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扬拳重,腿快,摔跤也是好手,那两人根本不是对手,三两下便被卫扬打得发不出声来。
猪圈的门本已摇摇欲坠,卫扬一记侧踹,那门便整个倒下了。借着月光,卫扬往里看去,便见四头母猪之中,挤着一个披头散发,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活物,卫扬知道,那便是杨淑贞了。
“淑贞。”卫扬叫了一声。
“卫扬。”杨淑贞无力地回道。
卫扬飞快走上前去,掏出怀里短刀,割断了杨淑贞手上,脚上的绳索,便将满身恶臭的杨淑贞从猪圈里抱了出来,将她放在自己背上,往凤尾山方向逃去。
直到回了村北,进了卫扬自己建的茅舍,卫扬才看清杨淑贞究竟是何模样。那样子简直比最脏的乞丐都还不如,浑身的臭味更是令人作呕。卫扬无意多说什么,先烧了热水,准备了浴桶,让杨淑贞清洗了全身,又煮了米粥,让杨淑贞吃。
杨淑贞还没吃上几口,天色已欲放亮,茅舍前传来一阵人马的响动,卫扬出去一看,果然是李金枝带着人过来了。
“听说你把那个贱人救走了?”李金枝问。
卫扬道:“你说话客气点,那是我卫扬的妻子。”
李金枝道:“好,终于不装了,不再自称表兄妹了,是吗?”
卫扬道:“我们本来就是从小指腹为婚的夫妻,自称表兄妹,是为了照顾你的感受。本来,我们从李家庄园出去后,就打算离开这里,远走高飞的,但现在我决定不这样做了,我和淑贞要留在这里,订婚,结婚,过好日子给你看。”
卫扬话音刚落,李金枝手下十来号人,便要上前打来,李金枝将他们拦下,道:“你们谁都不要动,这是我跟卫扬与那贱人之间的恩怨,与你们无关。我要骂要杀,都自己来。”
李金枝说完,便指挥众人往回走去,在走出院门之际,她又说道:“你订婚那天我会再来的……”
第十七章 死亡通知
张凌汉终于把卫扬的这段情史给听明白了,那些被李金枝泼了猪血的客人,倒也并没有生气。他们把李金枝手中的碗,和那两桶猪血夺下之后,就围在她身边,热心地劝解。
卫扬和杨淑贞的身上,也被李金枝泼了些猪血,此刻,他们脸上的血迹都已经擦净了,只有衣服上还有残留,但一时半会儿,也是没工夫收拾了。
透过人群间的缝隙,卫扬与李金枝对望着,这对望的眼神中,有气,有火,也有复杂的情。
卫扬理了理衣服,向李金枝走去,客人们则纷纷让开路,让他过去。
就这样,卫扬来到了李金枝面前,他站着,李金枝坐着,卫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而李金枝的眼珠,则往斜上方翻视,紧盯着卫扬,极其冷酷而锋利。
“金枝,你知道我为什么名叫卫扬吗?”卫扬不温不火地问。
李金枝道:“问你爹去,我如何知道。”
卫扬道:“你错了,卫扬这名字不是我爹取的,而是我自己改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李金枝忽然明白了,卫扬的这个“扬”字,用的就是杨淑贞这个“杨”字的谐音。不禁大怒道:“你明明一直喜欢那贱人,为何要答应我的追求,与我订婚?”
卫扬道:“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淑贞了,所以只能重找伴侣,这有错吗?当淑贞重新出现之后,我也没有公开与其相认,使你受辱,而是选择毁掉自己的形象,让你主动把我逐出家门。
我们本来会悄悄地离开,你也可以重新开始新的生活,然而当你把淑贞囚在猪圈之后,则一切都变了。我觉得我和淑贞,从此再也不欠你了。从淑贞关入猪圈的第一天起,就已经不欠你了……”
“你放屁!”李金枝大喝道,“在你发配潼川府之前,我对你怎么样,你摸着良心自己说!而你一去潼川,将近四年,我又无怨无悔地等你四年,等到白水乡几乎所有同龄的女人都成亲了,我还在等你。
结果怎么样,你一回来就要带着别的女人离开?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往我心口上捅一刀,然后一直解释捅刀的理由,希望我理解你捅刀的原因。
我流着血,咬着牙,没命了,都要理解你,是这样吗?”
李金枝连续地发问,竟让卫扬不知如何回答了。气氛一时陷入死寂与压抑。
杨淑贞看在眼里,急得快哭了,走过去向李金枝求饶道:
“金枝姐,请你放过我们吧。我们这就离开池头村,离开归善县,从此消失在你的面前,这样可以吗?”
李金枝还没回答,卫扬先开口道:“淑贞,你没做错什么,你不必向她求饶。而且我们在这里过得好好的,为什么要离开。我说过,我要在这里与你订婚,结婚,让她看我们过好日子的。”
杨淑贞拉了拉卫扬的衣角,劝他冷静,不要意气用事,可卫扬的脾气是很刚强倔强的,又哪里是她所能说动的。
李金枝冷笑着从坐中站了起来,一会儿看看卫扬,一会儿看看杨淑贞,道:“好,结吧,订婚宴我来过了,结婚那天,我还会再来的。”
说罢,李金枝便兀自往屋外走去,屋内之人总算是松了口气。但这宴会搞成这般地步,众人显然已经没有兴致再继续吃喝,安慰了卫扬几句,也便纷纷告辞了。
只有张凌汉和沈忠,因为家住得远,所以当晚没有回去,而是第二天早上,天亮之后,才回海平乡去的。
到了海平乡,已是中午时分。张凌汉与沈忠便找了家酒馆吃饭。
席间,沈忠又喝了不少酒,但张凌汉在前,他有所克制,并没有喝醉,头脑也一直保持清醒。
透过他敞开的衣襟,张凌汉还能看到沈忠脖子上所挂的一串玉吊坠,那是沈忠与张凝眉订婚那天,张凝眉送给他的信物。
“你还戴着这玉呢?”张凌汉问。
沈忠道低头看了看玉,道:“这是凝眉送我的定情之物,我到死也要戴着的。只要这玉坠没有从我颈上摘下,哪怕我父亲退了婚帖也没用,我不会认的。”
张凌汉叹了口气,道:“我回家会继续开导凝眉,你不要泄气啊。”
沈忠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两人吃了饭,又同行了几里路,便就此别过,各往自家所在的村子而去。
张凌汉是傍晚之前就走到了村口的,但他却没有进村。自从他知道了张凝眉与涂原之事后,就再也没有勇气出现在乡亲们的面前。
因此,已经到了村口的他,犹豫片刻之后,竟又掉头往后走去,一直走到天色全暗,他才像小偷似地溜进村子,往自家走。
然而刚到门口,张凌汉又愣住了。
张家只有三口人,他又外出了,那么屋里理应只有张凝眉和阿石两个人在,可这会儿,他却发现屋里有五六个人影,一齐在窗纸上晃动。
张凌汉猜不透到底是谁来访,进去才知,是刘仁昌调任后,新任的归善县知县,田文骧来了。
张凌汉顿时就明白了――昨晚在卫扬的订婚宴上,有人不是说了吗,老松岭又闹虎灾了,一个名叫方泊的采药夫又失踪了。所以田文骧又像当年的刘仁昌一样,亲自来访,请他打虎去了。
果然,张凌汉想的是对的。张凌汉一坐下,田文骧就把来意说了,他就是来请张凌汉,上山打虎的。
田文骧这人,是四十左右年纪,五官清雅端正,目光平静如秋水,见了张凌汉这样的老农,也是彬彬有礼,并无一点官威。
然而没用,因为张凌汉的心早已死了,想当初刘仁昌请他来办事时,不也客客气气的吗?可后来呢?
于是张凌汉几乎没有犹豫,就拒绝了田文骧的请求,理由也说得过去:上年纪了,加上潼川府做了三年重役,如今连打狗都费劲,就别说打虎了。
“我看田大人还是另寻高明吧。”张凌汉补充道。
田知县道:“可您是全县公推的第一猎手啊,哪里还有别的‘高明’呢。”
张凌汉道:“田大人谬赞了,什么第一猎手啊,当年不是上过老松岭,打过虎吗?可结果呢,还不是铩羽而归了嘛。不行了,打不动了。”
田文骧见张凌汉没法说服,自然也勉强不得,而烛光摇曳之中,张凌汉看上去,也确实已露出衰弱的老相,可见他的话,也并非完全是推脱之辞。
想到这儿,田文骧也便没有久留,随意聊了一会儿,便叫上手下,一起回去了。
张凌汉本来是要与张凝眉说一说话的,主要还是想谈谈张凝眉与沈忠的婚事,心想再好好劝劝张凝眉的,但方才与田文骧谈了不少时间,人已困乏,当晚也就没与张凝眉再说什么,便上楼歇息去了。
为了参加卫扬的订婚宴,张凌汉没少奔波,因此回家后的第一觉,他睡得特别沉,一直睡到次日辰时,还没起床,直到本村的赵保长,慌里慌张地闯进屋中,把他给喊起来的。
“保长,一大早找我有事吗?”张凌汉睡眼惺忪道。
赵保长急道:“出大事了。沈家村出大事了。”
“沈家村?出什么大事了?”张凌汉问。
赵保长道:“就昨晚的事,你那准女婿沈忠,被火烧死了。”
第十八章 两村对峙
冷不防听到沈忠的死讯,使得张凌汉目瞪口呆,他说不出一句话,只觉得手足无措,而眼前则是一片恍惚与茫然。
昨天还在一起喝酒,一起说笑的人,就这样没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火是昨晚烧的?”张凌汉问。
赵保长道:“没错,听沈家村人说,是三更天起的火。沈忠家一排木头房,全烧没了。还连累邻居不少房子,田知县天没亮就过去了。”
张凌汉道:“那沈忠他老母呢,她怎么样了?”
赵保长道:“沈母几天前就回娘家了。她娘家来人,说她兄弟摔伤了腿,桔子成熟没人摘,她去帮忙了。不过这会儿应该也到沈家村了。”
正说着,楼梯处响起一阵“咚咚”的脚步声,原来是楼上的张凝眉隐约听到了这两人的说话内容,特意跑下来打听。
“爹,是不是在说有关沈忠的事,沈忠他家怎么了?”张凝眉焦急道。
张凌汉只好叹息着,将赵保长所说之事,向张凝眉复述了一遍,张凝眉当时就惊得抽泣起来。
赵保长见张凝眉越哭越厉害,便只好上前去劝慰,还没说两句话,只听张家的门被一脚踹开,一大群人气势汹汹地往里面闯来。
张凌汉伸脖子一看,为首的正是沈忠的母亲,她一边走,一边抹着眼泪痛哭着,后面跟着的,则是沈家村的一帮村民。
张凌汉不敢怠慢,赶紧迎了出去,来到沈母面前,道:“阿姐,你怎么来了?”
沈母大哭道:“凌汉啊,沈忠昨晚被火烧死了,他是被你们家凝眉给害死的啊。”
张凌汉指了指赵保长道:“阿姐,沈忠之事,赵保长刚刚跟我说了,难道不是因为火灾的原因吗,又如何是被凝眉所害呢?昨晚凝眉一直在家,不曾外出啊。”
沈母依旧边哭边说:“谁说她不在家了,谁说她外出了,我说的是你们家凝眉轻贱,为了那乞丐生的孩子,不惜辜负沈忠的一片痴情。害得沈忠从此染上酗酒的毛病,昨晚正是因为醉倒之际,将那油灯拨落,摔在了自己身上,这才受火而死。当初凝眉要是送了孩子,与沈忠成亲,沈忠何至于此?凌汉,你说是不是这样,是不是这样?”
沈母一面发问,一面抓住张凌汉的衣襟,拼命摇动,愣是把高大挺拔的张凌汉,摇得像狂风中的芦苇。
张凌汉小心翼翼地问:“我听说昨晚你不在家,给娘家兄弟摘桔子去了,沈忠之死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沈母道:“田知县都已经调查清楚了,当场公布的死因,我当时已从娘家赶回,自然知道了。”
“凌汉,沈忠的死,你要说句公道话,到底跟你们家女儿有没有关系!”说话的,是沈忠的大伯沈光。
他这一声吼,引得其他沈家村来的人,也都跟着大吵大嚷起来。但说来说去,意思只有一个,沈忠的死,与张凝眉脱不了干系。沈家村人,念在沈家,张家,曾经好过,也不过分苛责张家,但必须听到张凝眉的一声道歉,必须看到张凝眉遥对沈家村,磕头谢罪。
沈家村人的这一番说辞,还未把张凝眉说得如何呢,倒是先把这十里河村的保长赵焕清给说出火来了。
因为在赵保长看来,现在是沈家村人跑到十里河村来闹事了。并且是当着他这个保长的面,对十里河村的村民,提出了非分的要求。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
但赵保长也知道,按照他们这一带的民风,这事说起来张凝眉也绝对不占理,所以他就跟沈母与沈光商量,希望看在两家人旧情的份上,折个中,就让张凝眉公开向大伙道个歉得了,至于对着沈家村磕头谢罪,实在有些强人所难了。
但沈光显然不给赵保长面子,甚至责怪赵保长多管闲事,因为这是沈,张两家的事,跟姓赵的无关。
赵保长也怒了:“谁说跟我无关?十里河村的一根草都跟我有关。”
沈光道:“你那么想管的话,就让张凝眉马上站出来道歉,磕头。”
沈光话音一落,其他人又是一阵群情激愤。“道歉,磕头”,“道歉,磕头”,他们异口同声地高喊着,且一步步向屋子里逼来。
赵保长想出去喊人,但却被沈家人堵在前头,出不去,但赵保长踮起脚尖,却看到了本村村民,此时也有不少围在院外看热闹的。便朝他们大叫道:
“你们是死人吗,一动不动的,都给我去叫人,叫人。”
赵焕清在十里河村还是颇有威望的,他这一声令下,村里闲着的小伙壮汉,一个个手持锄头柴刀便赶过来了,反将那沈家人围在了中间。
但沈光一点不怕,反而耻笑赵焕清道:“赵保长,这事你要是一意孤行地站张凝眉,传出去你一定得被人笑死,骂死,你信不信?除非你不出十里河村了,一辈子窝在这里了,那就当我没说。你今天要是为这事,指使村民动了我们几个,你信不信你从此出不了这个村,一出村,百姓的口水能把你淹死。”
接着,沈光又回头对围上来的十里河村的村民,将沈家人的来意重新说明,村民们本来就嫌弃张凝眉,一听沈光的这番说辞,竟个个为沈忠叫屈鸣不平。
赵焕清一看大势已去,只好反过来劝张凝眉道:“凝眉啊,看在沈忠份上,你就道个歉,磕个头算了。”
张凝眉哆嗦着,上前一步道:“是我对不起沈忠,我有罪。”
说罢,她便朝着沈家村的方向,跪了下来,什么都不说,默默地冲着远方磕了三个头。这才使沈家村人消了些气,众人窃窃私语,看样子是准备回去了。
临走,沈母从怀里掏出一根玉坠,扔在张凝眉怀里,但人却冲着张凌汉说道:“凌汉,这玉坠子是从沈忠尸体上捡来的,是当初凝眉送给沈忠的。现在还给你们,从此我们两家再无瓜葛了。”
说罢,沈家村的人便先回去了,他们这一走,看好戏的十里河村人也一一散去了,最后,便连赵保长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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