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风波背后的一切,李岫全然不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和孙宇宁早恋的事情,竟然传得沸沸扬扬,高三年级几乎人尽皆知。
这个时候,尹梦娇与李岫的关系还算不错。班里的同学慑于尹梦娇的淫威,明面上不敢讲李岫的坏话。然而,心脏和嘴巴这两个器官实在太难掌控了。总有些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喜欢捕风捉影,无中生有。
关于李岫的谣言还是传了出去,背地里有人说:“李岫就会表面上装清纯,私底下还不是什么都干。”也有人说:“李岫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还好学生呢,清华的苗子呢,居然早恋。”
不过在这件事情上,最不高兴的,应属崔影芝。虽然表面上她对李岫的态度还是与从前一样,该打的交道照样打,下课去厕所也照样结伴一路去。可对待孙宇宁的态度那就完全不一样了,可以说等同于直接判了“死刑”。
如果这件绯闻的女主角不是李岫,换作其它人,她或许根本不会在意。可偏偏就是李岫,她太优秀了,优秀得让人没来由的妒忌,让人没来由的就把她当成了假想敌。
与崔影芝为敌,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基本都没有好下场。李岫只觉她温润之中透着果敢,殊不知在这平湖一般的表象之下,竟掩藏着不为人知的惊雷。
崔影芝的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父亲是农科院的研究员,在省城上班。母亲是位胸外科医生。一直以来,两人的工作都比较繁忙,根本无暇照看女儿。不得以,只能将崔影芝托付给乡下的外婆照顾。
上小学之前,崔影芝一直住在外婆家。外婆家在岩山下面的一个小镇,距离县城90多公里,开车差不多要一个小时的样子。
外婆家依山傍水,老屋后头就是山,门前就是溪水。外公用栅栏围了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院子里养了十来只鸡,一条大黑狗,还有一只来无影去无踪的狸花猫。这些小动物,都是崔影芝儿时的玩伴,当然,不包括那两只专门叨她屁股的大公鸡。
母亲就是从这个山沟沟里出去的,读大学的时候认识了父亲。后来父亲被分配到省农科院,母亲则被安排在岩山县医院。父亲在省里工作,一周回家一次。每次回来,都会跟母亲两个一起坐大巴到乡下把小影芝接回家,周日的傍晚再把她送过去。
崔影芝最讨厌傍晚,最憎恨斜阳。那胭粉色的晚霞让她联想到分别,每每看到,心脏就不由得抽疼。
外婆和外公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整日里都在田间地头忙活,时常把小影芝独自一人放在家里。他们这般如此放心地把一个小女孩留在屋里头,不是不负责任,更不是不疼爱外孙女,而是因为隔壁不远处住着一位“好邻居”,他不仅德高望重,心肠还热,外公外婆自是放心白天农耕的时候将小影芝交由他照顾。
那个邻居是个独居老头,姓许。年轻时候就死了老婆,一直未娶。两个儿子都在县城务工,鲜少回来。他是个老中医,所以不用农耕,整天泡在家里头钻研医术。村里的人,各个都称赞他医术高明,乐善好施,简直就是华佗在世。
外公外婆亦如此。他们对女儿女婿所从事的西医行业嗤之以鼻,却独独把村里那个身形佝偻的老头奉若神明。
他家与外婆家距离不到五十米,还是一座土屋。村里现在用泥土搭建的房子并不多见,特别是年久失修的这种。破土屋里弥漫着陈旧的草药味,和艾草熏染后留下的气味,墙上还挂着些不知所谓的医书和泛黄的人体经络图。
后来,崔影芝长大了。再回村里的时候,听人说那许老头好像把人医坏了,人家屋里头的亲属三天两头去他那座土屋前头骂坟。又听说那老头不过就是一个赤脚医生,是自己研究的中医医术,根本没系统的学习过相关知识,也不像他吹嘘的那样,拜过什么神仙一般的师傅。
崔影芝从小到大身体素质都很好,可能是外公外婆每天都把家里头养的母鸡生下的第一个蛋,拿来给她冲蛋花水的缘故。她很少生病,就算偶尔感冒,睡上一觉,第二天就好了。可是,老许头总是找些借口给她看病。一下子说她气血不足,一下子说她脾胃湿寒。还让她躺在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上,褪去她的衣裤,用那双粗糙得砂纸一般的大手在她幼小的身体上来回摩挲。
崔影芝那时候年纪尚小,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只觉得很不喜欢这样,也很讨厌这个老许头。晚上跟外婆一起睡觉的时候,她就对外婆说,明天能不能带她一起去田里,她不想去老许头家呆着。
外婆不解,笑着说,田里头太阳晒,把我们小芝晒成水牛怎么办。
她奶声奶气的坚持说,就是不想去老许头家。说着说着,便听见枕头边传来外婆打呼噜的声音。那声音短短促促,像土炉子上边那只长鼻子水壶发出的响声。
没人会真的在意一个几岁孩童的需求,特别是老人家。外婆只当崔影芝是闹小孩脾气,过几天就好了。于是还是如往常一样,每天下田前将外孙女送去老许头家,老许头也是一如继往的热情相迎。
外公外婆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从不会白白占他人便宜。虽说邻里邻居帮忙照看孩子并没多大点事,但外公外婆还是隔三差五就会拿点东西送给老许头。有时候是一颗比崔影芝头还大的西瓜,有时候是父亲从省城里带回来的新鲜玩意,诸如桃酥、老婆饼什么的。
崔影芝见与外婆告状并无结果,便不再提及。每天晚上躺在床板上,听着外婆短促的鼾声,盯着月色中穆然垂着的白色蚊账,小脑袋瓜子便开始疯狂运转。
父母亲从小就对她说,遇到困难先冷静思考,用第三者的眼光看待问题,尽量自己找到解决的办法。记住,办法总比困难多。
两个高级知识分子的教育方式就是这样,也不管女儿听不听得懂。反正他们只会这种方式,理性的,清晰的,缜密的,客观的,甚至还有些许生硬。或许基因这东西,真的很强大吧。小影芝虽然听得半懂不懂,但骨子里的DNA已经开始慢慢领会父母那些至理名言的意义。
第二天,外婆依旧如往常那般把她送到了老许头家。白天的时候,她尽躲在外头玩水玩泥巴,丝毫不给老许头接近自己的机会。待到傍晚,她估摸着外公外婆快要从田里回来接她了,便偷偷潜入房间,趁着老许头没留神,从他那个装着中医器具的破旧铁盒子里偷出一根指甲大小的放血针,小心翼翼地藏在手心里。
老许头憋闷了整整一天,见这小丫头回来了,那颗肮脏的心又开始躁动起来。借口帮小影芝擦掉身上的泥巴,却趁机将手伸进了她的内裤里。就在他嘴角流涎,得意忘形之际,小影芝瞧准时机,捏着那根放血针,瞄着那颗干瘪的老屁股,狠狠戳了下去。
老许头当即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疼得捂着屁股在地上不停地跳脚,那模样活像一只被烫到的猴子。缓过神儿来之后,一看手心里,竟是满满一摊血。他气得眼珠子差点儿暴裂,恨恨地骂道:“你拿什么扎我?”而后冲过来伸手就掰小影芝攥成拳头的小手。
小影芝一早就把针扔出老远,老许头把她那个小拳头掰开的时候,里面空空如也,连根毛都没有。
“许爷爷,不是我扎的你。”小影芝斜着眼珠,一脸平静。
老许头从未在一个几岁孩童的脸上见到过这般沉着的表情,不禁起了一身冷汗。“我亲眼看见是你扎的我!”他又恨又疼,直喘粗气,脸色红得如同猪肝。
“刚才我看见一只大马蜂落在你屁股上,我只是想帮你把它哄走,可能是大马蜂蜇的吧。”
“马蜂能蜇出这么大摊血吗?你还撒谎!”老许头暴跳如雷,劈手就是一巴掌。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小影芝那娇嫩的小脸上顿时泛起五个清晰的手指印。
她没哭,一直强忍着憋到外婆来接她。幸好外婆不到十分钟便来了,还未踏进门,就听见外孙女“哇哇哇”嚎啕大哭的声音。外婆惊得扔了手里的锄头,慌里慌张地冲进来把她紧紧抱进怀里,一眼就瞧见了那五根通红的手指印,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当着老许头的面,外婆强压着怒火没有发作,和外公把小影芝带回了家。他们只当老许头是厌烦了帮人看孩子,脾气不好才打了这小娃娃。而老许头心怀鬼胎,害怕事情闹起来小孩子不懂事会口无遮拦,将他的所作所为全都抖搂出来。因此,只能咽下这“黄蜂蜇屁股”的哑巴亏。
自此之后,外公外婆下田就把小影芝带在身边,再也没送去老许头家。
所幸,在老许头并未作出更加过份的事情之前,崔影芝就逃离了魔掌。日子一天天过去,到了读小学的年纪,她就回到了自己在县城里的家。长大之后,她明白了老许头对他做的事情意味着什么,但是她也从未对任何人讲起。
初中的某个暑假,崔影芝再次回到外婆家。她还记得那是个酷热难耐的午后,太阳刺辣辣的炙烤着大地,晃得她有些睁不开眼。蝉躲在枝头拼命地嘶叫,声音尖锐又刺耳,让人愈发心浮气躁。
从外婆家出来,她想去村里的小卖部买根冰棍消消暑。路过那间简陋的公共旱厕时,刺鼻的粪臭味一如既往地钻进她的鼻孔。小的时候,村里的小朋友路过这个旱厕的时候,都会捂着鼻子跑,跑过之后还会回头看看,而后齐声哄笑。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那个熟悉又恶心的身影。他歪歪斜斜地坐在轮椅上,嘴角滴滴答答地往外淌着口水。崔影芝听外公外婆聊天的时候说起过,那个老许头瘫了。或许是被他医坏的那家人不依不饶的骚扰,让他生了心病。没多久就患上了脑梗,现在更是连话都说不了了。两个儿子都不愿意回来伺候他,就出钱给一个同村的远房侄儿帮忙照顾。
此刻,这位远房侄儿正在厕所里头方便,拉屎刚拉到一半,只听得外头“噗通”一声闷响。他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这到底是什么动静啊,像是什么东西掉进粪坑里似的。等他拉完,提好裤子出来一看,当即傻了眼。
老许头连人带轮椅,一齐掉进了粪坑。只见他整个身体陷在黄黄绿绿的浓稠粪便之中,只露出一颗圆圆的脑袋瓜子,喉咙里艰难的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呜”声。
虽说老许头没被屎尿淹死,可遭了这一番惊吓之后,最终也没撑过那个暑假。
没人知晓他究竟为何会无缘无故掉进旱厕的粪坑里,据那个侄儿讲,现场并未发现有其他人的踪迹,或许是老许头自己不想活了。村里人也就慢慢信了这个说法,唯有被他医坏的那家人到处散播谣言,说他是坏事做绝,遭了天谴,被老天爷给收走了。
第27章 二零一三年27
原来,自提案会议开始,李就一直在暗处窥视她。他知道李岫周三提案,所以特意选在这天调休。
自从上次一别,他就再也没找到机会见妹妹一面。李岫其实跟母亲一个性格,固执的外壳之下,藏着一颗柔软的心。他了解她们的弱点,便就有应对她们的手段。
从高铭翰那里得知他们今天要去文化部提案,于是李早早跟郑秘书打了招呼,名头嘛,不过就那几个,观摩、学习、探索、感受。他是会议正式开始之后才进来的,坐在人群之中,并不起眼。李岫当时紧张得根本不敢往下头看,自然没有留意到哥哥也来了。
李就那样夹在人潮里,脉脉的窥视,用心的聆听,专注的欣赏,卖力的鼓掌。看着讲台上一身职业套装的妹妹,看着她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来的知性与专业,不由得心旌摇曳。那个当初闻名岩山重点高中的学霸,果然并非浪得虚名。只是,他和所有人一样,几乎忘记了曾经引以为傲的称号,却反被那些莫须有的污名所累。
这场提案让李重新记起了妹妹身上那无与伦比的光彩。她似乎还是从前那个无人能及的学霸,却又好像不尽相同了。
她的眼神,走路的姿势,讲话的语气,好像都和从前不太一样。的确,李岫变了,可能是被大城市熏陶了吧。然而,李仅仅看到了她外在的变化,却未曾察觉,这些不过是内在改变所呈现出的外在结果罢了。她真正发生改变的是思维方式,以及那深深影响着她行为与选择的价值观。
不管他懂不懂,她在他眼里,都一如继往的美好。甚至因为她刻意的疏离,而变得愈加美好。他不禁拿李岫跟妻子比较,从外貌到谈吐,再到专业能力。这一比不要紧,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甚至想到成笑梅的时候,在心里不经意间滋生出一种强烈的羞耻感。他知道自己不应该产生这种想法,可就是控制不住要去比较。
李岫太过优秀,优秀得让人忍不住想要接近她。这一刻,他无比确定,自己之前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费了。无论是那些刻意的压抑与逃避,还是冠冕堂皇的虚伪说辞,在李岫意气风发的朝台下鞠躬的那一瞬间,都付诸东流了。
从大会议室出来,李便一直尾随着李岫,保持着恰好不被发现的距离。当看到妹妹没有上那辆小汽车,而是独自离开时,他顾不得自己的车,悄悄地跟在她身后,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护者。
八年前,也是这样,李岫一个人形单影只地走在前头。李偷偷的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刚刚好的距离。不会被发现,也不会让她在视线里丢失。
那天,李岫仅仅背了一个书包。书包里,除了一本她最为喜爱的书籍以及一个装钱的生锈饼干盒之外,再无其他物件。从家通往火车站的那条路,她足足步行了一个半小时。抵达火车站后,从饼干盒里拿了一百三十六块五,买了一张从岩山到上海的坐票,随后便只身前往那座听说过无数次的“魔都”。
刚开始的时候,她很不习惯上海的生活。不习惯那里的食物,不习惯那里的交通。比如不放辣椒的炒饭,需要排队的电梯,把人挤成肉饼的地铁和公交。在此之前,她从未出过远门,唯一一次,还是全家一起搭的短途火车。
面对花花世界,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没见过世面,胆小又怯懦的废物。但命运的洪流自然地把她推到了这里,如同水中漂浮的种子,身不由己。唯一支撑她坚持下去的,便是李讲得面红耳赤的那些誓言。
即使如此,她也不想再回去了。她让父母颜面尽失,让李氏宗族蒙羞,而自己也成为了一个永远都配不上李的女人。那就给自己洗脑吧,上海不也挺好的。如果没有办法把这里当成“家”,那就当作来这里坐了一回客,一回长长的,久久的,几十年的,熬到油尽灯枯的一回长客。
李就是个“贼”,躲在阴暗角落惦记她的“贼”。八年前如此,八年后亦如此。
他跟着李岫一路走到了重点高中旁边的商业街。这条街是岩山县城范围内,他最厌恶的地点之一。
不过,一切的厌恶,都在远远看着李岫美好的模样中,烟消云散了。他看见她的脸被清补凉摊上花花绿绿招牌反射的太阳光点亮,仿佛一张油画,美得不成样子。他还发现她打了耳洞,前倾身子的时候,耳垂上挂着的流苏珍珠就跟着轻轻摇摆,温柔而娴静。
那些伦理上道德上的自我克制、自我压抑,再一次土崩瓦解。此时此刻,他只想跟她私奔,去到哪里都好,他是真的愿意放弃岩山的一切带她走。
这种冲动的想法,只维持了不到一分钟。简短的权衡利弊之后,李便从这种自我激动的憧憬中清醒过来。他相信,自己一定能想到更合适的方案,无需这般激烈,这般不计后果。就像当初应对孙宇宁的事情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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