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般感觉使她眼睛含泪,看着母亲那坚韧的脸庞,左手提水桶,右手持澡盆,当她把本沫的衣服彻里至外脱下时,现出满背的疤瘌,脱下裤子,皮破肉烂不忍瞧,顿时五内交萦,眼泪坠落在澡盆里。
嘴里发狠的骂道:“老货,两个孩子不管不顾,又狠又毒,你不会有好报!”说话时她满脸狰狞,露出极其可怕的样子。
“不要让婆婆听见了。”本沫迅速捂着母亲的嘴巴。
“呸!鬼都不怕,我怕她?”云秀连连吐开她的手,越是大喊起来。一股热流袭来,她感受到身上有一股气乘着她,使她气壮胆粗,气昂昂把毛巾狠劲摔在盆里,嘴里喊道:
“管他?是人是鬼,是辱是杀,通通都来,‘兵来将敌,水来土掩’我就不信她哒哒嘀!”说话时她远远的看着大宅里凌老太的背影,一时又吐了一口恶痰“呸”,凌老太听到了云秀挑衅的声气,随即将凳踢、把门摔。
云秀也听到了,她蛮劲把孩子一拉,将孩子的脑袋浸在水里,她蛮力浸了好几下,仿佛是摁的是凌老太的头颅,越压越低,动作又凶又猛。
本沫头脑发胀,眼睛发黑,头皮里那灼痛感难以经受,她细声喊:“咩!”云秀这才从那憎恶的情绪里出来,看这头发犹如鬃毛,又粗又硬又黑又长占满了澡盆。
她把头发捞起来,涂上肥皂,再细看水里,全部是密密麻麻的黑点,她捉了一只手指里搓半久,两指甲一盖,爆出血浆,是一尸虱子!脚上一阵奇痒,顺手一捏,爆了屎浆,是一尸跳蚤!顷刻间,两臂汗毛直竖,头皮发麻,两腿又抖又跳,颤巍巍喊:“哎呀呀,又是虱子又是跳蚤。”
云秀拉本沫背向着自己,在她头上左翻右刨,每一头发上都密密麻麻地粘满白色小东西,虱子爬,跳蚤纵,一身冷颤,即刻感到自己头发上也麻酥酥,奇痒难忍,想挠不能,只一个劲的晃头。接着再翻只见她头上露出满脑的芥子、红的红、肿的肿,终于她忍不住了,在她头上连拍了几下,一阵狼嚎鬼叫:“你这是没洗澡么,一身虱子跳蚤?!”
接着她猛力拉小女儿来看,她头上也是同样密密麻麻的白色小东西,又似于哭喊的尖叫着:“作孽啊,一身烂肉,一脑疖子,难道屋里的人都是木桩子,楞死尸,两个孩子一个也不管!”云秀一吼一叫,声音炸裂在花园里。
凌老太惊住了,以前她从来没有这般目无中人地呼天喊地过,怕是鬼又缠上了。不由骂道:“这又是碰上鬼了,不跟鬼去计较。”随后蜷起自己的被子去洗。本君听了打了一个冷噤,浑身筛糠走远些,本红听了身体一苏,一会抢抓头皮。
云秀左手持梳,右手持剪,咔嚓咔嚓――把她的长发剪个精光,本沫用手一捞自己变成齐耳短发,没有比这更羞耻的了。她的身体在热滚水里烫过,头皮摸了茶油,脚上摸了药,消了一身毒。
头发没了,身上如少了一半似的,现在她感觉全身是轻,灼热感、刺痛感已经微乎其微,她呆若木鸡杵在角落里。
这时只见赵本逵手拿杂竹竿撩她头发,她忍不可忍,感到生命在挑拨。心里想:“我都成这样了,你还要置我。哼!我就不信,来个你死我活吧!”有一股气乘着她,像母亲一样气壮声粗,豁出去了。
只见她大跨步向赵本逵走去,嘴里大喊:“马H兮!”接着爪牙并举向前进攻,伸手就向赵本逵胳膊上捏掐,她全身使着蛮劲,紧掐着不放,两眼紧闭、咬牙切齿、头一阵猛摇。
赵本逵只轻一掰,差点将她的手指掰断,指着她骂道:“马H兮,马H兮,再说一次试一试,你怕不是想死哩!”
正当赵本逵提起她的耳朵,她趁势咬住他的手臂,死不松口。赵本逵手臂上的痛来回滚动,引向全身暴躁起来,一鼓作气,臂膀鼓出两勒肌肉,把本沫弹了出去。她使了一身劲,赵本逵只轻一弹,把她弹飞了出去,这令他狂笑不止,大喊道:“猴子面、蔑几脚、丝瓜颈、摸癞痢壳;癫婆子癫、吃蔗根、吃完蔗根困棺材、棺材里面一扎鬼、吓得癫婆子一弹起。”
凌老太在一旁大喊:“无事莫唬人作乐有亏吃,狗作乐有屎吃,发孽不分轻重,惹一身虱子跳蚤你就晓得厉害。这个活冤业,我要来打死你。”说着做了个样子。
云秀一听到凌老太的声音,心间似有猛兽般,刹那间她就想呲过去抓起凌老太的皮毛,抓花她的脸。云秀只身去拉开本沫时,单枪直入冲凌老太恶狠狠的白了一眼,凌老太只当没看见,杂竹竿在地上狠敲不停。
5.4
这日吃饭的时候,云秀见本沫坐在八仙桌角上,连喊:“角上坐,嫌不落!”随即把孩子扶正坐在凳上,自己挨着孩子站在桌角。
荣芝低头吃饭,凝想越来越艰苦的生活令他抬不起头,猛地牙齿被咯到,这不经意的酸痛感使他火冒三丈,伸手嘴里一掏是一个石螺子,即刻向着云秀便是劈头盖脸一顿骂,厉声道:“这是白菜芯吃出石螺,看看你的马虎性子,‘吃东西毛稻草,生活过不好’合该你得病,再不改性子,有几条命由着你这样。我洗菜从来都是一棵棵洗净,洗头道、二道、三道。偏你总是洗菜就是在水里Y两下就炒,锅子不洗干净,又是筅把蔑又是锅咖。”说着恶狠狠盯了半久,声道:“这碗菜倒了!”云秀默默将菜倒了,荣芝还仍是骂,她听着不作声,哀色堆积在脸上。
凌老太面上似在发笑,顺势在一旁敲边鼓说道:“哪碗菜吃得?”
云秀怔怔地看着凌老太,只见凌老太一筷子插到菜碗底,翻了个底朝天,空筷舔嘴,来回数次。云秀的眼珠发出冷冷的玻璃一样的生辉,那双眼睛瞪着的神色有发魔之形,忍无可忍吼道:“这是做什么?”
“这都是什么菜,一没咽饭菜,二没辣椒菜,这碗津咸,这碗冰淡,如何下口!”凌老太伸筷敲碗一指一敲,敲得乒乓乒乓的响。
云秀恨得咬着牙帮子,心里想:“由生到熟,由冷到热,生的煮成熟的,冷的热成滚的,有哪一个伸手帮的,一屋子吃屎用现,老的吃了不纳福,小的吃了当孽王,还有一群白眼狼,竟没一个好的!”越想越气,又看着眼底下的本沫茶饭无心,盯着碗发呆,声:“快吃!”音调里全是怒火,如一声霹雷,吓得本沫滚溜到桌子底下,她感到头晕恶心,半天爬不起来。本唯吓得哭起来,凌老太手一抖,碗跌在桌上。本华、本红、本君果真朝她白眼对之,都弃桌离席端着碗去院外。
吃完饭云秀给本沫擦脸,把她的脸左右端详了一阵,也叫荣芝来看,问道:“你看她的脸是不是肿了。”
荣芝拖着她的腮仔细瞧,惊道:“呀,怕不是生病么。”
云秀听了连连吐唾,又听见一阵麻雀叫,大喊:“呸,不是,不是。”
荣芝也不出车了,急说:“走,现在去医院,这病可不能耽误。”云秀着急也跟着去了。
上午,通过各项检查后本沫果真病了,而且病得很重,医生说这病是身上的疤痕感染引起的,云秀听完眼圈红了。
回家的路上,本沫伏在父亲的背上,早已全身无力,平时硬撑的劲也没了,突然她觉得自己舒服极了,不必使蛮劲苦撑,而现在靠着父亲温厚的背上,她软绵绵像死人一样,父亲抬脚一步,她的脑袋掂一下,随它前面的路是什么。
一回到家,云秀开始哭喊:“作孽啊!我一回来孩子就病成这样,在这个屋里没人把她当人看!屋里上上下下都嫌她、骂她、打她!有哪一个重她的?右桓觯右桓觯『⒆硬×瞬恢晓,这是当大人样,当瘪壳子脸!”说着又哭,哭了又骂:“作孽啊,她不敢病,没人向她,一病就是一个死字!作孽啊,一直拖着病等着娘回来!你们这些人,没一个好的,‘人恶人怕天不怕,人善人欺天不欺’总有天晓得!”
本沫听到母亲的话,像是给自己讨了一个公道,浑身火烧火燎,总算有颗心为自己喊冤一句,也跟着大哭起来。
“凌主任,打麻将。”忽院外传来一声喊,原来是易绍平老婆蔡汀兰在喊。
“来咯!”凌老太瘾重,听见打麻将也懒理,匆匆走了。
“又是因为什么事在家里这样哭闹?”蔡汀兰问。
“总是鬼寻o!从医院回来至于今每天都是这个样子,鬼喊鬼叫,不知碰了什么鬼!”凌老太恨恨道。
“凌主任,不要去接她的话,一身阴气惹了身难办,随它去!”蔡汀兰劝道。
“不听不理。不跟癫婆子一般见识,怕不是鬼阴魂不散总跟着,等一阵,恼发我的性子,我请她不好收场。在我面前起撑跳,还不是时候!”
待到下午五点,大宅里凳子与瓷盆无故被踢翻抢摔,云秀在厨房被震得乱颤,她知道是凌老太回来了。一听凌老太回来,她心里就作紧张,手边的碗一斜,吓得惊跳,一转脚碰了钢锅,哐啷声一响,身一歪,踉跄几步走出厨房,对本沫说道:“满女,更看不得凌老太,一听见她回来我就心里蹿火,出门一把锁,进门一把火。”
她听见凌老太还在骂,看见牲畜骂牲畜,听着听着最后单指骂她,云秀又进厨翻炒,铁铲铁锅发出尖锐的擦擦声,如同挠自己的心,凌老太持续不断的高音无疑也在挠她的心,满屋I气充斥她,厨房烟雾熏天,她下死劲啐了一声“呸”吐出一口恶痰。
凌老太骂道:“呸哟!牙告忿天哟!我要比你更拗烈,等我发作抄起长凳劈开两半,你就望着我发愣痴。”凌老太越骂越气,这些天总是输,她将自己霉运全怪在云秀身上。孩子们见了总是躲远开,连荣芝也听不得,站在墙脚不进门。
赵书记在一旁骂:“整日打麻将还不知足,好赌如命,赢了不作声,输了就要骂,有几个受得了你的脾气。最坏的是输了回来就打瓮墩盆,震云秀、磨荣芝、吓孩子、家里个个看你脸色,有事无事铁青着脸,你竟是每天拜佛的人,‘你求上帝保佑,可是你又要作恶’还不知清心养命菩萨会灵你?”
凌老太听进赵书记的话,立即止了声,进屋养气。
云秀因孩子病着,日夜守着身旁,这几日又见小女儿也这样茶饭不思,她心里先凝起来,果真本唯也病了,云秀彻底癫了,荣芝也开始发魔。
这天夜晚,两个孩子正在发高烧,犹如两坨煤球,通体滚烫。云秀是个粗苯人,对于发热,她只用粗苯法,她抱着一个腿夹着一个使孩子蒙头发汗,有时候管用,时候不管用,这次便是。孩子在被窝里蒙了许久还不见发汗,她心里着急,若不是荣芝回来,她会一直捂到天亮。
荣芝见状,骂道:“走开,死愚人!”接着抱起一个背起一个便往外跑,云秀扶着孩子也跟跑着。天幸埠村有个乡医又离得近,下坡隔着大道便是乡医江大夫家。
本沫听见父亲发出似于乞讨的声音,喊着:“江大夫、江大夫,请你开开门,孩子病了。”此后无论多晚荣芝总来回背着孩子去找大夫,邻居看着常说:“你爸爸就是好紧张,一丁点小毛病就不得了的样子。”
打针吃药,本沫是配合的,身体受过折磨,对药反是喜欢。而本唯不同,又小又倔,药进不去嘴。云秀不听不信,当胸搂住她,两脚一跨,将两腿挟住她的下半截,两手夹紧她的双手,脖颈一围,捏鼻灌药。
只见云秀面目黧黑,嘴巴一张一合,本唯一哭一咕噜,药已下肚。喝完药,云秀才松开她,只见她眼睛骨碌碌转,左一眼、右一眼、白眼相加,对着云秀啐了一脸“呸、呸、呸!”
云秀忍俊不住,跟别的孩子不同,她是真正的宝宝肉,心肝肺、当得饱、醒得气。她有一头黄的出奇的稀头发,白净圆脸,睫长眼大,像别人手里拿着的洋娃娃,捧着怕碎了,含着怕化了。
云秀笑嘻嘻指着她的脸说:“这个烈货,拗性,看啊,嘴巴都歪到脸上了。”说着用手指将她的嘴巴画到脸上。
本唯仍撅嘴赌气,?她噗嗤一笑,又说:“嘴巴还嘟高些,挂得尿桶了。”
本唯看母亲笑,怒气往云秀身上猛一捶?,挥手左一拳右一拳,云秀一面挡一面笑道:“哎哟,打起伤了!”说着起身反扑在她的脖子里亲了又亲,嗅了又嗅。
正走时,云秀顺手摸了摸本沫额头,仍烧着,顿时脸色也变了,如果孩子吃了药没有用,她一点办法也没有,看着孩子这样萎靡着,她不知何时是个头,不由心烦意乱?。
她绰起铁锹往园子干起活,云秀对待园内的植物胜过如何待她的孩子们。她起早贪黑的,只要得一点空,她就钻在园里,按她的规矩‘耕地没巧,粪要上饱’看见菜枯萎,她掏粪一勺,那伏在地上的枝叶顷刻变得昂首挺姿;看见细枝幼苗不肯长,她掏粪一勺,那细细的根须扎进肥沃土里,从此风雨无阻;看见病秧,她掏粪一勺,那藤蔓就攀爬,按她的方式开花结果。
她知道松土助空隙,知道施肥助壮实,知道拔草助长,无论何时,植物都按她的所赋予的方式成长,而它们也赠与她葱郁景象,这是孩子们所不能给她的。一回来,看见孩子仍病蔫着,她就想掏粪一勺!
本沫感觉浑身发软,站立难安,浑身难受,看见母亲来,她只轻声喊“咩”,云秀满脸焦苦,愤怒道:“喊我有什么作用,我有什么法子?”
见母亲对她不瞅不睬,她拖着身体去找父亲。恰荣芝正在隔壁与人闲聊,本沫挨着父亲坐在凳子上,一时她感到呼吸急促,双腿伸屈难耐,身体左右不是滚在地上。荣芝见状伸手摸她额头,唬得他双脚跳起来,大喊道:“了不得!”说着背起她就往江大夫家跑。
说是神奇,只要伏在父亲背上,她的病就好些,再吃一片江大夫的灵药,她便恢复正常。结账时,荣芝将裤袋翻了个底朝天,将所有钱都给大夫不说,还赊下了账。
回到家,荣芝奴颜婢色来到凌老太房里说:“咩,两个孩子都得了病,云秀病已花费所有,现在两个孩子还病着,我身上已身为分文,叫我怎么活?”
凌老太冷冷道:“你自己种的,自己去负责,我已为你花费不少,给你交个底,我手里就剩棺材本,你讨米也好,去卖血也好,棺材本不能动。”
荣芝见凌老太铁了心不管,戟指怒目,赌气道:“好哇,你不管,我去卖车!”
凌老太一听卖车,寒心鼻酸泄了一口气,心内想:“一不合你意就使性谤气,拿话堵我,讲重话唬我,做出这副样子给我看,这次看我管不管。”凌老太掐指一算,眼前还只是小窟窿,放远去想,这是一个无底洞。一想着只知道窝里横,不知上进的儿子,又想着愚媳,一痴一醒,生了一窝不争气的孩子,把好好的家都搞跨了。想当年是怎样从拖拉机、中四轮、到今天的征天客车,家庭是怎样的体面,想不到如今落到这步田地,眼看周边一家比一家风光,这个家反在倒退,现在连柴米油盐都是问题,车子卖了就卖了,看他日后靠什么过日子。
她忍着气,大喊:“没有!一分钱也没有!”
荣芝赌气出门了。云秀仍去上班,她换了一个瓷厂,心已定,一分也不给凌老太了。
本沫已经停学半个月了。这日,凌老太在院子里支了两桌麻将,声音嘈杂。她正在院子低头耷脑坐着,只闻着身上特有的病气、药味,时不时冲向鼻官,令她浑身发软。
突然她看见坡底下有一排队伍,前面还有一面红旗扬着,好生气派,一拐弯,这一队旗竟爬上了坡,她楞了神:“呀,这不是赖老师和同学们吗?呀,老师带着全班同学来看我!”她又是惊又是愧,恨此时自己不像病样子,心想着应该躺着才像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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