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唯听到这一句,心里有鬼,悄无声息离开了。
“王家对我们家诅咒‘一屋女将来都是离婚的下场’日后你们都要争口气,不要下了人家的咒。”凌老太说。
本红听到这一句,心里有鬼,也悄无声息离开了。
9.5
这日晚上本红上楼来,一进来房间里有一阵霉味,她往房顶看去,房子像老姑娘整日哭泣,落在墙壁上形成渍痕斑驳,黑暗里如发怒的巫婆,慎得慌。
她进房见本沫在书案上写字,也挨着她坐下,手里拿着一叠纸,极秘密似的切切的说:“你读书多帮我写一张离婚协议书。”
“怎到离婚的地步?大姐那样难,凌老太压着不肯离,赵家族从没有离婚的人,你可不要开先河。”本沫惊得站起来说。
“王尔红要同我离婚,他在外面有女人,他连孩子都不要,现在根本不回家。自结婚以来,他仍不顾家庭,烟酒嫖赌,纵有几个钱随手就花光。一次因赌博被关押,是我省吃俭用拿钱将他赎回来,我吃了三个月方便面。”
“你手上的瘢痕是怎么回事?”
“王尔红要同我离婚,这些年我明白迟早有这一天,心里不服气,一心要撕烂他,骂道‘你有什么资格提出来’说着抓他的脸,用脚踢他,那时他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拷牢我手脚使我动弹不得,另一手锁着我的喉管,恶气喊‘你以为我还会忍嘛!想死我就让你死,我已经受够你了!’说着将我往地上一放,见他决意要走,我赌气拿出一把刀往手上割下去,冲他喊‘我死给你看’他已走远。到那刻,我才看清他的真面目。王尔红这样的人,连狗都不如,纵我这样跟他,为他众叛亲离,抛家舍命,到头来他依然是冷血性,嫁这样的流氓,行为习惯都不正常,与他生活的这六年,打斗不止,家不像家,日子不像日子,全让爸爸说中了。”
本沫听完激动得全身紧绷发癫疯,竟忍不住大叫一声,本红忙掩住她的口,说道:“你不要出声让人知道了。王尔红独身,上无家族背景,下无父母拘束,他要离既是要离的,现在离婚连地方、人物都没处去控诉,只有是吃哑巴亏。”
“我写,我即刻就写。”本沫含着泪说。
“我这一生被完完全全的毁了,这事你千万别跟家里人说,先前我不顾一切,家人反对,亲戚的眼光跟他私奔,现在落成这步路只有自生自灭!”本红说完出去了。
夜里听见挂钟响了三声,本沫正起床,她习惯性闭着眼起夜,恍惚走到厕所,恐惧感使她睁开了眼睛,看看黑夜里是否溜来些什么鬼影子,死去的外婆、外公想了一遍。
她要睁大眼睛看清楚黑处的东西,隐约看见有个黑影子在角落处,身体弯曲着抱着双腿,光着脚丫,低着头头发散落下来,表情呆滞像电影里的落魄冤鬼,惊怖异常。
她吓得直冲父母的房里,喊他们出来看,可当她指的那块地时已经不见了,只是湿了一地,更让她惊V不已。云秀骂道:“自惊自怪,快些去睡。”她又下楼看看王棕,将他的被子掖了掖,却见姐姐露出一只脚来,脚底很脏。她这时明白了,刚刚看到的鬼影其实是姐姐蹲在地上哭,这时难过便化成了憎恨,是对男人无情的憎恨。
次日本红仍回来,这三年她将孩子放在家里带,只周末才回来,近来却天天回来,荣芝虽有疑心也不多问。至晚上,荣芝仍与本沫、本唯坐在楼上说话,只听板梯间传来咳嗽几声,接着大家的眼睛盯着窗外,一个披着厚衣赤裸的身体穿过,本唯见了骂道:“啧啧,令人作呕,一把年纪不知羞耻。”云秀仍笑着回房里穿衣。
正吹着头发,突然她“哎呀”一声,惊得三人一齐冲进房里。荣芝正要骂时,却看到了她手里的离婚书,只听他鼻子里嗤了一声,冷冷地说道:“这是迟早的事,我早已料到了。”
话未完,只见本红进门来,狠地将离婚书夺在手里,也恨恨地说:“要你们管!”
“不管,你们都这样还不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要闹到离婚!”云秀急说。
“还用闹嘛,早知道你们会到此下场,当初死活不听,以为父母会害死你么?现在落在这下场,都只怪你自己,都是些瞎了眼的。”荣芝骂道,说着摔门下楼了。赵本华一五一十告诉了云秀,说完都哭起来。一时,只听楼下传来凌老太的大骂声:“哼!果真应了他人的诅咒‘将来一屋女都是离婚的下场’屙血屙痢兮的,都是无用物!”
云秀听了全身发颤,这一世的悲又袭来,又看着女儿这般痛苦,心里也跟着受。
本红在楼上待到半夜,人都睡了她才下楼。刚走进房,那月光照在玻璃窗栏杆上投射进来,走一步,两条白色银光追着射在她胸膛上,像两打轻柔的刀,刺得她隐隐作痛。直到她躺下来,那歪斜的白光也跟着躺下,她钻进被子,如身上压着数根利刀,厚重而转眠不动,如她的心厚重而转眠不动。
次日,本红仍早起上班,正出门时,赵书记一面扫地一面低头说:“哼,早知道他们没什么好下场,现在可好,让她尝尝苦果也好。”
凌老太也骂道:“我说吧,日子过不长的,眼下就是哭的日子咯。”
她不理仍走,走到槽门口,孩子总哭着要跟去,扯住她的衣角不放,挂在她腿上,走一步跟一步。她大喊叫母亲牵走,待云秀伴蛮拉住孩子,孩子见本红走远,遂是水洼也要进去打滚,双腿乱蹬,哇哇大哭。
凌老太透过窗口骂道:“死在眼前,还不自知……哭啊,还不到时候,往后有你狠哭的时候。”
一段时日后,荣芝陪着本红去法院办理离婚,孩子判给王尔红,哪知孩子跟了他不到一月,不是忘记去幼儿园接回家就是受伤,无奈本红又将他领回赵家带。王尔红答应每月给五百块生活费,往往也不兑现,离婚后不久又娶妻生子。
赵本逵自从回来仍每日往赵老屋与众兄弟打牌,见赵老屋的兄弟个个都讨了婆娘,他回来与凌老太商量也讨一个,凌老太应着。果真应了凌老太那句‘不看屋面看人面’只说一次媒,那个女方便看上了赵本逵,两人开始往来。
定婚那天,双方家长及亲友都来了,原来女方是在离埠镇不远的朱塘里,新嫂子名叫朱倪,虽与本沫同岁,然长相老成,圆脸壮腿,更显得矮胖,尤其那大而凸的青蛙眼,竟与赵本逵一模一样,若不笑,看着怕人。这么一看,真是“王八看绿豆――对上眼儿了”。
本沫见了新嫂子心里总想和她说几句,然她身边总围着人,趁她一个人时,本沫亲昵的挽着她往院里井边走去,想着新嫂子今后嫁来赵家生活,本沫急切想将赵家的事情说给朱倪听。先讲到母亲,将她在这个家如何辛苦说了一遍,再将凌老太与她几十年的婆媳矛盾说出,希望她能认清这原生矛盾,将来辨清且对母亲体谅。
朱倪说:“我晓得,我心里有底,知道怎么做的。”正说着,屋里传来一声喊“吃饭”,赵本逵见本沫挽着朱倪说长短,犹如长辈交代晚辈,笑道:“你嫂子比你还小半岁,你这样越了规矩。”一席人都笑了。
下午,凌老太带着赵本逵、朱倪去外市大女儿家,一则赵颖慧邀她去看新家,再者她的白癜风需要用药复诊,年年治仍疯长不愈,二则凌老太想带朱倪给她看看。
送走他们,云秀早早准备晚饭,她对本沫说:“你吃了饭,去送饭给你三姐吃。你三姐也是受苦,她丈夫张君心高气傲,不愿进厂又不愿学他父亲兄弟当泥工,却有烟、酒、赌的瘾,即使张君整日在家里,她也认他,不强逼他进厂,也不舍他外出打工。一家四口靠着她那点工资不够用,经常借我的私房钱过活,总是借了又还,还了又借。近来雨雪不断到处倒树压断了电缆,她掌管的闭路站投诉不断,今天值班守站都没时间回来吃饭。”本沫吃完便出门送饭。
现在是腊冬,空气里能闻到湿润的清香,地上还很湿,软泥上的青荇,池塘里的残荷,椭圆形稻田一览无余,薄冰覆盖着田野,萧瑟而宁静。脚下的路,雪和泥混在一起,如稀粥、如浆糊,鞋子上一堆堆黄泥加厚了脚跟,很是难走,一步三摇才来到街上。
她打掉鞋上的泥土,一口气上了姐姐公司六楼,这里的窗外就是整个街道的中央,俯视下方街道两旁的路灯显得朦胧而迷离。
晚上她留下来过夜,躺在床上,正对面是窗台,连窗帘都没有,天色淡淡的透着雾光。忽本君问:“你是不是也谈恋爱了,我劝你不要乱谈,本唯一个,总是和男同学一起,让男的跟了想脱离都难。姐姐都是过来人吃了亏,一个个嫁的凄凉,全是一手好牌打成稀烂,嫁错了就是一生一世,婚姻就是一场赌博,我没输没赢一切靠自己。”说着转过身睡了,本沫关了灯,窗外竟有一大明月。次日早晨她被太阳光刺醒来,睁开眼竟是一轮火红的太阳,镶满了整个窗口,她起床便往家里走。
偏走到半路便呼风大雪,李东在路上撑着伞将她截住偏要送她到家里,她不看他眼睛,扭头就走,本沫对埠村的眼光时时在意,刻刻谨慎,从不敢与人往来,尤其是当着父亲的面,深恐随了姐姐的路,令人耻笑。
李东却追来,伞紧紧的贴住她的头,说:“小心感冒。”
她狠地将伞一夺,冷淡说:“我拿着伞你自己回去吧。”
李东却不肯松手,轻声说:“你就忍心我冒着雪。”这一句,简直让她暴跳如雷,仿佛体内现出几只猫子,伸出爪子就向他抓去,她抬头见李东竟对着她傻笑,反伸着脖子让她打。他的脸上分明显出 “打是爱、骂是亲”这几个字。她停下来,脸上的火气承不住了,挣脱了他的伞往前走,只觉他的伞死皮赖脸跟着,直到家门口屋檐下,好在寒冷大暴雪,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
她进屋时对李东说:“你别进门。”说着飞奔跑到楼上换衣服。
云秀看在眼里,对本沫说:“我看李东倚在门口忍忍缩缩,他可真是,你让他站着他就站着,也太老实了。雪渗透他一身湿,天冷雪冷,你还不喊他去烤一烤火,我喊他,他只应着,脚上不敢动。”
“随他去,反正不要进门。”本沫冷冷道。一会她忍着气又走到屋檐下对他说:“你现在回家去吧!”
李东一边摇头一边嘴里“哼嗯”一声,本沫听到这似于扯娇的声气在心里发蹿,那嫌劲又从心底里开了花,开出一朵绝劲的花,恶着声说:“随你的便。”
不知过了多久,当云秀走出门口时看见李东仍站着,大喊道:“嘿,这个懵牯,进来呀!天冷地冷下暴雪,你站在屋檐下再站着要病了,快进来!”说着将李东推了进去,他的眼睛一直勾勾看着本沫,又阴又喜,本沫眼睛也看着他,又阴又恶。
正要说他时,只听厨房传来一声:“呜吼,灯泡炸了。没法搞,黑天黑地摸瞎子呀。”
李东急忙走去说道:“阿姨,我来修,我就是学电工的,在钢铁厂做电工。”李东不止把这一根电丝线换了,连同烤火房里所有的老化的电线全换了。他身上湿哒哒,眼镜上的雾气还在,眼睛却时不时望向本沫,脸上现出一股闷骚气。此刻本沫脸上挂着一股强烈不安感,焦急和烦躁在她心里交缠,好在父亲回来之前他识趣的走了。
腊月二十四,赵颖慧送凌老太回到家来,赵颖慧也留在赵家过年,距离她上次回来已过去十二年。本沫见大姑仍是从前模样,不仅精神健朗,较从前更温和,心气也低。一家子围在房间炉子说话,本沫看见父亲鼻息声声凄苦,嘴里时时长叹,与大姑诉苦道:“姐姐,我是声不出口,这些年家里十口人,就是吃饭都是困难,那几年,云秀病紧跟几个女儿病,家里是贫病交加,难上加难。云秀几次下病危书,亲戚姊妹有哪一个扶助的,没有,竟是我一人担!爹娘呀年纪大,总是小病住院,有哪一个子女来帮,都是我一个人担!”说着不禁掉下眼泪,一时讲不出话。
本沫在一旁看着,时而酸心,时而尴尬,她也听不下去了,走出转进厨房,对母亲说:“咩,我看见爸爸在大姑面前掉眼泪。”
“他是掉履颍当真是得了他娘的真传,做得出,有一出演一出,一年四季,季季四变天。你在她面前哭,有用?她会同情思量你,她们一窝都是粗硬寡情的,她是凌老太锄掉的草,嫁出去就断一世,最是冷血无情的,在她们面前哭不是打自己嘴,更是逗人笑话。”
本沫听了又无话,复又进房烤火,见父亲已走,几姊妹围着大姑说话,她也凑在一旁听。
只听大姑说道:“你爸爸是负担太重,一时见了亲姐,难得放松自己,一下就碰到内心了。你们可能也会怪姑姑,这么多年不回来。我也有自己苦衷,当初你姑爷要娶我,你们的婆婆把我关在黑屋,唯见了钱才能放人,你姑爷卖了苦力,借了血债,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好在你姑爷心地好,为人厚实,不枉我这些年跟着他,没受苦。这事没较劲怪她,而后她又执意领来赵本逵,要不是你婆婆浑沌,把外人当至亲,把亲人当奴狗,于亲人一个都不要,让我们寒了心,不至于现在我们一个个不想回来。当初一百块钱当作卖了我吧。”说着摸了摸眼泪鼻涕。又说:
“赵本逵定婚之后,凌老太说要带一个妹儿来,我当是你们姊妹其中一个,哪知道是朱倪,不知怎的,我看他们两怎么看怎么个别扭,怎么都热不起来。我见你们怎么个亲热,你瞧瞧你们一个个多好,这是血液里的亲热。不管隔多久,血缘不会诓人,有血缘热心肠,无血缘冷冰霜,看见赵本逵这一世的悔恨袭来,为这个,我躲了一世。”
赵颖慧过了年便回去了,一家子热热闹闹过完年。
9.6
这几日,云秀心里因记挂弟弟陈礼意而昼思夜想,卧不安席。一提起回娘家看他,荣芝总是各种理由阻止她,总说等他忙完一阵与她一起去,如今元宵已过,年也不曾拜,她心里始终放心不下。正悲愁时,突然荣芝的电话响起,且电话那头明显有悲戚的哭声。
“荣芝姐夫,陈礼意怕是不行了,你带三姐来看他最后一眼。”
“好!”荣定应道。
“这是燕妹的声音吧!”云秀一旁听见问。
“快些走,去看为你弟,陈礼意得了绝症,他不行了。”
云秀一听浑身发软,脚上如铅,一步走不动,荣芝将她抱在车上,只见她脸色如死。刚下车,云秀趔趄地跑着,一直用手指着房,像哑巴了一样嘴里嗯嗯呃呃,及到门口,见了弟弟陈礼意半躺在床上,一身形如骷髅,寡黄青紫的脸与母亲死前一模一样。此时一房人皆给她让路。
她即刻双膝跪地,从房门口一直跪行到他的床边抱头痛哭,仍见他的脸上苦劲中带些笑意,轻说道:“三姐,你来了。”
“赵荣芝绝代鬼,早不死爹娘的畜生!害我不浅!竟瞒我到今日!”云秀大哭。
“姐姐莫怪!我早晚都要去的,我的心最是放不下你,你也是如此,告诉了你,你又白消愁一月,你的筋骨经不起呀!”
“经不起的痛么?”云秀凑上前去,摸了摸他的脸。
“从前我告诉娘,如果想亲人就来找我,不要寻三姐,她一生命苦,这次应当是娘孤身寂寞要我去陪她,你不要哭,好生活着。”陈礼意咬着牙在云秀耳边说,说完一手将云秀推开,喊道:“姐姐,你快出去,别再染病了。”
34/74 首页 上一页 32 33 34 35 36 37 下一页 尾页 |