,我还让她去账房结了银子,算是她这几年在庄园做事的工钱呢。”
卫扬道:“可她没来找我啊。”
李金枝道:“她没来找你?那她能去哪里?”
卫扬道:“不可能,你骗我的是不是,她还在庄园内是不是?”
李金枝道:“我骗你做什么,她确实昨天就离开庄园了。”
“可我没见到她啊,她离开庄园,就一定会来找我啊。”卫扬一面说,一面探头往庄园里张望。
李金枝道:“你别乱看了,她不在庄园。至于没去找你嘛,我觉得是半道上被人给劫了。”
“半道上被人给劫了?谁会劫她?”卫扬将信将疑。
李金枝则镇定自若:“你在与我订婚之前,在当地得罪过不少人,尤其是几家猎户,都与你有过节,他们打不过你,所以就转而去欺负你的表妹,这不很有可能吗?而且淑贞走前,是带着不少银子走的,那不就更危险了吗?”
卫扬不说话了,他觉得李金枝所分析的,似乎有些道理。他那时还自信地以为,他与杨淑贞之间的关系与合谋,尚未被揭穿,因此李金枝不至于去害杨淑贞,所以他想来想去,还是相信了李金枝的话,决定先去调查那几个与他结怨的猎手。
这一调查,匆匆便是五天过去了,结果却是一无所获。而被囚禁于猪圈中的杨淑贞,此时已经不耐饥渴,开始吃起猪食来了。
那些腥臭发馊的食物,猪倒是吃得挺起劲的,杨淑贞却只能和着眼泪往下咽。她的右手被绑在猪圈的一根柱子上,左手往猪槽那边伸,刚好可以够到……李金枝他们显然是计算过的。
连续几天调查都没有结果,卫扬不禁陷入沉思。他不断回忆五天前李金枝与他说话时的表情,觉得那表情中有隐情,有文章。
李金枝,你在耍我。卫扬在心中说道。
卫扬曾经作为李氏庄园的准女婿,手下也是有几个追随者的。他们也曾喊卫扬一声大哥,只是这些人,也大都住在庄园里,很少出来。
但他们园外也是有家的,卫扬于是在半路守着,准备趁他们回家时,去堵他们,然后向他们打听有关杨淑贞的事。
其中一个名叫李春的,就被他堵到了。李春本来是不想说的,毕竟卫扬已走,而他还得为李家做事,不利于李家的话,他又如何能说?
但李春曾是卫扬最亲近的小弟,大哥的面子又不得不给,思来想去,见道上没人,也就跟卫扬说了,气得卫扬感觉浑身血液都倒着流了,脸色一下子变得通红。
“哥,你打算怎么做?”李春问。
卫扬道:“那猪圈就在凤尾山下,我打算先上凤尾山,再从凤尾山跳进李氏庄园,去救淑贞。”
李春道:“有人看着的,你要小心啊。”
卫扬道:“就庄上那几个鸟人,又不是没会过,我怕他作甚?你回去吧,不用管我。”
李春支支吾吾道:“方才小弟所说的事,哥自己知道就好,千万别透露小弟的名号。”
卫扬道:“你跟过我,我是什么样的人,心里没数吗?”
于是李春便点头哈腰地兀自走掉了。卫扬见时候不早了,回家取了一把短刀,揣在怀里,便上凤尾山去了。
到了凤尾山的北麓,也不着急进园,而是等到凌晨,夜深人静了,才从凤尾山跳入庄园,趁夜色悄悄去往囚禁杨淑贞的猪圈。
人还没到,左右两边却各窜出一名家丁,来打卫扬。
8/20 首页 上一页 6 7 8 9 10 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