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云秀正递茶水笑道:“呀,你是王晏华,你是张简,我都记得。”家里的女孩都看呆了眼, 两人都十分帅气,然性格却不同,王晏华风趣幽默,与孩子打成一片。张简则温存有礼,诚诚恳恳。
本沫盯着张简发呆,见了张简扬起莫名的憨笑,还未到跟前自己先飞红了脸, 莫名的紧张。她喜欢张简那非凡的气质,诚恳的脸庞,那眼镜底下富有魅力的眼眸又深藏着温柔。她羞涩喊:“张简哥哥。”
此后两人来得勤,荣芝见二人围着本华转,又是这样的年纪,心里也早已猜出几分,因有上次的事,不得不谨慎。
荣芝凡事喜先摸查,明白一方水土一方人的道理,问一下地方人便清楚。经他摸查,王晏华家离埠镇不远的光跃村,家里有二层小楼另一小货车,只他一个独子,自初中毕业后闲旷在家,本性好高骛远,平时除了与他父亲跟车,闲时也堵酒堵牌。
张简家离的远些,家里都是老老诚诚。自初中毕业后,考上重点高中,今又考上重点大学,为人老实本分,难得的好人品。待王晏华日日上门,荣芝越看越不顺眼,而本华次次看见父亲想撵不敢撵,她越是欢喜,反赌气与他打得火热。
这日,荣芝正从外回来,往前门房经过时,只听房里语笑喧哗,转头却见王晏华正四肢伏地,跪在地上做狗爬,嘴里喊:“你骑在我背上来。”本华被半推半就坐在他的背上,王晏华呼哨一声,说:“肉凳子好不好坐,专人专享,日后你一吹哨,肉凳子就来了。”本华被逗得欠身大笑,兴起时也不管不顾喊道:“驾。”凌老太在里面也捂嘴大笑。
荣芝看见这一幕心下乱颤,怒不可遏。嗔忿忿穿堂进入厨房,没好气对云秀说道:“这也太不像男人样,看不出他的骨血气,这时他可以任你当狗骑,日后他就会变狗,是人是狗分不清,这种人为目的没有原则,越失道德。不比张简,行的正,站得正,好得多!”
“更看不惯凌老太,一群孩子在屋里,你也跟着敲边鼓、吹边号,坐在里面更是引火上线,大人没有大人样,越是不晓得深重。”云秀说。
“你是当娘的,你可以去喊,当面教。怪就怪你的愚痴脑壳,这些女随着你一个愚痴样。”
云秀苦笑不得,心里忍不住也骂:“怪就怪你自己,芽苞花儿时期你不教,反以小便宜是人都引上门。现在绽出花瓣来定了性,还会听你讲,晓得理也搬不动性了,迟了!”半响,她才说:“我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对她我更是声不出口,她几时把我当作是她的娘,宁愿听野话,也不愿意听娘老子一句真话,你看凌老太在里面,我敢进去,她还不先压制我。随她一条筋,越喊她越腾翅高飞,她已定了性,要想磨转她,难!只有她自己反思,自己的命自己把握,嫁是一生一世的事,我做不了主!”
此后荣芝看王晏华来,他就气。看张简来,他就笑。本沫和父亲一样,害怕大姐选了连自己都瞧不起的人,总盼着张简来。然这日,本华知道父亲吃酒晚回,恰好她同学生日邀她玩,张简在家等到七点仍不见回来,便问本君和赵本逵:“你们知道你大姐在哪户人家吗?”
两人争相答道:“陈倒塘水坝岸上。”
张简又问:“谁带我去?”二人默不作声转身各自回房。
本沫轻轻走到张简旁边,嗯嗯呃呃的说:“我去,我-晓-得-路。”她明知陈倒塘水库有妖树、水鬼,但是陪张简哥哥去,她愿意。
刚天黑不久,连颗星影子都不见,阴森森,总感觉身后有脚步声,以及在黑暗里走还是改不了总朝后看的毛病,一看一个鬼形,一看一个趔趄,在张简前后左右转悠,又是怕又是冷汗,越是怕鬼越吓。
待要经过妖树时,她早已想过,经过时就紧闭双眼,疾趋而过。这么想着,恰月亮出来,到处撒着银白色的光。走到妖树底下,她一边拉着张简的衣角,脚仍走,不禁睁开眼睛由下而上仰视着树,只见这是一棵百年老树,古树斑驳,虬枝而上,直伸天端,犹如天梯。嶙峋的怪石堆在树底,树根部却有一个偌大的洞,有森森的鬼气,脚急走,心里默念着守护自己的三个菩萨,张简走在她前边,他就是她心中的光,两人爬上高坡,陈倒塘水库尽收眼底。
原来陈倒塘水库是天然湖泊,两面绿茂一面堤,月光照耀于碧波上,她看到天上飘动如湖水似的云层,此时一碧数顷,湖泊河汉水茫茫。
本沫兴奋说:“和大海一样啊!”
张简笑道:“这可不能和大海比,大海大得多,你现在只能感受大海,你先闭上眼睛想象一下这就是大海,用手框景,然后睁开眼睛,坐着临近水面处眯着双缝望去,便能感受大海。走,以后你会知道的。”
张简着急让她快走,两人沿坡而上,便看到一户人家,附近到处杂草丛生,间杂许多荆棘树。她站在门口大喊姐姐,喊了数几声大姐才走出来,本华见了张简羞得低下头,三人自顾又往回走。
本沫看见大姐和张简哥哥肩并肩走着,仿佛是珠联璧合的一对,此时月亮更明,那紫白色的光打在他们脸上,她看见大姐见了张简哥哥明显换了一副娇姿,与他一语一笑间,腮上还会显出浅浅的梨涡,她羞涩的咬着嘴唇,那梨窝愈抿愈深,久久的留在脸上,喜溢眉梢,这是她对王晏华所没有的。
本沫心里不再感觉一丝害怕,她手拿电筒故意走在他们前面,忍不住凝想着他们的肩是否靠在一起,手是否牵着手,心里一遍遍呐喊着:
姐姐忘了过去吧
跟张简哥哥相爱吧,
我愿化作泥浆
被你们踩在脚下
黏住你们双足双唇,
紧拥在夜里。
我那美丽动人的大姐,
这是你值得拥有最好的爱情。
待走到家坡底下时,她故意蹲下提鞋让他们先走。眼睛不由望向他们,此时:头顶一轮明月,月亮走,他们走;天上云追月,地下风吹花;本华身着白纱裙,两坡由下至上,紫荆花,红色的虞美人,多么美妙绝伦。这时,张简回身喊道:“快进屋去。”
本沫一个小跑进了院里。本华刚走到槽门口,这时被张简反手一牵拉到围墙背后。本沫在花墙洞里清晰看见他们抱在一起,低头一看,他们的影子躺在地上,你拥着我,我拥着你,激烈的拥吻着。本沫心里热烈起来,内心欢欣,为这两颗热烈的心。
三人关系仍扑朔迷离,直到张简去上大学期间,王晏华趁热追击,加上家里的压力,使得本华有些动摇。夜里本华想着张简和王晏华两个人,她爱张简,她深知父亲也喜欢他,单这一点,她不能选。再者他考上了大学,既不想高攀也不耽误人家。其二,论长相王晏华长相平平,自己总在他之上,论讲话,他更是卑不足道,恨不得跪在地上伏低做牛做马,当狗骑。将来也总是他邪皮赖脸跟着的份。其三,他既能马上结婚,也了了她迫不及待离家的心愿。她决心嫁给王晏华。
赵荣芝得知虽失望,但眼下他自己落魄也没有主意,任由她自己做主。仍撇下那句话“你要嫁给他,家里上下没有意见,只说一句,无婚宴,不请客,今后你自己的路自己走,是生是死自己去把握。”
凌老太知道荣芝诸事不管,距婚期越来越近,她整日愁云,总是朝西边山林里看,每看一眼,那参天大树跟着瑟瑟发抖,果然砍了两棵大树,请人做了一堂嫁妆,但见:高橱大柜并衣箱、花箱细柜书橱备;桌椅梳箱脚盆桶、衣架水盆矮凳子。
7.3
订婚那日下午,又是因为扫地,本沫被三姐本君一个巴掌一个台阶打到了新屋二楼,一条深长的走廊里有一排四间大小相同的房间。云秀和赵姥姥正在第四间房门口挑拣茶子。
本沫止了哭走进第三间房里,现在她和姐姐本君住在这里,因陈谷堆积在无人的二楼常年被老鼠吃,荣芝才下定把粮仓搬到一楼。
刚进房,只见大姐和新姐夫王晏华竟躺在她们的床上,五斗橱上放着电视机。孩子们看电视一动不动,而他们睡在被子里也一动不动。
本沫倚在门口时不时盯着他们,她好奇大白天躲在被窝里背向电视干什么,她想象他们下体交在一起。接下来如她想象的一样,起初他们一动不动的躺着,只有下肢微微挣着,被子中央时不时突鼓起来。其他人都盯着电视,只有她发现了,当王晏华从大姐身上撤下时,被子里显出四条腿,两个身体清晰明了,这时她更断定自己想的没错,他们就是交织的。
她越想越感到羞耻,脸上飞红,扭头转向长廊里的赵姥姥和母亲,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和洽非常,只听赵姥姥说:
“今年茶籽颗颗大粒,油光亮色,这十几箩筐榨油了得。”
“我深林野岭,一个人荆棘里爬,驴狗一样背回来。我这样做,榨的茶籽油凌老太过年即送去给她女儿,我自己种的东西,要用要吃还要经过她意愿,想自己留一滴谈都别谈。嘿,要用要吃要送人都可以,她嘴里不积阴德,只把我不当人算数。”云秀说着眼泪婆娑。
赵姥姥忙伏在她背上细声劝道:“你千万要忍气,凌老太这一世到底会有坏下场,我是没眼看见了,但是我闭眼能预着,你这一世到老会好起来,好人会有好报的。她今后再怎么对你,你就是要忍气,勿同人争,要同命争。”
“我晓得,她这一世不得好……”说着泪如雨下,哭道:“我这一世多亏遇见了你,人老心不老,我这一世总是你护着我,没有你,就没有我。对你我没有别的报答,你来了,只有好生做好每顿饭。”说着摸着眼泪快步下楼去了。
婚礼早晨,瓢泼大雨,本华只穿一件红狐大衣裙,头上挽了一个高高的发髻,头顶只戴一个金钗,她已怀孕数月在房里坐床。
忽听见门外一阵自行车铃声响,本沫看见张简哥哥骑着自行车身披雨衣、没戴雨帽,一个令箭冲进屋里,从雨衣里拿出一个巨型布偶,布偶裹着一层透明薄膜,未曾湿,他自己却淋得如二狗楞。雨水在脸庞流下来,取下眼镜、露出迷齐眼,一股阴柔之气!本沫拿毛巾给他,他只摆手,双手在脸上一抹,一身硬气逼人,一旁本沫看着脸红心跳。
荣芝让他换衣服,他只摆手,又一令箭骑车直冲雨里,冲进瓢泼大雨中,好一个萧萧肃肃,爽朗清举!好一场滂沱大雨,萧萧风声,一面是凄凉悱恻,一面是深情怒吼,雨斜打在他身上,犹如万箭穿心,他亦迎上,淋漓尽致得痛快。
荣芝朝他背影看了许久,久久一声长叹,说道:“真是一代情种,可惜了,造化弄人,家里女儿多着呢,随你挑啊。”本沫也朝他的背影看了许久,实在想不明白,大姐和张简哥哥出去的,转身却要嫁给王晏华。
家里没有办酒席,置备的一堂嫁妆早早送去了王家,上午王家把本华接走,此后本华彻底离了赵家。
荣芝脸上没有一丝不舍,他现在急得团团转,他一会要送本君去赶火车。本君刚过了年还不满十五岁,书读得最好,却发挥失常错失了命运,按赵家规矩:没考上一律去打工。她今日要拿着大姐的身份证出去找本红。
荣芝眼红同村人,出去打工的女孩都往家里寄钱,家家户户盖起新楼,临走时,本沫把自己积攒二十块压岁钱给了姐姐,她从旧书里翻钱,这些钱全被虫子咬破了洞,密密麻麻。
荣芝送完回到家,云秀问道:“火车挤不挤,怎么上车的。”
“差点儿去不成,你可不知道,过年后的火车情形,火车站乌泱泱全是人,有票难上车,我让本君爬到我肩膀从窗口钻进去,她落入车厢人堆里,我看见她站在车里走,踩在人头上,肩上,像是踩稻垛似的。”荣芝说着不由笑出了声,接着说:“又一个老人家大声喊‘有人在上面啊,让女孩下来,可怜的孩子啊。’我看见众人扶她下来,送到老人家旁边坐下了。”
“好哇,又消停了一件大事。嫁的嫁了,打工的去打工了,年也过了,你接下来做什么?”
“我做什么,有人出去工作还要难为我做什么,现今有几个女为我卖命,还轮不到我发慌,有事做事,无事歇天。”
大姐出嫁已半年了,一日本沫与妹妹本唯想着去看看大姐,先前与父母来过两次,心里记下了路。她们两个往西面沿着埠镇柏油马路走,脚下的柏油马路晴久了被暴晒变软,沾了一鞋,马路显出梅花洞,路过的车辆颠颠顿顿。
走半个小时到光跃村,柏油马路转为泥沙路,松散如粉,车一过扬起一阵尘土,满身满脸。转上一道长坡,直到山顶是一家小学,学校门口一栋二层楼便是王晏华家。
还在坡腰上时,本沫便站着不敢动了,她看见大姐正从屋里出来,先是一惊,而后形色严厉,尤其是她的眼睛,越来越像凌老太凶悍毕露的形象,骂道:“你这每天野马似的,带着妹妹来这里也不知道拾掇一身,看看你什么样?头几乌,面几黑,赤手赤脚,还穿一身短衣短裤,不羞不臊。牯不像牯,妹不像妹,倒像是无爹无娘的野人,野人比你还要晓得遮掩,不晓得眼皮深浅,来这里丢人现眼的。”
本沫见大姐这样骂,站在外面一动不动,自出嫁以后她那副尖酸刻薄骂人的嘴越发可怕,正不知所措时,大姐转身说道:“还不快进来。”
刚进大门,恰王家婆从里屋走出来,问道:
“这是两个妹妹?什么名字?多大了?”
“是,本沫和本唯,一个十三岁,一个八岁。”本华说。
“差了五岁,我看着差不多高,还以为一般大呢?”她一直怀疑的打量着她们,笑道:“华华,这小的长得水灵灵的,模样像你。”接着目光转到本沫身上,盯着她的腿瞧,叹道:“哎呀,这双脚,这是夏蚊咬的,整条腿前前后后无一块好皮,红一块黑一块,残疤迹迹,啧啧!”再要看时,早已被大姐拉走了。
进房后大姐又骂:“我就说你连野人都不如,这一手一脚的残疤,裸在外面,别个不是像看猴一样。”说着将衣服重新给她换了,两人跟着大姐赶集仍回来。
云秀看着荣芝这副混沌样,心里恨,又不能说,家里凡事一个人扛着。荣芝做些零工,零售,直到次年端午。
正是端阳节,云秀一整天心神不宁,因赵姥姥身体有恙,她一整天悬着心,又一屋子客人,不得空下去看一眼。到傍晚,云秀悄悄在本沫耳边说:“你下午看看姥姥好些没,听讲因过节多吃了个粽子。”本沫应着下去了。
赵姥姥遗孀多年,仍吃轮饭,到底与先前不同了,这些年不知她一个人有一个人的难,她虽有六子十四孙,均为女人当家做主,有嫌弃不给吃的,不肯住的,骂的,讽的,唯有她自个儿知道。
凌老太待她是个例外,她待外人都有一副热心肠。虽然凌老太待她好,比别个媳妇都要好,但自从知道云秀,她打心里明白,凌老太的好只是做给别人看,让世人夸赞,多少带些虚假把式。而云秀,她只不过是凌老太底下的小媳妇,待她不过一个“真”字,一片赤子真心、良心。
本沫走到白面金字的老屋门口,隐隐约约听见有一阵人声,她走进大堂后转右站在赵姥姥房门口望去,黝黑的长廊里,乌泱泱站着一堆人。
只见其中一位姆姆,生得体肥面阔,语声高亢,有些傻里傻气,人都称‘锉姆’。只听她高声喊:“江大夫,她就是中午多吃了一个粽子,婆婆是噎着了么?”江大夫不答,又看见他与几位爷背着人低声说话,一时摆了摆手出来了。一时屋里,男的阴沉,女的阴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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