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凌老太便一直这么病病歪歪,一日大腿上竟显出一块白斑,她竟毫无知觉,同年年底患上了白癜风。当白癜风在脸上显现时,一块块白斑布满脸上,经过长期治疗,原有的肌肤变成黑色,将她的脸变成骷颅形状,极其难看。
然而云秀身体一日比一日健壮,脾气也壮起来,先前只是与凌老太暗气暗斗,现在她也不怕凌老太了。
这日,本沫正在厨房帮母亲做饭,将切好的苦瓜用盐腌后抓出水分。忽凌老太走进来,她左眼瞧着母亲,只见母亲面目狰狞,浑身做劲,紧接着抢抓铁铲,将锅里辣椒哐哐哐一汽捣煸,捣得稀碎,仿佛要把锅底铲穿。她右眼瞧着凌老太,只见凌老太也满目狰狞,拉着老脸,玲珑眼突出双睛盯着碗柜,把一个空锅只一脚,“哐啷”一声踢到墙角去。本沫身体跟着器了起来,手软筋麻,一动不动。
她看见两人虽背着背,谁也不看谁,但仇恨潜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气息,她夹在中间,感受到两人如发怒发威的猛兽在低沉咆哮,仿佛所有物品都在战栗着。云秀挥着铲子还在拼命捣,咬碎口中牙,越捣心中越怒,一阵强烈的辣椒味冲入鼻官,云秀仰面朝天猛烈的打了个喷嚏,接着一个接一个,最后啐了一口恶痰“呸啾”。
凌老太气冲冲地走出厨房,骂道:“呸啾,呸啾,我要戳烂你的瘪嘴。”一面穿堂入厅大骂道:“早死娘咏痰迹哪日会路死路埋,怎么车子没把你撞死,不被轮胎压死,在我面前来障眼。”
云秀也怒气走出厨房,本沫也跟着来,两人上楼走进房,云秀听凌老太这般贬娘贬女骂,忍不下这口恶气,呸了一地回道:“哼,被车子这么一撞都没死,怕是死不成了,真是老天有眼!”声音震天,这间房又有回音不曾把房震破。
突然的吼声,惊得本沫从凳子上溜进大书案黑洞里。她已经对母亲这喉咙惊破了胆,她从黑洞里爬出来,又看了看母亲的脸,只见她满面狰狞,眼珠子在黄灯下发红光,也有几分强了。
云秀停下来咧着嘴竟笑起来,向本沫努眼,一面拿手指着窗外,张牙舞爪细声说道:“你就是老不死的,H娘骂拢吃了还不忿得,这么造口孽,你会有恶报,你这个老货,老婊子!?”说着竟笑出了声,渐渐笑得声音越来越大,本沫在一旁也微微暗笑。
这时荣芝进房来,惊得云秀笑也止住了,只见荣芝脸色冷凄凄的,对着云秀喊:“这么斗下去,究竟有意思么。赵本华今日打电话回来说体检得了病,要回家来治。你自己想想,你惹回来的病,害了自己,又来害下一代!”云秀一听,灰头灰脸一句也说不出来,再也笑不出来了。
第七章 三姊妹命不济嫁差郎
自从知道大姐本华要回来,孩子们得空就站在槽门口等。这日,本沫远远看见从东面走来一个穿红裙子的女子,旁边又有一人拿行李的男人,送到坡底下一溜烟跑开了。
“大姐回来了,大姐回来了。”本沫一面大叫着,一面瞧着大姐,婷婷袅袅上坡,只见她一身精致大红裙子,白色腰带上闪着金黄的带扣,乌黑长发,高跟鞋,手提着大箱子款款而来。本沫看着入了迷,这一屏一息,一足一步无不透着高贵气质,在她眼里大姐是她见过最美的人。
本华是赵家辉煌期生养的,吃的好,穿的精致,坐小轿车上学,跟赵书记坐过飞机,去过大城市,跟凌老太到处朝圣,她的心气比她父亲还要高。她楞在原地看了许久,大姐早已被众人围随进了大宅里。
凌老太正和刘姨婆在房里说话,听见本华回来,两人走出房异口同声大喊。刘姨婆最喜欢的是本华,一见了她,再看了看其他几个,忍不住对着凌老太说道:
“真是五朵金花啊!”
“还金花银花呢,怕都是赔钱的货哟!”
“咳!不该!”刘姨婆眼不离睛看着本华发笑,她没有女儿,生的都是儿子,原先和凌老太竟背地里想交换着养,曾有一个意愿:想本华做她的女儿,每每有人破事交换不成,因此只有心里羡煞,从上到下细细打量着,赞道:
“华华,今年十八岁了吧。长得好啊,娇皮嫩肉,身材有上有下,一张水灵灵的圆脸,这双眼睛像你爸爸,英气飒飒,脸上还有一对梅花洞,啧啧啧……华华越长越标致,叫人怎么不喜欢!”说完,眼睛又盯着本君,摸着她的六股辫子,赞道:
“这是老三本君,你看这一头六股辫子,我一头抵不过她一股,倒是借来给我用一用。你看她面如桃瓣,樱桃小口,温温存存的讨人欢喜。”
“姐姐,这就是末尾两个孩子?”刘姨婆问道。
“对,一个‘沫’一个‘唯’,你道好不好笑,原以为已到‘沫’ 了,又出来一个‘唯’ 巴,末尾遂了。”
“华华,你看看你小妹妹,才六岁,长得跟你一个模样,一样的美人坯子。”
本华看去,本唯果真除了头发细而微黄,不仅长相连脾气也相像,接着打开箱子拿出一件花色公主裙给她,看着其他妹妹说道:“只一件,带不了那么多。”
大家津津乐道谈论着,本沫如同看戏,她朝小姨婆看去,恰小姨婆也朝她看,两人四目相对只微微一个笑。本沫不觉看了看自己,一身黑不溜秋,忍不住连自己都笑了。
原来本华身体并不大碍,吃了中草药修养了一个月全好了。荣芝正是落魄,受人贬低的时候,他把在外受的气全撒在孩子身上。见了本华骂道:“现在入不敷出,带回来的钱还不够治病的。”
本华听见父亲的话,愤怒之火燃起来,她把在外受的苦难全归罪于父亲身上,骂道:“我在外打工的钱不都寄给你了嘛,你这无情,说的是人话么。至于今我还记得你在电话里说的话‘我们都是你养大的,挣的钱都是你的,没有钱就死在外面吧。’你这无情无义的。原先我只觉得你只是性格暴躁,有些野蛮,现在看清了你就是冷血,冷性。”说话时她朝屋外看了一眼,接着假已愤怒收拾东西出门了。
本华回来后总行踪诡秘,总有一个男的站在坡底下,或躲在围墙背后,只要那男的一现,她就出门去了。
这日,荣芝正喝着酒,忽一个身影在围墙背,时不时跳起来看一眼。荣芝心知肚明,先悄悄走进凌老太房里,并细声说:“你们两老在里面听,不要出来。”接着走出房,照旧坐回桌喝酒。只当本华踏出房门,即刻被荣芝一声叱呵住:
“你去哪里,围墙背后站的是谁?你倒以为我不知道,自从回来后,两个偷偷摸摸混在一处,我全看在眼里。”本华怔住了,一时哑了口,荣芝接着说:“他是谁,家住哪里,我全摸查清楚了,我警告你不要乱来,地方人眼为证,年纪轻轻不要贻人口实,将来叫你吃亏说不清。”
“哼,你晓得为好,不要讨我再告诉你底细。”本华鼻子里嗤了一声,说着就往外走。
“我事先告诉你,宁肯与他断了来往,不要跟我斗,倘若跟我斗没有好果子吃。我提前警你,他家住在偏僻麻竹山窖里,一旦你进去了,一辈子出不了山,请你有进无出!”
“哼!我不止要和他来往,我还要和他结婚,气死你!”本华转身剜了他一眼,挑衅道。
“你出去试试,几时叫你死在我手里!”荣芝见她已走出大门,将手里杯子往地上一摔。
“难道我还受你管制。”本华说着头也不回走了。
荣芝此时烈酒烈火正燃烧着。他快脚来到凌老太房里,气狠狠地说:“娘老子你听到了么,我没有诓你吧,她回家后就是这个样。爹,你看看赵本华这家伙,出去就学坏了,不把我放在眼里,自作主张还挑战我底线,是时候给她个厉害,再不制她,恐怕闹翻天。”
赵书记点头如捣蒜,也说:“要管,要严格管,一无媒、二无熟,就这么不三不四跟人混,影响极不好,几次赵老屋的人拿我打趣‘是不是要当太爷了’丑死了,脸都丢尽了。她还不知毛深皮厚,多少人等着看笑话,这次断不得依她,这性质太坏!”
荣芝像得了令,脸色即刻转变了,说道:“哼,等她回来,狠狠治他一回。”
傍晚孩子们都在院里溜达,本沫刚从屋里踏出,一股似火的温度扑来,一下子感觉热燥燥的。她仰面看着天空,颜色一半橘红一半灰蓝,两只小鸟正朝西面飞去,前一只飞入橘红黄云里,即是明亮里摸了一点黑,后一只飞入珠灰云里,在那灰色调里几乎感受不到它飞行。不一会天空从东面飘来一丝一缕的黑烟,之后就一阵阵的飘过来,就像一块朦胧的黑纱掀开蔓延着,随即黑幕降临,天转为黑色。
她正要往屋里走,忽然一束金红的光辉直射而下,将红砖大宅照得血红。她被这光景惊住了,这束光单照在赵家,连坡底下也围着好些人看。
这时她看见大姐慢慢爬上坡来,走到那束光中将她也染成血红,刚走进腰门那光陡然消失,天黑得彻底。本沫跟着大姐走进家,恍惚间她看见父亲守在腰门处,眼睛里闪着冷漠可怕的光。只等所有人都进门后,接着她看见父亲像小时一样把大门猛地一关,将大姐横推倒拽压到新楼靠西边的房里。
孩子们不知什么事,都好奇向房里探了探,只见赵书记凌老太早坐在竹席上,脸色肃清的。云秀低头站在床边面对如同山丘般的一堆衣服,漫不经心的叠起来。忽荣芝举起竹条狠狠的抽打在床边,骂道:“脑壳里都是屎浆,什么时候了还叠衣服。”接着一竹条向门口打去,将孩子们一窝蜂赶走了,大吼道:“走,没你们的事,赶紧去睡。”云秀吓得垂手伫立,用一种警示的眼神望着跪在地上的本华。
本华无畏无惧,倔强的目光望着窗口,她只感受到凄冷,以至于她听不见父亲冲她喊话:“你明知底细还要来往,他们是山窖里种地的,你也要种地。”
她只冷冷的说:“打吧,打死就好,早就等着经受你的打灾。”话未说完,竹条猛烈抽在她身上。她面不改色使得荣芝癫性大发,打得越来越猛。
云秀哭着上前阻拦早已被凌老太按压至地,凌老太最兴趁虚中给她一顿打,像是蓄谋已久的。云秀的整个脑袋被压进脖子里,喘不上气来,她侧目望了一眼,荣芝正把本华的脑袋套进麻袋里,脚一踢,将她整个身体全装进入后束起。装入袋时,赵书记看着像是装进一只牲畜一样,只见他咬住肥大下嘴唇,唇口上露出深齿痕,竟站起来哼了一声。
蜷窝在麻袋里的本华起初蜷缩扭动着,像是一只巨大的蚕蛹,然后就一动不动了。当荣芝再次重复问:“到底还要不要来往?”只听麻袋里传出一声“除非把我打死”。
荣芝每打一下便增加力度,嘴上喊的比打在身上更声势浩大,他期待女儿因无法忍受而跪地求饶,而每每失望时荣芝厌恶她像厌恶一只非打死不可的牲畜。当他正要再打下去时,凌老太抓住了竹条,骂道:“打死也没有用。”接着和赵书记走出门。
云秀上前搂住麻袋,松开麻袋露出一张惨白的脸,一双恶狠狠的眼珠追随荣芝离开门外,仿佛痛恨要把整个生命归还于他。云秀见她已不能动,将她扶到床上,又拿药给她擦,本华骂道:“出去。”云秀也出去了。
不知过了几刻钟,忽房里传来清脆透亮的玻璃碎声萦绕着整个楼,把所有人震击住。云秀在反锁的门外急得直跺脚,哇哇的叫着:“华华,你别做傻事。”
这时凌老太大步流星上楼,右手持着一把大连刀,一路喊道:“屙血屙痢兮,害死人。”望着云秀这个障眼物在门边,斥呵道“混远去”随即稳熟的将镰刀在门锁处一上一下砍去,那铜锁在门扣里反复跳跃,最后“砰”了一声炸裂开,只见本华手上的血沿着床边滑落着,血流满地。
凌老太惊得拍大腿叫嚷着:“该死万年啊,该死万年啊,屙血屙痢兮来害我啊!”云秀早已哭倒在本华的床边,紧紧握住那只垂沿着滴血的手,用白布缠着。
当荣芝进来时,本华那紧闭着的双眼立即弹开了,用仇恨的目光投向他,似乎挑衅道:“不只是死么,死给你看。”荣芝接过她那燃烧似火的眼睛,眼光似两把刀,刺得荣芝即刻矮了一截,杀得他连连后退,他退到门外,幸而周围并没有别的孩子,他倚在门口骨软筋麻一屁股坐地上。本华送医后仍住在前门房,由凌老太守住。
孩子们对大姐为何惩罚心里是透亮的,孩子们抱坐一团,恐惧的旁听外面的狂风暴雨,外面的大声疾呼使得每个幼弱的心脏经受震击,震得身体麻木,所受的恐惧比大姐承受的一样多。
7.2
次日,终于等到天亮,本沫脸上还挂着昨夜的惶恐,洗脸时手还一直颤抖,当她看见大姐从她身边走过去时,她又一次无法控制身体摇摆起来。
眼前的大姐一夜间换了一个人,鼻青脸肿,佝偻残躯,头发乱耸,眼睛泥视着地板上,歪曲的身体有气无力的扭动,走一步晃一步,腿上青一块紫一块。她嘴里一直在嘀咕,没人听得清楚。
凌老太向本沫努嘴,示意让她跟过去,不旋踵间,大姐横着倒在地上,一点声音也没有。本沫看着倒下的大姐早已吓得全身瘫软,左手抱头右手扯腿,一点力气也没有,搬不动,提不起,使出蛮劲,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她哭着呼喊大姐,一面看大姐被大家合力抬在床上。本沫站起来样子如同大姐,行迈霏霏,中心摇摇。
忽外面一阵脚步响,“吱扭”是荣芝碾门的声音,凌老太忙唤他进门来。荣芝低眉耷眼坐在凌老太面前,凌老太的眼睛像是哭过,黑红黑红的,一口长气卸来,说道:“我总想着心里始终搁不下,我们板不过来的,这是在跟命斗,你斗不过她。细来想,你的姑姑啊,就是这样没了命,她也是自由恋爱一个姓谭的,赵家族上下生死不同意,最后落得相思病,全身瘫软无力,皮里出血。我在她床前细声喊‘谭牯来了’她便能立身坐起,一听他走了,她就昏迷闭死,任谁来睁不开眼。如今我看本华,整日昏昏沉沉,怕不要与你姑姑一样得了相思病。我想通了,困住她的身,困不住她的心,她的心早已在别处,你快答应他们两的婚事,应着她吧,终究是她自己的人生,以后也怪不得你,放手如放生!”
荣芝说:“她那几根筋骨,我早就放弃了,以后有什么三长两短不要挂我赵家的名声。”
晚上吃饭时,荣芝当着全家的面,对本华说道:“你要嫁给他,家里上下没有意见,只说一句,无婚宴,不请客,今后你自己的路自己走,是生是死自己去把握。”
本华听完恨恨的站起身来,瞪着他骂道:“你倒是斗到底啊!哼,不是跟我斗,看比谁硬,害了我,你总得不到好!”半响又说:“我不同意,谁说我要嫁了。”说着浑身刚硬朝房走去,将门哐啷一声打得响亮。
荣芝和凌老太两人木怔怔看着她摔门进房。本华进入房脸上露出诡怪的笑,她望着四面白墙,套房里间已被封住,放了一个木漆两扇门柜。四面白墙像在挤压她,呼吸困难,喘不上气,她掐着喉,“啊”发出一阵寒颤人的尖叫声,接着两眼一闭,倒在床上。
凌老太杵在门口,一会侧耳听,一会低头缝里瞧,急得团团转,嘴里念道:“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两手一拍出门了,找人说媒去。有前一桩的事,说媒后被别人破事遭嫌弃,又不了了之。
本华自从与那人断了往来,在埠镇找了工作,自此后安分守已,规行矩步。一日,本沫在写字,忽然楼下传来热烈的嬉闹声,她走出去瞧,原来是大姐的两个同学,还曾农忙时帮家里割过稻谷,一家子对他们印象深刻,见他们来都十分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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