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罗母侧卧着,赵本逵则蜷卧罗母的怀里,如母奶儿一般。她用极深怀疑的眼光看着他们,心里凝:“怎么高兴得躺在怀里了。”她难于置信,从前他这么蜷卧在凌老太身边,这能理解,如今这样算什么呢?她脑里不断出现“怎么高兴得躺在一起了”又是羞耻又是气愤,心底几乎是在呐喊:“生母养母,界线分明,养为大,当亲的是养你的人,生次之,当疏之。”她还在盯住他们,直到他们的眼神齐齐看向她,眼里闪着“有何大惊小怪的”惊呼,她眼睛才扇动着回了神。
现在由她变得难违情了,她一动不动望着电视,电视里犹如黑白雪花屏闪动,越来越模糊不清了,只觉房里所有的物件在眼前漂浮着,闪着白光泛泛地游走。忽门外罗父传来一声:“赵本逵,我们上山顶去。”她抢先走了出去。
罗父正提着袋子站在门口,见赵本逵、本沫来,说道:“我听人说甲鱼壳对你娘的病有益。我总东寻西找谋了这些,这些甲鱼壳都带回去给她,虽然这些年很少往来,你们家一点一滴我们都清楚,为了你们,你那娘受了千苦万苦。赵本逵你要记着:你父母待你如亲生无异,两老待你比亲生更亲!你去了他们家总是我们亏欠了,尤其是你娘受疾病折磨,大家庭折磨,活着这一世,也是我罗家偿还不清的。我能做的也就是爬到山顶去采几棵草药,减轻些她身体苦痛,如今我也是近坟场的人,这样我将来自己去了,我也好过些,走吧,去山顶!”罗父的这番话让本沫竟感动涕泪,此翻种种,也是无话可说了。
回家时已是傍晚,天越走越夜,轻风簌簌,飘飘洒洒的盖在他们身上。在疾驰的摩托车上,本沫想:从小到大她始终相信她与哥哥之间是有界限,水火不容的界限,有那么一些年,她知道他是恶魔,上天派来安排在她身边的魔鬼,这一世也不可能与他亲近。如她此刻始终保持轻抓他的衣角,不肯轻易敷在他背上,扎挣着脑袋竖起来。
车速越来越快,风刮脸,抖衣颤腿,如不抓紧,她就会飞起来,果真听哥哥大喊道:“抓紧了啊,要飞了,呜吼!”一声从本逵嘴里喊出来,他那癫狂野腔,让她重回到从前,腿吓得乱颤,接着本沫两手向前一围抱,将他死死的抱住,只贴在身上,心也贴近了,坐在他的车便想着他的好,才肯承认他是哥哥,把原有所受的罪孽一一和解,加上罗父那样诚恳的,原来种种的不能释怀的凝雾也烟消云散了。
本沫不止一次的望着赵本逵的肩膀发傻,心开始偏向他为他思考:原本简单的人生变得如此错综复杂,他有一对亲生父亲和一对养父母,两个从心里疼他的母亲,两个表面上深沉的父亲,真正和他在一起生活的确是两个老人,将来还会有岳父岳母,将来在接受爱的同时,肩膀上定会承受着相同的责任,每一种爱都是责任。我开始理解哥哥打工回来后的第一天回来的是这个家,原本仅有这一个家而已,我同样理解他躺在亲生母亲的怀里,哪怕是那么一小会,这才是人性本能。
骨血原来父母生,生长却缘养父母,哪一边都是重要啊!
9.4
回到赵家,只见一群男男女女的学生,本唯一一介绍,其中一个叫王业唯的,本沫多看了两眼,前两年就听妹妹提起他,见了人便觉得这厮不是老实人。两人见家里也住不下又出去,一个去赵老屋,一个去尹涓家。
晚上荣芝特许学生们睡在新楼。明明有两张床,三男两女不分性别都挤在一张床上,王业唯故意挨着本唯,一群人助攻挤着他们,几人打打闹闹,没有分寸。到了半夜都睡着了,王业唯始终醒着,虽身体不敢动,嘴却忍不住亲吻她。本唯是个天真烂漫的,这湿哒哒的舌头超过了她承受的范围,她拼命挣挫起来,径直起身出门,又不敢打扰大人,一个人跑到楼顶上,王业唯跟在后面。此时天空明亮如昼,两个人在天空下看星星。
凌老太起夜听到,回房对赵书记说:“半夜三更楼上还有脚步响。”
“这一群学生睡在一屋打打闹闹,这太不像话。”赵书记说。
“不是一回两回,会有亏吃,由他们爹娘去教,我们眯着眼困觉。”
次日上午,本唯将同学们送走王业唯又与她回到家里来,本唯回来便问:“咩,爸爸身上有钱么?”
“卵子就有!他一身清水,你看他嗒焉在家,你就晓得,他身上要是有钱早就飞出去了。”云秀顿时眼底冒火,尖声说。
本唯一听,脸即刻黑了,几步奔向荣芝,指着他的鼻子骂道:“野H种H出来的!不去赚钱,每日杵在屋里,我要用钱一分钱没有,还要去娘老子面前讨,婊子个走狗!”
荣芝正拿着博彩书埋头研究,听见骂声,他已经咬起下唇露出一排棕色獠牙,恶狠狠抬起头剜了她一眼,当他发现是本唯,看着小女儿雪白敷嫩,粉嫩得捏出水来,娇嗔满面,更显出她那可爱动人。荣芝回嗔作喜,笑嘻嘻说:“嘿嘿!有钱,怎么会没钱,等今天晚上爸爸买马,一旦中奖……”说着将自己的脸向她凑去,一面拿胡子在她脸上蹭,小声说:“满女儿,满女要钱我就是拼了命都要给。”
云秀从厨房出来见他这般,苦笑不得,骂道:“这样的人,贱骨头!”
本唯不理父亲,转身跟着云秀到厨房磨转,云秀因看见院里站着一个人像是等她,便问:“你送了同学去,他又跟了来?我就晓得,他总是其中一个,别个都是来摭掩护的,我眼光如镜子一样。他是谁?”
本唯站在那儿默笑,又想到昨晚,像是揭开了她的烂疮,满面怒色骂道:“我同学王业唯,少管闲事,我都没往那想,偏你就乱想。”
“每日上学你都是坐他的摩托车回家的?这是他蛊惑你的第一步。你宁肯走路,也不要坐别人的车,别人的车你一旦坐了就下不来,你就是他的人,为他想。”
本沫在一旁也劝道:“老娘说的话在理,你要听!你无端端坐别人的车,你和他之间就不单纯了。”
“哼!姐姐们说的没错,你和老娘一样愚痴人,要我走路?我走一天一夜去。一个愿送,一个愿坐,碍着什么事,不坐白不坐,坐了还想坐,我反正是一步路都不想走,我和他之间单纯得很。”本唯仍强嘴拗舌。
“你不要乱来,芽妹花期,花苞都没有发齐全就男男女女乱混,现在你不想不乱,等你又想又乱时就迟了!”
本唯听见母亲这般咒她,心里极大怨愤,说:“我吃饭的钱都不够,我哪里有钱坐车。”
忽听见外面父亲喊:“王业唯,你来帮我一下。”本唯也走过去看,王业唯起初站在院里也不敢轻易动,听见赵父喊他帮忙,忙跑过去下死劲搬东西,将一桶桶防水材料搬到阶矶下。待搬完,却有一人慌手慌脚跑来,见了荣芝在他耳边细语了一阵,说:“光跃村领导一换,修路欠薪的事一概不负责。”荣芝一听,即刻迈着大步扬长而去。
那王业唯见大人走了,开始在本唯身边围转。云秀看着他总贴在本唯背后,走一步跟一步。待本唯到厨房且旁无人时,云秀便笑着问:“你这是背后贴一块狗皮膏药?”
“你嘴里说什么。”她不知其意反问。
“我是说‘狗皮膏药贴上来了’。”云秀上下打量她,又问道:“你这是一身新衣服么,这又是王业唯买给你的,这是他蛊惑你第二步。我提前警你,不要受别人的东西,你受了今后牵缠不清,拿一样缠一次,拿一身缠一世,你会讲不清,理不清,最后像一张狗皮膏药贴紧你,想摆摆不脱,想离离不开,接着对你有所图摆布你。到第三步时,凭他平时怎样对你包容忍让,到了节骨眼他就压制你,让你动弹不得,最后你只能跟他了。”
“蓿课一身衣服我就跟着他,不可能?!”
“你总不相信我的话,你们这些女儿没一个相信,不是只有走旧路,来日看!”本唯置气的走出厨房,恰王业唯在楼顶上往下看,朝她喊了一声,她也跟着去了,尽管云秀在背后说:“顺道你把楼顶上的番薯片凉晒开。”她也装作没听见埋头登梯。
两人在楼顶上晾晒完,王业唯胆大一个撑跳爬到天台上,天台面积小且四处无栏河。本唯劝他下来,他不听反唆使本唯将她也拉上去,两个人坐着天台上看风景,环顾四周,皆是低山、矮屋。屋后的山林野草横生枝节茂密 ,荆棘满山,异常索莫,早已无路。
突然王业唯拉着她躺在地上,高高的大树伸向天空如帷幔遮挡,对着天,对着树,两人竟抱在一起。当王业唯对她对手动脚时,凭她怎样的抓、掐、咬、挣抗仍被他死死的压制,她又不敢动弹,深恐一动他们就要掉下深渊,即使扯下她的外裤也是任由他摆布,王业唯得了趁早已回家去了。
事后,她躲在房里摸了摸,裤子上留下一滩既黏且腥的东西,她不知道是什么,一时羞耻感袭来躲在房洗裤子。她一面洗突然想起母亲说的话“他会像狗皮膏药贴紧你,让你离不脱身”如今让王业唯轻易得恃,自己心里百般难受,不禁想:“难道我今后要嫁给他。”正想着只见母亲走进来,她全身火烧似的,眼睛跟着母亲骨碌碌转,左一眼、右一眼、白眼相加,心里恨:“都不是好东西,今后我要果真糊涂嫁了,跟你们脱不了干系。”
晚上,众姊妹都回到赵家,吃完饭皆围着凌老太、赵书记说话,本红儿子王棕骑马儿坐在腰门上来回摇晃,发出咯吱的响声,赵书记在一旁看着骂道:“小心门给摇坏了,要是摔下来就摔成狗样了。”
本红听见怨气满腹,又见本沫没眼力见的凑身拨弄她手腕上的首饰,顿时一腔火发作起来,狠地刮了她一掌。本沫摸着脸不知所以呆立在原地,又记起王棕还是婴孩时,她抱在怀里未稳掉在地上,随即被她狠地刮了一掌,但那时候的打她心服口服,似乎不被打一顿自己也觉得过不去。可这次又为何这么冲动,她缓缓又浮现刚刚的场景,原来本红手腕处竟藏着一条疤痕,用首饰掩着,被发现所以才挨的打。
本沫几步跑进厨房对母亲说:“咩,我看红姐手腕上好似一条疤,跟你肚子上一样蜈蚣疤。”
云秀眼底薄薄的悲凉浮漫出来,叹道:“早说了跟着王尔红淘苦淘气。若不是大姐,早就死了,也许这就是人说的‘姊妹连心’。天幸使你大姐当日当时经过她家,见她电话不接门不开,你大姐没走将门撞开硬闯了进去。见她躺在地上,地面一片红,牙邦紧了,身子也僵了。哎,石太矮子讲‘捡回了一条命’若不是你大姐,偏还只能是你大姐,换作别个都救不活她。送至医院时,因失血过多急需血源,她又是稀罕的熊猫血型,天幸你大姐也是!你大姐输血给的她,当时哪怕是差一分一秒都救不活她,当真是命不该绝。”说着听见门外荣芝回来的声音,她端着菜走出去。
云秀见荣芝一副着了火的神色,见人就骂,仍摆好酒菜让他吃,然后好声好气地问:“你这是讨债回来了,有影么?”
“有影?去到光跃村见到村书记,不仅不认我从前修路的账,反来威胁我,说‘我劝你不要闹,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着你女儿着想,赵本华竞选当地妇联主任,你这样闹,她有机会么,别不知好歹,识趣带人走,再闹下去赵本华妇联主任准没戏!’我一听心里凉了一截,一想到赵本华嫁给王晏华,嫁到光跃村,在他家门口修路时,那王晏华见了我从来招呼不打,从没递过一口水喝,更别说吃饭,这一家子薄情寡义的,我发狠的回他‘你敢要挟我,你要是不认这个账,别到时候不知道怎么死的。”
“你这么闹,赵本华她夫家不会来找你麻烦。”
“来就来,我怕他,即刻就来我也不怕!”荣芝说着又闷声饮了一杯酒。
正说着,只见屋外果真来了三人,王晏华、王家公、赵本华来家里讨说法来了。三人皆满面急怒,行为夸浮,王晏华刚下车便跨进家门,指着荣芝骂道:“你当真是要害死我们家呀,什么东西!”荣芝看他们来也心里有底,仍面不改色,只顾着自斟自饮。
王家公见荣芝这样骨气,怒着气,在屋内挪转了一圈,将手边的圈椅打翻砸在地上,骂着:“你就是见不得我们家好!你不知道为了赵本华竞选妇联主任的事,我们家不惜血本,你是当瞎了眼,我警你日后别踏上我们光跃村。”
一旁凌老太赵书记怔怔的望着,一个紧眉锁口,一个愣眼巴睁,赵书记从不肯与人争斗,仍和颜说色对王晏华说道:“两亲之间这般闹,难道就到了撕破脸皮的时候,这不像话!你爸爸要账有理有据,没顾上你们这层关联是他欠妥。王晏华你带着你爸爸快些走,一上门就闹,砸东西,在以前不是匪就是流氓,要挨批斗,你若顾着还有些情面,快些走。”
凌老太一世最恨来家里闹事者,顾着赵本华,又不好对王家发火,一腔怒火正无处发,听赵书记这样说狠地在他身上一拍,大骂道:“要你这老东西张口说话了么!七老八十,还管什么名堂,人人都顾着自己,哪个顾你的面皮。”也没好气的拿凳一摔,手持竹棍在地上敲,拿眼瞟着赵本华。
原来赵本华为竞选村妇联主任,这些年一旦村里有什么,她自发的宣传、协助、组织活动,这期间做了多少义工义事,只在这节骨眼上自己的亲生父亲横插来阻,岂有不气的。从小她就气恨父亲,此时更是怒火夹心,再者赵本华生来霸强,又是在夫家人面前急于讨个说法,越使她不能忍气,三两步跑在荣芝面前,见他不说话,只自顾左一杯右一杯喝酒,心头火焰腾腾涌上来。她恨得紧咬双唇,见八仙桌角的手机,顺手将手机狠的摔在地上,打得粉碎,骂道:“摔烂你的!你真是越活越糊涂,听信人家谣言,真是害人害己。”
众姊妹看着都横眉怒目,愤愤不平。王晏华看势连忙喊赵本华走,王家公一面上车一面回头看,跳起来骂道:“一屋女将来都是离婚的下场!”说完扬长而去。凌老太心下一沉,心里记下这话,此后这句话像是魔咒,时不时浮现出来警醒着赵家女儿们。
此时荣芝闷着气喝了一壶酒,头既晕且沉,加上三人这般闹,浑身烈火,仿佛身体被燃烧得支离破碎。他正悔恨不已,悔恨当年生下了她,悔恨当年让她嫁给了这条狗,悔恨当年卖命的修那条路。他看不下去,手机摔碎了就碎了,他无心再看一眼。
正当一家人怒怔地看着车远去时,忽身后“咣当”的一声,众人纷纷转头看去,只见荣芝倒在地上昏死了。凌老太忿天忿地,瞪着云秀:“还不快扶上去,醉死了。”几人将荣芝扶到床上。
众姊妹你一言她一语说话,本君先说:“只有一个父亲,失去什么也不该这么骂。”
“只有这么一个父亲,给她骂到气晕过去,无情的人家!”本红说。
“你们个个都不说话,哪怕是姐姐站出来说一句,依着我的性,我肯定上前理论和他们斗到底。又想想大姐还在王家,你不知道王晏华这厮,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对大姐又踢又踹,我亲眼见过的!”本唯说。
几人还在议论,只本沫沉默寡言,眼珠子不动守着父亲,浑身上下癫颤,她是最怯弱的却有一股阴烈气,独自守着父亲醒来,说道:“爸爸,为王晏华一家子生气不值得,那些人不值得忍让,将来只管过好自己的生活,不必害怕失去什么, 你那么多女儿, 少一个,横竖还有我们,不必看任何人脸色。”
“有什么意思,只有是向前看。你大姐在王晏华面前没骨没血,有一次,王晏华疑她在外面有人,闹到要离婚的地步,王晏华两脚踏在她身上,她跪在地上任他当狗骑,我当时又仿佛看到王晏华当年装狗让她骑的样子,那时他有多下气今后就有多嚣张,我早猜准了,早当年我就看到他的本质,现在全算准了。我总是警劝你们底下两个睁大眼珠看清楚,日后姓王的一律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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